他望着帐顶,久久也无睡意。
刘胥变成这样,和他多少也有关系。
他不该念着骨肉分离之痛,而忘了尹氏心性不堪的事实。
若是早另选无子妃嫔抚养刘胥,抑或交由太后,今日也不会是这般局面。
他想起小时侯,他们兄弟十四个,哪能个个都天天见着父皇?
全靠各自的母妃抚养,也没一个养成这般样子!
他在黑夜里长出了一口气,轻轻地侧过身要再为阿娇掖被,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子里面一片星光璀璨。
他凑上去在她鬓角轻轻一吻,柔声哄道:“吵醒你了吧,快睡吧。”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阿娇耳边,漫开一帐的旖旎。
她慢慢合上眼帘,轻轻地说:“在宫中找个心性善良的抚养刘胥吧,到底是皇子啊!”
刘彻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吐出这么一句话,阿娇从前有多不愿他纳妃他是知道的。
阿娇不是小气,更不是善妒。她只是容不得他们中间还隔着旁人,他明白这种心境。设身处地的想,倘若阿娇心中有一丝别人的影子,他只怕都要疯了。
是以,阿娇能在海棠来报她说,依照礼制皇子生母可入宴点头依允已是难得。平日里对后宫人也是绝无苛责,她能这般平静他已经觉得是难得的大度了。
但现在他忽然明白,高傲和善良其实是两回事。
阿娇只是介怀他们的生母,却对孩子没有偏见。
暗夜中,他含着满心的欣慰、怜惜和懊悔,轻轻地搂着阿娇。极为低沉地答她道:“好!”
帝后都下定了决心,王太后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让谁来抚养皇子呢?
满宫中看来看去,阿娇最后选定了林灵。
一是因着林灵生性谨小慎微,心性善良纯厚。
二来她又和刘胥颇为亲近,孩子见了她倒像见着亲娘一样。
阿娇便问过刘彻后做主把孩子交由了她抚养,为了叫她安心,把孩子都写在了她名下。想着她被人欺负惯了,又给她提了良人的身份。如此这般,弄得林灵在她面前长跪不止,泪流满面地谢她。
“皇后大恩,林灵铭记于心,无以为报。唯有不付皇后所望,尽心抚养皇子。”
阿娇做这些不过还是为了刘彻,怎么说也是他的血脉,不该这般被人轻贱。又想着稚子无辜,方才尽了番心力。谁的感激她也不想受,谁知道这孩子大了会不会怨她把他和生母分离呢?
阿娇听了林灵的话便摆了摆手,叫她告退。“去吧,好好养着三皇子。”
林灵千恩万谢地去了,回头便去了太后宫里接出刘胥。
孩子小,不过几天便觉得和温柔的林姨姨在一起比和母妃好,脸上也有了笑容。开始有了活泼样子,刘彻去瞧了一回后回来直夸阿娇这事办的漂亮。
阿娇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罢了。前世时,后宫嫔妃谁也容不下,又何曾会管她们的闲事?
至于刘胥还会不会长歪,跟前世一样落的自杀的下场,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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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双生否?()
元朔元年的开头,宫中的三皇子便换了嫔妃抚养,生母被打入永巷。但因着皇后有孕,满宫上下的目光更多的还是都投在温室殿,不过对好运得以抚养皇子的林灵艳羡几句,喧噪了几天便再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至于刘胥的生母尹氏,被废为庶人不说,十月怀胎生下的皇子都被写到了旁人名下。谁都明白她现在虽然还苟延残喘地活着,却是同死了也没有差别。
没有人关心她今后灰暗无光的人生,只听说就是她的爹娘也觉得丢了阖族的脸,还怕牵连到她兄弟,是半句都不敢问起,怕惹了陛下的眼。又何况旁人?
日子继续像流水般平静地淌过,似乎翻不起一点波浪。
到了正月末的时候,馆陶来宫里瞧阿娇,望着她还没有四个月就显怀的明显的肚子,很有些担心:“你胃口太好,又没有人敢管你,可别回头吃的太多,生不下来——|”
阿娇的脸一下被她说白了,汉时生孩子即便是皇家也是道鬼门关,难产大出血什么的都是说不准的事。
馆陶见她被吓住了,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但看小女儿脸色雪白,又心疼的不行,赶紧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以后每天都叫海棠几个搀扶着你走上半个多时辰,吃上面也克制一点。别怕,娘和陛下都不会叫你有事的。”
阿娇被她说的还是有些魂不守舍,当即就要站起身散步。
一天中她精精神神不想睡觉的时光可委实不多,馆陶见了她这说风就是雨的样子,不免又好笑。
蓦然间,有什么闪电般地划过馆陶的脑海。
她望着阿娇的肚子,有些狐疑又满含憧憬地猜测道:“别是双生吧?寻常都得五个月才显怀,就是显怀了又哪能这么大?”
阿娇被馆陶的猜测吓了一跳,回身皱眉嗔怪馆陶:“哪这么好的运气?双生是谁都能生的啊?再说了,生一个我都怕的不行,还两个呢。”
馆陶被她顶回来,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道:“这又不是没有人生过,你怎么就不能生双胞胎?依我看,还真有些像。只是咱们汉室也没有生过的,我也真没见过。这要来个经验老道的,一瞧就知道。”
从前光芒万丈,威风凛凛的馆陶公主到底老了,她开始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语气温柔的叫儿女们都很有些不适应。只有堂邑侯不管他的公主变成了什么样子,都笑着附和说公主对公主好。听隆虑说,阿娇两个哥哥如今见了爹娘和美,心里都高兴的不行,往两老跟前去的日子也更多了。
阿娇望着馆陶的笑脸,也止不住笑了。
这话到底只是个没来由的猜测,说过也就算了。其后馆陶更多的关心起阿娇的起居来,阿娇又问起阿爹和兄嫂侄儿,她难得的精神了一下午和馆陶说话,还一直没有叫困。
结果等馆陶一走,她就哈欠连天地嚷困。
只是真到了榻上,她却又半天睡不着了。
馆陶的话到底在她心里扎下了根,她情不自禁地摸向被里微微隆起的肚子,喃喃道:“真的会是双生吗?”
这个念头一生,她心里也止不住有了些莫名的期待跃然。
殿里面暖融融,窗前的云锦窗纱被束起,有些清冷的阳光就无所遮挡地透进来。
恰到好处的温度加上光照,引得搬进来的几盆红碧桃还在严冬时,就误以为到了盛春,错乱了时间花团锦簇地开起来。到如今已经热热闹闹地开了两个多月,还没有要谢去的势头。
海棠笑说花也糊涂了,心想今年春天可真长。
阿娇左右睡不着,就侧过身来拨开锦帐去瞧窗前的桃花。
黄昏的阳光略略减去了点清冷,温和轻柔地洒在几盆桃花上,虚虚实实的光影里,粉红色的花瓣被照出了一种明净剔透的感觉。
绿油油的细长桃叶团在花瓣周围,粉红水嫩的花朵恍如绚丽彩霞般,热烈恣意在枝头开着,真真是浓于胭脂烈于火。
有花枝微微伸长爬高了点,映在窗纱上,暗夜里伴着月光瞧来别有一番美感。阿娇每每望着那剪影,眼前都能于漆黑的夜里浮现出它们白日的模样。
桃花清甜恬淡的香味萦绕在殿里,熏的四下都染上它的味道。
刘彻就抱着她,说她满身都是桃花的香味。
淡淡的,却叫人舒服极了。
阿娇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方才那些许的精神亢奋过去了,她终于困倦了。
睡着前,她忽然想起昨夜刘彻在她耳畔说的话。
那会迷迷糊糊,不过随口应了一声就沉沉睡去。
醒后她也一直没想起来,还想着等刘彻回来问他。
现在却一下跳入她的脑海里,她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
他说她像这桃花般灿烂,黯淡了所有的春光。
还说她像桃花的既活泼又沉静,既和顺又倔强,既温润又霸气。
想到刘彻时,她的心里总是会格外柔软。尤其是现在的一切都是她渴望了千年的,她愈发珍惜愈发感恩。
她摸向颈上日夜戴着的桃花玉佩,她轻轻用指肚摩挲着反面那个小篆的“娇”字,满心都荡漾着甜蜜。
安恬的黄昏中,殿中静的时间都似乎凝固了,她伴着花香慢慢睡着了。
再醒来时,殿中四角已经点起了灯,微弱的光影足够她看清殿中的一切,却瞧不太分明刻漏。
阿娇便索性不看,在被里伸了个懒腰,扬声唤道:“海棠——”
海棠在外应了一声,马上就响起了推门的声音。但而后殿中铺着的长毛地毯湮没了脚步声,以致于人到了榻前束起床帐后,阿娇被吓了一大跳。
是刘彻!
他见她陡然被吓白的脸打破,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坐下来抱住她哄:“还说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胆现在这么小。”说着又往她头上摸去,一面轻轻地拍打一面念念有词:“摸摸毛,吓不着——摸摸毛,吓不着——”
阿娇一下被他逗笑,推他道:“好了好了,不怕了。快去给我拿衣裳——”
刘彻见她双颊重新红润起来,便抱了她的衣裳去熏炉上烘热,又听她在身后问什么时辰了。他瞥了一眼刻漏,答她说戌时两刻了。
待阿娇穿过衣裳,海棠几个涌进来伺候她洗漱梳妆,他又问她晚膳想吃什么。
阿娇想了想,索性说随便吧。
怀孕后就连刘彻和她说的话,都快和海棠她们一样变成了经典三句。
所谓的经典三句,就是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
弄得她刚用完午膳,就开始思量晚上要用什么。
一天到晚想菜谱,也会词穷说不出要吃什么的好吧!
所以,她理直气壮地说出了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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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长胖()
随便是想吃什么呢?这可是个难事,说随便的人往往是嘴上说随意,但端上来什么都挑,什么都说不好吃。
刘彻失笑,哑然无语地望着她。
却也不顺手就把这个磨人的难题丢给太官令去烦,而是绞尽脑汁地和阿娇商量起来。
“蛤蜊蒸蛋怎么样?蒸蛋滑嫩细腻,蛤蜊鲜美异常——”
阿娇本想摇头,但被他说的又觉得很有些食欲,便点头。
刘彻便笑着继续:“红枣枸杞蒸滑鸡也不错吧?汤汁鲜甜,肉质鲜嫩。尤其是这红枣和枸杞,红枣补脾益气、养血安神;枸杞养肝润肺,美容养颜,滋润肌肤。”
说到这最后一句,他还特意往阿娇脸上看去。而后望着她怀孕后愈发白皙光滑的皮肤,拉长了语调说:“嗯锦上添花也不错嘛”
一殿人全被这样的陛下给逗笑了,何况阿娇?她笑着点头说这个也要,心说最近这医书可真没白读。
笑声传出去,引得外间站着的春陀心也痒痒的,但又不敢往里张望。只是想到陛下从前在皇后不在时,过的那几年寒冰般的日子。再听得里间那爽朗的陛下笑声,欣慰的心中都滚烫起来。
陛下,是他从小跟着一块长大的。
他伤心一下,春陀比他更难受。
哪怕平时免不了心中有些自己的算计,但到底这世界上唯一能和他称得上亲厚的人,也只剩下陛下了。
陛下既是他的主,也是他的天。
而对刘彻来说,春陀似乎只是他随手就可以替换的奴婢。他是天子,岂会缺人使唤?但阿娇知道,前世时春陀跟着刘彻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深受他的信任。许多事,刘彻只有交给他办才放心,比如迁阿娇和他合葬。
这对于越走越高,越来越孤独,谁都开始猜忌的帝王来说,是多么难得?
刘彻死后,春陀以身殉主。
这中间的感情,很难为外人理解。
后世人分析说这是因为黄门是无根之人,如浮萍般漂在这世上,他们只能全身心依附皇帝。而对皇帝来说,黄门是日夜服侍在身旁,且以皇帝的心意最为先的人,自然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但究竟如何,不是这一句两句可以说清的。
而殿里,阿娇又在刘彻色香味俱全的描述中,要了香煎鲈鱼、莴笋炒虾仁、冬虫夏草鹿茸炖乌鸡、清蒸鲍鱼、雪梨百合炖燕窝、干贝豆腐汤。
要不是阿娇自己醒悟过来点了不少了,打断了刘彻滔滔不绝的介绍,恐怕他能一直说下去。
御膳因为基本上代表了中国厨艺的最高水平,在后世人的眼里总是会镀上一层神秘的光芒。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宫廷御膳首先选料严格,其次宫廷御厨的厨艺高超精湛。如此造就出来的菜品,大都成为后世的名菜。
而帝后用膳时虽说不比皇帝宴享群臣时,钟鸣鼎食,规模盛大。须得实庭千品,旨酒万钟。管弦钟鼓,妙音齐鸣,九功八佾,同歌并舞。
但对于天子的御膳也是有礼制规定的,每膳必有六谷、六清、六牲、八珍,珍味菜肴一百二十品,几乎可说殚天下之味。
光膳食一项上,汉宫每年开支高达两万万钱。
这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汉时丰衣足食绰绰有余的两万户家庭的全部家产!
按这个花销粗略地估计下,汉宫每日须得用上千石好米,加上至少十万多斤各种肉类和近两千石醇酒。如此一年,才能花完两万万钱。
阿娇从前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她出宫后曾和雪舞及竹歌借宿在一户人家。
她至今仍记得老太公夫妇慈眉善目的模样,他们穷的自己都吃不上粥了,却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端上蒸鱼、稀饭和酱菜。
百姓之善,令她垂泪。
百姓之穷,却让她羞惭。
她所用一衣一食莫不取自百姓,怎么能肆意挥霍呢?
是以,回宫后她本有心大刀阔斧地改革后宫开支。但馆陶知道后,再三叮嘱她说,这里面是笔糊涂账,算不清也不能轻易算。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轻易下手。
阿娇思及后世的壬寅宫变,不得不承认馆陶说的有理。这些日夜伺候自己的宫人一旦被逼急,何尝做不出谋逆弑主之事?
虽然只能徐徐图之,但阿娇却不肯再按礼制要膳。摆上来的一百多品,正常动了筷子的也不过三五样,其余全都是全须全尾地端下去。日复一日,何等浪费?
是以,每逢用膳,阿娇尽量摒弃规制,自己点菜。用不完的,便赏给侍候的宫人。
刘彻对于吃穿从来不挑剔,何况又是阿娇提出的要求?自然怎么说怎么好。
如此,光是帝后的膳食开支一项,到了年底报账上,就足足省出了快一千万钱。
虽说杯水车薪,却好过什么都不做。
至于由此而带来的帝后节俭名声,倒是意外之获。
时日一次,刘彻却发现阿娇似乎并不喜欢旁人拿这个来恭维她,时日长了,阿娇倒又得了个性真纯善的名头。
其实,她只是觉得对于吃喝享乐远胜绝大数人的她来说,节俭很像嘲讽之话。
想着馆陶的话,晚膳的时候,阿娇尽量克制着只用了一碗饭,又用了半碗汤,就撂下碗筷。
刘彻奇怪地瞟了她一眼,而后想起阿娇上回怀昱儿时,为了怕长胖,就是不肯吃少府的两顿加餐。
如今怀孕后是长胖了许多,但刘彻却觉得有点肉才好呢。
阿娇这是因为这个又想起来要保持体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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