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王皇后则是出于干活了,既然是干活,那就干好了。
想想还是挺划算的,只要每天去坐坐跟她聊天,有什么想着她一份。就有太子妃这么优厚宠渥的生活,哪去找这么好的事呢?
闲暇时间的她渐渐地充实了起来,弹琴游湖赏花听雨。
不再像往常,等在宫中为了刘彻胡思乱想。
她半年间琴艺精进了不少,心境不同了。
前世时为了考级为了以后有个特长,这辈子虽然没有生活的压力,但也拿它当特长在练。
现在,则纯粹是为了想知道自己能弹多好。
抱着这样的心态,琴弹得越来越多。
弹琴时,也更加能融入进曲子。
靠着墙根,是一溜莲池荷花图案的波纹底的青瓷花盆。种着的是碗莲,现在正值花期尾声。花大色艳,清香远溢,凌波翠盖。淡黄、紫玫红、粉红、桃红、纯白,好不烂漫。花瓣重重叠叠,映着荷叶水灵动人,风姿绰约。
这也是新来的养竹的小黄门给阿娇养的,她无意间说了句要是能雨天也赏莲就好了。转天,他就去要了二十来盆碗莲,来时尚未开,尚在吐叶。
等一开花了,叫她惊喜不已。二十多盆,盆盆不重样,小黄门一一讲给她听。
因为他伺候的好,到如今太液池的莲花都在枯萎,她这里还能看。
为了这个,阿娇特意赏过他两回了。碗莲喜湿爱光,他天天都要搬出来,看他辛苦,又叫了个小黄门跟着他帮忙。
阿娇以前对黄门的印象是不大好的,像赵高、魏忠贤、王振这些历史上以弄权结党的太监们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她一方面害怕他们内心的阴暗与智商,一方面同情他们。
她一直对黄门处于观望态度,她殿里一直不用太监。
但是自这个叫四福的养花太监来后,她对太监的印象改观了很多。四福这个名字乍一听像狗名,据四福说在他之前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都没能活下来,到他时父母给他取名四福希望带着前面孩子的福气好好活下去。
后来碰到灾年,家乡又发洪水。他和父母一路乞讨到长安,想着能借着父亲木工的手艺讨口饭活下去。但是几个月的流浪让母亲一安定下来就病倒了,是风寒,但是就是风寒都没有钱治。
母亲是病的一天比一天厉害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父亲也得了急症。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小小的他举目无亲。他只能去自卖为奴,卖的是这之中最值钱的黄门。
他活下去了,他的父母也活下去了。
他那个时候,才八岁。
他说这些的时候,已经看不出这些往日的酸楚艰辛了。他什么时候都是未语先笑,笑吟吟地叫着这个姐姐那个姐姐。
用他的话来说,能活下去他已经很感谢了,又怎么敢奢求更多呢?
阿娇被他的话深深触动了,她为自己而感到羞愧。她每天所忧愁的不过是未知的命运,但更多的人却连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看她眼中流露中的浓浓的不忍,木笔上前给阿娇换过一杯茶。劝慰阿娇说穷苦人家就是这样的日子,现在已经算好很多了。听说往前再数几十年,人相食也是常有的。
她说完,就轻轻地退下去了。到了里间还在叹,说太子妃娘娘真是心善,见不到别人受一点苦。玉兰就低低地斥责她,说娘娘长在富贵中,哪听说过这些?还给娘娘说人相食,再吓坏了娘娘。
长在富贵中?
她坐在游廊上,对自己轻叹道,可不是吗?
就是在前世的小康之家,因为有病,父母也是娇惯着从不曾吃过一点苦。也因为那个年代的中国贫穷率年年降低,她几乎没有见过真正吃不上饭忍饥挨饿的穷人。
秦朝时,每年服徭役的人不下三百万,繁重的徭役,迫使成千上万的农民脱离农业生产,沉重的赋税使农民大量破产,使社会出现了经济凋敝的景象。再加上秦末农民战争和楚汉之争的影响,汉初不光谷物奇缺,物价昂贵,人吃人也不以为奇。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说的就是她这样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连五谷是哪五谷都分不清的人吧。
阿娇放下手中的书,看不进去了。
刘彻一进殿就听说太子妃在内殿的回廊看书赏雨,他摇头笑她好雅致。
他换过衣服去看她,她在走神。
他都站到她对面了还没有看到她。
她因为沉思皱紧了眉头,她从小到大用母后的话是有些不沾人间烟火的。
汉室几代皇后都是出身穷苦,唯有她称的上出身高贵。
她有不食人间烟火的资格,她以后会是皇后,会是太后。
她嫁进来后并不自持身份,待母后跟待窦太后一般的尊重孝顺。就是母亲私下也说,她原还有些担心阿娇会像长公主一般傲气逼人。
她也从不在他面前抱怨些生活琐事,他不在时她自有消遣娱乐的,她好像什么时候都是这般的明媚。
像现在,真是少见。
他有些好奇,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回过神来,找寻到他。
对他一笑。
她的脸色平静如水,她好像还是和平时一样,但又哪里不一样了。她放下书轻快地朝他走过来:“回来了啊。”
她轻轻一笑,光芒四射。
汉家天子性格各有不同,但孝顺却都是一样的。
刘彻每隔几日就会去太后宫里问好,太后年纪大了,越发依恋儿女。长子是天子,自然国事为重。幼子已经先去了,所更多依赖的就是大女儿馆陶了。
所以刘彻去太后宫里,长公主是每回都随侍在旁的。
嫡长公主的身份使得哪怕她现在听进阿娇的话,尽量进宫时穿得朴素,裙不曳地,绣不过金。但是眉眼间的傲气贵气,还是点亮了整个人。
和她比,祖母不过是个慈祥清瘦的老人,母亲也只是个温柔和顺的中年贵妇,她比谁都像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想起母亲偶尔话中对姑母的不满,或者说妒意。
一个女人过分的雍容华贵,对天下之母的母亲来说是有点不愉的。阿娇,是她的独女,却一点都不像她。
从小到大,阿娇受尽长辈们的宠爱。又订婚给他,是储后。将来,不会再有比她更尊贵的女人。就是她的母亲,也不能。
但是,她从不骄横,善良纯真地好像不了解事实的温室小花。外界的赞扬追捧于她,到现在没有半点影响。
她从不像姑母那样会间或提起拥立之功,来保障自己的宠爱。她也不痴缠于他,他不在时她照样让自己充实。他在时,她看他满眼都是欢喜。
她是喜欢他的吧,就像他喜欢她一样。
从小到大,莫不是理所当然吗?
但是下午,她眼里流露出来的哀伤清冷,让她看起来像是天边的云,近在眼前却又无法触手可及。
她一向是如人意的,侍奉母亲时她常笑着,就是宫人都说就是女儿也没有这般地贴心。待他的几个姐姐也是亲切尊重,叫她们都说太子妃好相处。待他,更是从生活的方方面面叫他舒心。
但是,他了解她吗?
他从前以为,日日陪伴,无尽的宠爱,就是她想要的。她也的确很开心。
但是今天,她看到他后却又佯装无事,还是像平常一样对他。
她心里,是有一个小世界的吧。
谁都不曾走进,包括他。
她小时候也会这样走神,那个时候的她显得更出尘更清高一点。仔细想想,她的快乐,从小到大好像都蒙着一层看不到的细纱,但又确实是存在的。
他一直盯着馆陶看,终于叫馆陶掩嘴笑道:“彻儿,莫不是姑姑脸上有花?”
他垂下头轻笑道:“不,是觉得娇娇长的真像您。”
阿娇不管到了多大,被人说起她总是满话匣子的话。刘彻给她起了头,她不免又追忆一下阿娇小时候怎么懂事怎么可爱。最后,总结道:“她啊,旁人都说她就长的像我,也是不错的,她的脾气更像她外祖母一点,胸中自有丘壑。”
窦太后笑了笑,想起阿娇说:“这孩子,是比你像我,虽然年纪小,却稳的很。说她没有脾气吧,其实气性比谁都大。”
好似一语点醒梦中人,他好似被惊醒一般。
的确,窦太后虽然清瘦温和,但是她心中的世界之大就是父皇也常说不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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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犯边()
刘彻没有来得及过多地探究阿娇的内心,父皇病倒了。
起先病的不是很厉害,只是有点不舒服。
但是病势缠绵了两个月后开始发起积攒的威势来,延请的宫外的隐居名医也束手无策,宫中为了皇帝的病举办了几场盛大的巫祝,天命所归的天子到底也只是普通人,没有得到上天太多的眷顾,也并未见有什么太大的起色。
但是,这话阿娇只能存在心里,谁也不能说。
春秋时贵人之丧礼祭祀、国家之祈福安灾、自然灾害、外交战争等,皆由巫祝掌管。
汉代巫祝虽然没有了这么高的地位,但通鬼神答天地还是巫祝给予一般人的印象。
巫术中,又分正邪两种巫术。邪,就是历史上阿娇以邪神祭祀诅咒从而被废的理由。
景帝的病缠绵到正月里,已渐渐显出暮气。
就是一贯祈求祖宗保佑尚显镇定的窦太后也在阿娇面前哭了几场,到了这个时候,整个帝国的精力都放到了关注皇帝病情上。
刘彻和阿娇更是日夜为景帝侍疾,王皇后日夜垂泪不已。到了这个时候,馆陶进宫来也多是劝慰王皇后,不再跟她意气之争,两姑嫂的关系似乎又在患难时刻回到了以前的亲密无间。
这一年,景帝后三年,对刘彻对北疆四郡都是最黑暗的一年。
皇帝病危,太子年少。
受七王之乱的影响,当此关口,边军大都被回调监视情势不稳定的各诸侯王国,导致边塞防御匈奴的兵力不足。
汉朝的异动又怎么逃的过草原的眼睛呢?
匈奴军臣单于正因不满汉廷近来的不恭顺,而想再向汉朝讨点什么好处。待内地派去的探子回转说是因为汉朝皇帝病重,这个自小长在马背上的匈奴单于,当即决定再次起兵寇边。
匈奴铁骑南下,一时汉国北疆烽烟四起。
烧杀抢掠,无恶无作。
比起以往的骚扰,这次实在是令人发指。
景帝自重病起,就交由太子监国。
匈奴部落骑兵的猖獗南下,使得边报像雪花一般飞到长安来。一路上累死的军马几何,就是传令兵因为几天几夜的奔波也几欲脱水。
然而,这些被千里送急夹带着希望与祈求送来的边报注定只能看看。
刘彻几乎是几夜没有好好合眼,父亲的病重压在他的心头,匈奴的趁火打劫和诸藩王的虎视眈眈更是压的他喘不过来气。
这些巨大的压力,使得他迅速地成长起来。
也沉默起来。
他累极了睡去,尚在梦中总会挥手大喝进军。
阿娇每次被他惊醒,到后来见他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已不觉为奇了。她心里沉满了酸痛,舅舅病重,他在众人面前得更坚强。但其实,他到今年也才是十六岁的年纪,还是一个孩子。
但是,叩关的军报和父亲叫他不得不成长起来。
阿娇知道,他的心里现在全是怒火。那些军报她也看过,刘彻从不避她,她看过后除了和他一样的愤怒悲痛,给不了他任何安慰,她无法告诉他你以后会把这些匈奴全驱赶走,你会反击他们。
就算他知道了历史,也会为现在的无能为力而难过,为边关哭泣无门的百姓而自责。
与此同时,汉朝北边的一郡。
火光冲天,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空。
漆黑的夜,因为熊熊燃烧的大火如同白昼。
这一伙不过百人的匈奴精骑在傍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入到这个小县上,呼啸而来的骑兵不论男女老少几乎见人就砍,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松随意。
这些剽悍的骑兵坐在骏马上调笑着,马尾上挂的是人头。
是这个小县为数不多的县兵。
虽然,他们微弱的抵抗没有坚持三刻钟上,但到底叫许多人藏进了进水井暗室里。他们暗自祈祷着,希望他们抢够了就能走。
这次,显然和往常不一样。
人,实在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这些骑兵也是有家有室的,他们也爱自己的母亲疼自己的儿女。然而,一到了马背上,拿起弓箭,他们因为人血的侵染而显得兴奋起来。
而这次,没有会来援救的汉朝军队。
所以,他们很耐心。
他们一家一户地找,然后再杀死见到的每一个活人。不论是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还是已经老的爽手干枯的老人。处于绝对优势和力量的他们不带一丝怜悯,几乎是一刀一个,然后轰然大笑,他们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懂的话,好像在调笑汉人的懦弱无用。
最后,他们玩累了。
点起大火,烧城。
火光把整座城变成了一座火城。
他们打一个哨子,呼啸而去。
充满了惬意和快活,好像刚刚不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
一个母亲护着孩子躲在家里挖的没有多大的地道里,孩子很害怕很慌张,他紧紧地抓紧母亲的衣袖。没有问父亲,父亲是县兵,此时的父亲是生是死呢?他不敢去问母亲,也不敢再去想。
他贴在地道上仔细听了一会,是马蹄远去的声音。
他欣喜起来,母亲也双眼放光起来。
但是,没有一会,他们听到了因为大火燃烧而倒塌的房梁砸下来的声音,噼里啪啦。
绝望,弥漫了母子二人的双眼。
他们用的是茅草盖住地道,再加以木板,
这些接火就燃,在这样的大火中,他们会被活活烧死。
母亲满含泪水地摸摸孩子的头,说不出话来。匈奴放火烧城了,丈夫死了自己也去陪他就是了。
可是,孩子,孩子,孩子啊。
才这么小。
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吃过几顿肉。
长的瘦瘦巴巴,却又懂事贴心。知道家里苦,从不在吃穿上要求什么。
这是凭什么呢?
做人一世,她摸着良心发毒誓可以说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要叫她这么小的孩子也被烧死?
她紧紧抱着孩子,孩子也意识到了死亡的逼近。他很害怕,他还不知道死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他伸出手去笨拙地为母亲擦掉脸上的泪,奶声奶气地说:“娘,别怕,我也不怕。”
她泪如雨下。
地道内已经感受到了逼近的大火,高温炙烤着两母子。她紧紧抱住儿子,不甘又悲愤地喊道:“陛下,陛下,您看到了吗?”她的话没有喊完,几乎是顷刻之间火烧完了地洞上的茅草。
在这烈焰中,她用最后的意识抱紧儿子。
她不能跟孩子分离,到了地底下她得照顾他啊。
这夜汉朝的北方边郡不知道像这样烧了多少城,又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在死前大喊着陛下。
然而,天子,他到底不是天的儿子。
他现在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去救这些在呐喊着他名字的百姓呢?
这一年是西汉北疆四郡最为苦难的一年,匈奴精骑长达数月的犯边,使北疆四郡急速减员,死伤、被掳军民多达十万余,相当于当时定囊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