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来到现在,陛下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只当她是这殿中的一件摆设一样,高不高兴是不用问的。
他也这么对别人吗?
不会的,尹月娥不就是因为说话惹了陛下不高兴吗?
如果是皇后,只怕她说什么他都不会不高兴。林灵在殿中呆坐了片刻,亲自起身取过了刚为三皇子坐下的一套小衣服往尹月娥宫中去。
秋末冬初,寒意已现。
路边的柳树干巴巴的一点精神也没有,耷拉着脑袋垂着枝叶。
落叶满地,踩上去软软的。风卷起落叶,凉意沁人。林灵埋着头,疾步往前走着。
到了尹月娥宫中,林灵脱下披风交给殿门口的侍女缓步向寝殿而去。
尹月娥正在殿中对着闹脾气的刘胥焦头烂额,听了宫人来禀报说林少使来了,便把哭闹不停的孩子递给乳娘。坐下抿了口****,揉着太阳穴说:“请进来吧。”
须臾,林灵便被宫人引进来。她微微趋身行了一礼,听得尹月娥唤“起”便盈盈起身在下首坐了。
尹月娥揉着太阳穴一脸心烦,指着榻上哭叫个不停的小皇子道:“一早上闹到现在,也不消停,妹妹见谅了。”
林灵便道:“姐姐说哪儿话。”起身上前自乳娘手上接过刘胥哄道:“小皇子,怎么了?今天姨姨给你带新衣服了,看看喜不喜欢好不好?淡墨”
刘胥对林灵熟的很,到了她怀中也不怕,见了拿上来的鲜艳的新衣服终于被引去了一点注意力,伸手去够。
林灵见他喜欢,便抱着他坐下来接过拧干的热帕子轻轻给他摸了把脸,逗得他直笑。侧身取过一个摇铃递给他,尹月娥见她从头到尾耐心温柔便笑道:“也就你这样惯着他的讨他喜欢,我就耐心不下来。”
林灵闻言便只柔顺一笑,并无说话。孩子缘再好又怎么样呢?到底没有福分。
等刘胥被喂了饭抱下去,尹月娥才放下心来重新坐下同林灵说话。
两个人说了一番小刘胥的趣事,话题渐渐被引到了后宫事上去。
尹月娥便道:“从前听人说绕梁三日,我还不信。河间王入朝,听了雅乐后便知道何为美妙了。”
她说的这是十月间河间王刘德入朝,献雅乐,陛下悦之令太乐宫存雅乐以备岁时演奏。
林灵身份不够,出席不了家宴。便只听尹月娥兴致勃勃地说,等她说完方轻声道:“妹妹无福,也无缘得听。”
尹月娥听了这话便歉意一笑,端起玉杯喝了口水。
说到林灵的身份,她暗地里里想起这个也是很有些纳闷。
她像林灵这般受宠时未及一月便被封成七子。为何林灵比她有过之却久久未得进封呢?陛下宠她,却又叫她还同少使们平起平坐。
难道是也要同宁蒗一样有了身孕再做计较?
尹月娥正要重新起了话题,却听林灵道:“姐姐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
她抬眼望向尹月娥,“皇后善于琴,想必也是陛下爱乐的一个原因吧。”
皇后琴为一绝自然是后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只是尹月娥也是头次把陛下爱乐和皇后联系在一起。
她听了便道:“想必是呢。”林灵却也只这么一提便翻过不再说了,等她用过了午膳回去,尹月娥哄睡了小刘胥便也上榻眯一会眼。
窗外风声凌厉,殿内却是温煦如春。正是拥被而眠的好天气,尹月娥却想起了皇后。
皇后,她细细呢喃着这两个字。
先帝是她的亲舅舅,太皇太后是她的外祖母。从小便是宠冠京华,长安城中的贵女们谁没有听说过她。
只是似乎没有几个人和她来往过,长公主视作心头肉一般地轻易不叫出门。等大了顺理成章地嫁给太子,成为了帝国未来的女主人。
此后再落到她们耳朵里的,无外乎帝后鹣鲽情深,恩爱传为一时佳话。
只是到底和她们的世界有些距离,听听也就算了。
她十来岁时,去娘房里无意间听到娘同来家的夫人们半是唏嘘半是艳羡地说起代王殿下。
“这要是活了,又是嫡出,只怕就稳妥的是太子吧。”
“代王?我听我家相公说这可是文帝陛下为藩王时的封号。”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她站在墙角下忘了进去。
这时,她听见阿娘也满是羡慕地说:“这就是我们这样人家,没站下的孩子也不能叫孩子啊。陛下偏偏给序齿了,这是怕皇后难过啊,皇后有福啊。”
阿娘身边的侍女出门来见她在墙角下站着,便唤她。尹月娥这才醒过神来,随她进去。
等晚上睡前,她拽住乳娘低声问她代王的事。乳娘自小把她带大,比阿娘还惯着她,听她问便小声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这一夜尹月娥失眠了。
从为太子妃便独宠,数年无孕也还是爱深情重。
代王殿下生下就没了,陛下却还是序齿为第一子,起名为昱。
陛下真是一个深情又专一的人,乳娘说无论是戚夫人还是栗姬受宠时可都没有这样,更何况皇后还是名正言顺的发妻。
阿爹对阿娘便敬重不已,大事小情都同阿娘商量,每回娘家时几个姨姨都羡慕极了。但跟皇后一比,好像也还是不如。
毕竟阿爹有两个妾了,庶子庶女现在五个了都。阿娘从不苛待他们,她也问过阿娘真的喜欢他们吗?
阿娘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说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她到底还是正妻,子女双全,夫君敬重,比起那离心了闹的不好看的不知道强多少去。
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不再问。却没有想到对自己生活那么满足的阿娘也会羡慕别人,也是,谁听了谁能不羡慕?
尹月娥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选进宫,皇后那样的日子虽然羡慕,却也知道由着爹娘好好选个人家嫁了,相夫教子能活成阿娘那样也就最好不过了。
所以等阿爹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却不肯由阿娘扶着去睡,反而坚持着要把她找来,就为了问一句愿不愿意进宫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进宫?
彼时皇后已经病了,但也不意味着她会有机会。
但是比不过青梅竹马同陛下长在一起的皇后,她还是想试试,她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尹月娥进宫了,陛下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温润如玉。他冷冷的,什么都不看在眼里。她却意外地受了宠,从一众少使里跃为七子。
她终于看到了他的笑,轻轻地淡淡地,带着几分揶揄地笑。
他本就英俊的眉眼笑起来更叫人沉醉,于是她忍不住想,会不会她在他心里也有一些不同了。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进,她同他撒娇,同他发脾气。陛下竟然全都受着,没有生气。
她没有奢望要把皇后顶下去,但是她想她慢慢也能占据一点地方吧。
好时光太短了,就因为一个谐音陛下就许久再也不来。她终于知道以前多么天真,她连皇后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陛下对她,想宠就宠,不想宠了就来也不来。
就是宠,比起皇后数十年如一日的宠,只怕会叫皇后笑话她不知天高地厚吧。
皇后爱花,这宫中几乎就变成花城。
皇后爱风卷落叶,宫中就不扫落叶。
皇后爱马,陛下就用几年的时光送她一匹浑身雪白的果下马。
就连皇后说她的马奴好,陛下都提拔他为上林苑期门军统领。
凡此种种,而她有什么呢?
尹月娥轻轻地吁出一口气,侧过身闭上眼。
她忽然想,都说皇后美貌天下无双,但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她竟从未见过,就是为良人后陛下也不叫她去见皇后,生怕她们扰了皇后的清净。
细想之下,后宫中除开王西语,现在剩下的这些嫔妃只怕都没有见过。
或许问一问这个王西语,能知道一些皇后的事。也就能更切中陛下的喜好,尹月娥想到这里又想起去年夏天林灵来宫中说宁蒗打听王西语。
王西语被毒哑了,手筋脚筋都被挑了,现在活的生不如死。
而王西语是唯一了解皇后的宫中老人,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尹月娥脑中忽地闪过这个念头,搅得她不得安生。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早唤过绿音叫她取了金子再去探听一下。
事情过了这么久,风声总该淡了许多吧。
*****
阿娇半靠在略微颠婆的马车上,听着呼呼的风声,手里抱着一个暖炉。舒服的叫她快要睡着了,三辆马车一辆要一个人驾,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无聊了。
到了晚上投店时,雪舞和竹歌轮流睡在车上看东西。总能有一个陪着她说说话,但长长的白天,就只能靠她自己打发了。
阿娇最近心情都不是很好,正适合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把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一点一点地撒在秋风里。
她每进一次陈后的梦境,都有好长时间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她难过,为陈后真真切切地难过。
为什么在她下山之前进陈后梦境?阿娇直觉不是巧合。
她为什么会对陈后有这样亲密的感觉?陈后就像她的姐妹,就像另外一个她一样。所以,她的难过她的痛,阿娇看在眼里都只会更痛。
这会不会就是她重生而来的原因?
可是陈后,我根本无力改变你经历的一切,为什么还要?阿娇在心中幽幽叹道。
出了函谷关一路向东而去,直走了半月阿娇心间这股愁肠才慢慢淡去。渐渐有了笑容,也有了谈心。
隆冬大雪纷飞时,终于走到了河东。雪天赶路冷不说,夜里在车上看东西也实在是冷的不行。阿娇便决定不走了,租赁了一处庄院住下开春了才走。
为了安全,阿娇房里挪了一张榻进去,竹歌同阿娇住在一房。因为竹歌用刀高明,阿娇虽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新地方却也很快安下心来,夜夜熟睡。
这夜睡到一半,却是口渴难耐。阿娇便轻轻下榻去案前倒了杯水润喉,竹歌警觉性极高,昂起头来见是阿娇便轻声道:“女士,要喝水叫我嘛,下榻怪冷的。”
阿娇放下杯子,笑道:“快睡吧,又不是没长手,你睡的好好的我叫你干嘛。”
说着便重新上了榻,她合上眼正预备睡去。心间却似被雷劈一样,蓦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今年是元光五年,是陈后被废的时候!
她却在这年将完才想起来,阿娇蹙眉细想,发现自己对陈后被废后立卫后和改名换姓为李夫人重登后宫,以及抑郁而死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却对被废之前毫不知情,如果她和陈后真的有什么她还不知道的联系,如果她的重生同陈后有关系。
陈后被废这样的大事,为什么她没有经历?当年以陈后高傲被废后,居于长门殿,她到底是如何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的?
阿娇躺在静夜中,心扑通扑通地跳。她几乎可以肯定,汉武帝一定承诺过陈后什么,不然就凭几句好话便叫目无下尘的陈后认卫子夫为上位?
她突然有些期待入梦,从前入梦都是机缘巧合,她不期待也不抵抗。
这次,阿娇却浓重地好奇起来。陈后这一辈子的转折点就在元光五年,她到底在这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阿娇隐隐有预感,自己重生成为她后,不能出长安,只怕也是和陈后有些关系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想起这句话。闭上眼,在脑海里拼命回想这些年所经历过的陈后之事。
暗夜中,阿娇慢慢睡去。
她没有做梦,她一觉到天亮。是竹歌端着水盆叫醒她的,她没有来到椒房殿也没有去长门殿,更没有去昭阳宫。
阿娇心下有些失望,却不肯放弃,连试了几天。除了睡的一天比一天好,一无所获。
过霸陵便入梦见陈后去时,更是在这之前便隐约觉得心中有人幽幽叹道。
会不会是需要特殊的环境才能触动?(。)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二章 泥潭()
可是她第一次梦入长门的时候,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并没有?33??何不同。
阿娇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坐在廊下晒太阳,日光耀眼,她微眯着眼睛。
天蓝的叫人心里直敞亮,白茫茫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雪地照的反光。风比从前尖利的多了,好在今天还没有起风。阿娇才能在廊下看看雪景,晒晒太阳。
竹歌几个正在院子里扫雪,说笑间直冒白气。雪舞侧眼看见阿娇郁郁寡欢,想起这些日子她情绪都不高。便扬起声音对住歌提议道:“竹姊姊,这么多雪。怪好的,堆雪人吧。”
“小孩似的你啊行”竹歌扭头看了雪舞一眼,立马便明白了。
雪舞便上廊上来,“女士,今儿天气好,我们堆个雪人吧。”
阿娇见她笑脸盈盈地望着,一脸期待。便把杯中热水一饮而尽,放下杯。“行,咱们在张博达回来前堆个雪人。”
他们在河东住下后,张博达左右也是没事,又把从前街头算卦那套捡起来了。天天用过早饭后就出去,下午回来的倒是还挺早,总给她们带点街上吃食和新鲜玩意。
也算一天中的一点小期待吧,按阿娇从前想,张博达想走的路未必和她一样,下了山自然就该分开走了。
只是有竹歌在,只怕他是不会走的。
雪舞听了这话偷偷望了竹歌一眼,见她已经正忙着把雪堆在一块,便小声问阿娇:“竹姊姊不喜欢他,张郎君也怪可怜的,等开春了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阿娇叹气道:“他怎么会走?人家也没上我这来说要提亲,我怎么好赶人?”
雪舞惋惜道:“说起来,张郎君是个好人呢,就是竹姊姊不喜欢,这也勉强不了。”
阿娇摇了摇头,轻声道:“这都是他们的事,让他们去吧。”便下了台阶往院中而去,撩起袖子去双手团雪。
晶莹剔透的雪入手冰的人一激灵,阿娇含笑忍着冷揉着雪团。雪舞在身后煞有其事地安排着谁做头,谁做身子,又跑去捡了跟木棒来给雪人做鼻子。
竹歌趁她不备,砸了她一团雪花,雪花溅开透进脖子里,凉的雪舞吓得叫了一下。“竹姊姊,你怎么怎么坏啊?”
雪舞当即便在地上捧过一大把雪要环击,不等她团好,背后又炸开一团雪。她气得哇哇乱叫:“你怎么这样啊?欺负人!”
答她话的却是笑作一团的阿娇:“你不是叫雪舞吗?还怕雪啊?”
竹歌听了这话也是笑个不停,雪舞转过脸便见她们两个笑的一脸促狭。当下便把手上雪团砸出去:“那只是名字啊,怎么不怕?你们两个别跑啊”
几个人像孩子一样跑来跑去,笑个不停。
白茫茫地阳光照在人身上,时间久了发间也被晒得一片温热。几个人的笑声银铃般地传出老远去,这刻阿娇暂时忘却了心中烦恼。
等跑出了一身薄汗,阿娇率先气喘吁吁地投降。“不是堆雪人吗?我不打了,谁都不打了,咱们堆雪人吧。”她顺了下跑的有些发松了得发髻,满面通红。
于是,几个人便认认真真地开始堆雪人。
认真说起来,阿娇两世没有堆过雪人。前世时,家住江南又受温室效应影响,下一场薄薄的小雪就被用红线围了起来不叫人破坏。哪有小孩玩雪的机会?
看雪,也就在电视里看看。就这,比她稍微强点,小时候玩过雪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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