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朱元璋觉得自己愈老迈,怕是大限不远矣,杀几个大臣不打紧,可他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再去培养一批能辅佐孙儿的大臣?
重重拍了一下龙案,朱元璋无奈而又愤怒的大叫道:“迂腐!迂腐!”
跪在地上的黄子澄和黄观脖子一梗,一副宁死维护社稷的忠臣模样。齐泰心中悄然叹了口气,以头触地,一动不动。
朱元璋叫过之后,顿觉浑身无力,心中很是悲凉。
这些整日只知圣人云孔子曰的大臣们,说话行事如此迂腐穷酸,凡事死板呆滞,不懂变通,这样的大臣,能辅佐允炆吗?朱元璋心中蒙上一层深深的忧虑。
武英殿的暖阁内,炭火烧得通红,屋内暖乎乎的,可是君臣四人的心却冰凉凉的。
内侍庆童迈着悄无声息的碎步,走到朱元璋面前轻声禀道:“陛下,江浦县民萧凡,奉诏入宫,于殿外听宣。”
朱元璋无力的挥了挥手,道:“宣他进来吧。”
“是,陛下。”
地上跪着的黄子澄和黄观听到萧凡的名字,眉头一齐皱了皱。
对这两位大臣来说,萧凡这个名字可算是如雷贯耳了。黄观自不必说,江浦知县黄睿德早已向他哭诉过,他被县丞夺权,皆因这个低贱刁民一手谋划。
黄子澄却是听朱允炆提过几次,他是朱允炆的老师,平日相处的时间多,朱允炆素无心机,随口便告诉他,说他交了一个平民朋友,这个朋友讲猴子的故事如何好玩,他的观点如何新奇等等,说过几次之后,黄子澄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两人却没想到,连皇上都知道他了,而且还把他宣进宫召见。
莫非……皇上要封他做官?那怎么可以!此人身无功名不说,就凭他在太孙殿下面前胡说八道,说些离经叛道的东西,两位大臣便决计容不得他。
太孙淳朴仁义,正是一块未经雕琢的上好璞玉,两位黄大人绝对不能容许任何人去破坏它,玷污它,一个有着仁君明君之相的未来帝王,若被萧凡这种贱民带坏了,那简直是大明王朝的灾难!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却见殿门外光线一暗,一道修长俊秀的身影,缓步向暖阁内走来。
脚踩在猩红的长毛地毯上,萧凡心情紧张而激动,进殿之后他便一直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走到一方卷耳龙案的前面,然后稍稍抬头,见龙案后坐着一位年纪老迈的老人,他穿着明黄五爪金龙袍,头戴翼龙冠,花白的眉毛,花白的胡须,脸型方正,但额头微微前凸,面相峥嵘,这位老人正静静注视着他,威严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却自然流露出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
萧凡心跳不由自主的加。
履至尊而制**,执棰拊以鞭笞天下。帝王之威,静如龙隐云雾,光照四方,怒则九天惊雷,天地崩塌!
朱元璋,他就是朱元璋!终于看到这位明朝的开国皇帝了!前世无数的电视,小说和史书上,都仔细的描绘过这位伟大的帝王,那些平面的描述却始终不能让萧凡对他建立起一个立体的印象,今日却活生生的见到真正的朱元璋了。
他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龙案后面,他的头靠在椅背上,神色间布满了深深的疲惫,昔日的草莽英雄,如今已华丛生,英雄迟暮,日薄西山,教人不胜感慨唏嘘。
强自压下激动的心情,萧凡毕恭毕敬的一撩长衫下摆,跪下之后将头深伏在地毯上,朗声道:“草民萧凡,奉诏叩见天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不言不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萧凡,似乎想把这个年轻人一眼看透。
许久之后,朱元璋开口了,带着几分凤阳口音,威严的道:“你就是萧凡?”
“草民正是。”
“哼!皇太孙屡次在朕面前提起你,赞你心思灵巧,为人淳厚,你到底有何本事令太孙如此夸耀你?”
“草民才疏学浅,不敢当太孙殿下谬赞。”
朱元璋哼了哼,沉声道:“你知道就好,君有君的本分,臣有臣的本分,民,亦有民的本分,信守本分才算得上淳厚,你现在的身份是百姓,太孙与你相识虽说有缘,可朕若有一天听到你与太孙妄论国事,插言政务,朕必诛你,听明白了吗?”
萧凡吓得面色苍白,他浑身一颤,急忙伏地拜道:“草民听明白了,草民绝不敢逾越本分!”
萧凡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的落在猩红的地毯上,可他却动都不敢动一下,他感到很郁闷,朱元璋大老远把他从江浦召来,不求夸他几句吧,干嘛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先训一顿?真要我安本分的话,我这时应该好好待在山神庙里做我的平民百姓,你又何必把我这无官无职的百姓召进皇宫?
见到萧凡惊惧的模样,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敲打收到了意料中的效果。
抬眼又瞟了一下旁边仍旧跪着的三位大臣,朱元璋若有所思,嘴角忽然露出几分笑意。
“萧凡,既然皇太孙说你是个人才,朕有件事想先考考你,答得好,朕有赏赐,答得不好,说明你是个无用之人,朕便把你杀了,以为天下刁民者戒,如何?”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朱元璋的语气已变得阴森冰寒,充满了杀机。
萧凡吓得脸都变绿了,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这位洪武皇帝未免太把人命当儿戏了,一个问题答不上便要杀人,我的命有那么贱吗?天下的蠢人多了,你杀得完吗?再说我也不蠢吧?我是穿越者好不好。
“草民……草民……”萧凡吭哧了半晌,却不知该不该答应这蛮横无理的要求。
朱元璋容不得他拒绝,径自道:“听好了,本月壬寅,蜀地华阳县地龙翻身……”
说到这里,朱元璋顿了一下,有意无意的瞟了瞟三位面无表情跪着的大臣。
萧凡却听得一楞,脱口道:“谁翻身了?”
一旁的黄子澄万分不屑的道:“地龙翻身,就是地震了!哼!”
萧凡擦汗,伏地道:“草民……惭愧!”
朱元璋不以为忤的笑了笑,接着道:“地龙翻身,百姓死伤无数,房倒桥塌,路毁河移,朕且问你,该如何处治?”
萧凡楞住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他还以为朱元璋考他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呢。
“陛下,就……就这个问题吗?”
朱元璋点头道:“不错,就这个问题,答得好,朕有赏赐,答得不好,斩。”
萧凡微扭了一下头,却见旁边两名跪着的大臣正恨恨的瞪着他,另一名稍年轻些的大臣则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萧凡有点纳闷,那两位大臣怎么了?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得罪过他们吗?
朱元璋催促道:“萧凡,可有处治之法?”
萧凡当下也横了心,答不上就要被杀头,自己拼了命也要答上呀。
“陛下,地震了,当然是救灾呀,还能怎么处治?”
这实在是一个根本不需考虑的问题,萧凡觉得朱元璋的提问是有意在放水。
朱元璋若有深意的道:“有人劝朕要先祭天罪己,反省自己的过失,并下诏纳士子之言,然后再救赈百姓,你认为呢?”
萧凡听得莫名其妙:“陛下,草民愚钝,地震是天灾,跟陛下有何关系?百姓此时身陷水深火热,哪还有时间做那些祭天罪己之类无谓的事情?陛下,救灾如救火,万万耽误不得啊!”
“哼!一派胡言!”黄子澄怒道:“你一介草民有何资格妄言国事?天灾即由**引起,这是老天在向世人示警,若不先行祭天罪己,整个社稷都会动摇,怎么是无谓的事情?小子莫要胡言误国!”
萧凡闻言眉毛一挑,却见他身着官服,而自己只是一介平民,于是又生生忍下这口气,扭过头不言不语,眼睑半垂望着地面。
朱元璋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见两句话的工夫,便引起了两方的敌视,朱元璋眼中终于现出些许轻松之色。
轻轻敲了敲龙案,朱元璋沉声道:“黄爱卿勿插言,萧凡,朕再问你,你说救灾,当如何救?”
萧凡努力回想了一下前世救灾的一些经验,半晌,他恭声道:“第一,派京师官员入灾区抚民,最好是跟皇室有关的皇子,代表陛下抚慰万民,安抚民心……”
听到这话,黄子澄又跳了起来,情绪激动的大声道:“陛下,切不可听此人胡言乱语!天家皇子万万不可参与抚民之事,灾民无着,此乃收揽邀买民心之机,皇子若去安抚,万一民心归附,将来恐生不可言之祸端,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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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江浦商人婿 第六十八章自取功名
他虽不敢称自己是个绝对的好人,但他觉得自己至少是个无害的人。与人和善,彬彬有礼,而且多少还存着一些“达则兼济天下”的高尚情操。
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实在不多了,凤毛麟角。
他想不通为何眼前这位不知名姓的大人如此针对他,几乎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有点像跟丈夫吵架的泼妇,蛮不讲理的样子分外可憎令人想痛扁他,彬彬有礼的正人君子起飙来很变态的。
好吧,以上只是随便想想,人家毕竟是穿着官服的朝廷命官,自己只是个落魄到住山神庙的草民,惹不起这样的大人物。
于是萧凡不说话了,由着这位干巴瘦削的大人口沫横飞,滴诣不绝的说着皇子赴灾区抚民的害处。
他的论点很简单,如今大位的正统是皇太孙,若由皇子去抚民,未免有收揽邀买人心之嫌,将来恐怕会影响皇太孙的君威,在这个时代,君威是至高无上的,绝对不能容许任何人在民间的威望驾凌于君威之上,皇子更不行。
萧凡很吃惊于他的论点,这人脖子上扛的是个什么东西?是脑袋吗?
如此迂腐之人,怎么能当上官的?老朱的眼光很有问题啊。
不管派什么人去灾区抚民,打的当然不可能是个人的旗号,而是中央朝廷的旗号,灾民们心中感念的当然也是朝廷的恩德,若说收揽人心,那也是朝廷收揽,跟皇子有个屁的关系!你当那些灾民都是网出壳的小鸡仔,第一眼看到谁就认谁当娘吗?
黄子澄仍在诣诣不绝的反驳,萧凡百无聊赖的跪在一边,趁人不注意,小小的打了个呵欠。
三位大臣没现,但朱元樟却看到了萧凡的小动作,目光不由露出几分笑意,然后朱元群不轻不重的敲了敲桌子,皱着眉不满的道:“黄爱卿,听萧凡把话说完,联说过,不要插言。当联的话是耳边风吗?”
黄子澄顿时惊觉,立马伏地颤声道:“臣失仪,臣有罪。”
朱元璋没理他,转头对萧凡道:“萧凡,你网说第一是遣皇子或官员抚民,嗯,有第一想必还有第二第三吧?你继续说。”
萧凡看了看黄子澄,有点犹豫,自己网说个第一就被人诣诣不绝反驳了半柱香时辰,若继续说下去,除非老朱今儿愿意留他在皇宫过夜……
不过既然朱元樟命令他继续说,那就继续说吧,说快点儿,不给别人打断话茬儿的机会就是了。
“第二,灾区所有人饮水,必须喝烧开了的水,第三,派军队过去帮老百姓救灾,第四,运送大批救灾物质,尤以食物和治外伤的药物,更要多送,第五,召集大批的大夫郎中赴灾区进行救治,第六,做好防治瘦病的工作,第七,弄一批会唱歌会跳舞的青楼红牌姑娘去灾区办小几台歌舞晚会,提高军民抗灾的士气”咳咳,草民失言了,最后一条还是算了吧。”
萧凡话音网落,黄子澄便狠狠怒视了他一眼,嘴一张便欲反驳,结果朱元樟冷冷一记眼镖过去,黄子澄打了个冷战,急忙住口了。朱元樟皱着眉道:“派军队,派郎中。送药,这倒是可以理解,联不明白的是,为何要喝烧开了的水?”
“陛下,大震之后,震区的水源必然受到了污染,里面带了很多的病菌删”
朱元璋插芊道:“何谓病菌?”
“就是邪物,人喝了会得病的,但喝开水就没事。”
朱元璋想了想,然后问道:“除了你说的那几点,可还有补充?”
萧凡努力回忆了一下前世大震之后,电视新闻里播报的救灾方法,想了一会儿,于是补充道:“陛下,还有就是对那些已经遇难的百姓尸,要马上处理,深埋或者火化,不然会引大规模瘦病,如果可以的话,建议朝廷动员蜀地百姓最好暂时不要在屋子里居住,因为大震之后必有余震,最好让百姓们在空旷处搭起棚子先凑合住几天。待余震过后再搬回屋子,这样可以避免百姓更大的伤亡,最后便是派遣工部官员,协助地方衙门对灾区进行灾后房屋,道路,桥梁等等的重建。”
说完这些以后,萧凡仔细的再回忆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可补充了,便道:“草民愚钝,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他一番话说完还不觉得什么,前世这些灾后措施大街上随便拎个人出来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在场的人心中却大为惊异。
古代朝廷对大灾之后的救治工作根本没有现代这么细致有序,往往大灾之后朝廷先想到的,是对灾民的防范,害怕灾民衣食无着而造反,因此大灾之后,有良心的朝廷只从户部拨点粮食给灾民吃,没良心的朝廷便聚集军队对灾民进行合围,一旦灾民有造反的苗头便毫不留情的剿杀。何曾有人如此系统细致的归纳出灾后救助,防治,重建等主动性极强的措施?
朱元璋一双狭长的眼睛顿时便亮了,他治国近三十年,自是一听便能体会到这些措施的宝贵性,他甚至将这些措施引申到了别的灾害上,如果将来某地生洪灾,旱灾,蝗灾等等。萧凡提的这些措施里,很多也能用得上,朝廷若以后皆沿用这些措施救灾的话,灾民造反的可能性便大大降低,他朱家王朝的统治亦将愈巩固。
这倒不能说朱元樟大惊小怪,事实上,没有谁比朱元璋更了解灾难的可怕性了。
前元至正四年,淮河沿岸遭遇严重的瘟瘦和旱灾,那一年的四月,朱元樟的父亲饿死了,接着他的大哥饿死了,他大哥的长子饿死了。后来他的母亲也饿死了,
为了吃饱肚子活下去,朱元璋当了和”二洋也是为了吃饱肚子,后来朱示璋投了红巾军,干渊。击删袋的造反事业,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场可怕的灾难!
可以说,朱元樟是因为灾难而当上的皇帝。没当皇帝以前他痛恨灾难,当了皇帝之后,他更害怕灾难,因灾起家的人,出了他朱元樟一个便足够了,他的朱明天下绝对不能再出第二个朱元樟!
皇帝的个子有时候很脆弱,往往一个小小的天灾便能将他的皇位倾覆,历史上的朝代更替,民众造反,大多数跟天灾有关。朱元樟自己就是这么当上的皇帝,所以他很害怕天灾,怕有人复制他的帝王之路。
这个时候,萧凡来了,来得很是时候。
他在适当的时机说了适当的话,朱元樟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朱允烦如此看重萧凡这个人了。
原本只是想通过萧凡来敲打敲打这几位迂腐的大臣,却没想到萧凡语出惊人,居然说出这番精辟的话来,朱元樟不得不重视了。
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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