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六终于怒了:“我跟你说正事,你跟我提母狗做什么?它怀孕又不是我干的,关我何事?”
萧凡楞了,半晌才非常诚恳的道:“小婿只是随便一提,没想到岳父大人对母狗怀孕一事居然反应这么大,小婿敢对天誓,母狗怀孕,小婿绝没有怀疑过跟岳父大人有关,岳父大人的人品小婿还是信得过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陈四六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于是气哼哼的道:“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已决定,你跟莺儿的亲事可以操办了,我问过城里的先生,下月初八是黄道吉日,宜嫁娶。你们下月成婚吧……”
陈四六自顾自的宣布了决定,见萧凡呆坐无语,顿时又有些心虚了。现在这位女婿不比当初,已经不是自己可以颐指气使的窝囊姑爷了。
“你……你觉得我的决定怎样?说说你的想法吧。”陈四六小心翼翼的语气中甚至还夹着几分哀求。
萧凡仍在沉默。
陈四六艰难的道:“其实……下月二十三亦是黄道吉日,要不,这两个日子你随便选一个?”
萧凡沉默依旧。
陈四六开始诱之以利:“莺儿嫁给你,嫁妆可是很丰厚的哦,其中半家醉仙楼亦包括其中,陈宁不争气,以后整个陈家都要靠你打理……”
萧凡还是不说话,仿佛变成泥铸木雕一般。
陈四六急了:“成不成的你到底说句话呀!一动不动的装哑巴算怎么回事?”
良久,萧凡终于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无限萧瑟,以无比幽怨的语气,悠悠叹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啊……”
陈四六气道:“你少拿匈奴说事儿!人家现在叫鞑子!照这情形,鞑子百十年都灭不了,你这辈子不娶亲了?”
萧凡继续叹息:“年轻人应该一心扑在事业上……”
“你……你的事业都是陈家的,与莺儿成亲,耽误不了你的事业!”
“我还处在青春期,太早成亲,对我的身体育不好……”
陈四六无语了:“…………”
…………
…………
成亲之事不欢而散,萧凡离开前堂,回醉仙楼去了。
陈府前堂后的山水屏风内,一道袅娜的丽影悄然出现,伴随着轻微的啜泣声,悠悠在寂静的前堂回荡。
陈四六没回头,他脸色冰冷得似乎能刮下一层寒霜,双目阴沉的注视着萧凡的背影消失在大门。
“莺儿,这个萧凡,我陈家怕是留不住了。”
陈四六身后,陈莺儿双拳攥得直抖,一双美丽的眸子里满是哀怨,泪珠儿顺着姣好的脸庞,流落腮边,她的贝齿狠狠咬着下唇,一线红艳触目的鲜血,缓缓在嘴边流下,腥咸而苦涩。
第一卷 江浦商人婿 第五十六章 臣强君弱
萧凡走出陈府时,心情也是沉重的。
拒婚错了吗?不!没错!人生中或许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让步,去妥协,但不包括感情,那是一个人心中最软弱也是最圣洁的角落,任何让步和妥协,都是对它的亵渎。
来到明朝两个多月了,差不多也适应了明朝的生活,萧凡感觉已经完全将自己融入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那么,是不是到了离开陈家的时候?
说实话,对陈家,萧凡还是心怀感激的,毕竟陈四六养了自己四年,对萧凡来说,陈家是收容自己的主人,是有着亲家名分的岳家,只可惜,陈家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家。
可是,离开陈家后该干什么呢?向朱允炆或燕王讨个官儿当,或许不难,但现在并非当官的好时机。
萧凡迷惑了,凡事谋而后行,离开陈家后,终归得找个营生才是,萧凡想得很头痛,算了,不想了,暗自盘算了一下,这两个月来,自己却攒下了不少银子,包括前身抠抠索索存了多年的十两积蓄,敲黄衙内闷棍从他身上劫下的四十余两银子,还有醉仙楼开张后,身为掌柜明里暗里贪污贪得的二十余两银子,加起来自己现在的总资产大概有七十多两银子了。
七十多两,看着不多,可是在这个时代,已经相当于一个中产阶级的家产了。手中有钱,心中不慌,不管干什么都不会饿死的。
盘算过后,萧凡满意的笑了。财不露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决定在离开陈家之前,应该把这七十多两银子藏起来,以后就指着它生活了,最好是藏在自己在陈府的住所之内,哪天离开陈家的时候,径自取了银子便走,既方便,又潇洒。
波澜壮阔的大明朝在向他招手,萧凡不是池中物,燕雀之窝焉能留住鸿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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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凡回到醉仙楼时,已是接近黄昏时分了。
醉仙楼的气氛有点奇怪。原本应该宾客满座的大堂,却空无一人。外面三三两两站着县衙的一些衙役们,手执腰刀铁尺,谁敢接近便轰谁。
两名穿着便服的武士腰佩长刀,肃然的站在大门口,神情冷硬的扫视四周,目光警惕得像两只忠心耿耿的猎犬,见萧凡进门,二人戒备的神情略为放松,并微微向他躬身为礼。
老蔡和狗子等店伙计一脸惶然的站在楼梯口,神态恭谨而敬畏。
萧凡皱了皱眉,上前问老蔡道:“客人又被赶出去了?”
老蔡瑟缩了一下,小声道:“门口站着那两位凶神,客人谁敢进呀……”
“这两人也没那么可怕呀,我怎么觉得你们像是被匪徒挟持的人质似的……”
老蔡神秘的指了指楼上,悄声道:“那位……太孙殿下,今日又来了,正在楼上雅阁等您呢……”
大堂楼梯口的桌子边,黄知县和曹县丞则恭恭敬敬的半躬着身子站着一动不动,见萧凡进门,黄知县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低哼一声,目光怨毒得能杀死人。
曹毅则似笑非笑的睨了萧凡一眼,目光中的含义很模糊,说不清是喜是怨。
萧凡叹了口气,自从朱允炆仪仗来江浦示威过一次以后,这几日又66续续来了三四回,每次都微服出行,来醉仙楼找他,一个出身尊贵皇族,一个出身平民商户,两人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萧凡自己也是嘴贱,闲着无聊给他讲了个西游记的故事,这下好了,朱允炆听得眉飞色舞,跟吸毒上了瘾似的,每日必微服出京,骑半个多时辰快马,在锦衣亲军的护卫下,前呼后拥的进醉仙楼听他更新,每天两个章回,少了他还不高兴。听故事犹可,他却不投推荐票……
偏偏这位太孙殿下忒会挑时间,每次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醉仙楼上客的高峰期,太孙一来,醉仙楼便倒了霉,锦衣亲军们毫不客气的清场,将客人们都赶得干干净净,县衙的两位大佬则必须随侍驾侧,外围警戒由县衙的衙役们负责,在内便由锦衣亲军们接手,这种警戒强度,简直可以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至于那些吃饭的客人们,当然更不可能进得去了。
萧凡很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子,真是嘴贱呐!吃饱了撑的给他说什么故事,说故事便说故事吧,挑个短篇的也好呀,自己偏偏挑了一本西游记……
这样下去,唐僧师徒还没到雷音寺,醉仙楼估计得先破产了……
一个时辰几十两银子上下的生意,不能被这位不通人情世故的太孙殿下给耽误了,陈四六赚不赚钱他不管,他担心的是醉仙楼没了进项,自己还怎么贪污呀。
萧凡朝曹毅点头笑了下,对黄知县的怒目视而不见,撩起衣衫下摆便待上楼拜见太孙殿下。
刚登了一步,楼上有人下来了。
朱允炆穿着一身淡青色的丝绸长衫,手里把玩着悬挂在腰间的一块玉佩,带着一脸淡然的微笑,慢慢走下楼来,正是好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萧凡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撩起下摆,跪拜并大声道:“草民萧凡,拜见太孙殿下。”
朱允炆仍是一脸温暖而和善的笑,非常随意的挥了挥手,道:“你起来吧,认识这么久了,别太多礼。”
说话间,朱允炆已走下了楼,然后一把搀着萧凡起了身,又着急忙火的将萧凡拉到一张桌子边,催促道:“你上次说到那只猴子大闹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后来又偷太上老君的仙丹,嘻嘻,那只猴子胆儿可真大,后来呢?后来怎样了?快接着说……”
萧凡满是笑意的看了他一眼,见面的次数多了,萧凡对他也就渐渐褪了畏惧之心,其实皇族中人也跟平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有生老病死,有人性格强硬,有人性格软弱。
除了朱允炆动用仪仗吓唬萧凡的那一次以外,萧凡对朱允炆实在生不出多少畏惧,这个事情朱允炆确实该检讨一下自己,他在萧凡面前毫无一点架子,表现得就像个非常单纯天真的孩子,对什么都很好奇,关于民间的一些话题更是兴致勃勃。也难怪萧凡对他生不出畏惧,——被萧凡揍得哇哇直哭的皇太孙殿下,你能指望萧凡多怕他?
迎着朱允炆渴望的眼神,萧凡慢吞吞的道:“那只猴子……”
“那只猴子后来怎样了?”朱允炆表现得比猴子还猴急。
“咳,那只猴子后来死了……”萧凡表现得如同失去亲人般沉痛。
“啊?死……死了?”朱允炆两眼直,满脸痛惜:“它怎么会死了?”
萧凡面无表情的道:“它是自尽而死的。”
“自……自尽?”
“它偷了仙丹后,下凡开了家酒楼……”
朱允炆疑惑得直抓头:“猴子……开酒楼?”
萧凡煞有其事的点头:“对!开酒楼!后来没有生意上门,酒楼破产倒闭清算,猴子欠了员工不少工资,无奈之下,跳楼自尽了……”
“为……为何没有生意上门?”
萧凡一本正经的叹息:“因为锦衣亲军老是封门清场,客人都不敢上门……”
“啪!”朱允炆气得狠狠拍桌子,怒道:“猴子招谁惹谁了?这锦衣亲军太可恶了!”
萧凡使劲点头,大表赞同:“就是!殿下总结得很对!猴子开个酒楼招谁惹谁了?”
朱允炆不是傻子,咂摸了几下嘴,立马便回过味来了,不满的瞪着萧凡:“你拐着弯儿的骂我是不是?”
“草民……惶恐!”
朱允炆露出孩子般执拗的神情,哼道:“我不管,我要听猴子的故事,你不准再糊弄我,要精彩的,情节要跌宕起伏的,我把锦衣亲军撤去便是,咱们只占楼上一间雅阁,这总行了吧?”
萧凡微笑拱手:“殿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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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放开了门禁,萧凡领着朱允炆登上了三楼,黄知县和曹毅则继续在大堂里候驾,锦衣亲军们则将三楼封锁,防卫仍旧森严。
雅阁的装潢很上档次,每间阁子都是萧凡精心布置的,山水,盆景,墨画,古朴却不失雅意,为了力求一个“雅”字,萧凡甚至在阁子东侧墙边的供台上摆放了两把古意盎然的古琴,古琴梧桐为面,通体深紫漆色,透过窗棂外照入的血色夕阳,古琴散出湛湛的油光,仿如在诉说一段厚重而沧桑的历史。
朱允炆一进门便对这两把古琴产生了兴趣,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会儿,扭头对萧凡道:“这是真正的古琴吗?宋朝还是唐朝的?”
萧凡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本朝的……”
朱允炆不可置信道:“本朝的?怎么可能?这两把琴少说有两百年历史了……”
萧凡心中叹气,真是个单纯的小伙子,我这醉仙楼是个吃饭的地方,又不是卖文物的,摆几样物件儿附庸风雅而已,怎么可能会花大价钱买真品?就朱允炆这号眼力,搁在前世,到北京潘家园走一圈,非赔得掉裤子不可。
“这两把琴真是本朝的?”朱允炆还是不愿相信这两把古琴是赝品。
萧凡笑道:“这是本县墨林轩周掌柜的手笔,零售价二两银子,批价一两五钱,殿下若是有兴趣,草民愿将它送给您,还白搭俩装琴的盒子……”
朱允炆:“…………”
朱允炆顿时意兴阑珊,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挥手便将随侍的锦衣亲军赶了出去,雅阁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他和萧凡二人。
众人都出去了,朱允炆的俊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神情寡寡,眉宇间仿佛满蕴深愁,看了萧凡一眼,朱允炆神色颇为落寞的道:“萧凡,今日便不说故事吧,我心中实在有些烦闷,提不起兴致。”
萧凡当然乐得轻松,于是赶紧恭声道:“是。”
朱允炆叹了口气道:“今日黄先生跟我说了一件事情,这件事让我很不开心,可又不知如何是好,此事还不能跟我皇祖父说,我怕他会怒,在东宫我又没有可以说话的朋友……”
抬眼看着萧凡,朱允炆目光中有了几分渴望。
“萧凡,你是平民,与朝政无关,我便跟你说说这件不开心的事,你听过后便忘了,我说出来也舒服了,怎样?”
萧凡揖道:“草民洗耳恭听……”
朱允炆俊秀的脸上顿时现出欢喜的神色,连眼神都生动了许多,不知是因为可以说出心事而欣喜,还是因为多了一个可以听他倾诉的朋友。
“其实……黄先生说这事也是一番好意,他是皇祖父留给我的肱骨之臣,他的忠心,我还是信得过的。”
“敢问殿下,这位黄先生,是何人?”
“黄先生你都不知道?哦,你是平民百姓,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黄先生名叫黄子澄,乃洪武十八年殿试的探花,时任翰林修撰,春坊讲读官,伴读东宫。我的课业都是他教的,他是我的老师,故称先生。”
萧凡点头,黄子澄,这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朱允炆登基后,此人便成了削藩之策的急先锋,他的学问是极为渊博的,可惜他的智商跟学问却成反比,朱允炆被燕王打得兵败如山倒,以致燕王攻进了南京,朱允炆丢了江山,建文之败,很大程度上跟这位黄子澄有着莫大的关系。
“殿下,黄先生跟您说了什么事?”
朱允炆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做个简单点的比喻吧……比如说,有一个很大家族,族长是我的祖父,他很疼爱我,因为疼爱,他甚至把整个家业都交给了我,可是祖父却不知道,这个举动让我的长辈叔叔们很不高兴,因为家业之承继,自古便是父传子,子再传子,很少有祖传孙的,祖父直接跨过了我的叔叔们,把家业传给了我,叔叔们明着不说,心里还是有芥蒂的……”
萧凡心里咯噔一下,该生的终究会生,看来朱允炆和黄子澄已经意识到削藩的必要性了,这个话题果然很要命,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朱元璋在内。
朱允炆继续道:“……如今祖父仍健在,叔叔们心里纵有天大的埋怨,嘴上也是不敢说的,黄先生告诉我,怕就怕一旦祖父仙去,叔叔们便会按捺不住,谋夺本该属于我的家业,那时我小小的年纪,无论是名望还是辈份,都不是叔叔们的对手,臣强而君弱,亡国之兆也……”
说到这里,朱允炆沉沉叹息,眉头挤成了一个川字。
萧凡沉默,无论是身份还是立场,他都无法说什么,这是政治,血淋淋的政治,自己能说什么?一个不小心,没准会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如今他还没投靠朱允炆呢,根本没有立场为他出谋划策。
二人相对无言,良久,朱允炆抬起头,眼睛盯着萧凡,道:“你有何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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