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
戒台寺外,一把椅子端端正正放在戒台寺大门口正中,萧凡身着钦差官服,威风凛凛,一脸肃穆的坐在椅子上,凛然冷对张玉及燕王府众侍卫。
“你们凭什么抓人?本官的属下所犯何罪?”萧凡面沉如水,语气如冰。
张玉眉梢一挑,忍住气道:“钦差大人,贵属在城中张狂跋扈,横行霸道,他们在饭铺酒楼吃饭不给银子……”
萧凡鼻孔朝天,冷冷哼道:“在京师的饭铺里吃饭,从来不用给银子的,本官的属下习惯了。”
张玉一窒,咬着牙道:“他们买东西也不给银子……”
“在京师的店铺里买东西,从来不用给银子。”
“他们嫖ji也不给银子”
萧凡大吃一惊,愕然问道:“你们这里嫖ji要给银子的?”
张玉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萧凡一脸迷茫的回过头,问他身后站着的曹毅和太虚:“**女爱,多么美好和谐的事情,干嘛要给银子?”
曹毅和太虚一齐摇头:“没听说过,闻所未闻……”
“稀奇古怪,男女情感交流,为何要给钱呢?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
张玉怒极,大喝道:“钦差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贵属触犯明律,末将不得不拿人,还望钦差大人勿复阻拦来人,进寺拿人”
“谁敢张玉,你想造反吗?”萧凡站起身怒目而视,凛凛官威令燕王府侍卫踌躇不敢前进一步。
随着萧凡话落,寺内忽然涌出大批手执长刀弓弩的亲军,人人面色凶恶的盯着张玉及燕王府侍卫。
燕王府侍卫纷纷长刀出鞘,毫不示弱的跨上前一步,与萧凡的亲军针锋相对,情势顿时陷入剑拔弩张,双方厮杀一触即发。
萧凡阴森一笑,目注张玉道:“张将军,胆敢冒犯天子钦差,对本官刀兵相向,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燕王的意思?你打算让燕王背上谋反的罪名吗?”
怒意满面的张玉闻言顿时神色凝重,当下高举右手,对侍卫冷喝道:“收刀,退”
燕王府内。
“今日午间,钦差萧凡纵容属下亲军结队出行,于闹市中胡作非为,犯下累累罪案……”
张玉端坐在朱棣面前,眼睑半垂如实禀报萧凡的形迹。
朱棣斜躺在一张描着金线镶着珠玉的华丽胡床上,头上搭了块白巾,听着张玉的禀报,朱棣黝黑的面皮忍不住急速抽搐了几下。
“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张玉道:“今日他们共计在十余家饭铺酒楼白吃白喝,与店家起了争执后,砸烂店铺桌椅碗碟无数,打伤伙计无数,在十余家青楼嫖ji,嫖完不给银子,又将青楼砸得稀烂,晚间还烧了一家绸缎庄,北平知府衙门的人刚刚才把火扑灭……”
朱棣勃然大怒,将头上白巾狠狠扯下一扔,大吼道:“萧凡这个混帐欺人太甚在本王的封地焉敢如此张狂?张玉,马上调兵,将戒台寺给本王围起来……”
一旁的道衍和尚急忙道:“王爷,万万不可别忘了萧凡是钦差身份,动他等于是公然谋反啊眼下时机未到,诸事未妥,切不可因小失大”
朱棣怒道:“本王在京师时便受他百般欺凌,现在他到了本王的封地,莫非我还要受他欺凌不成?这是什么道理?”
道衍沉声道:“王爷真要杀他吗?您别忘了萧凡入北平以前命武定侯郭英调了四万兵马直趋大名府,此举是何用意?一旦钦差有了任何差池,郭英必以燕王谋反论处,挥兵直入北平府……”
“本王麾下十余万骁勇百战将士,会怕这区区四万人?”朱棣气得大叫。
道衍慢吞吞道:“王爷,您的意思是,为了这几家饭铺,青楼,您不惜顶着谋反的罪名,倾麾下之将士,公然与朝廷大军打一仗?王爷,您是这个意思吗?”
朱棣一窒,长长呼吸几次,生生忍下了这口恶气。
为了几家饭铺青楼谋反,恐怕是史上最没名堂的谋反了,可以想象,他朱棣肯定不会名垂青史,朱棣当然不会干这种蠢事。
道衍见朱棣渐渐平静,微笑道:“王爷,您也该见萧凡了,您装疯多日,为的不就是演给这位钦差看的吗?”
朱棣冷哼道:“本王不见晾他几日再说他把北平城烧了本王便算他有本事……”
话音刚落,一名侍卫急匆匆跑进来,单膝跪地行礼道:“禀王爷,钦差萧大人的亲军刚刚在知府衙门寻衅闹事,把整个衙门的衙役,捕快,杂役打得遍体鳞伤……”
“嘶——”朱棣瞋目裂眦,倒抽一口凉气。
道衍苦笑道:“王爷,再不见他,恐怕离他火烧北平城的日子不远了,这人的手段咱们都领教过,世上没他不敢干的事……”
张玉急忙点头,叹息道:“末将原以为他萧凡是个斯文的读书人,没想到我错了,这人从里到外其实是个十足的无赖泼皮……”
道衍深深的看着张玉,眼中有一种知己般的惺惺相惜……
“见他,本王现在就见他”朱棣语气中带了几分颤抖,不知是气是怕。
燕王终于见钦差萧凡了。
戒台寺的厢房内,萧凡一脸怪笑的盯着张玉,悠悠道:“燕王不是疯了吗?怎么又好了?”
张玉干笑道:“王爷病情易反复,时好时坏,他说见钦差大人时,神志已有些清醒了……”
萧凡恍然道:“哦,原来已经好了,王爷果然是吉人天相,不过,大病初愈还需静心调养将息才是,本官现在不便打扰吧?没关系,我可以多等几天,不急的,北平景色不错,我打算带上随从四处走走看看……”
张玉冷汗潸潸,你这哪是什么“走走看看”呀,分明是横行霸道,鱼肉乡里……
“大人还是抓紧时间去吧,王爷这会儿清醒,下一刻不知会不会又疯了……”张玉语气中带了几分哀求。
摆足了架子,萧凡终于站起身笑道:“好吧,既然张将军如此盛情邀请,本官就给你个面子,去燕王府见见王爷……”
穿着正式的官服,数百仪仗亲军启行往燕王府而去,四名亲军手挥静鞭前行开路,一路静鞭数响,官员军士百姓等皆惶恐退避,仪仗队伍前举十余面执事牌,其后紧随手执金瓜,节杖等物的锦衣亲军,再后便是萧凡的钦差官轿,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威武的招摇过市。
燕王府正门大开,王府侍卫按刀分别侧立于大门两旁,仪仗到了燕王府门前停下,萧凡出了轿,抬眼见门前数十丈见方的宽阔广场,广场以汉白石地砖铺就,王府大门上方斗大几个“敕造燕王府”几个大字,黑字金匾,高悬于大门上方,门口玉石台阶左右分立两尊硕大的白石狮子,威武气派,气冲霄汉。
见萧凡下轿,燕王府侍卫照足了礼数,以跪拜大礼参见钦差。
道衍和尚静静站在王府门前,含笑注视着萧凡走近,这才合十道:“贫僧道衍,见过钦差萧大人。”
萧凡呵呵笑道:“道衍大师,久违了,京师匆匆一别,不觉竟已一年多,大师红光满面,精神愈发矍铄了。”
道衍眼中顿现怒色,一提起京师,他永远也忘不了萧凡下令锦衣卫射杀他的情景,当时若非自己轻功有些火候,恐怕当场便死在锦衣卫的弓弩之下了,此仇不共戴天,这家伙居然还好意思说什么“京师匆匆一别”,当时的情形,跟“匆匆一别”能扯得上关系吗?明明是自己落荒而逃,才捡回了一条命。
“阿弥陀佛,萧大人有心了,故人相见,贫僧感慨良多啊贫僧在京师多蒙萧大人照顾了。”道衍语带深意。
萧凡仿佛没听懂似的,谦虚的笑道:“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照顾得还很不够啊……对了,你和燕王感情还好吧?依旧伉俪情深否?”
道衍脸色发黑:“…………”
“萧大人,燕王在府中花厅静养,刚刚王爷又犯病了,若有怠慢得罪之处,还望萧大人多包涵……”道衍板着脸冷冷道。
萧凡乐了:“王爷又疯了?疯得还真是时候呀……”
道衍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便领着萧凡往花厅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王府前殿,经过殿后的回廊和假山池塘,一路沉默无言。
许久……
“大师……”
“什么事?”
“你在京师飞身逃跑时,掉了一条内裤……”萧凡的声音很无辜。
道衍紧紧闭嘴走在前面,面皮不住的抽搐:“…………”
“大师……”
“什么?”道衍语含怒气。
“那条内裤是红色的,很有内涵哦……”
道衍:“…………”
“大师……你该不会现在还穿着红内裤吧?今年是你的本命年?”
“…………”
“大师,你说句话呀,我只是想在离开北平前多交一个朋友而已……”
“…………”
'w w w 。1 6 K b o o k 。c o 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装疯卖傻
第一百九十二章 装疯卖傻
交朋友是萧凡的爱好,这是个很健康很阳光的爱好。
可惜道衍和尚与他的爱好不一样,估计道衍是个不怎么爱交朋友的人,都说玻璃的脾气古怪,萧凡愈发认为他跟朱棣有一腿,他不爱交朋友的孤僻性子已深深的出卖了他。
由此也引申出一个很伤脑筋的问题,——若道衍真跟朱棣有一腿,画眉该管道衍叫什么?
大娘?
萧凡自己呢?——岳母?
萧凡越想越不着调,被自己的怪异想法吓得生生打了个冷战,额头顿时冒了汗。
道衍走在前面,忽然回头盯着他,奇道:“萧大人,你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萧凡赶紧强笑道:“没什么,多谢关心,……岳母。”
道衍:“…………”
“口误,口误,多谢大师挂怀……”
穿过王府前殿,再经过一道曲折的回廊,一片万紫千红,争奇斗艳的花海出现在眼前,左侧便是王府的花厅,花厅被包围在花海之中,房顶铺以碧绿的青草,栽在泥盆中的芍药分立两排,延伸出一条通往花厅正门的小径,显得别致而幽雅。
道衍领着萧凡走到花厅门口便停下,转过身很严肃的道:“萧大人,王爷并非有意怠慢钦差,实是疯病发作神志不清,不能接见客人,此事早已由军驿八百里快报告之朝廷,今日好不容易王爷清醒了一阵,结果现在又犯了病,若王爷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萧大人海涵,莫与病人计较。”
这假话说得跟真的似的,若换了别人做钦差,道衍这番诚恳真挚的表情下,没准别人还真相信了。
可惜,萧凡是活过两辈子的人,朱棣打着什么主意,他比谁都清楚。
萧凡也不说破,笑眯眯的点头道:“大师费心了,本官一定不会计较,其实大师或许知道,我做官之前在江浦县也曾犯过一阵疯病,后来渐渐好转,很久没犯过了,就冲这一点,我与王爷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道衍勃然变色,嘴唇嗫嚅几下,最后还是忍住什么都没说。
当下道衍留在花厅门口,请萧凡独自进去见朱棣。
萧凡刚跨出一步,又想了什么似的,转身拉住道衍的袖子,紧张的道:“大师,王爷犯这疯病该不会打人吧?”
道衍擦汗:“……不会。王爷只是胡言乱语,就算疯了也绝不说影射朝廷的大逆之语,更不会无礼的动手打人。”
萧凡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刚待跨步走进花厅,道衍却又一把拉住了萧凡的袖子,神色犹疑的打量着他,沉默半晌,道衍担心的道:“萧大人,你……不会突然旧疾复发,殴打王爷吧?”
“大师,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提起“人品”二字,道衍默然无言,神情却愈发担忧。
进了花厅,萧凡举目四顾,见厅中花色满堂,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厅内左侧横摆着一张胡床,朱棣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头发凌乱,双目无神,额头上还绑着一块白巾,像根木头似的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萧凡,不时还流下几滴口水,然后嘿嘿傻笑几声,那模样十足就是个病入膏肓的疯子。
萧凡见朱棣这副模样,不由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什么叫演技派?什么实力派?
他们与偶像派的最大区别就是,他们为了演好一场戏,不惜最彻底的自毁形象,以求达到最逼真的效果,以假乱真,全心投入。
朱棣,当之无愧的演技派绝对有拿影帝的实力。
萧凡心下暗暗叹服,为了当皇帝,要默默付出多少代价啊,机关算尽,装疯卖傻,一切只为了金銮殿的那张龙椅,皇图霸业,除了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杀戮,还有数不尽的角色需要扮演,为了大业,情势需要他扮演什么角色,他就必须毫不犹豫的扮演出来,哪怕装疯亦在所不惜,越王勾践为了回国,不惜亲尝吴王粪便,汉将韩信胸怀大志,却甘受胯下之辱……
今日朱棣为实现他的野心,装疯以消朝廷疑心,其行实在用心良苦。
萧凡看着朱棣疯傻之状,心头不由涌上一种同情和怜悯,他忽然觉得高高在上如皇子藩王者,他们其实也活得很可怜,为了权欲地位,无所不用其极,往往也有许多的身不由己,是他们在掌控情势,还是情势操纵了他们?这样的日子,与寻常百姓一箪食,一瓢饮的简单生活相比,孰乐?
定了定神,萧凡甩去了脑海中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与朱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呢。
“本官奉天子诏命,巡视北境,犒赏藩王及边军将士,燕王殿下,请跪接圣旨。”萧凡从怀里掏出一卷黄绢,神情肃穆道。
朱棣眼睛都没眨一下,仍旧一副迟钝麻木的模样,一动不动的坐在胡床上毫无反应。
“燕王殿下,请跪接圣旨”
朱棣:“…………”
“燕王殿下?你真疯啦?”萧凡睁大眼睛盯着他。
朱棣目光呆滞,像条死鱼:“…………”
萧凡眼珠转了转,接着把黄绢塞回怀里,然后走上前一把揪住朱棣的里衣前襟,使劲的摇晃,力竭声嘶道:“燕王殿下,你快醒醒,接旨啦——”
朱棣的脑袋如同怒海中的扁舟左摇右晃,额头已微微冒汗,仍旧保持呆楞的神情,一言不发。
摇了半晌,萧凡终于累了,朝他一竖大拇指:“你够狠”
萧凡试探许久,朱棣仍然保持原样,任萧凡如何无礼甚至谩骂,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萧凡气得一跺脚:“好你疯我也跟着你疯”
言毕萧凡搬了把椅子坐在朱棣的面前,二人四目相对,像两个傻子一般默然无言。
花厅内死一般的沉默……
一个时辰过去,二人仍旧不言不动,大眼瞪小眼。
两个时辰过去,朱棣虬髯大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眼神也变得痛苦起来,——无论谁保持同一种姿势两个时辰不动,都会受不了的……
萧凡也满头大汗,却仍旧神情不变,眼神中甚至带了几分饶有趣味的笑意。
又过了半个时辰,汗水湿透衣衫的朱棣终于忍不住了,嘴巴微张,嘶哑着声音迷茫道:“请问……你也是木头吗?”
萧凡一本正经道:“不错,你也是木头?”
“……对。”
“你是什么木?”
“我是槐木,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