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属下吩咐摆膳吧?”又抬眼望了下天色,燕白想了想,就转过身站在门框边试着开口。
宋珏抬起眼皮子,扭过头冷冷地觑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斥道:“之前回来的时候,谁让你把马车驾那么快的?”
燕白顿时无语凝噎,就耷拉着脑袋扭着手指默默地转回了身子继续充当门神——
明明是王爷自己发脾气把人赶走的,可是还没一会儿见下雨了又吩咐他和燕青暗自去看看潘景语的情况,结果后来倒好,人不知道哪去了,火气就全发他这里了!
燕白心里腹诽:“就是个别扭的男人!”
彼时燕青刚好急匆匆地迈着步子过来,燕白待在宋珏的低气压下,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两眼放光:“人找到了?”
燕青看了他一眼,直接就抬步进了屋子里拱拳朝宋珏禀道:“启禀王爷,潘姑娘被姚四爷带回姚国公府了!”
宋珏手上一紧,手中的玉佩梭然间应声而碎。
燕青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属下怕消息有误,特意去姚国公府打探了一番,守门的侍卫说下午的时候姚四爷确实是带了人回去。”
屋子里一时间静得连呼吸声都几可见闻,半晌,就在燕青以为宋珏会发火时他却收摄了心神不再提潘景语的事情,话锋一转就问道:“宫里怎么样了?”
燕青道:“皇上下了命令将荣佳公主禁足,不过薛质子那边却并没有动作,既没有说要把人许给他也没有加以追究。”
宋珏嘲讽一笑:“老头子本就多疑,怎么会让薛延旭娶宋华菲,平白地给宋华泽和西蜀搭上关系!”
燕青不置可否,就听宋珏又淡淡道:“宋华菲那边有什么动静?”
燕青禀道:“今日荣佳公主被皇上责罚后,回了自己宫里就杖毙了身边的大宫女银环,也就是今日帮着陆宇铭传信之人!”
燕青在于家的时候一直跟在潘景语身边,是以对她和陆宇铭的小动作一清二楚。
宋珏嘴角渐渐勾起,凝起的笑容诡诞而又冷漠,又似自言自语道:“听说……何公公近来身边带了个名叫小庄子的小太监还认作了义子,且对他很是器重?”
燕青瞬间皱起了眉,有些奇怪宋珏怎么突然就莫名其妙地跳到了这一茬,一时间满脸的不解。
不过他这不解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春末夜晚寒凉露水一片深重,偶有阵阵阴风打过,激起那树上的夜枭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某处偏僻的废弃冷宫里,一太监一宫女正坐在地上相拥在一起低语泣诉,互相舔舐伤口。
金环擦了把泪,抬起身来,就哽咽道:“对不起,庄大哥,都是我没用,是我没照顾好银环。”
小庄子摇摇头,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不关你事!”
他本就是一残缺之人,幸得金环不嫌弃他,愿意和他结成对食夫妻,甚至还帮着他明里暗里照顾银环。
身贫命苦被卖到了宫里去了子孙根他无从选择,最大的希望就是盼着自己的亲妹妹银环到了年纪被放出宫去,然后能找个好人家,安稳幸福地过一辈子。可现在,银环才十六岁的年纪,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当众扒了裤子乱棍打死了……
小庄子双手捏着拳,牙槽里被他咬得满是血腥味,他极力地压着自己尖利愤怒的嗓音:“我不甘心,不甘心!”
就因为那些人高高在上就可以将他们视为蝼蚁,随意羞辱、打之杀之?
金环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也不禁红了眼睛:“都是荣佳公主还有那个姚家八小姐害得!”
今日是银环见到陆宇铭身边的人来传信然后禀报给宋华菲的,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跟着宋华菲去见陆宇铭时突然被人打晕了,后面的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宋华菲颜面尽失,怒火又无处可发,就一口咬定是银环勾结了外人乱传消息,横竖不管她清不清楚,她是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被陆宇铭算计了!还有那个姚景诗,若非是她主动来找宋华菲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她们今天根本就不会去婚宴,也就不会有此一劫!
“我一定要为银环报仇!”小庄子咬牙切齿道。
金环当然也想报仇,可是宋华菲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岂是她们能动得了的?
刚想开口,就听得一声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能帮你们报仇!”
银色的月华倾泻而下,逆光之处,只见一个小太监装扮的人缓缓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但他的身形高大英挺,一眼望去就不像普通的小太监,小庄子的脸上迅速蒙上了一层警惕,就动作利落地起身将金环挡在自己身后,沉声道:“你是谁?”
燕青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刚毅却又面无表情的脸……
。
彼时宸王府里,宋珏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却感觉整个人恍如一株浮萍般在汪洋大海里来回飘荡……
泰熙三十八年冬,他和姚景语定情之后——
“和郡王,说句实话,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上,我不看好你和景语。但是她死活认定了你,我亦只有成全。”彼时,姚行之一脸冷漠,是被姚景语先斩后奏逼得没有办法,这才松了口。
宋珏嘴角浅勾,笑容里带了些自嘲:“因为我身有寒毒还有在皇室里受尽排挤,没有地位?”
姚行之淡淡瞥了他一眼,一字一句言语犀利地刺向他的心窝:“男子汉大丈夫,娶了女人就要有能力保护好她。你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我们姚家的处境你也清楚!你一个名正言顺却受尽打压的皇长孙,一旦和兵权扯上了关系,就注定不会再有风平浪静的生活,你确定你能护得住她,不会连累她?”
泰熙三十九年夏,他和姚景语回门之日——
向来最宠姚景语这个妹妹的姚景昊单独找上了他,眉目阴冷道:“宋珏,不管小语有多喜欢你,但你都无法否认你配不上她!若是你敢有一丁点对她不好,我绝不会放过你!”
当时宋珏抿着唇没有反驳,但是心底一直徘徊着的自卑却被放大到了最大化——
不错,姚景语身世出众,相貌娇俏,最关键的是才能卓著,他一个久病缠身又毫无权势之人是配不上她!
故此,不久后宋衍有意开始启用他时,宋珏就不顾病体拼尽了全力想要表现自己、证明自己,也总算是得偿所愿在朝中占了一席之地,但是那时却不知宋衍的蜜糖将会是一手推他下地狱的砒霜——
当那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又泛着冰冷寒光的箭朝他奔袭而来时,他漆黑的瞳孔中只剩下了两张依偎相贴、嘲弄不屑的笑脸……
身体入箭的声音,倒在地上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感觉,隔了两世依旧那般清晰,宋珏倏然从梦中惊醒,额头一片冷汗。
黑暗中,他那双如阴冷猛兽般眯起的狭长眸子冷光渐显——
这辈子,这世上不能再有姚景语,永远只会有潘景语,属于他一个人的景语!
。
而另一边,潘景语是因为淋了太久的雨身体受寒这才一时不察晕了过去,彼时,凌仙儿正好住在姚国公府上为姚景昇治病。
睡了整整一夜,翌日一早,潘景语刚刚睁开眼,凌仙儿就笑着走过来弯下身摸了下她的额头,见温度退了下来,就松了口气,道:“总算是退热了!”
潘景语有些意外会看到凌仙儿,眼珠子转了转下意识地打量了下四周,又坐起身抬手揉了揉额角,迷蒙道:“这是哪儿?”
凌仙儿道:“这里是姚国公府,昨儿你淋了雨晕倒了,是姚四爷把你带回来了!”
潘景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就掀了被子想下床。
凌仙儿赶紧过来搭了把手,忽然就盯着她脸上那块红色印记,咬了咬唇欲言又止道:“潘姑娘,其实……你脸上的那块红色印记并不是自出生就有的胎记,以我拙见,应当是被人下了药。”
潘景语很明显地一惊,就仓促地睁大了眼睛抬眸迎上她的视线:“你说什么?”
看着潘景语澄澈的眼神,凌仙儿心中慌乱有些迟疑,她垂下的手紧了又紧,半晌,就仿佛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道:“其实之前在黑风山我就已经注意到了,后来我们分别后我又多番查阅了医书,十分肯定!”
“那你能帮我解毒?”潘景语的声音难掩激动。
凌仙儿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然后点头道:“不过还要一段时间,这解药制作起来很麻烦。”
潘景语意外之余多少有些惊喜,能够光彩耀人当然谁都不会愿意灰头土脸的。
她笑着朝凌仙儿道:“多谢了!以后若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周梓曈带着几个丫鬟款步而来。
潘景语和凌仙儿赶紧上前行了个礼。
“起来吧,不用多礼!”周梓曈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她又关切地问向潘景语,“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潘景语摇了摇头:“没有了!多谢夫人收留!”
周梓曈不知道她和宋珏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这半年多的传言也是一茬换着一茬。但潘景语得她的眼缘,她一见心里就欢喜,这会儿也难免有些心疼,是以真要留她住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问题。
她拉着潘景语的手坐了下来,就听得外头丫鬟大声禀道:“夫人,四爷和五爷来了!”
周梓曈会心一笑:“这两个小子,倒是一个比一个上心!”
横竖这会儿屋里人多,也就没什么好避忌的,周梓曈便开口道:“让他们进来吧!”
“娘!”二人进门后先是朝周梓曈施了一礼。
姚景昊个性惯来有些冲动,这会儿见潘景语好了就忍不住气怒起她被宋珏丢在雨里的事了,于是就拧着眉上前对潘景语道:“是不是宸王欺负你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平日里也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但是他就是莫名地想去关心潘景语,一想到有人欺负她就有一种怒火冲上脑子想毁灭一切的感觉!
这种破天荒的冲动和心底莫名的亲近——
要不是知道潘景语是自小长在青州城,他甚至都要觉得她就是那个丢了十几年的七妹了!
潘景语听到宋珏的名字之后,眼底很快掠过一丝寒意,但是她并不想麻烦别人,就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
“那你……”姚景昊是不相信的,刚想继续质问就被姚景昇拉住了胳膊,“反正潘姑娘身子还弱,就在府里多住几日,若是哪里有招待得不周的,你就尽管说。”
潘景语微微颔首,向他道了声谢。
在这里躲几天清净也好——
原本以为她和宋珏至少是可以维持表面那种和谐的关系,甚至偶尔还能温情一把,可现在——
她必须该好好想一下接下来到底要怎么走了!
。
出了潘景语的屋子,姚景昊就瞪了姚景昇一眼,然后走上前对着周梓曈道:“娘,您能不能和爹说一下收潘姑娘做义女?”
“不行!”周梓曈还没回应,姚景昇就果断地一口拒绝。
“为什么?不过就是收个义女,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姚景昊扭头看他,忿忿不平道。
他其实有时候对这个双胞胎弟弟也挺有意见的——
平日里就总爱仗着自己饱读诗书笑他只懂得匹夫之勇,这会儿又到处拆他的台!
姚景昇知道自己反应太过,就敛了敛神色,一本正经地缓缓开口道:“你别忘了潘姑娘她现在还挂着宸王的名,你让爹娘收她做义女,让皇上怎么想我们姚家?”
“皇上他……”姚景昊脱口就道,可是说了一半忽然就顿住了,沉下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皇上会觉得我们是想趁机攀上宸王,搅入夺嫡之争?”
姚景昇却冷笑一声,眼带讥嘲地摇摇头:“比这个更严重!皇上压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让宸王有染指皇位的可能,咱们姚国公府手上有姚家军,若是公然和宸王站到了一起,无异于是在忤逆圣上!”
他虽然身子不好,几乎足不出户,但却并不妨碍将这朝中局势看个一清二楚——
宋珏表面风光,实则就是被皇上架空的花架子!
哪怕就是这南越只剩下最不中用的皇子,或许皇上都没有立他为储君的可能。
周梓曈听着他俩的辩驳,最后也是站在姚景昇这边的,她神色凝重地看着姚景昊道:“若是没进宸王府之前认下义女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名不正言不顺,你说你是想给潘姑娘撑腰,无亲无故的谁会相信?”
“可是……”姚景昊虽然鲁莽但并不愚蠢,利害关系他自然知道,但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宋珏欺负潘景语他就是做不到!
姚景昇就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潘姑娘并不是会任人摆布的人,而且……只要有朝一日她不是宋珏的人,到时候就什么都好办了!”
不需要认义女,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好好呵护她!
姚景昊是心思大条没听出他的话外之意,但是周梓曈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这个自小思想独立的儿子,眼中隐隐有一道异色划过……
“夫人,宸王殿下派人来了,说是要见潘姑娘。”大丫鬟锦云上前禀道。
姚景昊想也没想地就赶人:“让他走,不见!”
这会儿知道派人来了?早干嘛去了?!
姚景昇却似不在意般朝周梓曈勾了勾唇:“母亲,让人进来吧,总归潘姑娘的事情是要让她自己做主的!”
彼时,潘景语刚喝过药,就见燕白满脸笑容的被人带了进来。
“潘姑娘,王爷让属下来接您回府!”燕白拱了个拳,毕恭毕敬道。
潘景语端坐在雕花圆凳上,略一挑眉,就冷笑一声:“燕侍卫,不敢当!我记得昨日王爷亲口说让我滚的!”
“这个……”燕白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就想把这个问题给囫囵过去。
很明显的,王爷他早就后悔了,可难道让他当着潘景语的面这么说?那岂不是在打王爷的脸?
他是觉得潘景语也不是个好应付的茬,干脆也就不和她插科打诨了,就直接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潘姑娘,王爷说了,他知道您在潘家的时候和潘家大少爷感情颇好,正打算请他进府里做客呢!”
潘景语脸色一变,眼中陡然浮上一道暗茫,就倏地站起身朝燕白走近了几步,然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神色严肃道:“你告诉宋珏,如果他敢对子韧做什么,我就双倍奉还到自己身上!”
果然是个不要脸的男人!
自己拉不下脸来让她回去,派了个二货过来也就算了,居然还想拿子韧来威胁她!
燕白讨了个没趣,见潘景语也是一副没商量的样子,又不想承认自己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很丢脸地被她身上骤然而起的那股凛冽气势给骇到了,于是就脸色悻悻地转身告辞了。
真不知道王爷怎么想的——
女人就不能哄着!瞧瞧现在都蹬鼻子上脸了!
像他一样,要是哪个和他好的敢甩脸子给他看,他直接就在床上把人睡得服服帖帖、低头讨饶,看回头还敢不敢和他使小性子!
彼时宋珏在听到燕白一字不漏复述给他的话之后,愣了一瞬,却只是面不改色地冷笑一声,眸中幽幽神色不断翻腾:“真是长脾气了,以为有人给她撑腰了是不是!”
燕白低着头,这个时候很识相地闭上嘴告退了。
空气里安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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