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姐弟之间相处得时光其实并不多,宋皓出生的时候,她已经被封为了皇太女。待到他懂事的时候,她成天跟着太傅后面学习治国之道。
以至于就像宋皓自己所认为的,姐姐在他眼中的印象不过是个只会板着脸教训他的严肃女人。
到了后来,为了让宋皓远离朝堂,不至于以后姐弟同室操戈,宋珏和姚景语都是有意无意地带他出去走遍名山大川。
只是外头的宁静祥和到底是没能荡涤宋皓这颗蠢蠢欲动的心。
人人都说他是宋珏和姚景语最宠爱的儿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最爱的是他的皇姐。
或许是由于亏欠,又或许是因为她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但这种差异,他能感觉到。
为了皇姐的江山稳固,他们希望他平凡。可他,天生就该平凡么?
江山是什么东西?权势于他来说,也不过就是粪土。
但他的骨子里继承了宋家皇室男人的疯狂,所有的东西,只能是他不想要,不能是别人不给他。
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他和他的父亲宋珏一样,从来就是善于伪装自己,从来就是不择手段地去追逐自己心中所求。
就好像当初鬼医和毒娘子拒绝收他为徒,但如今没有他们,他照样能学得一身本事。
若说公平,为何不看看他再言公平呢?
宋皓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的姐姐,半晌,宋瑾垂了垂眸,抬手按上了林轩的胳膊:“把剑放下吧!”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林轩的反抗只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罢了!
林轩不愿,但看着那些泛着冷光直直指着他们的箭头,终究还是阴沉着脸将剑放了下去。
那些弓箭手将中军大帐整个地围了起来。
彼时,见宋瑾闭着眼睛坐在榻上,林轩恨声道:“宋皓是昏了头不成?竟然将西域人引狼入室!”
宋瑾抿着唇没有说话,林轩似安慰般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宋皓再混账,暂时也不敢对咱们动手。且不说朝中还有那么多大臣在看着,就连皇叔这一关,他都过不去!”
“是我太大意了!”宋瑾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会拿刀指着她。
他们姐弟两人,她的性子像母后的比较多,坚强中透着柔软。
而宋皓,则是像极了父皇。
她记得父皇曾经和她说过,若是他的生命里没有遇到母后,大约这史书上多的不会是一个有为的开国之君,而是狠戾残忍的暴君。
她也听人说起过,在他们姐弟没有出世之前,父皇的亲人就只有母后一个,便是他的亲妹妹,都是间接死在了他的手里。
宋皓没有父皇那么幸运,他没有遇到那个能让他压下与生俱来乖戾性子的人。
但是他又比父皇幸运,毕竟除了所谓的不公平,他也是在父皇和母后的疼爱下长大的不是么?
姐弟连心,宋瑾相信宋皓绝不是他们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彼时,宋皓同齐公子一起出了中军大帐,跟在他身后的齐公子嗤笑一声:“刚刚那出戏,你倒是演得挺像的。”
宋皓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似笑非笑道:“师兄,我哪里比得上你呢?毕竟,不是谁都能连自己的亲事都牺牲掉,搂着明圣那个丑女也能夜夜欢歌。”
齐公子瞳孔紧紧缩了起来,片刻,却不屑一笑:“你不知道我?我向来是男女不忌的。除了好看的,便是有用的,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谁人不可上?”
说着,便将目光定在了宋皓那张极其出色的脸上。
宋皓顿时一阵恶寒,他眯着眼恶狠狠道:“再敢这样看着我,信不信我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齐公子哂然一笑,面色却正经了起来:“察钦可汗知晓你生擒了女帝的消息,已经动身过来了。”
察钦可汗便是明圣公主的生父,也是若羌国的首领。
此人一直野心勃勃,觊觎中原大地。
三年前,宋皓尚在封地之时他便有意投诚,而且暗中纠结了西域各国一直在为攻打景朝做准备。
自从宋瑾登基之后,原本安分下来的西域一直蠢蠢欲动,宋皓要做的是,既然要打,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于是,齐公子去了若羌国,没出任何意外,成了明圣公主的驸马。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场里应外合的犯上作乱。
宋皓便是想让所有人看看,这所谓的皇位,不是他得不到,而是他有这个才能他却不想要。
他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西域各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五十年内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
彼时,宋皓忽然勾了勾唇,对着齐公子道:“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接近我。所有的一切,你便凭自己的本事,不过我可告诉你了,我皇姐和她那皇夫忠贞不移,你想要插一脚进去,却是没有任何可能的。”
说完这番似是而非的话之后,宋皓便扬着嘴角离开了。
齐公子怔怔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冷然一笑——
宋家人果然都是疯子。
宋珏从头到尾,打天下谋天下只为了一个女人。如今得了天下之后,却和那女人不知携手何方,竟真的将这偌大的天下丢给了自己的儿女,不闻不问。
宋华沐为了所谓的权势,将自己所爱的女人献给了自己父亲,一辈子父不父子不子。
而宋衍则是为了一段不顾伦常的感情,贻笑大方,临了临了却不得善终,平白废了之前那些年攒下来的英明果断的美名。
如今又出了一个宋皓……
知道他的目的却还是任由他接近,这到底是太自信还是他心里根本就不在乎那个姐姐呢?
宋瑾和林轩被软禁之后很快便被分开关了起来,宋皓没有囚禁她,只是将她的行动限制在了大帐中。
彼时,夜色降临,外头一片安静,静得只能听到蝉鸣鸟叫声。
齐公子掀帘走了进来,依旧是白日里那副装束。
他的手上拎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自顾自地坐到了宋瑾对面,斟了杯酒,双手递给她。
见宋敏抿唇看着他久久未接,齐公子嗤笑一声,语气里带了些嘲讽:“女帝怕我在里头下了药?”
宋瑾将酒杯接了过来,却并没有被她的激将法所扰,她放下酒杯,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咱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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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后记11 姐弟反目()
齐公子举杯的手微顿,他垂着眸子,看着杯中的酒,脑海里却想起了当初在京城看到那登基不久的女帝坐在龙撵上前往太庙祭天的场景。
彼时,仪仗威严,她高高在上藐视众生,而他则如所有人一样就像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隐在人群里,只能仰视着她。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又好骗又爱哭的胖丫头居然有一天也会巍然天成,成为这天下之主呢?
又如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处事果断的女帝有一天会成为阶下囚。
但凡宋皓再狠心一点——
但凡他对那个皇位有那么一点**,今天的一切就不会仅仅只是一场戏,宋瑾被囚禁起来也不会是舒舒服服地坐在大帐里。
齐公子眸中微紧,仰着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自喉间发出一声似讥似诮的嗤笑:“女皇陛下真的对在下那么有兴趣?”
宋瑾张了张嘴,不待她开口,齐公子却又抢先一步说道:“既然女皇陛下问了,那么我便让你看看又如何呢?只消你别被吓到了才好!”
齐公子说罢,修长洁白的手已经按在了脸上那张金丝面具上。
宋瑾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待到看到面具后那张真容时,也是不由得从心底倒抽了一口冷气。
右半边脸上光洁平滑,而左边则是从下颌延伸至额头,一片血红如地狱之花般密密麻麻的血丝爬满了整个半张脸——
阴森而又诡谲。
宋瑾便算是见多识广,初初看到,眼中的震惊还是十分明显。
齐公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甚至干脆随手就将那块面具扔在了桌上,冲她挑眉一笑:“女皇陛下吓到了?”
宋瑾抿了抿唇,将视线移开。
齐公子则是轻哼一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其实我的脸也不是生下来就是这样的。”
当初那男人无故失踪,西秦归属景朝之后,母亲就带着他东躲西藏。
然后突然有一天,她送他去了一个老怪物那里。
那老怪物性情古怪,且手段十分毒辣。
因为母亲曾经救过他,他应过将来会答应她一个条件,母亲便让他收他为徒。
只可惜,在那老怪物的口中,他天资愚钝,若想学有所成,必须要走捷径,忍常人不能忍之痛——
因此,他与他的毒物在一起整整待了三年多,出来后习得一身魔功,左边这半张脸却是彻底地毁了。
算起来,那老怪物和宋珏一家还是渊源颇深。
他是鬼医和毒娘子的师弟,共同袭承于他们医毒双绝且武功独步天下的师父,只是那老怪物不走正途,被师父逐出了师门,自此以后便疯疯癫癫,随性而为。
原本宋珏所习的炎阳神功便是为他所授,而且那老怪物无意中撞到宋皓之后更是如获至宝,追着赶着要收他为徒弟,还说他的资质比当年的宋珏更好,天生就是习武的料子。
就这样,他们便成了师兄弟。
齐公子抬手摸着自己的左脸,当初和那些毒物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是母亲告诉他一定要学有所成然后出来为父亲报仇吗?
不是的——
那三年多,他的脑海里始终有一张蠢蠢的挂着泪珠子的胖脸。
他恨过她,嫉妒过她,却也——
最羡慕她。
她是他儿时奋力追赶却又始终追不上的那道光。
曾经姚景昇将她看得比自己这个亲儿子还重的时候,他就发过誓,将来有一天,他一定要让那个众星拱月的女孩子在他面前哀求哭泣。
他也要试试,做她的主宰。
这种似爱似杀的执念,竟让他熬过了整整三年。
就连老怪物自己都说,他是第一个在他那些毒物的折磨下活下来的。
宋瑾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在说,目光移到了他完好的右脸上,张了张嘴,踌躇了许久还是开了口:“你是齐荀?”
小时候的齐荀她已经不大记得了,但是对那个曾经对她还不错的五舅舅她还有些印象。
齐荀其实和他长得挺像的,而且都是姓齐……
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五舅舅的后人如今又和她有了渊源。
她的母亲凌仙儿死在了她父皇和母后的手上,他是来为母报仇的?
齐荀没有否认,亦没有承认。
他看向帐外,黑眸沉沉如海般一眼望不到底。
……
明圣公主哈日娜是察钦可汗唯一的女儿,即便生得相貌丑陋,但胜在家世出众、身段妖娆,在西域依旧是万人追捧。
在嫁给齐荀之前,帐中入幕之宾不知凡几。
只不过就如丛林中的动物都有天敌一样,哈日娜命中的克星或许就是齐荀。
正是因为这个宝贝女儿,察钦可汗才对齐荀委以重任。齐荀没有让他失望,但察钦可汗却也没有完全信任他。
彼时,中军大帐,哈日娜妖娆的身子半挂在齐荀身上,和他一起跟在宋皓后面来到了宋瑾面前。
宋瑾正双腿盘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也只是掀开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又闭上眼继续打坐。
宋瑾的相貌继承了宋珏的美艳,虽然少了那一双画龙点睛的凤眼,但也足以艳绝天下。
哈日娜最厌恨的就是长得好看的女子,平时在西域若教她发现长相出众的女子,势必会遭到她的毒手。
可宋瑾不仅长得好看,最关键的是就连身份都是她拍马都赶不上的。
尤其这会儿见了宋瑾这种轻慢的态度,哈日娜眯了眯眼,就上前讽刺道:“女皇陛下,您想必是不记得我了吧?我父汗乃是闻名西域的察钦可汗,当初您登基的时候,我还随他一同去参加过登基典礼。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咱们竟会在这种场景下再次相见。”
哈日娜一面说着一面得意挑眉,等她父汗同意西域之后,他们便能和天朝相抗衡,到时候她也弄个皇太女做做,再像这女皇一样君临天下。
宋瑾并未睁开眼睛,只是自鼻间发出一声轻哼,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哈日娜有些火大,这女皇是看不起她么?
可看不起,现在不还是被他们制服了?
哈日娜抬手摸上了挂在腰间的鞭子,却就在这时,一阵疾风扫了过来,幸亏齐荀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到了一边。
但哈日娜还是被那阵剑锋扫落了一缕碎发——
泛着冰冷寒光的剑尖直直插入地毯之中,剑尾还在一晃一晃的,让人心有余悸。
换做了别人,哈日娜早就发作了,但这位安阳王殿下却是让她敢怒不敢言的存在。
当年宋瑾登基她进京的时候,便曾想过勾引这天神一般的男子。
也不对,那时候的宋皓充其量也就是个半大少年。
可那时,风姿已然傲世。
哈日娜至今还记得他前脚还在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下一刻就抬剑将欲暗算他的人一刀斩下了头颅。
笑饮生人血,一手鲜血淋漓,一手却执酒酣然畅饮。
其实哈日娜至今都不明白那位让她父汗闻风丧胆的圣元帝为何放着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在一边,却执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将皇位传给了女儿。
便是在他们西域,这皇位也是传儿不传女的。
若是今日皇位之上坐的是这个亦正亦邪的安阳王,那他们哪里有机会生事?
哈日娜按下心头的怒气,尽量放缓了语气看向宋皓:“安阳王殿下,你这是何意?”
若是刚刚驸马没有将她拉开,只怕如今她早就成了剑下亡魂了。
宋皓冷冷一笑,冰凉菲薄的唇瓣却带着森森杀气:“如今陛下和明亲王为本王所困,号令三军的兵符亦在本王手中。本王乃是女皇陛下的亲弟弟,便是不能掌控她的亲兵,但中军大帐四周都是本王的人,足以用任何借口不让旁人来见她。也就说,现在边境所有的一切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
顿了顿,宋皓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帐上,眼神慵懒地挑了挑眉:“本王如此诚意十足,察钦可汗却久久不露面,只派了你这么个东西来,又算是何意?”
东西?
哈日娜勃然大怒,正欲发作,却被齐荀一把拉住。
齐荀冲她摇了摇头,哈日娜这才抿着唇勉强没有开口,只不过胸口起伏不已,显然是气得不轻。
齐荀弯了弯唇,拱着拳礼数周到地对宋皓禀道:“安阳王殿下息怒,毕竟这是在西征大军帐中,大汗身份尊贵,若是一不小心出了意外……”
宋皓冷冷一嗤,眸中泛出点点危险之光,缓缓启唇道:“所以,你这是在和本王说他不敢来了?咱们之间的盟约也就此作罢?”
齐荀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唇,没有再开口。
察钦可汗生性多疑善变,若非如此,他们也没必要设下这么一个局引君入瓮。
彼时,一直盯着宋瑾的哈日娜突然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她推开挡在身前的齐荀,走上前微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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