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更早一点,是他从陆瑾年手里将他带回来的时候。
他是他用来要挟景语的底牌之一,但绝不是唯一。
他自认还是了解姚景昇的,他手上肯定还握着更为重要的王牌。
说来也是讽刺,明明今天这一切他是罪魁祸首,可偏偏他也是那个将他从陆颖萱魔爪底下救出来的人,让他免于男宠的命运。
当初,他和二哥想要擒贼先擒王,将西蜀皇帝拿下。只是在追击的过程中,遇了埋伏,双双落入了北元人的手里。
他们都被陆瑾年关在了公主府的秘牢中,陆颖萱那个无耻的女人看上了他,若非姚景昇及时出现……
姚景晏敛了敛眸,将思绪收了回来。
他放下手里的书,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今天来找我,是准备放了我了?”
姚景昇点头:“三哥,说句实话,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想要伤害过你们。但有些事情是上天一早既定的,如果那次你没有陪我去青州城,咱们都没有遇上小语,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姚景晏微微诧异,原来那时候姚景昇就喜欢上她了。
“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不懂?”姚景晏冷然。
姚景昇笑了笑,他怎么会不懂呢?
可是——
抬手按了按心口的地方,他能听到清晰无比的心跳声,他懂了又怎么样?
他的心谁都控制不了,包括他自己!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玉瓶:“这里头是软筋散的解药,你回去后,每天一颗,一个月之后,武功就能恢复如初。”
姚景晏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见姚景昇要离开,他想了下,还是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五弟,你应该了解七妹的性子,她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姚景昇步子没停,他扯了扯嘴角——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
他不信!
她还有女儿,她不会死的。
他只是要弥补那段错过而已,如果当初离开青州城的时候他带着姚景语一起走,她爱上的人肯定会是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宴会设在三日后的大辉城临江楼。
许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姚景昇临时改了地方,包下了整座临江楼,并没有让他们进宫。
彼时,墨家庄。
姚景昊道:“还是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他现在对姚景昇是深恶痛绝,那种痛恨的感觉,比当初对宋珏更甚。
盖因一开始的宋珏只是个陌生人,但姚景昇却是前头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兄弟。
亲人间的背叛,才最是剜心蚀骨!
姚景语和宋珏相互对视了一眼,说道:“不用了,我和阿珏两个人去就行了,麻烦四哥帮我们好好照顾葡萄。”
葡萄和宋华芷还是处得挺投缘的,让她一个人在这里留个一时半会不会有事。
而且,姚景昇的目的很显然就是她和宋珏,去再多的人,也是无益。
姚景昊捏了捏拳,郑重其事地看了宋珏一眼:“以前的事情,我在这里和你道歉,你一定要保护好小语。”
宋珏未置可否,他的女人,他当然会好好护着,用不着别人来提醒。
姚景语则是缓和了下两个人之间的冷气氛,她笑着道:“四哥,你放心吧,我和阿珏也是有备而来的。”
她是真的不担心临江楼那边的情况,但就是担心小丫头回头醒了之后知道他们趁着她睡着出去了,又得不高兴好久。
宋珏捏了捏她的手,面无表情道:“咱们走吧!”
说着,便扶着她先上了马车。
姚景昇正等在临江楼三楼最大的包厢里,包厢窗口正对着护城河。
夜幕降临,护城河畔围着一圈又一圈的小彩灯,河上画舫交错,端的是热闹繁荣。
听到外头推门声,他回过头来,就见秦剑领着宋珏和姚景语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淡青色竹纹锦袍,头上束着玉冠。
他知道,宋珏好穿色彩艳丽的衣裳,但他们终究不一样,盲目模仿只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彼时,宋珏一袭重紫色金丝云纹边织锦华袍,头戴金冠。而姚景语则是一身浅紫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发髻简单挽起,簪了支金海棠珠花步摇。
两人走在一起,的确像是天生一对。
姚景昇眼底浮起一丝阴翳,但几乎是转瞬之间,这丝阴郁就不见了踪影,他笑着让两人坐下。
又在两人身后看了眼:“没把葡萄带过来吗?”
“你若还记得自己曾经是姚五郎的话,就把三哥放了,没必要和我们绕弯子。”姚景语冷下声音,“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什么要求都能说吗?”姚景昇挑眉看着她,又瞥了眼宋珏,“若是我让你离开他呢?若是我让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从此逍遥于江湖间呢?你愿意吗?”
姚景昇当着宋珏的面问这种话,无异于带了些刻意挑衅的意思。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们成亲的那天,他一直躲在人群里,看着她被宋珏接走,看着那十里红妆……
那种心痛的感觉,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彼时,姚景语急忙按住宋珏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她问姚景昇:“其实我一直没有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种感情?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是兄妹。”
“你忘了,在兄妹之前,我们曾是陌生人。”姚景昇举杯饮下了杯中的酒,一口道。
姚景语默然,那会儿?
在青州城的时候?
她觉得有些无厘头,那时候他们也不过是在去黑风山那次有过接触而已。
后来她甚至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姚景昇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其实那时候我身子不好,身边除了母亲几个嫂嫂还有丫鬟之外,你是第一个我正常接触的女人。”
当然,周梓曈也曾试着为他说亲,只是那些姑娘或是听说或是见过他面色蜡黄即将不久人世的样子,一个个都是吓得有多远躲多远。只有姚景语不一样,她能和他聊到一起。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永远都弯得像天上的月牙一样,美好而又醉心。
就好像她的世界里永远都没有人生疾苦一样,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说说话,都会觉得无比放松。
对他来说,她就是突然闯进来的一个意外。
姚景语垂了垂眸,其实那时候,姚景昇给她的感觉就和于凌霄一样,她也只是拿他当一个能聊得到一起去的朋友而已。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他看了眼已经濒临爆发边缘的宋珏,笑道,“如果那时候我要带你离开青州城,你会愿意吗?”
姚景语听到这话先是一头雾水,随后很肯定地摇了摇头:“不会!”
原来姚景昇一直觉得他是因为迟了宋珏一步她才没有爱上他,可事实并不是,他不是迟了一步,而是迟了整整两世。
姚景语敛了下眸子:“刚刚你说的我不能答应你,我也和你说句实话,我和阿珏今天既然来了,那就是一定要带着三哥离开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姚景昇牵了牵嘴角,收起脸上那股悲伤缅怀,他抬了抬手,身后的侍卫端了两杯酒上来——
他笑着道:“这两杯酒里面,一杯无毒一杯有毒,你们两人各自选一杯,喝下去之后我就会把人放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姚景语豁然起身。
姚景昇笑意深了一分,他说:“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想委屈自己看着你和宋珏恩爱。”
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宋珏也站起身来,他拍了拍手,燕青和燕白推门进来,怀里还夹着个不停扑腾的小男孩。
姚景昇脸色变了变,看了秦剑一眼,秦剑也没想到他亲自送出了大辉城的人会在半路上被人劫了回来。
如今看来,那些护送的人大约已经全军覆没了。
“父皇,救我!”齐荀朝他伸着双手,害怕得直叫唤。
他再霸道,也就是个小孩子,真刀真剑面前,还是要腿软的。
姚景昇只是一瞬间的失态,很快就恢复了一副冷漠不为所动的样子,依旧坚持看着宋珏和姚景语。
他说:“不过一个意外而已,你们要处理就处理了吧!”
姚景语觉得不可思议:“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姚景昇挑了挑眉:“比起他,我更喜欢你生的葡萄。”
他没注意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小齐荀眼里划过一丝仇恨。
又是为了那个臭丫头,父皇为了她连他的性命都不管了!
娘说得果然没错,这母女两个都是狐狸精!
宋珏眉目骤厉,一掌就朝他劈了过去。
但凡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在眼睁睁地看着别的男人当着他的面对自己的女人如此轻佻放肆。
姚景昇不是宋珏的对手,但他身边随行带了很多高手。
秦剑接住宋珏那一掌,往后接连退了有十几步知道后背撞到了墙壁上,嘴里吐出可一口鲜血才堪堪稳住。
彼时,姚景语却出乎意料地上前一步,在众人尚未来得及阻止之前,将托盘里的两杯酒都喝了下去。
“小语!”宋珏将她搂到了怀里,有气又心疼,“你怎么那么傻?”
姚景语笑着看他,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我不会让你冒险。”
而且,她相信姚景昇既然喜欢她,那就不会看着她就这么死了,就算他不给解药,他们还有鬼医和毒娘子,她不怕!
姚景昇拧起眉,眼中划过一抹痛意。
为了宋珏,连命都不要么?就那么爱他么?
半晌,他自嘲般笑了笑:“姚景语,你赢了,其实这两杯酒都没有毒。”
他想过,如果得不到就要毁了,可是最后即便是试探她到底有多爱宋珏,也还是舍不得真的让她冒险。
他示意手下将姚景晏带了过来,彼时,秦剑手中的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姚景昇看着姚景语道:“你肯再相信我一次吗?要是你相信,就自己过来接他。”
姚景昇朝她伸出了手。
宋珏拉住姚景语,双目灼灼地看着姚景昇。
姚景语扭过头来,轻轻掰开宋珏拉着她的手,朝姚景昇走了过去。
两人离着一步之距的时候,姚景昇忽然张合双臂想要抱她一次。
但姚景语一直在防着他,他伸出手的时候,她以为他要使诈控制住自己,就眸光一眯,抬手朝他胸口打了过去。
他的背后正是临窗的护城河,她看到他从窗口掉下去的时候眼角滑出的一滴泪水。
“皇上——!”秦剑等人大惊,谁都没想到姚景语会这么狠心,同样的,谁都没有想到姚景昇会连防备都没有。
整个临江楼瞬间打乱,秦剑带着人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去找掉在河里的姚景昇,谁也没空去管姚景昇这边的事情。
而姚景语这里,原本正朝宋珏走过来,忽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就倒了下来,嘴角沁出了一丝黑血。
那毒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姚景语皱着脸,很快嘴唇就变得乌紫,肚子里就好像又虫蚁在啃噬一样。
姚景昇在最后一刻下令换掉了杯中的毒酒,但赵楠却不能忍受事情功亏一篑,他将毒抹在了酒杯上,两杯酒都是剧毒无比。
“小语——!”宋珏几乎是瞬间红了眼,几个箭步上前半跪在她面前,手臂颤抖地掏出临行前鬼医准备的速救药丸塞到了她的嘴里,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快步上了马车往墨家庄赶。
姚景昇被秦剑等人捞起来的时候已经彻底晕了过去,到了晚上,更是发起了高烧,大夫差点都要放弃了,只是第二天一早她却自己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他是被吓醒的,满头大汗,猛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醒来的时候嘴里喊着姚景语的名字——
泰熙四十三年十一月,宋珏亡于西蜀战场。
泰熙四十五年五月,姚家军在天井关全军覆没,父子六人,无一生还。
同年八月,信王联合苏家起兵谋反。
泰熙四十七年正月,苏玖苏光佑父子先后斩杀宋衍、宋华泽,自立称帝。
同年九月,已经改西蜀为西秦的他以边境六城换取当时身为和郡王遗孀的姚景语和亲西秦。
他在西秦给她造了一座繁华精致的宫殿,只为她一人而造。
他知道,她之所以愿意和亲是因为姚家还有老弱妇孺,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她必须和亲。
自从来了西秦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她笑过。
她常常做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眺望远方——
那个方向,是天井关的方向,也是当初宋珏和她父兄葬身的地方。
她的背影,寂寥到让他每每看到了就有一种抽痛不已的感觉。
他开始在民间为她搜罗各种各样新奇的东西,他除了上朝理事的时间之外都在陪着她。
可是却没有一点办法,看着她一点点地消瘦下去,看着她整个人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后来,是他找了法师为宋珏超度,她才渐渐有了些神采。
可是他也后悔,他没有想到她要建转生台,是要以血肉之躯为宋珏作奠。
她抱着宋珏的骨灰跳下火炉的一瞬间,他一路奔过来喊她的名字。
那一刻,他恨不能自己长了一双翅膀,瞬间就能到她身边拉住她不让她做傻事。
但最后,熊熊烈火吞没了她的身子,也湮灭了他的悲伤。
那个时候,他在后悔,后悔不该为了哄她开心就去造什么转生台找什么法师。
但他最后悔的事,是他在背后爱了她十几年,汲汲营营了大半辈子,结果却一手将她逼上了死路。
如果,如果她能好好地活着,那么看着她和宋珏在一起又能怎样呢?
至少她还活着……
姚景昇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不是已经疯了,姚景语死后,他把那些超度的和尚道士巫师全都处以极刑。
他下令潜在云阳城里的探子不计一切代价杀了苏家父子。
然后他一刀一刀生剐了圆音,最后放了一把火,**在姚景语生前住的寝宫里。
他一个人唱的一场独角戏,最后以他一个人的方式拉下了帷幕。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也的确是他做的一场梦,可梦里的一切,那么清晰那么鲜明。
他抬手摸了摸脸,一脸的眼泪。
难道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即便宋珏死了姚景语也不会爱上他?
其实答案很简单。
眼泪已经给了姚景昇答案,姚景语于他,就像是梦中徘徊挥之不去的那一抹落花,最美丽的一瞬间,他永远都无法捕捉到。
“皇上,宸王妃那边的事情出了变故,赵楠并没有按您的吩咐将毒酒换下来。”秦剑禀道,“属下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引颈自戮了。”
姚景昇先是本能地反应就赤脚下了床,走到床边,他才自嘲地笑了笑,停住脚步——
宋珏不会让她有事的。
她的一切,其实从来都不需要他。
秦剑见他脸上满是泪痕的样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开口问道:“皇上,岛上的事情还要不要继续进行?”
其实,姚景晏从来都不是他们手上的筹码,于姚景昇而言,他就是一次试探的机会。
唯一能威胁宋珏和姚景语的,只有他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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