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是峡谷的中间地带,小溪使一马平川有了些变化,侵蚀掉一座磨坊用的古坝,而岸上那磨坊早已被炸弹掀翻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显而易见的不同之处。即使旅队获悉要改变行军路线,人们仍能保持默不作声,大家靠默契交流。这时,大家都在为吉安炮车的运行问题担忧,因为炮车车胎质量不好。
当吉安的大炮被阻隔在小溪一侧时,只见吉安匆匆在堤岸上跑过。他找到了一处浅沙洲,位于一座坍塌的古桥旁。
鲍尔杰和两个骨瘦嶙峋的士兵在前边一片柳林处晃了晃,便消失在远处了。他们中有个传令兵被作为路标,当他的身影一出现,就被跑在前面的威则尔发现,并迅速报告中尉。
不一会儿,中尉发现了此地住有人家的线索。一只捕兔套索轻拍在他脚上,又弹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揭开灌木丛做的伪装,立刻现出了耕种过的田地,有人曾使用马具和木犁工具粗略地先把垄沟翻了一遍。有顶女帽被搁在未犁过的土地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为痕迹了。但仅仅据此就能看出刚才还有人来过。
像熊嗅到树上蜜的味道一样,鲍尔杰要贴树林边儿扎下去,试图觅到一条小路,可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毛基陪伴在中尉的左右,从覆盖地面的草木处钻出来,跟上了他。
“我闻到了新鲜泥土的芳香,”鲍尔杰说,“那边就是。可小路究竟在哪儿呢?”
“在这儿,”毛基用轻蔑的口吻说。
毛基发现地上有根树枝,顺着这树枝指的方向,他找到了矮树丛掩蔽下的洞口,可看上去连只狗都爬不进去。
“如果说他们有能力耕地的话,他们必须要有东西吃,”鲍尔杰用他那通常是简单化的思维推断道,同时立即弯下腰去摸那洞口处。
中尉急忙拉了下鲍尔杰的靴子,把他拽了过来。任凭鲍尔杰有多大的块头,还是被中尉扔到了远离洞口十英尺处。
一声轰鸣,洞口坑道处出现了个类似火山口的圆坑。鲍尔杰跪在那儿,看傻了。
“我等会儿给你换尿布,”中尉对鲍尔杰说,“被一颗预置的手榴弹给骗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示意威则尔带上先头部队先冲上去。
“带上炊具往后撤,鲍尔杰,小心别让什么掉下来,砸了你的脚趾头,伤了你自己。”
“等等!”鲍尔杰喊道。“长官,请等一下!风向变了,我嗅到了木柴的烟味!”
威则尔用鼻子品味着空气。他半张开口,脸朝着天空,绕着小圈子走着。
“就在那边!”鲍尔杰急切地说。“这味越来越浓烈了!这是真正干木柴燃烧放出的气味。”挽回了刚才的面子,他边哼,边朝着烟味走去。轻盈的威则尔也跟着他一路小跑过去。中尉右手握在头前,左手掌伸开朝下让大家小心。几片树叶在田边被风吹来吹去,旅队开始进发了。
这时,威则尔手下的一个人出现在中尉面前说:“长官,在右边方向。”
中尉转向这一方向,发现威则尔和先锋正围站在一大坑前,把他们那伙人其中的一个拽上来。
中尉搜寻地看了眼眼前的环境,朝前走了过去。
被陷进去的人腿在流血,陷阱底部的尖桩戳了他几个洞。伤势不很重,毛基将那伙计放下,给他打上绷带,里面伤口上放了一大块多孔的树脂。
挖掘过程中找到几块骨头,却没有装备的迹象。
中尉警觉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一会儿,他将一根棍棒插入一块看上去很坚硬的地面,伪装被揭开了,这里有不少骨头。
“传下命令,”他对传令兵说。
鲍杰尔移动着他那巨大的身躯激动地说:“长官,我找到了。约有八十匹马,十多间贮藏室。”
“出发。”中尉大步跟在鲍杰尔的身后。
鲍杰尔不时敲打着路面看是否有陷井,他们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没有障得的大路的诱惑,专找那有树丛的地方走。烧木头的烟味现在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了,尽管刚才这味道让人难以捉摸。
他们来到一块平坦、宽阔的区域,这里比周围地区覆盖着更多的灌木丛,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有人烟出现。他们如果再来早些,而不是赶着吃晚饭的时候到达的话,他们肯定会把整个村庄错过去的。这块地上方的空气中泛出星星点点的热。晚空中可以辨出仅有的一缕烟迹,但却很难寻觅到它源自何处。
中尉在隐蔽处详细观察了一番,他渐渐对此地的情况有了确定的看法。
他等了会儿,心里清楚他们将包围这一地区。之后,他转向毛基说;“我先冲上去。你在这儿找出有烟的地方,别忘了做上标记,看着我的信号。”
他拉下头盔,拔出手枪。然后,把披肩紧紧缠系在胸前,走到空旷处,马上听到啪啪的几声枪响,有两颗子弹还射中了他,这使他有好长时间没再前行。
天色渐渐暗下来,从步枪吐出的闪光可以证实傍晚悄然而来,在若明若暗的微光中那火舌呈桔黄色。子弹又如雨点般地向他倾泻下来。这些子弹均来自中部的一处高度集中的地方。
“喂,那头领!”中尉用法文喊到。
停火了,从平川上不知何处传来说话声:“我们谁都不想见!快滚开,不然,我们要用手榴弹了。”
“你们被第四旅包围了。我们有大炮!”
停了好大一会儿,那地方又传来虚张声势的喊声:“你的大炮见鬼去吧!我们会有东西等着你们的!”
一只手榴弹不知从哪儿弹了出来,蹦到中尉的脚边,豁然一闪,炸开了。中尉在离爆炸五码处的凹陷处抬起身。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和平地投降,不然,就要承担后果。”
“见鬼去吧!”中尉又消失在另一块隐蔽处,紧跟着的是又一通扫射。他尖声地打了两个呼哨。
村民们又从田边处开始射击,但这边没有还击。黄昏已彻底降临,这个时候的光线很难分辨出运动着的人。从隐蔽处射来的子弹频率放慢了,最后停了下来。
村民们疑惑不解,也着实拿不准是怎么回事,他们想还是保存下那紧缺的子弹吧。
空地传来短促的喊声,中尉静候着这声音。随后,静了几分钟。
“我们仍旧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放弃敌视我们,”中尉说:“我们只要住的和吃的就够了。”
“我们没有改变主意,”那边的头儿说。
“我数到十。如果你们到时候不投降,我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他慢慢地数了起来,一直数到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那伙人要比中尉想象的还要顽固。通常情况下,只需他不经意地露个面或通个名报个姓就足以使战局改观。这些幸存的村民经受了多年战乱的磨炼,他们的生存类型是异乎寻常的。
中尉耸了耸肩,他并没有太在意这帮人。他发出一种短促的哨音,空旷处略微有了点动静,中尉的人开始行动。
不久,空中冒出浓烟。很快,地底下传来阵阵咳声,接着就咳声不断了。透过浓烟,只见全村伪装的烟囱上的一把把绿叶都被揭开。烟势愈强,人们的咳声就愈烈。接下来的便是失望的哭诉声,清除阻碍的竹竿的响声,和男人试图从壁炉处拉回绿叶的疯狂的咒骂声。
中尉仰卧在地,注视着夜空里镶嵌的宝石般的星星。几颗星星缓缓移动,组成了一个星座。一阵微风拂过树梢,让它们在广阔的夜空前弯了弯腰。
“我的将军!”那头儿抽噎着说。“我们知错了。我们现在上去能得到宽恕吗?”
中尉数完仙王座的星星,又数上了小熊座的。
“我的将军!看在上天的份上,发发慈悲吧!这里有孩子!他们正在窒息!我们现在上去的话,会怎么样呢?”
中尉长叹了一声,眼望着大熊座,接着分辨起被飘动的浓烟掩映的天鹅座来。
有扇门砰地被地下的人推开,灌木丛处因此张开了个口子。地面一下子给燃起了大火,中尉和战士们都从潜伏处站立起来。
浓烟把地下的人都熏了出来,他们哀求着饶命,其中的几个倔犟村民还手握着步枪。他们被夺下枪,推进人群,在他们身上浪费子弹已没有意义。
“清扫烟囱,”中尉说:“戴面具的人快到下面去清扫壁炉。”
“我本来是绝不会投降的,”村头领朝着说话的方向试探着说道:“怎奈何他们非要出来不可!看在上天的份上,别杀我们!我们是友善的,我们的确是友好的。我们会给你们指出储藏室的所在,给你们床铺、女人,什么都行,别杀我们!”
中尉厌恶地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人沿着阶梯钻进地下洞穴。
“我们尽管物资短缺,可我们愿意都奉献出来!”那头领拉扯着中尉的披肩央求着,“但一定要宽恕我们!”
“波拉德,”中尉边说边作了个轻微的手势。
头领被拉了下去。这时,中士西伯和韩里在指挥官面前站住。
“长官,我想你在那儿能呼吸了,”韩里说,“至少是站在我身边可以。长官,我还看了眼那儿的居民,我比咱们的老兵们多逗留了一会儿。那帮人都瘦得皮包骨似的,却没有一个病的。”
“这一半已经清理干净了,长官,”老兵西伯对有人讥笑他的年龄有些忿忿,他瞪着韩里说,“他们一定还有防虫粉,因为这儿一只虫子也见不着,我敢肯定。”
“波拉德!只要棚舍能装下,就把士兵都安置进去。一定要收好武器,放好岗哨。沿村子每隔五十码放一个哨兵。”
“是,长官!”波拉德回答道。
吉安一脸不高兴地走上来,因为他没捞到使用大炮的机会。他讨厌地咕哝道,“这烟味。”
中尉好像没听见他的抱怨似地说,“吉安,到北边那个小丘处设岗,把枪炮都藏好。你在那儿可以扫射任何出现的目标,但不要射杀友方的英军,这是自然的了。我们是否能睡得香就全靠你了。”
吉安兴奋得像长高了几寸似的,“还有什么别的指示吗?”
“你随机应变吧。”
“是的,长官!”
“毛基!找到头领的住屋,让吐吐在上面设个岗。”鲍尔杰冲了过去,他磨拳擦掌、兴奋地骂着。因为他发现了一间又一间的储藏室。
“过来,马克姆,”过了一会儿中尉说道。
他们跟着毛基来到了地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宽大的洞穴里。
屋顶呈拱形,由粗略砍削的圆木和路轨支撑着,抹了层白色的黏土。地面是柳编席铺成的,沿墙排开类似古堡处样子的铺位,都铺着军毯。家具都是藤条编成的,只是桌子除外。桌子是由一磅重的倒放的旧槽盆底做的,非常艺术。壁炉是由金属板做的,它嵌在泥石里。火炉上方的不同高度处,还有几个别致的架子。很明显,用壁炉要比用火炉产生的烟雾要小。挂在四处的器皿都是军用的,上面都印有不同军队番号的标记。灯火管制期使用的旧窗帘把这地方分成了几个部分。但这幕帘与最初的用途相去甚远,下部很严密,上部距棚顶还差两英尺。还有两个入口,一个靠近铺位,另一个在外门边上。四壁的支柱架在基座上,那柱脚足足有人头那么大。还有一座装甲车的炮塔,略指向灌木丛中。武器都已被收缴,可他们的枪架占据了显著的位置。沿墙底边是用闪亮的飞机合金做成的一系列小槽,上面来的水会流进这里。棚舍比想象的好多了。伪装色使支柱生辉,四处有铺位和桌子,巨型炮弹壳做成的花瓶里有好几束鲜花。这地方的采光是靠复杂的磨光金属板系统。白天,观察孔透进许多光线;晚上,由壁炉处送来的光被散射到各处。
中尉脸上泛出笑意,他站起身在火焰处烤着手。
哨兵站在楼梯下,毛基关上了走廊门,并上了闩。
卡尔斯通来问:“有什么吩咐,长官?”
“也许应该在空地角落处摆几门炮,以防急需。”
“是,长官。”他又磨蹭了一会儿。“还有什么事?”
“我找到一个槽子,长官。他们是用这来蓄水的。”
“带着。”
“谢了,长官。”
“啊,”中尉高兴地松了口气,从肩上拿下披肩,又把头盔解下,交给毛基。
“差了一点,长官,”毛基说着,用手指戳开披肩,掉下一块刚刚被子弹打掉的钢片,不见了。
“毛基,难道没有不让子弹进入防弹披肩的办法吗?每天晚上,我脱下它时,都觉得它又重了九百磅。”
“我见有个女的穿着降落伞丝料,长官。我可以不再用金属片,而用这东西来填塞做披肩。这会更安全的,长官。”
“尽力而为吧,毛基。”
“长官,”哨兵说,“这儿有伙人要见你。”
中尉做了个手势,哨兵就向暗处的什么人打了个招呼。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后面还跟了两个孩子走下来。她尽可能大胆地看着军官们,然后,本能地选中了中尉。
“长官,你是我们的贵客,”她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道,“噢,是呀,当然了。你们住在这儿,哦?嗯,这儿房间不少嘛。把你家里人都带下来吧。”她放松了许多,朝梯子上打了个招呼。又下来三个年轻点的女人和另外一个孩子,后面还跟着个犹犹豫豫的男人。两个很明显是他夫人的女人夹着这年轻人,保护着他。又下来第五个女人,她扶着一个老太太下来。那老太太审视着中尉,眼里闪出好奇的目光。
老妇人用法语说:“你们这些善良的先生给了我为你们服务的机会。”
“啊,”有个女人被这大胆的话吓蒙了。
“哦,如果他们先前没杀我们,那他们现在也不会杀我们的。先生们,欢迎你们的到来。为了报答你们的不杀之恩,这些姑娘会给你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
那五个年轻女人急忙把孩子裹住,放在铺位上。那些孩子半遮住头,只露出大眼睛。一个迷人的金发姑娘匆匆来到壁炉前,将火燃旺,她在干活过程中将一块木炭落到了中尉的皮靴上。她后退了几步,惊呆了。
“别怕,格莉塔,”没牙的老太太把她的下巴拄在竹拐杖上说,“她是比利时人。有一天,是皮埃尔把她带回来的。你的确不能责备一个比利时人。”
“当然不会了,”中尉说。他好奇地看着这女孩,笑了。
她非常小心翼翼地取回了那块木炭,把它扔在火上,没再敢抬眼看中尉。
那年轻男人在角落处紧张地望着。他手上尽是土,那双眼像野兽一般深陷着,就连他耸肩的样子也像野兽一样。
格莉塔这姑娘要去他身边的小柜橱取吃的,尽管躲着他走,可还是被他抓住了手腕。他低声斥道:“你这傻家伙,你想要我们都被杀死吗?你若有意这么做,我是不会奇怪的。”
她从他手里挣脱开,又憋足了劲儿好像有一股暴发力,窜过去给了他一拳,一把拉开柜门,取出装面粉的面袋。
那年轻人被撇到了一旁。看到那年轻人的狼狈样,老妇人很开心。
“哦!我一直想知道她最后是怎么回敬你的。”一个女人对另一个低语道,“真是恶有恶报,咱们应该快点唤醒这执迷不悟的年轻人。”
她们的笑声使他承受不住了。他气急败坏,按住他的人一松开手,他就冲上去打她,狂喊着说这丫头做得太过分了。
中尉见此发了个暗号,毛基把链索用力向那疯狂的年轻人一抡,他便一声尖叫,停住手去捂他的头,栽倒在地上,忿忿不平的人马上要上去揍他。
中尉说:“别在这儿打,把他给我扔出去。”
哨兵用力拽住那年轻人的破衣服领子往门外拉。
年轻人的妻子们尖声哀求:“放过他吧”。他们马上都跪下拽着中尉的皮靴,一个孩子也吓得大哭起来。
中尉很不愿使自己卷入此事。
马克姆看到这窘况轻蔑地咧了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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