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吃惊地发现对方的队伍都已平安地从地下出来了。
大雨似乎是为这一时刻而停住的。一柱柱阳光沿着陡坡分割出一块块光影,在这饱受袭击的残坡上晃动着,在紧依着弹坑底部的积水上闪烁着。
来到这儿的将近一千八百人,稀稀落落地散布在两山之间的广阔区域上。
维克多那颗大脑袋转转这儿,转转那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看见一个机枪排布置在横扫这一区域的位置上,步枪手的位置也没有妨碍机枪的射击。看起来整个卫戍部队都要接受—个人的处置。参谋们的双眼被光线烧灼着,光线对他们来说异乎寻常地刺眼。他们的勇气也已被这光的照射吞噬殆尽,因为他们考虑到自己很可能成为扫射班的靶子。在他们眼里,战场指挥官是毫无良心可言的。
维克多发现中尉坐在一块岩石上,有几个军士和其余两个军官簇拥着他。
维克多顾虑重重地走了上去。
中尉站起身,笑着鞠了一躬。
“看看,”史密斯开门见山地说,“这就是背叛、谋杀和开小差。—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阴谋!”
“什么样的阴谋?”中尉毫无恶意地问道。
“你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史密斯说,“这是否认不了的。你准备好了粮草,把人带到这儿来。你清楚得很这些粮草会对卫戍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你清楚当你命令手下造反时,没有人会去阻止他们。这是一个卑鄙的骗局。”
“也许,史密斯上校,也许是这样的。可你要说是我命令手下造反的话那就错了。这可是大可不必,你清楚这一点。”
“啊!”史密斯怪叫道。“你承认了!你承认了你是有目的的来到这儿,要为你的朋友雪耻。”
“复仇,”中尉笑着说,“并非我计划的一部分。可我也许加上这部分更好。”
“其它的又能怎样呢?”史密斯嚎叫道。
“先生们,我们的步枪质量很差。我们没有雨披,没有顶呱呱的靴子。我们没有行李车,没有新式钢盔。我们尽管长于战略,可却缺乏优良的弹药。只要我们拿到了想要的一切,我们就会歉意地离开你们。”
维克多将军把史密斯推到一旁说:“按国际法来说,先生,你是个强盗。”
“假如我们必须拥有法律,”中尉礼貌地说,“那就来部军事法吧。依据该法,你可以被判定为傻瓜。现在,请让开,让我们来干正事儿。”
史文朋、卡斯戴尔、波拉德、吐吐、托马斯·欧托马斯都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中尉。他们过去没得到过暗示,说这是个蓄谋已久的计划,可他们现在是看清楚了,他们是通过这么多心爱的物品、枪支看到这一点的。
中尉占领了这个乡间唯一存在的堡垒使他们惊异得倒吸口凉气,因为守卫这里的人有一千六百人,在他指挥下,他没损失一个人。当他们盯住他们的军官时,他们的脸上泛出祈祷的神色。
交接工作进行了半天之久。
每个卫戍区士兵都疾呼要加入中尉的队伍,因此,几乎每个储藏室都给找了出来。
挑选这些士兵的工作十分繁重,中尉埋头于这项工作:一名战士如果没在战斗部门至少干上三年的话,他是不会选的;如果一个士兵和士兵委员会有任何瓜葛,他是不会选的;他甚至没带上所有的野战部队,因为他们中有许多人不适合在军中服役,只会是个累赘。
第二天破晓,部队组建完毕。
五百五十人的精锐之师分成两部分,第四旅的精华在中尉亲自领导下集结成侦察机构。按顺序,整个留在第四旅里的,共有两个团,一个炮兵队。
士兵们伫立在山前的空旷地上,一动不动地等着中尉检阅,只有波拉德手下的一个地堡的卫兵不在场。
联邦杰克旗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第四旅的旗帜。
中尉这回可把装备都给弄全了。每人都有双不错的战靴、一件防雨披肩、一个带面罩的钢盔、一把半自动步枪、一个护胸甲、三子弹夹弹药、一个水壶、一把尖刀、一把开了刃的铁锹、六枚手榴弹、一件不错的外衣、两套正规制服(是英国军人穿的蓝灰色的)、一个足以胜任的背包。行李车满载着剩余的弹药和压缩食品。炮队现在有八门野战炮,有六十名非战斗人员拉着它们。
中尉完成了检阅。“史文朋上尉,第一团准备好开拔了吗?”
“准备完毕,长官。”
“安塞·卡斯戴尔,第二团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长官。”
“传令兵,召回波拉德,通知他带上后卫。威则尔带领先锋出发。全旅将士!以队为单位,左转!进军!”
地狱火高地团的行列里传来风笛的尖叫声,另有三只鼓伴奏。
英国人、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奥地利人、加拿大人、法国人、芬兰人、波兰人、比利时人、意大利人、丹麦人、西班牙人、摩尔人还有土耳其人都按着这蛮荒时期的曲子迈出了脚步,第四旅的军旗在前面猎猎飘着。
维克多将军沮丧地站在地堡边上,看着中尉跃上山脊,最后,消失在远方。
“我错了,”维克多将军说。“应善待战场指挥官,这是不无道理的。史密斯,我们原来把他控制住该有多好啊。”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史密斯痛楚地说,“那支队伍正奔往英格兰!”
“你……你是这么看的吗?”吃惊的维克多说。
“我敢肯定。来吧,我们有责任通知伦敦这场叛乱和组织叛乱有关的人。这笔帐是要清算的。”
第六章
时近十—月中旬。当拂晓慢慢掠过天际,—支奇特的舰队正亢满戒备地向宋冢驶去。它是从面向大海的那片阴郁的沼泽地出发的。一共有近五十艘船。
这些船是从法国北部海岸的港口选出的,它们除了没被用来捕鱼外,从前做什么的都有:潜水艇、驱逐舰、海军司令乘的驳船、救生艇、鱼雷艇、摩托艇,以及能漂(浮)、能两三个人操纵的船。舰船主甲板的上面部分和原来的建造设计相差甚远。甲板上矗立着一两个桅杆,上面系着—块块破布帆杠组成的最简陋的帆。沙袋、废钢板、甚至木板在船舷处设置了屏障,大致算作是装甲。在九艘船上,牢固的屏蔽后面,装有大炮:有八艘船上携有制式各异的机枪。
这支舰队静悄悄地行驶着,穿过浓密的、打着旋的雾霭,像一群从海洋深处浮到海面上的精灵,领航员们发现水深和标记后,便轻轻地唱出,有节奏地反复进行着。引人注目的法国水手阴沉沉的坐在舵柄旁,全靠领航员和观望哨来决定他们的航程,浓雾重锁,鱼群不定。
士兵们吃完饭之后,便懒懒地倚在屏障后面,静静守候着,因为马上就要行动了。他们并没为此想很多,因为他们早就改变了这一习惯。只要了解到食物充足,中尉在前指挥着就足够了。因为中尉正密切注意着英格兰的事态。
挑选了了十五名英国渔民,征用了他们的船只和船上的配件,好让他们领航,他们全体都成为领航员,因为他们不喜欢这些枪炮和这些刚毅的老兵的面庞。起初,他们都很不情愿,有艘船还搁浅在沙洲上。但是最终仅有十四人的他们,却将活儿干得很好。
只有毛基能望到对岸,其他人通常是只能看到大海茫茫。
也难怪见不到岸,前方的陆地也是一马平川,无边无际的湿软沼地,与海面略有差异的是那里不像近海的微浪那样有动感。
与旗舰并驾齐驱的是其它两艘军舰,它们一齐构成一个三角形。侧翼的两艘军舰都是摩托艇类的。在旗舰左右舷的分别是卡斯戴尔和史文朋。在舰队司令船上指挥的正是中尉。
“底深两个半英寸,”领航员喊道,“底深两英寸,三英寸,三个半英寸。”
英国渔民惊恐地转眼看了看中尉说:“我们现在正在内河里。”
“径直驶向宋冢。”中尉命令说。
舰队穿过浓雾向前航行着。这时,就连毛基也看不到岸的踪影了。领航员给渔民们道出了个中原委。他们是借着由大海方向吹来的微风、伴着潮汐驶进内河的,这浓雾是随晨风而起的。
尽管还没有雾散的迹象,中尉却是信心百倍。匆匆赶回来似乎很奇怪。就好像他从没来过这儿,他脑子里塞满了五年来的战斗经历,而五年前的十八年则是在这儿度过的。他想象不出泰晤士河的样子了,只是在这个季节,雾霭来去不定,时而散去,多半是清早过后,然后就将整天都锁住。雾起处正是这些湿地。如果他们筹划得没错的话,直到他们到达宋冢时,才会被发现。如果战神慈悲……
他们逐渐透过雾霭,逼近一座阴森森的悬崖。恐怖感控制了英国导航员,舰上传来的命令声不绝于耳。倾刻间,山崖就在眼前,他们绕过了它。
这儿有艘巨大的战船,死死地卡在那儿。燃烧的船体上钢板扭曲,张开一道道大裂缝。炮塔歪歪扭扭的,有一半炮给炸得无影无踪了。船桅被拖在后面,已锈蚀不堪,但仍被已给炸烂了的死者牢牢抓着。这事发生在很久以前,船的名字已分辨不出了。
三小时后,雾霭开始渐渐散去,岸边的轮廓已依稀可辨。他们把到达的时间掌握得很好。宋冢在左舷,第尔波里在右舷。
宋冢没留下什么——几堵墙、一个孤单单的大烟囱、驳船的龙骨、在停泊处被击沉的几艘战舰。皇家建的几座堤坝现在只剩下水中的几个残桩了。原来用的护卫堤坝的石基都有不同程度的凹损,废弃的土建材料漂流进水中。起伏的白垩质高地都是光山秃岭,没有树木。建筑物被火焰吞噬了。这里就连捕虾人也不见一个。
舰队徐徐驶近了第尔波里,第尔波里码头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几块界石标示出这里是第尔波里港,只有一座近乎罗马时代的古碉堡还完好无缺。空阔的深水港人迹罕见,巨大的石油储藏罐只剩下一片焦土……
这一切对中尉来说已不是新闻了,可似乎他还是第一回看到。只有一件事是新鲜的,河水要比他记得的清新,雾霭也不再那么黄了。
正像他们原来所预计到的一样,岸上有人发现了他们,因为有个人正沿着堤坝向碉堡匆匆跑去。又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人鱼贯而出观看港湾发生的一切。
舰队选了条由于疏浚而形成的沙洲。这儿的堤坝处处都是缺口。两艘巨大的货船正在腐烂,被渐起的沙洲牢牢地封固在那里,无法像从前那样沿着海岸航行,更不用说出海了。它对中尉来说毫无价值。
离碉堡西面不远处,中尉把舰队停下,与岸平行,距最近的潮汐平川处约一百码。他们嗅到海岸草丛散发出的浓烈的硫黄气味。
中尉检查了一下海滩。除了剩下的几艘破船外,在步枪火力范围内没有任何遮蔽。即便是涨潮时,这些破船也未必能离开水面。他选中了这里。船队的锚链顺着潮流绷得紧紧的,挂在舷侧的海滩上。静寂非常。
不久,人数不少的一支部队沿着有一半遭水浸没的沼泽地笨拙地移动着。中尉估计他们总数约六百人,他着实一阵惊愕,因为在第尔波里似乎不大可能会有这么多部队。
潮汐尚未淹没的一长条沙洲尽头,来了个指挥官,跟着三个参谋官和一支二十人的卫队。
指挥官双手叉着腰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盯在旗舰上,风掀起了他的披肩。
“从哪儿来的?”他吼着问。
“法国!”中尉回道,“第四旅回家来了!”
几句大声问话之后,指挥官又朝舰队吼道:“快滚回去吧!我们得到命令,你们如果试图登陆,就要消灭你们。”
史文朋和卡斯戴尔的船靠着中尉的船。他俩吃惊地看到他们的头儿粲然一笑,说:“有什么理由吗?”
“维克多将军的指挥部告诉我们说你们谋反了。我们不想与来自大陆的士兵有任何瓜葛!快掉转船头,不然我们就开火了。”
“卡尔斯通!快帮我宰了那些军官!”中尉喊叫道。
卡尔斯通站在第四艘船上朝他的枪手们发出了命令。三挺机枪马上吐出了火舌,潮汐冲涮的浅滩被飞来的子弹掀得泥水四溅。岸上的军官吓蒙了,朝他们的部队发疯似的跑去,可还没等他们跑出二十码就被子弹掀翻了,滚落下来。还没到三十秒钟,沙洲尽头一个活物也不见了。
“停火!”中尉说。
上面集结的部队,迅即挖起了散兵坑,然后钻进去,向军舰这边歇斯底里地射击。可是他们却看不见靶子。船上也没有还击,只见水花四溅、钢甲叮当,子弹连续发射了过来,士兵们躲在屏蔽后,安然无恙。
平静了一阵之后,可以见到信使正越过沼泽,匆匆朝西赶去,很明显是奔往伦敦寻求救兵去了。
舰队这边,船只都横卧在多雾的阳光下,像是睡着了。
史文朋和卡斯戴尔被恣意杀戮对岸军官的做法惊呆了,不光是因为死了人,而且还为那不可避免的后果。他们担心这样做会把事情搞糟,引来大批敌军,使敌方在数量上超过他们,使他们还无法登陆。
因为有一度中尉的情绪明显不佳,或者他希望被和平地接纳成为泡影,怒气冲冲取代了智慧的思考。来自岸边的火力因为缺乏目标开始松懈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几乎停止了。
中尉又发出命令:“每艘船派一名步枪手狙击敌人。”
每发子弹都是致命的,因为海滩上极难找到隐蔽处。岸上的部队发疯般地极力深挖着他们的掩体,有很多人还没等挖好就命归黄泉。
信使悄悄地穿过草地上的沼泽地带奔往伦敦。
来自岸上的火力越来越凶了,从船上还击已有危险,中尉发出又—道命令:“停止射击。”
第四旅有两人伤在胳膊上。岸上至少伤亡三十五人。
当晨光退去之时,薄雾慢慢转成浓雾。尽管如此,每当岸上的火力减弱之时,中尉的火力反倒加剧了。这种情况下的命中率很低,因为只有当人在岸上活动时,才能看得见。
船只像是黑暗中一只只收拢的帆,水中倒映出它们的影子。涨潮时分,沙洲上的尸体被冲上上游河道。几小时后,又上下起伏着被冲了回来,先是沿着船身拖曳一阵,继尔又被冲向大海,消失在茫茫的雾霭之中了。
时光过得很慢。在钢体船身及屏蔽甲的保卫下,第四旅按时吃上了热乎饭,井然有序地休息着。他们相互交流着对战争的独到见解,说仗就应该是这么个打法。
夜幕降临了。从钢板这面零星射出几发子弹。
第四旅的人在想,中尉可能会怎样解决登陆问题。
黎明到了,雾霭淡了些,可能见度还是很低。早晨慢慢地来临,雾开始散去。
当他们再次看清岸上时,发现那儿的部队为自己挖了条很深的战壕。尽管里面肯定会有半下子水,却能很好地抵御船上射来的子弹。
第二天还是老样子,双方相互对射,火力彼弱我强、我弱彼强地交替着。船队上又有三名伤亡,其中一个致命的是一个法国人,他摘掉钢盔看了眼上次子弹留下的凹痕,结果又被子弹击中。海滩上似乎又增加了相当多的兵力,而与此同时,他们似乎对对射不那么热衷了。旅队的人战争经验丰富,知道这是个不祥之兆。
“毛基,”中尉说,“仔细观察上游。这段清朗的时间是伦敦特有的,敌人也许要随着涨潮时把兵力运送到我们附近。”
船长又设了几处观测岗,这一天又过去了,先是打一阵子冷枪,接下来吃饭。
潮水约十一点时就不再涨了。中尉从甲板上走下来,走进座舱后,用一副沾满油渍的扑克牌玩着。
史文朋把船停在舰队司令的船后,登上了甲板。卡斯戴尔穿过史文朋的船,也上了船。他们坐下看中尉玩,不时提醒中尉该发什么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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