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
这里早已挖好了一个巨型的深坑,那深坑好似一张咧开的大嘴,急于吞噬些什么。
“嚎什么,嚎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十年后诸位又是一条好汉!”。
在被倒绑双手的人群中,一个大嗓门不停的吆喝着,他的脸上挂着笑意,显得那么的鹤立鸡群。
此人身材高大,肩宽背厚,两只大脚板分外惹眼。
当他经过坑边一位正挥舞铁锹的小兵身边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的动作所吸引,观察片刻之后咂嘴道:“这一看在家就没怎么干过农活啊,连挖坑都不会!啧啧啧。”
他突然迈大步跑出队列,仰头对一位骑在马上负责坑杀降兵的统领高声说道:“统领大人,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的举动引起了附近两名持枪兵卒的警觉,他们提着大枪跑了过来,边跑边呵斥道:“你干什么?老实点退回去,还想逃跑不成?胆敢潜逃者就地格杀勿论!”。
那个大高个不满地扫了那二人一眼,继续抬头望着那名统领说道:“大人,能不能先给我松绑?我绝对不会逃跑,再说这么多持刀弄剑的兵丁都在这里,就算我想要逃跑,也是无处藏身啊!那岂不是白白送死吗?”。
骑在马上的那位统领好奇地低头问道:“看样子你也不像是个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之徒。却为何冲出队列,究竟意欲何为?”。
那个大高个仰天哈哈大笑道:“先给我松绑,容我慢慢道来。”
第三十四章 不辞而别()
马上的那位统领自信地摆了摆头,那两名持枪的兵卒走上前去,解开了捆绑大高个的绳索,迅速退至一旁,举起了手中长枪,枪尖直指大个子,一旦他有什么异常举动,随时准备给他扎个透心凉。
松绑后的大个子对那两位虎视眈眈的持枪兵卒毫不理睬,快步走到了刚才那位站在坑边拿着铁锹的小兵面前。他抬手往自己的掌心吐了两口吐沫,不由分说地将愣着的那位小兵推倒一旁,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铁锹。
他一边做着示范,一边训斥那位小兵道:“看到了没?这玩意应该这么用才对!还有,你把浮土扔那么远作甚?一会儿埋人的时候需要白耗费许多力气!我们东王爷每次坑杀降卒我都参与,早就驾轻就熟了。”
说着,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伸出右手指点着命令道:“你们几个把他们排成一排,都挤在一起多耽误工夫?!对呀,沿着坑边一个个往里推。哭个屁呀哭,哭就不埋你了?哭的先推下去!你们没坑杀过降卒吧?怎么如此笨手笨脚的?!”。
马上的那位统领望着指手画脚的大个子哭笑不得,他吩咐手下道:“你们暂时都听他的指挥!”。
果然,在大个子熟练的协调指挥下,效率明显提高了许多,不大一会儿功夫,那原本张着大口的深坑便被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人。
大个子站在坑边,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
他面对坑中的人群笑着说道:“我说弟兄们,你们当中也有不少和我一样经常坑杀活埋降卒的对吧?在咱们东王爷的队伍里,坑杀个千把人是家常便饭!可是,所谓世事轮回,人不能只吃饭不拉屎不是?咱们经常活埋别人,今天咱被别人埋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大家说对不?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的一番话语没有等来期待中的欢呼和叫好,而是招来了坑中众人的一顿臭骂和怨毒的眼神。
大个子兴味索然地拍了拍手,转过身来对那位马上的统领说道:“大人,我再跳下去就齐活了,你们动手填埋之后回去早点歇息,这黑灯瞎火深更半夜的都不容易。”
马上的统领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他目光友善地对那位大个子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向上峰禀报留你一条性命。你愿意留下来为我家关大帅效力吗?他可是待我们大家亲如手足,常与我们一起开怀畅饮,饮酒高歌,比你们那个该死的东王爷强太多了!”。
闻言大个子低下头去,显然是犹豫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说道:“小的名唤王大葱,因为我们家乡盛产大葱,俺的爹娘没什么学问,就觉得大葱好活,给俺起了这么个名。小的先谢过大人的好意,我看还是算了吧!”。
说着他停了下来,转过身去表情严肃地望着坑中的众人高声道:“你们别以为我想苟活于世才去讨好他们,我陪着你们一起死,这下大家没怨言了吧?!”。
言罢他重又转过身来,笑着对马上的统领说道:“俺除了埋人在行,别的也没什么本事。就算活下来跟着你们去埋人,早晚也要被别人埋了,不如早死早托生。俺希望下辈子投胎个富贵人家,老爹富可敌国,我自己不学无术也能引来万众瞩目,身旁美女如云,妻妾成群。”
说完,他转身高喝道:“你们都让开点,砸着谁可别怨我,我要跳下去了。”
“扑通”一声,王大葱稳稳地落在坑中。
马上的统领望着坑中的王大葱挑起了大拇指,他在马上弯腰说道:“你的想法很好,不过下辈子你的名字得改改,中间那个大字不好,漏财。这个我还真研修过。”
坑中的王大葱抬手抱拳道:“多谢大人提点,小的记下了。”
马上的统领欣慰地点了点头,挥手吩咐手下道:“动手吧。”
片刻之间,尘土飞扬。不大一会儿,坑里传出王大葱的高声喝骂:“咳咳,你们他妈会不会干活啊?直接推就完了,扬什么土啊?!咳咳,呛死老子了!”。
一阵瑟瑟的秋风吹过,大地重归宁静,万籁俱寂。
皇宫之中,刘谦沐浴更衣,重新穿上了明黄色的皇袍。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感慨万千。
一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拾阶而上,到近前跪倒施礼道:“恭喜万岁,贺喜圣上,青州叛军已被全部剿灭。镇东王的头颅目前正挂在城外北王爷军营的旗杆之上!”。
刘谦兴奋地低头问道:“你可知那阮武是何人所杀?朕定要大大地封赏他!”。
小太监媚笑着仰脸答道:“回圣上,已然证实是聂芸娘聂将军亲手将其斩杀,另外昨夜北王爷传令将俘获的数千叛军在城外坑杀了。”
刘谦欣慰地点头道:“六弟终于不再妇人之仁了!待过两日安定下来,朕亲自去探望一下六弟的病情”。
小太监急忙道:“圣上使不得,尊卑有别。奴才听说北王爷已然好些了,该是他亲自前来参拜圣驾才合礼数。”
刘谦满意地微微颔首,捋须大笑。
三日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平乱之后的第一次朝会即将顺利举行。关羽等众将奉旨入城,所有平乱有功之臣将一一接受封赏。
再次回到自己的府邸,关羽心中倍感凄凉。
院中枯叶满地,寂静无声,一片萧索,再也不会有脸色红润的晴儿娇羞含笑地走上前来迎接他,嘘寒问暖,关羽的眼眶再度湿润了。
皇宫大内,刘谦的御书房之中,刘谦正在与太宰石天弓商议青州方面的人员安排,小太监入内禀报,平南王唐万年携谋士范进前来叩拜圣上。
唐万年与范进被请入房间之后,连忙紧走几步,倒头便拜,行三拜九叩大礼。
刘谦笑着站起身,挥手道:“平身吧,此次平叛,五弟居功至伟,想要什么封赏,大哥我一定满口答应。赐座看茶。”
站起身来的平南王连忙再次躬身施礼,笑道:“大哥说这话就外气了,兄长有难,小弟粉身碎骨,义不容辞。”
落座之后,几人先是叙些闲话。少顷,范进给唐万年递了个眼色,唐万年心领神会,转头面对刘谦和石天弓言道:“二位兄长,祸乱已平,恶贼阮武也已经身首异处,曝尸荒野,我与六弟的大军久驻城下也非长久之计。小弟斗胆请辞,打算再领大队人马赶赴前线,为我大楚开疆扩土!”。
刘谦点头微笑道:“五弟赤胆忠心,可堪大任!只是我们兄弟也难得一聚,不急于这两日,待我等为六弟办完大婚之后再去不迟。”
唐万年讶异道:“哦,二位哥哥果然胸襟宽广,对小弟们关怀无微不至。只是六弟原配新丧,让他即刻大婚不知他本人情愿否?”。
石天弓笑道:“六弟与那芸娘早就该举行大婚了,只是期间种种才耽搁至今。那聂姑娘此次刀劈阮武,立下了大功一件,我与皇兄商议,趁此机会一来成全了他二人,促成其好事。二来也算冲冲喜,我大楚历此一劫,必将更加繁荣昌盛。”
唐万年点了点头,略显神秘地说道:“二位兄长可知六弟身边还有一位叫陈灵儿的姑娘?此女来路不明,武功却高的出奇,曾经出手伤过我的侍卫。前几日我去六弟的营帐探望六弟病情,那女子竟然不避嫌疑,当着众人将昏迷的六弟揽在怀中垂泪,看上去二人十分亲昵。这事若让聂姑娘知晓,恐怕又是一场好戏。”
刘谦和石天弓略感讶异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石天弓转回头来笑道:“六弟天性洒脱风流,何况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再说这些都算那小子的家事,我们做兄长的不好过多插手,只要他与聂姑娘顺利完婚,对我大楚江山稳固有百利而无一害。”
唐万年点头道:“二哥言之有理,只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位灵儿姑娘,前几日忽然想起”。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话头,分别注视了刘谦和石天弓片刻,才接着说道:“二位哥哥是否还记得,当年我义军同盟大会时广场上蒙着黑纱的那两个女刺客?一个是已经死于乱箭之下的小尼姑。另一个则侥幸逃脱,被六弟追赶,而那个逃掉的女刺客就使得一条长鞭做武器,武功奇高!”。
“什么?”刘谦闻言大惊失色,一跃而起,脸色发白地瞪着双眼问道:“五弟你是疑心六弟他”。
石天弓低头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抬头道:“老五,话可千万不能乱讲。阮武的举兵叛乱,已经在我们手足兄弟之间划开了一道滴血的伤口,恐怕久久难以愈合。此时我们兄弟之间要保持彼此绝对的信任,万不可相互猜忌,自乱阵脚。”
唐万年连忙离座起身抱拳道:“二哥教训的极是!小弟也是胡乱猜疑,拿不出任何证据。但请二位哥哥放心,小弟完全是出于对我大楚江山社稷的考虑,为两位兄长健康安危的角度担忧啊!我大楚再不能出现第二个阮武了!”。
闻言刘谦与石天弓二人的身体同时猛地一震,都低头不语,陷入沉思之中。
此时,屋门前出现了一位传旨太监,探头缩脑地犹豫着不敢进来。
刘谦不悦地挥手命他入内,那位太监走入后跪倒施礼道:“圣上,奴婢将各位有封赏的将军都通知到了,他们也答应准时参加朝会,唯独未能见到聂将军。听她的两位副将说,聂将军昨日就不在军营中,众人完全不知其去向。”
刘谦急道:“传定北王关羽即刻前来见驾,聂将军去了哪里他总该知晓吧?那小子若是敢把聂姑娘气跑了,看朕怎么好好收拾他!”。
第三十五章 一封家书()
正站在王府的院中惆怅的定北王关羽忽然接到传旨太监的召唤,连忙收拾心情,随着传旨太监匆匆入宫。见到刘谦,便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臭骂,晕头转向地听到最后,才知道是芸娘失踪了。
拜别几位兄长,匆匆赶往城外军营,到得芸娘的寝帐之中,四处乱看,终于发现一些端倪。
芸娘平日里的衣物全都不见了,其他都原封未动,同时失踪的还有她的长刀和战马。
愁眉苦脸的童威轻轻拽了一下关羽的衣角,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关元帅,能否借一步说话?”。
关羽随着童威走出账外,远离人群,童威又回头瞅了瞅,这才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封的严严实实的书信双手捧给关羽道:“聂将军临行前,曾叮嘱末将,将此信亲手交给关元帅。”
关羽急忙接过信,一把撕开封口,一边快步走了开去。
在荒郊野外的一棵大树下,关羽摊开了手中的信函。秋风呼呼掠过他头顶的树梢,摇动着半树的枯叶哗哗作响。
为便于理解,将聂芸娘的信函翻译整理成了好几个版本,几经对比,最终选择“琼瑶版”如下:
无耻之徒:
我决定远离这里,远离你,虽然心中多少还有些不舍。
其实我内心里一直都很纠结,说了你也未必懂。
我敬重晴儿姐姐,也打内心里喜欢她,她的离去令我非常难过,泪流不止。当我得知你为了她口吐鲜血时,我的泪水更加难以止歇。为她,为你,也为我。
我知道晴儿姐姐在你的心中是他人无法取代的,就如你在我的心中他人无法取代一样。我一直觉得,每个人的心胸都是有限的,也许,一辈子只能装得下一个人,容不得他人!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要从一而终?我一直都没想明白。灵儿妹妹淳朴率真,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是个行为荒唐,但心存善良的人。但也许我看错你了!或者,是你变了。你变的残忍、霸道、不可理喻。镇东王阮武兴兵叛乱,罪该万死,我可以亲手将其斩杀。但他的部下,大多未必真心追随他叛乱,而且,他们不也是头裹红巾,与我们一样的身份?何况他们已然缴械投降了,依你以往的做法,或者发放盘缠将他们遣散,或者将他们打散编入我们的队伍,扩充我军的人数。
我实在无法容忍:你竟然对他们举起了屠刀!而且完全高高在上,听不进去别人的良言相劝。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黑旗军覆灭之前的一幕:兄弟反目,手足相残!我随娘亲起兵之时,娘亲就曾立下誓言:推翻大齐,铲除不公,让天下黎民过上安静祥和的好日子。如今大齐王朝还没有倒下,你们就为了争权夺利,自相践踏,全然忘了天下苍生的疾苦。
还记得我问过你假如有朝一日你们兄弟得了天下,会怎样对待其他各路义军吗?你当时没有回答我。如今,却让我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对待昔日的手足兄弟尚且如此,将来如何对待其他各路义军兄弟可想而知,我很失望。
我忽然厌倦了杀戮,厌倦了这里,只想寻一个清净之所,闭门思过。
曾经,我那么渴望与你完婚,陪着你一起驰骋沙场。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却选择放弃。
如果你的兄长因此责怪你,转告他们,这是我聂芸娘的选择,与你无干。
童威、雷震二将,追随我们母女多年,忠勇善战,还有我部下那些弟兄们,一并托付于你。你莫要亏待了他们,给他们一个好的前程,芸娘在此谢过。
你不用四处着人寻我,我既然去意已决,是不会让你找到的。你也不用担心我的生计,天下之大,总有我栖身之所。或者,算我求你,我自知杀孽太重,只想安安心心地修心养性,不希望被人打扰。
我会试着说服自己忘记你,如果历经岁月之后还是忘不掉,我自会回来寻你。
芸娘亲笔。
读罢之后,关羽抬起头来,仰望着湛蓝的天空。
万里长空,秋意浓浓,秋风过处,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衢州城下,仍然是打的热火朝天。
但自从那日嚣张地出城枪挑王鹤鸣之后,大摇大摆退回城中的护国新军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任由太平军在城外高声叫骂,架在城下的火炮狂轰滥炸,兵将奋勇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