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弓也不与他过分客气,伸手就把酒壶递给他。待二人都斟满了杯中酒,石天弓笑着举杯道:“我大军出征在即,想来这些时日范军师里里外外也忙的够呛。今夜此地就你我二人,不妨畅所欲言,喝个痛快,也算是我为尔等壮行了。”
二人将手中杯盏轻轻一碰,都喝了个底朝天。放下杯盏,石天弓眯着凤眼问道:“此次西征剿灭西北马家军余孽,也许是我大楚开国以来平定内乱的最后一战,从此我朝可高枕无忧了。但不知范军师心中对此战可有必胜的把握?”。
范进抹了一把下巴上花白的胡须,开口哈哈笑道:“太宰大人大可放心。马家军虽有小股余孽得以侥幸逃脱,但人心惶惶,已如惊弓之鸟,况且群龙无首,完全不足为虑。反观我方,我家平南王爷亲自挂帅,又有“朱雀将军”一旁鼎力相助,包括“青龙将军”的人马,无论是兵力、士气、装备,我大楚都占据了绝对优势,短则仨月,多则半年,匪患尽平矣!”。
石天弓闻言红光满面,微笑着连连颔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主动给范军师面前的空杯中斟满了酒,范军师也不再客套,微微欠身点头致谢。
石天弓抬手给自己的杯中也斟满了酒后,踏踏实实地一屁股坐了下去,笑道:“有兄台的这几句话,当今圣上与在下就都算是吃了定心丸了!我这里只是想提醒一下兄台,也请老兄转告我五弟:斩草务必除根,万不可念儿女情长,心慈手软,为大楚的将来埋下什么隐患。”
范军师先是一愣,继而马上明白过来,低头微微抱拳道:“烦请太宰大人及圣上放一万个心:当初我家王爷却曾对那马大帅之女一见倾心。但既然圣上将那小女子许了定北王,我家王爷就从此彻底断了念想,甚至恨的牙根发痒,绝不会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况且,圣上、太宰与我家王爷乃八拜之交,作为兄长,应该比我这个外人更了解平南王之为人。我家王爷平日里虽心直口快,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国家社稷与儿女私情之间,从未含糊过!”。
石天弓默不作声地微微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用眼角瞄了范军师一眼,转换话题笑着问道:“平定内乱之后,范兄自己可有何打算?是入朝为官呢,还是继续留在我那五弟军营之中?”。
范进低着头,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转,抬头笑道:“不瞒大人,老朽一身的伤病,算起来也是风烛残年了,实在是无意入朝为官。只愿呆在我家王爷身边,帮他出谋划策,或者干脆告老还乡。”
石天弓不动声色地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貌似随意地问道:“看来老兄对我五弟倒也算是忠心耿耿,难能可贵!依阁下看,当前定北王重任在肩,带领属下官兵在塞外与那草原悍匪拼死一战,没个两三年恐怕难以抽身;倘若内乱先平,平南王立下大功又兵权在握,他有无可能成为第二个阮武呢?”。
须发皆白的范军师眉头一耸,继而仰天大笑道:“太宰大人您又多虑了!我家平南王爷行事历来光明磊落,是根直肠子。大人怎好将其与阴险狡诈、大逆不道的阮武相提并论呢?别忘了当日平州被围,是平南王马不停蹄,挥军前来为二位兄长拼死解围的!”。
石天弓微闭双目思索片刻,轻叹道:“说的在理!没有五弟统兵前来冒死相救,我与皇兄恐怕早就身在九泉之下了。五弟虽然忠厚,怕只怕将来受了什么宵小的蛊惑,乱了心思!那依仁兄看来,我大楚的祸端将来会起于何处?”。
范进歪着脖子又捻了一下胡须,沉吟片刻开口道:“既然太宰大人说了让在下畅所欲言,那我也就百无禁忌了。依在下看来,将来大楚有内忧和外患两方面。外患便是草原蛮夷,虽然朝廷派了定北王重兵出击,占尽了天时,但地利与人和为我方所欠缺,恐怕难以一蹴而就!想那大齐王朝近百年来,在飞虹关屯有重兵,都未能消灭这些草原悍匪,足见其凶横霸蛮。这其二么定北王此人貌似忠良,实则诡诈至极。其行为乖张,匪夷所思,万一哪天他要起兵对朝廷不利,恐怕比起阮武有过之而无不及。圣上与太宰大人不可不防!”。
说完,范进翻着眼皮,仔细观察着石天弓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却也未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未免心中平添了几分遗憾。
天上月影西斜,二人在觥筹交错、谈笑风声之间,你来我往进行了几番相互的刺激与试探,终于在宾主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晚宴。
石天弓亲自将范军师送到府门外,半醉半醒的范军师行礼拜别之后,摇摇晃晃地翻身上马。
石天弓捋须笑道:“今夜你我二人彼此敞开心扉,喝的痛快,更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老兄没有喝多吧?要不要我派几个人护送你回军营?”。
须发皆白的范进晃着手说道:“多谢太宰大人盛情款待,在下感激不尽。大人请放心,这点酒奈何不了我,请大人也早点回去歇息吧,不必劳烦大人府上差人相送了!”。
石天弓微眯双眼,也不强求,抬手轻捋着颌下长髯淡淡说道:“那就请仁兄一路之上多加小心,多多保重吧。”
马蹄上的铁掌敲击在深夜的路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马上须发皆白的范军师微低着脑袋,貌似在打盹,其实脑子里一刻也没有闲着,翻来覆去回忆着刚才与太宰大人机锋暗藏的一番对话。
夜深人静,宽大的街面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微风掠过树梢,只有树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眼见军营不远了,范军师抬起头来,停止了纷乱的思绪,打马扬鞭,加快了步伐。胯下的马匹撒开四蹄小跑了起来。
忽然,昏暗之中横在路中央的一根细细的绊马索发出了一声低沉嗡嗡的混响,仿佛是一根被人无意中突然拨弄的粗大琴弦。
范军师猝不及防,马失前蹄,头朝下从马背上翻滚着跌落下来,前额重重地撞在路边一块锋利的尖石上,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片刻的功夫,从旁边的一棵树后,闪出了两个蒙面的黑影,此二人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俯身趴在范军师头颅附近观察了片刻,手上却没有做任何的动作。只是彼此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便又同时转身,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当中。
第二十一章 一决高下()
若干年后,兵强马壮的草原勇士对当年发生在草原深处的那一场大决战仍讳莫如深,闭口不谈。
即使有人不小心提起,也都只说是双方人马同样损失惨重,战况十分惨烈。谣传每当乌云密布,看不到月光的深夜,草原深处仍然能听到当年战场上传来人喊马嘶,刀枪相撞、哭爹喊娘的厮杀声。据说那是成千上万阵亡的冤魂仍在不服气地相互争斗不休。
接到草原大汗巴尔斯下达的战书,关羽与众将士喜出望外。临出发前,关羽扭头望了一眼突尼族侥幸存活下来的老幼妇孺,轻轻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中的马鞭,命令属下将士把他(她)们就地释放,任他(她)们自生自灭。
大楚鲜艳的各色旗帜在青绿色的茫茫草原中迎风狂舞,滚滚如洪流一般的大队人马中只闻马嘶,未听人言,大决战之前的紧张与急迫使得全体将士心头都沉甸甸的。
关羽统帅着队伍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极目远眺,头顶是湛蓝如洗的天空,间或飘过一俩朵悠闲的白云。脚下青绿色的厚毯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天际,却并未见到草原联军的身影。
杜仲年右手提刀,左手捋着颌下飘洒的黑须催马上前问道:“关将军,贼寇不会是怯战不敢来了吧?亦或是另有埋伏?”。
关羽扭头向四处张望了一眼笑道:“仲年兄你看看这里,四处平坦,怎好伏兵?况且我听那宋玉言讲,我们摧毁的那个什么突尼族部落,恰好是草原汗王的一个王妃的娘家。这要还能忍住不出来与我等拼命,那不用我军动手,其余各部落的吐沫星子就能把他那个汗王给淹死了!我们是求战心切,来早了而已。”
杜仲年闻言一惊,连忙道:“你何不早说?我等该将那突尼族首领擒了来,当作人质,也好让这群穷凶极恶的草原蛮夷投鼠忌器。”
关羽摇头皱眉道:“战场之上虽说为制敌取胜,可无所不用其极。但关某以为,挟持敌酋家眷加以要挟,是最令人不齿之作为,也是最没有底气的表现!老子就是要与贼寇当面锣,对面鼓,明火执仗地大干一场,让他们输的心服口服,从此再也不敢踏入我大楚疆域寸步!”。
一旁的张佰仟微微抬头望了关羽一眼,轻轻颔首道:“关将军有所为有所不为,果然是比我与仲年兄思虑的更为长远些!属下佩服。若能一直追随在将军左右,这打起仗来确实会省了不少心啊,难怪仲年兄不愿离开将军左右。”
关羽扭头望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佰仟兄好不容易独当一面,得以大展拳脚,这是又想打退堂鼓?洒家肚子里的那点滴坏水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只能贻笑大方。大楚帝国鼎定天下之后,你二位都将是朝中独当一面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留给你我兄弟白日里一起摸爬滚打,夜晚畅饮,把酒言欢的时日以后恐怕不多喽!”。
这下轮到玄武将军张佰仟微微一愣,问道:“关将军何出此言?”。
还未等到关羽回答,一位立马远方的骑兵忽然高举起一面三角信号彩旗,匆忙地挥舞起来。这是在告知统帅及各营将士们,已然发现了自远处疾驰而来的敌军。
关羽一面抬手摘下那杆黝黑发亮的大铁枪紧握手中,一面高声道:“我三军将士听令:按原计划布阵!前次蛮夷之师被我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次贼寇有备而来,必会拼上老命!只要沉住气,全力抵挡住贼寇的第一轮猛攻,然后依计而行,贼寇必败!”。
草原联军之王,大汗巴尔斯骑在飞驰的战马上,挥舞着手中高举的弯刀,大声吆喝着,鼓舞着身边勇士们的士气。一缕阳光投射在他长着粗重双眉的四方大脸上,唇边那一抹金黄的髭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吸取了上一次仓促应战的经验教训,本次决战他做出了精心的安排。首先,决战的地点一马平川,大楚的贼寇休想使诈。既彰显了自己的光明磊落,又麻痹了敌方。其次,他认为上次敌方突袭,战马的猛冲发挥了极大的优势。那么,这次己方必须主动出击,以动制静。
草原联军的武士们在汗王的指挥下,兵分三路,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向大楚人马同时发起了迅猛的冲击。
中军旗下,骑在高大的“黑豹”背上,手搭凉棚的关羽东瞅瞅,西望望,不慌不忙地咧咧嘴,竖起右手的三根手指朝身后的传令兵做了个“ok”的手势。传令兵目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平伸双臂,将手中一红一黑两面小三角旗噼里啪啦一阵挥舞,原本呈圆形,静悄悄的楚军大阵忽然像个巨大的齿轮一样,异常缓慢地转动起来。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貌似缓慢转动的巨大齿轮仍然是悄无声息。
双眼通红的旭日干将那根粗壮的大铁棒扛在肩上,放马狂奔。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仍隐隐作痛,但他不顾汗王巴尔斯的一再劝阻,仍然冲锋在前。他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他的双眼已被怒火点燃,也不知年迈的父母双亲是否还活着,自己尚留在突尼族中的妻儿能否躲过那一劫。他只知道大楚的匪寇欠了突尼族人太多的鲜血,唯有杀光他们,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对面高高竖起的银色大盾晃得他睁不开双眼,但他不敢有丝毫的停顿。稍作停顿就意味着死亡,因为他鼻中已敏锐地闻到了死神的气息。果然,从那排大盾身后,射来了一簇冰冷的弩箭。旭日干一边拼命地躲闪,吃力地举起大棒击打,一边回头冲自己身后的属下大喊大叫,提醒他们当心弩箭。
可惜,随着“噗噗噗噗”一阵乱响,紧随其后、高举弯刀的草原武士还是惨叫着纷纷跌落马下。旭日干咬紧牙关扭回头来,双眼变得更加通红。他不顾一切地催动胯下战马,狂吼着向前冲去,轮起手中大铁棒一阵猛砸。
几面竖起的大盾在他的狂轰之下轰然倒塌,现出了前方一段狭窄的通道。旭日干双眼一亮,大喝一声,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率领着身后的人马毫不犹豫地冲入敌阵之中。他没有时间回头张望,紧紧追随他一同冲入敌阵的只有区区数百人,后续的人马又被突然重新竖起的大盾阻隔开来。
从远处望去,倒更像是那个缓缓旋转的大阵似一个沉默的巨人一般突然张开了小口,将他们这数百人一口吞了下去,又不动声色地重新紧闭双唇慢慢咀嚼吞咽。
战场的另一侧,骁勇善战的阿古达木此时内心充满焦灼。
他挥舞着弯刀,指挥着属下勇士们向面前高耸的大盾连番发起冲击,未能获得突破。敌方藏在大盾后那一排排阴险的连弩倒是不断发射,己方连人带马不断地栽倒在血泊当中。虽说这些人马的损失尚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但如此僵持下去,时间越久越会对己方不利。
己方人马射出的利箭准头丝毫不差,可惜都被对手厚厚的大盾阻挡,除了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爆豆般的欢乐脆响,对敌方所能形成的杀伤力微乎其微。
心情急躁的阿古达木不断拨转着马头,东张西望。他似乎远远看到了战场另一侧猛打猛冲的旭日干所部人马已然突破了防线,冲入了敌阵当中。拼了!拼了!阿古达木顾不上擦拭额头急出的一层白毛汗,大喝一声,身先士卒地拍马挥刀向前冲去。
也许是受了他的极大鼓舞,身后的草原勇士齐齐怪叫一声,高举起手中雪亮的弯刀,突起了眼珠子,纵马随他冲锋。
望着近在咫尺的银色大盾,阿古达木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热血正在沸腾,只要有一个小缺口,他们便会如火山爆发的岩浆一般喷涌而出,激起惊涛骇浪。
忽然,面前的大盾轰然而开,倒是把阿古达木唬的一愣:难道是长生天保佑,敌阵不攻自破?或者是苦苦支撑的敌寇为我方勇士的气势所吓倒,开始不战自溃了?
还没等他愣过神来,耳边便传来了隆隆的战鼓和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从中裂的盾阵中,冲出了早已急不可耐的大楚骑兵。
双方的人马迅疾同时卷入了短兵相接的混战厮杀当中。阿古达木抬头望去,顿时双眼通红,咬牙切齿:敌方统兵冲杀而来的,正是那日斩杀自己好兄弟察干铁木尔的黑须煞神。那咱们就新帐老账一起算吧!
阿古达木口中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啸叫,拼命催动座骑,挥舞着弯刀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看到己方的两路人马已经与敌军厮杀在一起,策马狂奔的草原汗王巴尔斯难掩一脸的兴奋之色,他抬手捋了一下唇边金黄的髭须,扭头朝身后高喊道:“草原的勇士们,敌寇已经被我军合围了!他们插翅难逃!为了守卫我们美丽的家园,为了你们部族的荣誉,随本王冲啊!要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在一片兴奋的欢呼声中,草原联军的第三路人马,如约而至。向楚军的大阵发起了排山倒海、气势如虹的冲击。
第二十二章 后发制人()
门前的校尉匆匆入内禀报:“禀平南王爷,太宰大人到了!”。
平南王唐万年微微一愣,连忙起身整了整衣冠,匆匆迈向房门处迎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