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德才浑身冷汗直冒,再次跪倒叩首道:“老奴不敢隐瞒,与王大人生前确实偶尔有些走动,只是共同鉴赏一些文玩字画,兴味相投而已。而且老奴冒死坦承,老奴………老奴一直认为王大人是个忠臣。”
青年人意味深长的笑了,说道:“好一个兴味相投!朕又何时何地何曾说过他是个奸臣?”
郑公公悚然一惊,忍不住问道:“那陛下为何还要将其斩首?”
青年人轻叹一声,再次起身,负手于后,缓缓踱步道:“老狐狸当时气势正盛,连巡城兵马司亦为其掌控。王尚书他们急于动手,仅靠紫禁城这点禁卫军,弄不好会引火烧身,朕的个人安危都成问题。迫不得已,朕必须先稳住老狐狸。”
郑公公恍然道:“难怪圣上一直以来都在频繁调动兵马,任免各级官员,原来早有打算。”
青年人恨恨道:“我也不是没有给他机会,当日老狐狸寿辰,送他国之栖柱四字就是敲打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哪知这厮不知悔改,变本加厉,他手下的一群跳梁小丑也更加肆无忌惮!这次正好,全部一网打尽,满门抄斩,一个不留!”说着,从袖中抽出厚厚一摞名册,扔给郑公公道:“传旨下去,照着这份名册,今夜开始动手,一个也不许放过!”。
郑公公拾起名册,再次叩首起身,正打算转身离去,青年人忽然开口道:“回来”。
郑公公哆哆嗦嗦的返身而回,垂手而立。皇上并未转身,静默良久才缓缓道:“王尚书的尸身是你派人收的吧?京郊那片乱坟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移出厚葬吧!另外,他还有什么后人?”
郑公公大汗淋漓地跪伏在地,回道:“老奴有罪!尚书老夫人当日惊吓过度而死,尸身不知所踪,他还有个女儿远在平州,应该再无后人了。”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年轻的皇帝没有再说什么,摆了摆手,郑公公躬身而退。
郑公公没空去翻那本死亡名册,如果他有机会去翻看一下,会发现一个比较熟悉的名字:平州郡守,历宏昌。郡守大人一直在担心因为自己的岳丈连累获罪,却最终以岳丈死对头,太宰死党的名义坐实了罪名。
是夜,京城大都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如倾盆一般整整下了一夜。次日雨过天晴,风和日丽,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却久久难以散去。
“张大牙”带着两个手下,弯腰弓身进了关羽的营帐,脸上堆满了春风化雨般的笑容,拱手道:“关将军,叨扰了,几次请您去我大帐饮酒,你总是借故推拖,今日我亲自登门相请,无论如何要给兄弟我个面子!”。
关羽苦笑着站起身,拱手说:“那关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大牙”虽然外表凶悍,父母却给他起了一个很朴实的名字………张百顺。张百顺的父亲原是富安县县衙的一名捕快,会些拳脚功夫,小日子还算过得去。原本一门心思培养这个独生子好好读书,将来好博取功名,能混个一官半职。谁料张百顺小朋友在私塾里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与教书先生搞恶作剧的工作中。他的父亲万般无奈,只得因材施教,教他些拳脚工夫,以便将来子承父业。二十岁出头因为与人口角,失手伤了人命,便逃出县城,数年后,拉了一伙人占据黑风岭,做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日子过得倒也滋润。他拉着所有弟兄加入红巾军的目的单纯而直接:打劫吗,当然是人越多越好,阵势越大越能抢到好东西!
自从“张大牙”率部投奔红巾军后,附近大大小小山头的土匪纷纷来投,一时让刘谦和石天弓应接不暇,也颇为头疼。这些土匪不像其他投军者,历来我行我素,不服约束,弄不好就会捅乱子。后来还是石军师灵机一动,封了“张大牙”一个都统的官职,所有土匪、强盗一律收拢到他的帐下,也许是“张大牙”响亮的名号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同类之间沟通起来更为顺畅,反正暂时是大家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关将军,我张大牙最好结交豪爽之人。上次多有得罪,还望兄弟看在刘首领的份上多多包涵。”
关羽笑着端起酒碗,说道:“张都统客气了,既然都是红巾军兄弟,只要你能约束好部下,我关某人还是愿意交朋友的。”
“张大牙”大喜,高举酒碗对众人说:“来,弟兄们,既然关将军这么看得起我们,大家一起干一碗!今后大家一起发财!”。
关羽环视了四周一眼,笑着低声问张都统:“上次我抓的那几个人后来如何了?”
张都统突出唇外的那颗大牙银光一闪,笑道:“多谢关将军挂怀,那几个不争气的小兔崽子每人挨了一百军棍,首领说念其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初犯,从轻发落。不过你手下弟兄们下手可真够狠的,那两个骨头断了的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关羽笑道:“张都统要觉得没找回场子,想报个仇什么的,关某随时奉陪,无论是群殴还是单挑。”
张都统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敢不敢!关将军莫要说笑,我后来都听说了,关将军武艺高强,把翟将军都打趴下过,张某虽然粗鄙,但能活到今天,全靠有点自知之明。今后将军有需要我老张帮忙的,尽管吱声,上刀山下火海,我老张要眨一下眼皮,就是王八生的!”
关羽哈哈大笑,举起酒碗与“张大牙”碰了一下,双方几乎同时一饮而尽。关羽心想,这个“张大牙”如果能收敛下身上的暴戾匪气,约束好部下不再胡作非为,倒也不是不可以交往。
奉命前来缉捕历宏昌的差官最终也没能完成任务,因为他们被远远的堵在了平州城外。第二次围攻平州城石军师几乎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红巾军人马,将偌大的平州城围的是密不透风。二十门炮口乌黑吓人的官造大炮一字排开,齐齐对准了平州城楼。刘谦金盔金甲,肩披红色战袍,威风凛凛的骑在枣红马上,冲城头大喊:“叫你们郡守出来说话,献城投降者免死!再不开城门投降我们就要炮轰城楼,马踏平州了!所有持械抵抗者杀无赦!”
第二十章 平州陷落()
府兵入内通报郡守大人时,发现他独自瘫坐在府衙阴暗的角落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魂不守舍地随府兵登上城楼,看到城下军容整肃,旌旗飘扬,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巾军方阵,历宏昌更体会到深深的绝望。
看到身着官服的郡守站上城楼,刘谦在马上抱拳拱手:“郡守大人,我红巾义军肩负救民于水火之责。大齐风雨飘摇,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献城归降,免得城中百姓遭受炮火之苦,生灵涂炭,也可保你一家老小性命无忧!”
历宏昌冷冷一笑,双眼通红,声嘶力竭地斥道:“无耻匪贼!你们也配口口声声救民安邦?太平天下就是被你们这些蟊贼搅的乌烟瘴气,国无宁日!我历某深受皇恩,誓与你们不共戴天!”
刘谦两道浓密的扫帚眉微微一皱,不再多言,右手高举起牛耳大环刀,大吼一声:“开炮!击鼓攻城!”
二十门大炮依次喷出火光,浓烟滚滚,声如炸雷。阵营后方,十面牛皮大鼓被二十几个浑身油亮,光着膀子的壮汉擂的地动山摇。震天的喊杀声中,数万红巾军将士手举大盾,肩抗云梯,冒着城楼上密如飞蝗的黑色箭雨,前赴后继,向平州城发起了猛烈的冲锋。刘谦、阮武、翟龙彪、关羽各带领四支人马猛攻四门。
历郡守应该感谢护国将军朱啸天,他没有像前任马钰那样拉着府兵一起去剿灭匪寇,还算给他留了点家底。否则,眼下只有乖乖开四门投降的份了。一颗炮弹击中了历宏昌站立位置附近的城垛,碎石崩了他一头一脸,灼热的气浪推了他一个趔趄。身后的一名府兵将官忙扶住他,对手下大喊道:“护郡守大人回府衙歇息,弟兄们跟我上,堵住缺口,和他们拼了!”。
回到府衙的历宏昌万念俱灰,他心里很清楚,平州城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也许半日,也许两天,但结局是无法改变的,不再可能有天降神兵替他解围了。默默地整理好衣冠,孤零零独自跪倒在大堂阴冷的地板上,满含热泪,遥望京城大都方向行了三拜九叩大礼,他从怀中掏出了早已备好的银灰色小药壶,将壶中散发着刺鼻气息的墨绿色药水一滴不剩的灌进了嘴里。
关羽率部攻击的北门守军大约有四、五千人,这里没有大炮轰城,只能依赖云梯和攻城车强行推进。关羽命令大盾掩护,一队队民夫肩抗土包往返填平城前壕沟,紧随其后的弓弩营掩护。红巾军的能工巧匠将骠骑营的连发硬弩做了改进,射程更远,穿透力更强。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城头的弓箭手不时惨号着栽下城墙,城下的士兵在大盾的掩护下,不论摔下城楼府兵的死活,一律推到壕沟里,作了填埋之物,壕沟很快被填起了大半。
关羽胯下的“黑豹”支愣着尖尖的长耳,倾听着四面八方的喊杀声,急躁的用前蹄刨着地面。关羽轻挠着它的脖颈,低声道:“别着急,伙计。”看了一眼“黑豹”刨起飞扬的尘土,关羽猛地坐直了身子,大喊道:“来人,去抱一些柴草来!”。
城楼上的府兵守军惊奇的看到城下的红巾军突然放缓了进攻节奏,而是很快在城下堆起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柴草垛,此时天光尚且大亮,这是要开篝火晚会?很快,他们的疑惑就解开了。那几十个柴草垛统统被点燃了,没有火光,只冒着滚滚浓烟。在强劲的东南风的鼓吹下,浓烟瞬间就跃上了城头。很快,城头上的士兵被包裹在烟雾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要让火着起来,只要冒烟就行,往草垛上扔湿马粪、浇水,对,撒尿也可以………”关羽不慌不忙的指挥着。
城楼上的府兵感觉相当痛苦。眼睛被熏得睁不开也就罢了,关键是鼻子也受不了了………空气中弥漫着马粪味、尿骚味,还有不知哪个家伙把磨破的草鞋也扔了上去,又多了一股脚臭味。浓烟在风力的作用下汩汩上涌,城下的红巾军依然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不许趴下,不许后撤………咳咳”城头一位府兵将领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努力的向外探出半个身子,想把脑袋伸出浓烟之外,观察一下城下的敌情。于是,很快他就做了光荣的靶子,脑袋瞬间被四、五只利箭同时穿透,一声不响地栽下城楼。
没有了城楼上密集箭雨的压制,推着攻城车的士兵顿感压力大减,卯足了力气猛撞城门。
城下的壕沟已被填平,士兵们冲上去架起了云梯。城楼上的府兵一拥而上,冲着云梯伸上来的下方拼命放箭,利箭撞击城下的大盾发出“铛铛铛铛”的脆响,如爆豆一般。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城门被撞开了。门内惊慌失措的府兵嚎叫着冲了出来,手中的长矛疯狂的刺向攻城车前方的数名红巾军兵士,猝不及防之下,有几个人被扎了个前后通透,扭曲挣扎着扑倒在地,鲜血染红了地面的泥土。攻城车后方的几十人拼命拽着后撤,他们的身后,数万骑兵疯狂呐喊着,手中挥舞着刀剑,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咆哮着涌了上来。
几乎与此同时,东门外被炸的犬牙交错的城楼上,冲上了第一批头裹红巾的人,双方在狭窄的城楼上展开了血腥的肉搏战。红巾军的先头部队一边不断扩大战果,把府兵赶下城楼,一边护卫着云梯,城下的士兵顺着云梯源源不断的冲上城楼。
“黑豹”不等关羽的指令便兴奋的撒开四蹄,向着洞开的城门奔去。原本躲在城门洞里负隅顽抗的府兵大部分被斩杀,萎顿于地。还有少量被逼出了门洞,开始四散奔逃。
“小姐,小姐,你快躲起来。平州城杀进盗匪来了!”裴珠惊慌失措的边跑边喊,不时紧张的回头张望一眼。虽然府门紧闭,但墙外已经传来稀疏而清脆的马蹄声。
绣楼上的历诗晴听到呼喊,顺手抄起一把剪刀握在手中,提起裙摆慌慌的跑下楼梯。迎面正遇到跌跌撞撞而来的裴珠。
“匪贼杀进城了吗?我父亲在哪?”历诗晴惊慌地问道,同时心头一阵绞痛,眼中又泛起了泪花。她知道,一旦城破,她可能已经永远失去了父亲。
“不知道,外面很乱!匪贼一定会杀到这里来的,你赶快先躲起来,否则就没命了!”裴珠带着哭腔说完,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两人风风火火的朝后院跑去。历诗晴明显感觉到裴珠手臂上传来不自觉的剧烈的颤抖。
府邸的后院有一个十米见方的水池,池水不深,仅可没膝。水池中央一排假山,层叠嶙峋。裴珠将历诗晴一把推到水池里,已是深秋季节,历诗晴不由打了个哆嗦。
裴珠焦急的喊:“你躲到假山的石缝中,他们不会找到那里的,等他们走了我再喊你出来!我不叫你千万别出来!”
历诗晴关切的回头问:“那你呢?你怎么办?”
裴珠摇摇手说:“我一个婢女应该没事,况且院内还有很多下人,我去和他们混在一起,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随着东、北两城门的攻破,防守的府兵一片混乱,有的人还在拼命抵抗,有的已经扔下刀枪,双手抱头,跪在地上等着当俘虏了。关羽严令部下不得斩杀已跪地请降的府兵,待攻占全城后交由首领统一处理。
闻听东门、北门俱已攻陷,率部攻击南门的翟龙彪当即火冒三丈,顿觉浑身燥热。翻身下马,二话不说扒下身上的铠甲、上衣,光着膀子朝掌心啐了两口唾沫,抄起大板斧横着膀子就要往城门冲。手下几员偏将死命拉住,劝道:“将军,切莫动怒!我等全力攻城就是,哪轮得到将军亲自赤膊上阵?!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保证攻克城门!”翟龙彪牛眼圆睁,大喝:“滚开!”一甩手,将几位偏将扔在地上,同时高呼:“弟兄们,是爷们的跟我上!”哇哇暴叫着轮板斧冲了出去。
几乎与此同时,攻打西门的阮武也收到了消息。他一挥手中的方天画戟,命令道:“停止进攻!冲城楼喊话,东、北两门已为我军占领,让城楼上的守军即刻停止抵抗,否则我军内外夹击,格杀勿论!”。
两轮喊话过后,城上守军一阵骚乱。有人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内城传来的喊杀声。正当众人犹豫之时,一位府兵将领高喊道:“弟兄们,别听他的!红巾匪寇杀人如麻,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灭贼战死,朝廷好歹会给我们家人抚恤,总比白白送命强些,和他们拼了!”。众府兵精神一振,齐声喊杀,从城头射下一排羽箭。
阮武被气得双眼通红,七窍冒烟。咬牙道:“强攻!城破之后,全部杀尽!一个不留!”收到命令的红巾军将士呼号着,排山倒海一般再次压上。
第二十一章 秋水伊人()
关羽轻提马缰,“黑豹”轻快地跃上台阶,直接冲入了郡守官邸。奇怪的是偌大的庭院大门洞开,空无一人,守卫的府兵早已逃的不知踪影。关羽驱马直入府衙大堂,看到了歪倒在地,嘴角一道乌黑血渍,呈“大”字型横尸于地的郡守大人。围着尸体绕行一周,关羽轻叹一声,吩咐留下两个兵卒把守,便不再停留,率领大队人马迅速奔赴仍然喊杀声不断地西门方向。
在两面夹击之下,西门守军很快瓦解。死伤、溃散八千余人,其余近两千人做了俘虏。怒气未消的阮武命令手下将俘虏全部捆起来,二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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