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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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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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若“哦”的一声,转头便问杨石香:“杨兄,青浦社连外县的儒童也招纳入社吗?”那语气含着讥讽。

杨石香道:“这位张公子是本县陆生员的内弟,乃上月山yīn县试案首补生员是早晚的事。”

拂之山房社的金琅生讶然道:“他便是山yīn张介子!”

范文若便问:“金贤弟认得他?”

金琅生向张原作揖道:“久仰张公子大名,今日是第一次见。”金琅生是华亭人,董其昌次子董祖常被张原踢伤的事在华亭已传扬开来,董祖常是华亭一霸,华亭人对董祖常在山yīn挨打是拍手叫好,金琅生也是如此,所以此时一见张原,顿生好感。

张原还礼道:“见过金兄。”

范文若见金琅生对张原这般客气,便有些不悦,心想县试案首也算不得什么有多少人少年就中了秀才,到老了还是秀才,而他范文若四年前就乡试传捷,这举人的名声和地位岂是秀才能比的,更何况张原还不是秀才,连童生都不是,童生还得通过了府试才能称作童生一范文若道:“张公子年少有才,我等想见识一下张公子县试时的制艺。”这是探张原虚实,看张原八股文到底作得怎么样,会不会是刚好撞对题才中的案首?

张原道:“范举人在此在下怎敢冒昧,还请范举人展示制艺,让我等揣摩学习。”张原是要看看范举人的八股文是个什么水平,知彼知己嘛。

范文若哈哈大笑,袖出一卷,说道:“今日以文会友,我拂水山房社五人都带了各自的时文集子来大家一起切磋吧。”

金琅生、许士柔等四人也取出各自的八股文集,虽都是薄薄一卷,但纸张精良,刻印精美,拿出来给人看很有派头反观青浦社四人,除了杨石香是石印本之外,陆韬、袁昌基、金伯宗三人都是手稿,是自己装订成册的,与拂水山房社五人手里的文集一比就显得很寒酸了,张原就更不用说就只三张纸…

范文若忍住没有加以嘲笑,说道:“我拂水书屋为本社二十位社员刻印了专集,刻版保留,以后有新的八股佳作可以添加进去再印出外以文会友携此一卷甚是方便,也有大社风范诸位若能加入我拂水山房社,只要制艺好,也能出专集行销大江南北,这对日后乡试也是很有帮助的。

杨石香有些尴尬,刻印一卷书需工本银十余两,若要雕版精致的话要二十多两,拂水山房社的确阔绰,不是他能比的,说道:“1小社也有为社员出集子的预想,一步步来。”范文若道:“并社之事容后再议,我们先切磋制艺,请贵社哪位仁兄先朗诵一篇自己的佳作吧,我们一起品评。

杨石香便对陆韬道:“陆兄,你先念诵一篇吧,陆兄去年岁试的华一篇“君子终无食,就很好。”

陆韬便起身拱手道:“那就由在下抛砖引玉了,在下这一篇八股题为“君子无终食”清咳一声,从破题开始,承题、原题、起讲到提比,琅琅诵来,到提比时有些记不清,便对着手稿念道:“是故为仁者,始必有所争于其大,而后必有以及乎其细。辨之富贵贫贱之分,凡皆为大端,而恃大端,遂足成德乎?日用饮食之故,其类甚纤,而其来方于此多也甚密,离合之数,方于此多也,君子亦谨持其隙而已”

这是提比出股,下面还有提比对股,陆韬还待往下念,那范文若却举手道:“可以了,陆兄这篇就念到这里吧,精华已尽”

陆韬甚是尴尬,这篇八股文是他的得意之作,正摇头晃脑念得起劲,突然被人打断不让念,真如骨蝮在喉,很是难受,陆韬为人一向良善,少与人争,而且范文若是举人,地位在他之上,只好怏怏作罢。

张原暗恼,这个范文若着实无礼,举人就可以这样盛气凌人吗,便拱手道:“范举人,我姐夫这篇制艺才念到一半,为何就说精华已尽?”

范文若对这个青衿儒童屡屡藐视他的权威也颇不悦,说道:“这提比二股连对仗都不工,再听下去有何意思。”

陆韬面红耳赤,心中虽然不服,却不好申辩,范文若年龄与他相当,但人家是举人啊,六十岁的秀才看到二十岁的举人也得称前辈一张原可不管什么前辈,说道:“这二股经义暗融,次第清晰,精华逐次展现,至于对仗不工,这是万历年以来八股与古文合流的新风尚,难道范举人看时文是只看八股架子不看文义的吗?”

范文若大怒,一个青衿儒童敢这么和他说话,这还有没有尊卑规矩了,若是在苏州,他立马就要给张原一个耳光,让这后生小子懂得尊敬前辈,这范文若不去想自己无礼在先,他认为自己是举人,颐指气使、训斥诸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一个小小儒童敢这么质问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范文若厉声道:“无知儒童懂得什么!三字经都没读通就敢在这里说什么精华、风尚,把你的县试制艺念给众人听听,我倒要看看你这山yīn案首是怎么得来的!”

范文若说话已经毫不留情面,堂堂举人何必对一个小小儒童留情面,当然要大声训斥,若张原是青浦社的人那他还会有所顾忌,毕竟此次来是要拉拢青浦社的,但张原是山yīn人,那就正好杀鸡儆猴,借训斥张原来显威张原心道:“这范文若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一点涵养都没有,我只争论八股说了几句公道话你就这般咆哮,敢情你不是来以文会友的,你是来耍威风的,这种人简直就是文霸文痞啊。

张原并不动气,淡淡道:“在下的县试案首是怎么得来的与此次文会无关,范举人若有意清除山yīn县的科举弊病,可以去山yīn查访并向提学道控诉,今日是以文会友,双方文社各出制艺互相探讨,青浦社这边已经朗诵了半篇制艺,下面应该轮到拂水山房社了,范举人既说青浦社这篇制艺不佳,那就请范举人念诵一篇佳的出来,我等洗耳恭听。”

一边的金琅之暗暗点头,这敢打董祖常的人果然不凡,金琅之并没有与范文若同仇敌忾,他觉得张原虽然对范文若不甚谦恭,但说得有理,八股并不求对仗工整已经是时下风气,看范文若暴跳如雷毫无城府,张原淡然应对却又绵里藏针,两相对比,风度迥异范文若傲然道:“好,就让你这儒童见识一下前辈是怎么作八股的一”环视沧浪亭中诸人道:“这是范某四年前乡试时的首艺,范某能中式凭的就是这一篇。”当下在亭子正中来回踱着方步,朗诵他的乡试首艺墨卷“大畏民志”这是他的得意之作,不用看手中文集,踱着方步越念越大声,似乎声音越大文章就越妙张原坐在亭边,双目微翕,侧耳倾听,静心强记,他要给范文若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刚才停了一下电,吓一跳,还好稿子没丢。@。

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一百四十四章 欺负痛了

张原与青浦社、拂水山房社诸人在沧浪亭上论芝争辩时,张若曦和穆真真就在水仙庙小园的芍药和海棠间流连,张若曦一边赏huā一边问穆真真话,问这堕民少女是怎么投在她张家门下的?

张大小姐和张原少爷一般的平易可亲,穆真真心中欢喜,便从大善寺卖果子被喇唬追着跑说起,张原少爷怎么帮她脱险、怎么找到三埭街让人抓走了喇唬、又出钱请鲁医生治好了她爹爹的黄疸病——

张若曦听穆真真三拳两脚就打倒了几个喇唬,奇道:“真真你会武艺啊?”穆真真含羞点点头。

张若曦道:“难怪小原会带你出来,你会武艺的。”侧头瞅着这堕民少女雪白的脸颊和红红的chún,那微微眨动的睫毛在阳光下泛着金sè,美得奇异,穆真真身材高挑,大脚轻捷,只是这种畏怯的羞态,让人很难想象她有武艺能打人~

张若曦想起一事,低声问:“真真,告诉我,1小原欺负过你没有?”穆真真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少爷怎么会欺负婢子呢,少爷对婢子很好很关照。”张若曦抿chún微笑,穆真真没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好直接问,便开玩笑道:“那肯定是因为你会武艺,小原才不敢欺负你,不然就欺负了。”穆真真起先含笑道:“怎么会,少爷不会欺负婢子,若婢子做错了事,少率要责罚也是应该的~”正这样说着,可不知怎么突然想到如果少爷也象那些喇唬那样给她白眼侮辱她欺凌她,那她怎么办?

这栏一想,心如刀绞,别人欺负她她不会伤心,如果连少爷也欺负她那她就觉得眼前一切都失去了颜sè,心痛得要抽搐,穆真真很少流眼泪,这时眼泪却夺眶而出——

若曦慌了,赶忙安慰道:“别哭别哭,快别哭了,小

原还是欺负了你是吧,把你欺负痛了是吧,唉,这个人,我还以为他变得乖巧了,怎么还是这么莽莽撞撞,…

穆真真却又破啼为笑,想想自己真是没道理,少爷哪里欺负她了,害得大小姐误会,等下说不定会责备少爷,忙道:“大小姐,少爷没有欺负小婢,真的没有。”

张若曦纳闷了,问:“没欺负你那你哭什么?”

穆真真难为情道:“婢子是想起少爷对婢子好,感动得哭了。”

不知为什么,张若曦倒被穆真真说得脸红起来了,岔开话题道:“我们到亭边看看他们说些什么,好象在念八股了,哦,不是青浦社这边的人在念,是苏州人,拖着苏州腔呢。”两个人走到沧浪亭边一看,亭上是两社中人,亭外或坐或立都是拂水山房社带来的仆人,见她二人走近,十几双眼睛“刷”地聚过来,穆真真无所谓,男装的张若曦却吃不消被这样盯着看,生怕lù破绽,便轻声道:“真真,我们先到神祠去拜拜太湖水仙,等下再来。”

水仙庙殿宇数楹,正殿供奉的太湖水仙是个女子,宝相庄严,却又有妩媚之相,张若曦和穆真真拜了拜,转到宝座之后,却有少fù、幼女坐在后面歇息,边上几个小婢、仆fù伴随,这是杨石香的女眷,杨石香叮嘱了庙祝,今日除了参加文会的一干人外,不放其他人进来,所以就让妻女跟着他一道来游水仙庙,跟随的婢仆有十余人张若曦一见有少fù幼女在这里,顿忘自己是扮男子的,趋前笑问:“你们是来游园的吗,芍药开得正好,海棠半凋零了”走近那少fù跟前时,小脚立足未稳,身子一侧,手自然就按在少fù肩头好稳住身子,少fù和身后的婢女都吓得尖叫起来,一个粗壮的仆fù怒道:“哪里来的狂生,敢调戏我家少奶奶。”冲过来挥拳朝张若曦就打一穆真真眼疾手快,一手搀住张若曦,一手格开那仆fù挥来的一拳,那仆fù用力过猛,踉踉跄跄冲出几步,差点摔倒。

少fù和那幼女都站起身来怒视张若曦,一个婢女就叫道:“婢子去喊人来一”杨家的男仆就在殿外。

张若曦一看不妙,事情要闹大,赶紧摘下汉巾冠道:“误会误会,我也是女子。”

张若曦今日梳的是鼻子发髻,难以取信于人,赶紧又一手扶着穆真真,跷起一足,脱去蝴蝶履,lù出小小弓鞋——

少fù与那些婢子、仆fù都是愕然,少fù转怒为喜,问:“你是谁家女眷?”一面命仆fù给张若曦看座——

张若曦坐下道:“我是陆生之妻,自家姓张。”

那少fù道:“我家相公姓杨,今日主此文会,陆家娘子的相公也是来参加文会的吧。”

张若曦道:“是,还有我弟弟也在沧浪亭中。

少fù姓秦,遇到张若曦很高兴,笑道:“陆家娘子胆大,敢扮男子出游,我却是不敢。”

张若曦竖起一根手指到chún边道:“嘘,万勿声张,若被家中老人知道,是要挨骂的。”少fù秦氏和女儿都嘻嘻的笑,秦氏让仆fù端上茶点,请张若曦食用,絮絮叨叨说话,很是亲热。

坐了一会,张若曦道:“且去怎么样了,杨家娘子也一起去吧。”秦氏笑着摇头道:“我可不敢去,我家相公看到会责骂我,等文会散了再去看芍药吧,陆家娘子以后多多往来。”

张若曦和穆真真转出神祠,张若曦吃吃笑道:“若不是真真帮我挡了一下,我差点被当作孟浪登徒子挨顿好打,这男子可不是那么好扮的。”

穆真真笑道:“不怕,伤不着大小姐的。”

沧浪亭上,拂水山房社的盟主范文若高声朗诵完了自己乡试首艺“大畏民志”喘了两口气,傲视青浦社诸人,又盯了一眼张原,轻蔑一笑,却又假意谦虚道:“这是陈年旧作了,不值一哂,请诸位品评。”回到西首坐下,坐等对方夸奖。

杨石香正待出口称赞,张原道:“且慢~”拱手问范文若:“范举人这篇制艺可曾在我绍兴府刊印过?”范文若道:“据我所知,绍兴府是看不到我这篇制艺的,这篇制艺在我拂水书屋也只刻印过专集,并未在外行销。”苏州属于南直隶,绍兴是浙江,范文若参加乡试是在南京,绍兴人参加乡试是去杭州,绍兴书铺赶着刊刻的都是会试墨卷和杭州乡试的墨卷,不会刻印其他行省的墨卷,因为卖不出去,各省有各省的文风,乡试主考官也要考虑各省文风不同来取士的~

张原道:“那就奇了,为何这篇八股文我曾在一部《可仪堂时文八百题》的集子里读过?”

范文若疑huò道:“《可仪堂时文八百题》,有这部书吗,我怎么不知道?”范文若是开书铺的,大江以南的书铺出了什么大的时文集子他肯定知道,《时文八百题》那肯定是数十卷的大部头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而且可仪堂这书铺名字也不熟悉,也许是小书铺却听张原说道:“可仪堂选本里的这篇“大畏民志,与范举人方才朗诵的“大畏民志,大同小异,但我以为,可仪堂选本里的那篇更为精妙冷隽,而且文后注释说是正德年间某地乡试前三名的墨卷一”范文若“腾”地站起身来,戟指张原,厉声道:“张原小子,今日你若不把那部《可仪堂时文八百题》交出来对证,我就叉你去见官,你这是辱我乡试首艺是抄袭,我与你誓不两立。”

陆韬、杨石香等人都是大惊失sè,诬说举人墨卷是抄袭,张原这个祸闯得太大了,这要是见官,张原绝对要挨板子陆韬上前几步,正要缓颊求情,却见张原从容不迫道:“何必见官,这事若见官岂不就闹大了,于范举人名声有损请存雅量,暂勿暴躁,让在下把话说完。”范文若怒极,厉声道:“你说,你说,今日你若不拿出证据来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张原道:“我既说这篇“大畏民志,我曾读过,当然会拿出证据来,但那本《可仪堂时文八百题》的书我现在是拿不出来的,远在山yīn,而且是几年前看过的,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别急,听我说,书是没有,但那篇制艺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我可以当场背诵。”

范文若听张原这么说,心中一凛,冷笑道:“我这篇制艺既是乡试墨卷,流传到山yīn也是有可能的,恰被你读过,恰被你记住了,今日就想以此拙劣伎俩来羞辱我是吗?”

张原不疾不徐地道:“我早先问过你,你说这篇制艺绍兴不会有,现在又说有了,好,我不与你争这个,我只朗诵我所记得的这篇制艺,让诸位听听与范举人的这篇相同在哪里,不同又在哪里,如何?”众人都不敢开口。

范文若盯着张原,恨恨点头道:“好,好极,就让众人听听你的这篇“大畏民志,是什么样的,到底如何个精妙冷隽法,看究竟是谁抄袭谁!”@。

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张松戏曹瞒

陆韬知道张原是不忿范文若的盛气凌人,范文若也的确无礼,以文会友却连他的一篇制艺都不肯听完就加以讥讽,一向好脾气的陆韬也觉甚是不快,可张原说范文若的举人墨卷与前人制艺暗合,这可就闯大祸了,张原若不能自圆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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