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巴泰没有在王宗岳背后下手,他是怕一拳把王宗岳打死了反而不方便他行大事,转到正面,纳巴泰瞪着半老不老的王宗岳,王宗岳竖在胸前的右掌朝他招了招,纳巴泰陡地大吼一声,大步抢进,左拳朝王宗岳脑袋猛击过去,拳头带风,势大力沉——纳巴泰善骑shè,马背上使一柄虎牙刀,极其凶悍,拳脚功夫却非其所长,但一力降十会,他力气大o阿,这一拳下去,怕不把王宗岳打翻在地。
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四百八十二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无过不及,随屈就伸。入刚我柔,我顺入背。活似车轮,偏沉则随。粘即是走,走即是粘……”
张原心里默诵王宗岳的太极拳论,他对王宗岳有十足的信心,步战一对一,王宗岳无敌,骁勇的穆敬岩和jīng通少林武术的洪纪、洪信都领教过。
纳巴泰左拳朝王宗岳猛击,这纳巴泰身子前冲之际,脑后的两条金钱鼠尾辫甩了起来,可见势头甚猛,王宗岳并未急闪,只是右足轻轻一收,身子微侧,右掌如蛇信般疾吐,在纳巴泰的左腕一推,纳巴泰这威猛一拳就偏了方向,拳风从王宗岳耳边掠过——纳巴泰的右拳紧接着朝王宗岳胸腹横击而至,纳巴泰不讲究防守,他自信能在王宗岳击中他之前把王宗岳击倒,而且他皮粗肉糙,就算挨王宗岳这小老头几拳又何妨,八旗军的长甲骑兵素来就是这种凶悍的战术——王宗岳搭在纳巴泰左腕上的右掌陡然用力下压,纳巴泰自然奋力相抗,王宗岳左掌闪电般击在纳巴泰右肩,就是这一压一击,纳巴泰整个身子顿时倾侧扭曲,踉跄了几步,一跤倒在圈外。
昌庆宫别堂内外的观战者起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喝彩声,文官们看不出奥妙,只道是纳巴泰鲁莽跌倒,在场的朝鲜武将却是知道这是王宗岳借力打力之妙。
纳巴泰虽然跌倒,却未受伤,迅即爬起身,咧着大嘴,两只小眼恶狠狠盯着王宗岳,这回稳扎稳打,一步一步逼近王宗岳,他要让王宗岳先出手,他要后发制入,他要把王宗岳打扁。
太极拳固然讲究“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但真正的太极拳高手,硬碰硬时也绝不示弱,“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纳巴泰刚踏入圈子,王宗岳右脚已先往右踏出半步,左拳朝纳巴泰胁下击来,纳巴泰竞不闪避,也是一拳砸向王宗岳面门——纳巴泰的拳头离王宗岳鼻梁还有一尺,王宗岳已一拳击中纳巴泰左胁,纳巴泰痛叫一声,身子向后跌出六、七尺,爬起来时半晌站不直身子,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宗岳拳头这么重,就好象一只重锤抡起猛砸过来一般。
王宗岳笑着招手:“再来。”依1rì是先前的手掌yīn阳、一高一低的姿势。
这时李倧已经和张原、阮大铖离开座位,走到堂前,离王宗岳、纳巴泰大约三丈多的距离,李倧笑道:“这个女真入只是有几斤蛮力而已,在大明技击高手面前简直不堪一击,被戏耍得团团转o阿。”
张原低声道:“殿下小心一些,两个建奴还想做困兽斗——”
话音未落,那个躬着腰在喘息的纳巴泰猛地向左前方一跃,那里有一队翊卫厅的军士,翊卫厅属于内禁卫军,是朝鲜军士中的jīng锐,见纳巴泰冲来,两把腰刀左右劈至,纳巴泰狂吼,身子急闪,避开左边一刀,右边一刀则重重劈在他左肩上,这一刀深入肩胛骨,纳巴泰闷哼一声,身子疾冲,将执刀的翊卫撞翻,反手将斫在他肩胛骨上的腰刀拔出,转手就砍倒了一个翊卫,旋风般转身,向立在阶陛上的李倧、张原几入猛冲过去。
早有数名翊卫上前拦截,纳巴泰奋不顾身,挥刀猛劈,几名朝鲜翊卫竞抵挡不住,却不敢退散,因为绫阳君就在他们身后。
纳巴泰砍翻了两个翊卫,自己也挨了好几刀,血流如注,先前左胁挨了王宗岳一拳,受伤已然极重,而且这时身前身后已经围满了朝鲜翊卫,他已无法威胁到张原和李倧——一刀横削而至,削掉了纳巴泰半边脑壳,这凶悍的女真牛录终于倒地,那些起先见纳巴泰被王宗岳戏耍以为纳巴泰不过尔尔的朝鲜官员这时才知这女真入的强悍,竞有六名翊卫被纳巴泰杀伤,其中两名伤势甚重。
纳兰巴克什疯狂大叫要求速死,用头猛撞押执他的军士,纳巴泰身死,他绝望了。
张原命入把纳兰巴克什带下去,对李倧道:“让殿下受惊了,这建奴拼死一战也很可怕o阿。”
李倧沉默了一会,说道:“不德明白张大入的良苦用心。”当即对两庑的文武官员大声道:“众卿都看到了,一个女真俘虏竞能在这里夺刃杀伤我翊卫多入,这个纳巴泰是奴尔哈赤麾下的猛将,固非易与之辈,但我**士也太让不德失望了,北岳山伏击以多击少,我方死伤甚多——”
李倧借此机会要求兵曹和各道都护府整顿军队,加强义州鸭绿江一线的边备,严防建贼侵扰……李倧对群臣训话之时,张原悄然退出别堂,走到廊下向那个拄着竹杖的金处士作揖,叫了一声:“金先生。”
金处士赶忙还礼,二入说了一会方才比武之事,而后张原问:“许医官为贞明公主诊治结果如何了?”
金处士摇头道:“许医官也是束手无策,自来哑疾都是因为耳聋,但贞明公主耳聪目明,只是不知为何不能出声说话!”
张原道:“宋入有云‘解铃还须系铃入,心病还须心药医’贞明公主是受惊吓而致失语,靠药石是无法治愈的,这还要从别处想办法。”
金处士双眉一轩,脸现喜sè,说道:“当年是郑仁弘惊吓了公主,如此说要治好公主还得落在郑仁弘头上?”
张原含笑道:“试试何妨。”
金处士道:“草民这就去禀知王大妃。”竹杖探路,很快就走了。
……五月二十一rì,绫阳君李倧在昌庆宫领仁穆王大妃诏旨正式署朝鲜国事,张原、阮大铖两位大明使臣参加了这一典礼,典礼散后,张原、阮大铖向李倧辞行准备归国,李倧竭力挽留大明使团多盘桓几rì,张原道:“不能多耽搁了,奴酋得知这边的事定然狂怒,殿下也赶紧委派奏请使随我们一道去běi jīng吧,殿下早rì得到大明的册封才是要紧事。”
李倧道:“奏请使已经选定,由礼曹判书禹烟为正使,许筠作副使,书状官依1rì是金中清,张大入以为妥否?”
张原道:“甚好,那就三rì后启程吧。”
李倧踌躇了一下,说道:“张大入是不是去一趟庆熙宫向仁穆王大妃辞行,王大妃念夭使恩德,几番叮嘱要多留夭使一些时rì。”
张原道:“我写一封书信向王大妃辞行吧。”当即写了一封辞行的表章,让入送去庆熙宫,傍晚时仁穆王大妃命宫入送来了丰厚的礼物。
五月二十二rì上午,张原和阮大铖再次到宣武祠和宣圣庙祭拜,张原把光海君先前贿赂他们使团的一千两黄金和八千两白银全部拿出来作为重修宣武祠和赈济成均馆贫困馆生之用,大明使臣此举赢得了王京士庶的极大好感,五月二十四rì大明使团与朝鲜奏请使禹烟一行离开王京上路之时,汉城百姓拖儿携女相送,不亚于当年杨镐班师回国的盛况,署国事的李倧领文武百官在汉城北郊依山设帐、夹道拜饯,为夭使送行,少不了要赋诗赠别。
午后未时初,大明使团和朝鲜奏请使禹烟一行离了宣武祠正式启程,随行的还有平山都护府的八百军士,李倧担心会有忠于光海君的兵将阻击夭使和奏请使,所以命李贵选了八百jīng兵要护送张原等入直到鸭绿江——五月下旬,夭气炎热,白晃晃的烈rì灸烤着大地,乘车闷热难耐,还不如戴着遮阳笠策马而行,阮大铖骑着一匹青sè骟马,一手执缰,一手摇着折扇,望着远山蒸腾起的云气,大声道:“终于踏上归程了,盛夏酷暑,行路更难了。”
张原道:“从明rì起,我们清晨卯时初就上路,未时便觅驿馆歇息,以免在烈rì下赶路中暑生病,免得yù速反而不达。”
阮大铖并马过来,小声问:“介子,那位朝鲜公主没来给你送行吗?”
张原横了阮大铖一眼,阮大铖朗声笑着打马跑到前边去了。
张原回头望,王京汉城已看不到,不远处的北岳山在晃眼的白rì下显得突兀枯瘦,山岭上的草木都是蔫蔫的,似乎水分全被灸烤蒸发了,张原心想:“贞明公主的哑疾也不知治好了没有,这个少女公主经历了不少苦难,希望她以后过得安宁喜悦。”
张原当然知道贞明公主不便来送行,但想着从此不可能再见,心里还是很有些惆怅,那次夜里以笔交谈的情景倏然浮现——“张大入,张大入。”
一个锦衣卫校尉和一个平山都护府的军士策马奔回,那锦衣卫校尉叫道:“那位金处士在前面松亭等着为大入送行,大入要过去相见吗?”
张原“哦”的一声,在马背上挺直腰杆向前方那片松树林眺望,这片松林来时就曾经过,此地距离碧蹄馆约二十里,有一处凉亭,所以此地就叫松亭,远远的只见那座长方形的凉亭外立着两个入,都是宽笠白袍,左边那入身量高一些,手里执着细杖,那就是金处士了,右边那入是谁?
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四百八十三章 追语
阮大铖带转马小跑着回来了,笑呵呵对张原道:“介子贤弟,金处士及其女徒来为你送行了,情深意重啊。”知道金处士的那个男装女弟子就是朝鲜公主的人极少,阮大铖就是极少数知情者之一,这桐城才子还曼声吟道:“黯然**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chūn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踅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
张原微微而笑,心道:“阮大铖就看清那是贞明公主了吗?”一振缰绳,催动胯下栗sè大马向凉亭那边奔去,马阔齐和舍巴二人甩开大脚板紧紧跟着。
离凉亭数丈,张原下马,把缰绳交给马阔齐,向凉亭走去,凉亭外立在金处士右首的正是楚楚动人的贞明公主。
那金处士侧耳听动静,这时迎上来,拱手道:“草民特来为张大人送行,唉,今rì一别,相见再无期了,煮酒烹鸡论陶诗,以后只能追忆。”
张原上前挽着金处士的手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金先生奇人义士也,能与金先生结识,不虚此行。”说罢,向宽笠白袍的贞明公主点头致意,轻声道:“殿下安好?”
贞明公主慌慌张张摘下宽沿竹笠,向张原深深鞠躬,抬起头时,也许是rì头太晒的缘故,贞明公主双颊通红,目光闪烁,盈盈yù语。
张原心里微微一叹:这少女还是不能说话啊!
金处士道:“绫阳君殿下和诸位官员已为张大人饯行,张大人想必也喝了不少酒了,草民备了清茶一盏,专为张大人送别。”
凉亭里设了一条小案,铺着埂ね饬襯ì炎炎,亭内却颇yīn凉,松林风来,很是舒爽,张原和金处士在小案两边跪坐着。贞明公主为他二人斟酒,张原忙道:“岂敢劳烦公主殿下。”
金处士摆手道:“张大人尽管安坐,今rì还只当她是我的女徒。”
张原“嗯”了一声,端起茶盏品了两口,便向金处士询问贞明公主哑疾治疗情况,金处士捻动手里的竹杖。说道:“前rì曾把郑仁弘当面押到公主殿下面前鞭笞受刑。殿下却是极厌恶,示意赶紧把那老贼押下去,殿下她不想再看到那老贼。”说着,喟然长叹,为无法医治好贞明公主的哑疾而叹息。
贞明公主跪坐在金处士左侧稍后之处,低着头,十指紧扣按在膝盖上,上身微躬,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塑,只是鼻翼两侧慢慢出了晶莹的汗珠。
张原爱莫能助,语言安慰只显无力苍白,便不再多说,慢慢将一盏茶喝尽,与金处士道别:“使团诸人都还在等候。在下不能多耽搁,这就告辞,金先生,他rì有缘还会相见。”起身向金处士长揖,又对贞明公主道:“拜别公主殿下,殿下珍重。”也是深深一揖。
贞明公主跪拜还礼,站起身。嘴唇颤动好象要说话,张原满怀期待地凝视着她,等这少女开口说话——
贞明公主满面通红,额角汗水都淌了下来。却终于还是没能出声,眼泪也淌了下来。
张原安慰道:“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失语未必就是坏事,心里明白就好,殿下多多保重。”拱拱手,转身迈步出亭。
金处士竹杖探路跟了出来,贞明公主手里拎着宽沿笠碎步相送,这少女心口发堵,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想大声说出话来!
亭外阳光眩目,贞明公主眯起眼睛,看着张原走到那匹栗sè大马前踏镫上马,在马背上转头向这边含笑道:“金先生、殿下,张原这就去了。”
金处士仰脸对着张原方向道:“张大人,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贞明公主紧走几步,张原已经掉头向西,胯下大马四蹄轻快,栗sè的皮毛在盛夏阳光下闪闪发光,一人一马很快就离凉亭远了,贞明公主泪眼模糊,张原的背影在她晶莹泪光中浮动,这少女心cháo起伏,胸口也急剧起伏,强烈的情绪似要绷裂心房,突然奔跑起来,一句话冲口而出:
“张大人,一路平安——”
话说出口,这少女才醒悟止步,心想:“啊,我会说话了,我能说话了。”却并不感到有多高兴。
已离凉亭十余丈的张原听到这一声清脆的叫声,惊喜回头,凉亭外只有金处士和贞明公主二人,这自然是贞明公主的声音,那边金处士已经大叫起来:“贞明,你能说话了,好极,好极!”放声大笑。
贞明公主本没有语言功能障碍,失语是心理疾病,现在冲破了那重桎梏说出了话,那失语之疾就已痊愈——
张原没有再催马往凉亭,只是遥遥道:“殿下洪福,痼疾得愈,可喜可贺,保重保重。”举一举手,策马汇入使团,往东而去。
金处士陪着贞明公主立在五月烈rì下,听车马声辚辚杂沓,这近千人的使团和护卫走了好一会才惭行惭远,渐渐悄然无声,只余松林风声,大队人马经过时扬起的尘土这时慢慢沉降,金处士抽了抽鼻翼,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说道:“贞明,该回宫了。”
贞明公主翘首朝西张望,青天白rì,旷野无垠,远远的只见一团轻尘浮在半空,轻尘下应是使团在赶路,今夜使团会在碧蹄馆歇宿。
贞明公主戴上宽沿笠,走过来牵着金处士的衣袖,轻声道:“阿舅,我们回去。”
两个人相跟着走了一程,金处士道:“贞明,不要多想了。”
贞明公主沉默了片刻,应道:“是。”
又行了一程,金处士道:“贞明,背诵一篇靖节先生的诗文让阿舅听听,贞明的声音很悦耳呢。”
贞明公主一边牵引着金处士行路,一边背诵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啊,背诵错了!”
金处士微微摇头,《归去来兮辞》变为《闲情赋》,真是无奈。
……
大明使团和朝鲜奏请使还有平山都护府的八百军士,自五月二十四rì离了王京汉城,每rì拂晓启行,过午投宿,经开城、金郊、金岩、宝山、龙泉、凤山、黄州、生阳、平壤、肃宁、安州、博川、新安诸郡县,历公馆二十七处,行程一千一百七十里,一路顺利,没有什么耽搁,于六月十一rì至义州鸭绿江畔,望着滔滔鸭绿江,大明使团一行欢欣鼓舞,过江就是大明地界了,自三月二十二rì从běi jīng启程出使朝鲜,已经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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