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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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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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便施施然踱过来,拈一枚白子叠在棋盘中央的一枚黑子上,微笑道:“就是这里。”

姑娘商景兰恍然大悟,“格格”笑道:“原来姑姑是在捉弄张公子啊,哈哈,好玩,太好玩了——姑姑,这可不可以说是虽败犹荣?”

商澹然正待绷住脸转过身来,被侄女这么一句“虽败犹荣”又说得笑起来,未想更凶猛的还在后面,小景徽来了一句:“张公子哥哥,你虽胜犹耻哦,你被我姑姑捉弄了。”

不行了不行了,商澹然上身压在阁子栏杆上,小腰软软,湖绿sè的窄袖褙子紧贴在身上,腰tún轮廓尽现,也可看出双tuǐ笔直修长,商澹时这时也顾不得姿势不雅,笑得几乎要软倒在地,两个仆fù赶紧上前搀她,这都被张原看在眼里,喜欢这女郎的未被礼教压抑的天xìng。

景兰、景徽两姐妹见姑姑输了棋还这么快活,她们自然也凑热闹笑个不停,岛阁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笑声是会感染的,那几个仆fù也觉得莫名的快活,一个个笑逐颜开。

小奚奴武陵自然更是快活,少爷终于lù了一手,少爷先前不肯lù,却原来是要在这小姐妹的姑姑面前lù啊,少爷聪明。

商澹然终于止住了笑,慢慢转过身来,见张原已经突破仆fù的屏障走到这边来了,自是不好再叫张原退出去,她就立在栏杆边,问:“张公子棋力高强,棋路也颇怪异,不知张公子曾向哪位名手学过棋?”

张原此局虽然屠龙大胜,却也见识到了商澹然的棋力,商澹然的棋比张岱还要稍强一些,与张原相比大约是差两子的水平,本来也不至于这样大败,只是张原布局新奇,让商澹然颇不适应——

张原站在棋桌边,答道:“在下的棋是野狐禅,没有师从过什么围棋名手——在下看商小姐的棋却是堂堂正正,想必是得过名师指点的。”

商澹然道:“无锡名手过百龄先生,五年前曾来会稽拜访家兄,在敝舍盘桓了数月,我曾得他指点了一些棋艺,年幼棋浅,让张公子见笑了。”

张原点头道:“过百龄,这个人我知道,大国手。”张原当然知道过百龄,在黄龙士横空出世之前,晚明过百龄的棋艺震古烁今,首辅大臣叶向高、东林巨子钱谦益都赞赏过百龄的棋艺,过百龄留下的《官子谱》,让三百年后的吴清源都极为推崇。

“大国手?”商澹然有些讶然:“过百龄先生只能算是名手吧,真正的大国手应是京城的林符卿,四方名手都敌不过他。”

张原含笑问:“不知那过百龄年岁几何,尚未进京吧?”

商澹然道:“过先生年才弱冠,据说今年初进京去了。”

张原道:“这就是了,过百龄一进京,林符卿的棋坛霸主地位就不保了。”

“张公子认得过百龄先生?”商澹然见张原说得如此肯定,不免要这样问。

张原道:“未曾识荆,只是见过过百龄对局的棋谱,所以我敢认定此后四十年棋坛是过百龄的天下。”

澹然觉得这少年说话很有意思,含笑问:“张公子现今的棋艺似不在五年前的过百龄之下,张公子难道不想有朝一日与过先生一较高下?”

“对,大战三百回合。”一边的商景兰终于插进话来了,而且是这句她很喜欢的最有气势的话。

张原笑道:“在下并不想挟棋游走公卿之门,就不与过先生争了,让他独霸去。”

商澹然抿chún轻笑,想问没问,她的小侄女替她问了,小景徽道:“张公子哥哥不下棋却又想做什么呢?”

张原道:“当然是读书、科举、为官,嗯,棋也是要下的。”

商澹然秀眉微微一扬,她没想到张原会这么回答,不禁问:“做官又为的什么?”

张原答道:“大抵是想多做一些事吧,我也没完全想好,走着瞧。”

商澹然微笑起来,问:“那张公子与姚生员的赌约,张公子能赢?”

张原点头道:“能赢。”

商澹然问:“要作的八股文是什么题?”

张原笑道:“现在当然不知道是什么题,姚生员是有名的讼师,怎会留这么个大漏洞,到时要由姚复来出题,刘启东先生和县儒学孙教谕审题,这也是预防姚复胡乱出题,八股题也得中规中矩才行,太刁难我也不行,而阅卷仲裁的是山yīn县学的五十四名生员。”

商澹然道:“得到五十四人当中的三十六人认可才算你赢对吗?”

张原点头道:“是。”

商澹然问:“张公子学制艺几年了?”

张原道:“才读完《八大家文钞》和《文章正宗》,今日是陪我三兄游园散心,回去后就要闭门揣摩八股了。”

商澹然不知该说什么了,说这少年狂妄吗,偏这少年说话不疾不徐,神态谦和,看不出半点骄气;说这少年愚昧无知吧,言谈之间稳重且有识见,不象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更何况方才商澹然围棋还输给了张原,这就给了她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张原真的能赢下八股的赌约。

飃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场大雨下了小半个时辰,渐渐的小了,老仆fù梁妈在念叨:“雨快些停,雨快些停,我家景徽小姐饿了,景兰小姐也饿了,是不是?”

小景徽道:“是,肚子好饿。”

景兰忽发奇想道:“若这雨紧下紧下不得停,湖里狂风巨浪,船不能行,那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看那天,却是顽云拨开,青天显现,雨渐渐停了,几个仆fù已在收拾器物准备离开。

不知为什么,商澹然感到怅怅不乐,前一刻还是恬静安乐的,这一刻却如此惆怅,这种情绪毫无来由,缭绕心头,却挥之不去,随口问:“张公子与那姚生员赌约是何时?”

张原道:“是十月二十九,到时商小姐要来观礼吗?”

商澹然脸一红,摇头道:“我怎么能来。”稍一停顿,又道:“就先预祝张公子赢那姚生员的头巾来。”说着自己也笑了。

张原看着她笑,看得商澹然扭过头去,心里却只有羞没有恼,这少年面容虽然还有点稚气,但言谈语气成熟稳重,尤其是那眼神,这怎么看人的,要看到人心里去似的——

垂下眼睫不去看张原的眼睛,看到的是张原那淋湿了的青衫下摆和dàng口鞋,一步一个浅浅的水印。

商澹然有些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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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六十一章 重色轻友张介子

雨后空气清新,岛上花木滴翠,只是石阶有些湿滑,周船妈背起商景徽先下去,其余仆妇搬棋桌等器物下船,张原、武陵主仆依旧走在最后,下到岛岸一看,那条无篷小船舱底积了半尺深的水,要把这些积水清理掉可得小半个时辰,而且还要有木瓢才行,当然,若是力气够大,把小船拖上岸,来个底朝天也行,可张原和武陵显然没这个力气——

小景徽最是仗义,笑眯眯道:“张公子哥哥,你们这船不能坐了,坐我们的船吧,我们的船有篷,不怕落雨。”

两艘乌篷船的四个船妇都看着大小姐商澹然,等她发话。

湖上风大,商澹然戴的金钗珠头巾被吹拂得有些乱,刚把这缕鬓发掠到耳后,那缕发丝又滑出来,她没意识到她这掠发的姿势有多么优雅和妩媚,还有,她那丝绸质地的窄袖褙子也被风往身子一侧吹去,勾塑出临风飘举的曼妙身姿——

商澹然说道:“嗯,张公子两位就坐这边这条船,黄妈、蔡姑,你们两个送张公子到东岸。”

两位船妇答应一声,解缆登船,张原向商澹然道谢,与武陵上了左边这条乌篷船,未想小景徽却跟了过来,在岸上伸着小手:“张公子哥哥,拉一下我,小徽也要坐这条船。”

岸石崎岖,雨水湿滑,张原生怕商景徽脚下一滑跌到湖里去,赶紧伸手拉住她,小姑娘有张原的手借劲,胆壮了,一步跨上船头,快活地笑着,朝着还在岸上的商澹然、商景兰招手道:“姑姑、姐姐,快上船来呀,船要走喽。”

商澹然赶紧近前道:“小徽,快上岸来,咱们坐那条船。”朝边上那条乌篷船一指。

商景徽道:“不嘛,小徽喜欢坐这条船,姑姑快上来。”

张原知道商景徽不肯上船的,这同船渡还是等以后吧,来日方长,对商澹然道:“要不商小姐就坐这条船,我到那条船上去,免得景徽小姐上上下下的。”

商景徽却拉着张原的手自作主张道:“张公子哥哥也坐这条船,大家一起都坐这条船,好热闹。”

商澹然无奈,对老仆妇梁妈和另一个年青仆妇道:“你二人到那船去照顾小徽,千万留心别让她在船上乱走。”

两个仆妇答应着,上了张原这条船,梁妈牵着商景徽进到篷舱,坐好,商景徽问道:“姑姑和姐姐不上来吗?”

老仆妇梁妈道:“姑姑和姐姐坐那条船。”

商景徽不依了,扭着身子要闹。

张原忙道:“景徽小姐,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商景徽一听说故事,立即不闹了,睁着一双可爱妙目,问:“是什么故事呀?”

张原示意船妇撑船离岸,便将马三立著名的段子《逗你玩》稍微改了一下,小偷的名字不叫“逗你玩”而改叫“骗你的”,小景徽起先没听懂,张原又说了一遍,这回听明白了,原来是贼哄骗小孩子的啊,小景徽笑得不行,让梁妈推开篷窗,向跟在后面的那艘乌篷船锐声叫道:“姑姑——姑姑——”

商澹然从那艘乌篷的篷窗探出头来,就听小景徽叫道:“姑姑,张公子哥哥说了个笑话故事给我听,有趣极了,姑姑,小徽讲给你听好不好?”

商澹然道:“好,等下讲给姑姑听,你先做好,不要乱动。”

商景徽等不及,她觉得这个故事太有趣了,要尽快与姑姑和姐姐分享,就那样攀着篷窗,身子被梁妈抱得紧紧的,小脑袋歪着,冲着后面那艘乌篷船大声说着:“姑姑——有个贼,想偷一户人家菜圃里的瓜果,那菜园里有个小孩看守着,小孩的爹爹在小屋里面修理农具,吩咐小孩说——”

突然船身一震,商景徽吃一惊,扭头看时,却已是靠岸了。

张原过来轻轻握了握小姑娘柔若无骨的小手,微笑道:“景徽小姐,我上岸去了,再会啊。”

“张公子哥哥要去哪里?”商景徽睁大眼睛问。

张原道:“回家啊,回我的家,在山阴。”

这六岁的小女孩“哦”的一声,瞬时沉默下来,看着张原主仆二人先后跳上岸,张原向她挥手道别她也一声不吭。

老仆妇梁妈察觉小姑娘神情有异,柔声问:“景徽小姐怎么了,怎么突然闷闷的了?”

问了好几声,商景徽才答道:“张公子哥哥走了。”

梁妈抚着她的小脑袋笑道:“景徽小姐呀,这张公子不是你自家哥哥,他当然要走,要回他自己家去,咱们也很快就要回咱们的家了,你娘亲在等着你呢。”

商景徽点点头,可还是觉得心里不快活。

……

岸上的张原看着载着商景徽的乌篷船掉头向西,后面那艘船不待靠岸即转向,没能再见商澹然一面,不免遗憾,便遥遥一揖,料想商澹然应能看到——

忽听身后有人叫道:“介子,你怎么在这里!”

张原回头一看,三兄张萼带着两个仆人大步过来了。

张萼推了张原一把,笑道:“我还以为你掉到湖里喂鱼鳖了,方才那么大的雨你躲在哪里?”

张原一指湖心岛,说道:“我到那边小岛上去了。”

两艘乌篷船才驶出十丈外,张萼问:“那是谁家的船,贺家的?”

张原道:“应该不是贺家的,是商家的,是商氏小姐送我过的湖。”

“啊,商氏女郎。”张萼嚷了起来:“我都没见着,你倒见着了,可恼哇!哎,介子,那商氏女郎品貌如何?”

张原瞥眼看到能柱手里捧着个长方木盒,忙道:“是望远镜吗,取来我看。”

张萼道:“这望远镜不行,远处近处都模模糊糊,介子你试试看。”

张原执着望远镜,轻轻旋转后面两截铜管,调整焦距,对着商澹然那艘乌篷船,方形的篷窗一闪而过,赶紧又拉回来,正看到坐在篷窗边的商澹然手托香腮、眉锋微蹙、秀目含愁,那目光与望远镜对了一下,露出诧异之色——

“如何了,介子,望远镜有用吗?”张萼伸着脖子问。

张原道:“很好,很清晰。”十丈外的商澹然近似眼前一般,比方才在岛阁上看得还清楚,细密整齐的双眉象画上去的一般,那双眼睛晶亮醉人,和她侄女景徽一样灵慧可爱,更有一种少女的秀美和轻愁——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是不是能看到商氏女郎。”张萼一边嚷着一边要来拿望远镜。

“等一下,等一下。”张原伸手格住,望见那乌篷船转向西北方向驶去,已经不能从篷窗看到商澹然了,这才把望远镜给张萼:“好了,你看吧。”

张萼凑近一看,“哈”的笑了一声:“介子,你真行,果然好清晰,待我来看,我要看看那商氏女郎在哪艘船上——”

寻寻觅觅看了好半晌,只看到两个攘袖划船的船妇,商氏女郎的影子都没有,那两艘船一前一后绕过湖心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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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六十二章 泥妆杜丽娘

张萼移开望远镜,揉了揉眼睛,虽然没看到船里的商氏女郎,但发现这望远镜果然有用,视远如近,实在是一大乐事,连声道:“妙哉,妙哉,看来这一百八十银子花得还是值啊,介子,你说呢?”

张原附和道:“当然值了,大明朝独一无二的望远镜嘛。”

张萼揉了几下眼睛,又凑着望远镜对觞涛园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口里道:“妙极,以后我携此望远镜登高望远,可窥探他人闺闼秘事,哈哈,妙不可言。”

张原无语,虽说后世那些买望远镜的家伙也大多存了这么个偷窥的心思,但如此夸张地说出来倒是少有,发乎情可以,但终归要止乎礼嘛,现在是什么时候,万历四十年啊。

张萼看了一阵,又向张原请教了旋转铜管对焦,笑道:“原来如此,远近不同就要旋转这两截铜管调试,明白了。”命能柱将望远镜收好。

一个头戴玄罗帽、身穿半新不旧天青夹纱褶子的中年管家小跑着过来道:“啊呀,张公子让小人好找,飞涛馆的酒席早已备好,我家老爷等着呢,几位快请吧。”

张萼掸掸袍袖,沉着脸问:“商氏女郎也在贵处留饭吗?”

这中年管家道:“商家大小姐已经乘船回去了。”

张萼冷笑道:“既约我在觞涛园相见,为何面也不露就走了?”

贺氏管家陪笑道:“张公子有所不知,那商家大小姐已经见过公子了——”

“咦,见过我了,在哪里?”张萼忙问。

贺氏管家道:“张公子在松涛阁饮酒时,商家大姐姐便已悄悄见过张公子。”

张萼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道:“是有那么几个婢女从阁边走过,我还叫她们上阁同坐喝杯酒呢,不过小姐什么的没看到。”

贺氏管家笑道:“那商家大小姐正是杂在婢女当中呢,这不就见过张公子了。”

张萼叫道:“她怎么能这样,她是暗处我在明处,她看到了我我却没看到她,这不是暗算人吗!”

贺氏管家不知张萼指的是什么,不敢答话,只是道:“张公子,已经是午时了,各位想些必也都饿了,先请去飞涛馆赴宴吧,我家老爷等着呢。”

“不去。”张萼愤愤道:“我心中不快,食不下咽,就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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