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辫似乎有些愠怒,头像黑了之后再不说话。
柴东亮在心里暗暗祷告,但愿这位专家有真才实学,不是“克莱登大学”毕业的!
柴东亮依稀记得,民国初年军阀混战,但是战败之后只要通电下野就算完事儿了,要么是带着金银细软去上海、天津的租界里当寓公,要么是带着三妻四妾、奴仆马弁出洋考察,日子过的优哉游哉!
普通老百姓可就惨了,匪过如梳,兵来如篦,不停的被各路大王骚扰···这个时代,是大人物、野心家的天堂,而是贫民百姓的地狱!
该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
赌一把大的!只要这一把赌赢了,今后哪怕是输的底掉也无所谓了,最起码混个租界的富家翁!
柴东亮打定主意,相信张鸣教授一次,就凭这两个咸鸭蛋把整个芜湖官场给忽悠瘸了!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柴东亮连抽了三支烟,满怀着“壮起鼠胆,把猫操翻”的决心,带着硕果仅存的两枚鸭蛋,兴冲冲的出了山神庙。
烟盒里的锡纸实在是太少了,一个鸭蛋都包不住,柴东亮找到了一家纸扎铺子,砸开了门板。
掌柜的看见他那身打扮当时就晕了,听说柴东亮要锡箔纸,连忙送了两大张,也不敢朝他要钱,送瘟神般的打发了他。柴东亮又问他芜湖最大的官府在什么地方,掌柜的哆哆嗦嗦的指了指,就连忙关门上板躲在屋里念佛去了。
两大张锡箔纸说什么也用不完,两个鸭蛋被一层层的包裹起来,柴亮还专门把纸揉皱巴了,看看大小快有地瓜那么大了,看起来也蛮像是炸弹的模样,这才算满意。
芜湖东街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宅,高悬着钦差节旗,黑漆牌匾上斗大的泥金大字:钦命芜湖兵备道!
芜湖兵备道因为是奉了特旨的,用来护卫这个“长江巨埠,皖省中坚”的芜湖,兵备道衙门的道台加了二品京堂,算是半个钦差,而且不是寻常的武职,正经八百的二品文官,和安徽巡抚平礼相见。所以,芜湖最大的官不是芜湖知府,而是兵备道的道台。
此刻,衙门的签押房里人头攒动,一个个红顶子、水晶顶子、泥金顶子的官员都伸长了脖子,听一个八品的武官口沫四溅的讲诉。
“各位大人,那个革命党人确实没有辫子,而且穿了一身的白···小的有半句虚言,您砍了我的头!”黑胖子武官最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道。
大堂的椅子上,一个白面三缕胡须的中年人眉头都皱成了一个过了半晌,他缓缓的问道:“诸公,这革命党已经进了芜湖,各位有什么章程,尽管说来!”
一群人忙站起来,拱手道:“全凭道台大人一言而决!”
中年人的眉头锁的更紧了,过了片刻之后他对一个穿着四品插翅虎补子的武官问道:“张游击,你的巡防营能不能守住芜湖江防?”
四品武官的脸拉的比驴还长,哭丧着脸道:“回大人的话,这革命党数日间已经连破皖北十余城,标下兵微将寡枪支老旧,虽对朝廷有一片血诚,奈何本事不济,请大人另委高明,不要误了大人剿匪大计!”
中年道台鼻子哼了一下,然后转脸对一个穿着对襟排纽西式军服的汉子道:“何管带,你老哥的新军用的都是西洋新式火器,兵员也足备,你来负责城防如何?”
穿西式军服的汉子额头一直冷汗不停,哆哆嗦嗦的回答道:“标下,标下···”
嘴唇颤抖了半天,硬是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中年道台眼睛一寒,冷电般的扫射了全场,所有的武职几乎同时把脑袋耷拉了下来。
“诸公,今天革命党已经公然进了芜湖,而且全身缟素···这是明白的告诉芜湖百姓,他们是给前明崇祯皇帝戴孝,这是要和大清不共戴天啊!诸公食朝廷俸禄多年,自当思君恩,赴国难··现在大难已经临头,诸公百般推诿,难道真要行那无父无君的禽兽之举吗?”兵备道大人说的口沫飞溅,奈何对牛弹琴,下面的人对他一番慷慨陈词恍如没听见一般。
过了许久,那个穿西式军服的何管带叹了口气,站了出来道:“大人,不是标下不愿意打,实在是力不从心!标下说句杀头的话吧,我那个新军营五百人里,有多少是革命党的探子,小人实在是心里没数啊···这一旦要是和革命党动了手,我怕自己的亲兵戈什哈背后就朝我动了刀子!”
道台大人心里一惊,这革命党莫非都是孙猴子,全都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来了?想想也有可能,湖北的自强军,张香帅的命根子,不是被革命党给控制了嘛!前没几天,就在安徽,新军的马炮营也反了,在安庆打了一天一夜,差点把巡抚衙门给连锅端了!至于暗杀手段,那更是防不胜防了,庆王爷的女婿安徽巡抚恩铭就被心腹给宰,他那个心腹徐锡麟竟然就是铁杆的革命党!更有一个叫做汪精卫的亡命徒,直接在摄政王载沣上朝的必经之路安了炸弹!
一个老鼠胡须的师爷咳嗽了一声,道台见他有话要说,忙问道:“老夫子有什么高见?”
师爷壮起胆子道:“东翁,学生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可还记得,七年前的明德公学吗?”
话虽然说的婉转,可是意思却非常明白,这是让道台大人缴枪投降革命党。明德公学?道台大人想忘也忘不了啊!那个时候,他只是湖南提督手下的一个幕僚清客。当时,乱党匪首黄兴在长沙造反,结果泄密失败,黄兴逃入明德公学,提督大人带人追杀。没想到,公学的教授们冲了出来,指着提督的鼻子大骂:“你这个满清的走狗!丧尽了汉人的天良!”
提督大人被骂了半天,却没有发作,最后只是悻悻的道:“老子不是满人的狗!不抓了,撤兵!”
就这么,黄兴虎口脱险,逃过一劫!
当时,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教授们,痛斥提督大人的场面还依稀在眼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一品提督,像学堂里的蒙童见了先生一样,被骂的狗血淋头楞是连句嘴都没还!
这事儿也邪门了,朝廷事后竟然没有追究,稀里糊涂的就算拉倒了!去年汪精卫刺杀载沣的事情就更邪门了,负责审案的肃亲王和刺客成了忘年交,俩人成天在狱中觥筹交错诗酒言欢,王爷还到处替他说情,最后连载沣都不好意思追究了,网开一面不杀了!更别提,四年前女匪秋瑾被杀,杀他的绍兴知县事后大哭一场,挂印而去,连官都不愿当了!
这革命党人都有妖法?怎么连大清朝的王爷、提督、知县,都被他们给蛊惑了,别人还好理解,肃亲王可是满人啊!革命党是要夺的可是他们旗人的江山!
扔下芜湖逃命?但这钦命芜湖兵备道可是花了十几万两银子从庆亲王奕邼那里买的,真金白银啊,就这么拱手奉上?道台大人真是不甘心!
有心想要发作,却看见下面的人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也难怪芜湖官场人人都想投降,武昌一声枪响之后,安徽的各路好汉纷纷响应,马炮营造反刚被弹压下来,寿州城就被革命党人给夺了,然后他们组织的“淮上军”兵分三路,全都是高歌猛进,几天功夫十几座城市落入革命党之手,所到之处几乎没有遇见什么像样的抵抗,绝大部分都是内应打开城门。安徽还算是好的,湖南、陕西、山西等省,干脆是举全省投降革命党,很多地方都是一枪不放。
道台大人听见这些消息的时候,气的想哭,往往是十几个革命党人就能轻松拿下一座几千人守卫的重镇!重兵把守的城池,往往是撒泡尿的功夫就丢了!
土鸡瓦犬!道台大人对清军的战斗力评价和柴亮如出一辙!
武昌枪响不过一月时间,半个中国已经归了革命党所有,这让芜湖官员如何能不心胆俱裂。天知道,这芜湖城里有多少革命党的人?没准这个大堂上,就有革命党的线人在场!
官员们彼此互相打量,疑邻窃斧的心理驱动下,总觉得对方长的像革命党,每个人心里都是惴惴不安。
“黄知府,你是芜湖的父母官,如今匪炽正烈,剿抚大计,别人不置一词尚可,你不能不说话啊!”道台大人明智的把皮球踢向了芜湖知府。
“卑职见识浅薄,还是请钦差大人做主!”知府又不动声色的把皮球给踢了回去。
满场沉默,道台目光所到之处,官员们全都自觉的闪开,就当看不见。
天心厌清,民心更是厌清,就连地方官吏也都瞧不起朝廷里的大佬,各省督抚疆臣的幕府中骂朝廷简直成了习惯,北京城更有些破落旗人在天桥把骂朝廷当做了营生,每日观者云集叫好声响成一片!
“大清朝啊,皇上啊,不是臣不忠心,奈何手下人各个都要投降,臣是无奈从贼啊!”道台大人心里发出一声哀叹,也拿定了主意。
一个戈什哈突然闯了进来,脸色吓的发白,进门就一跟头摔倒,嘴里哆嗦的道:“大人,不,不好了!”
第三章 诈弹夺城(中)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莫非革命党已经杀进城了?
“慌什么?成何体统?慢慢说!”兵备道强装镇定道。!
“有一个白衣白裤白鞋的人,手里拿了炸弹到了衙门口,要求见道台大人!”
道台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曹操,曹操就到!这革命党居然打上门来了!纵然这兵备道衙门是戏园子,也不兴这么大模大样的来砸场子啊!
“来人,给我把这个狂徒拿了!”道台大人发狠道、
师爷首先不干了:“大人三思啊!”
“请大人三思!”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小人全家都在芜湖,如果杀了革命党的人,城破之日怕是要玉石俱焚啊!”
“混账,你们怎么就知道芜湖守不住?”这话说出来,道台都觉得亏心,下面的文武官员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有心守城的!
大家拿定了主意,不停的磕头。
道台借坡下驴:“这可是诸公的主意啊!罢了,罢了,把那个狂徒··不,那个革命党的大人请进来吧!”
柴东亮攥了两颗“诈弹”,满手心的汗水。但是看见身前两个走路弓着虾米腰,连正眼看自己都不敢的亲兵戈什哈,突然有底气了,两腿也不软了,大摇大摆的就往签押房里闯。
走进签押房,环视那群翎顶辉煌的官员,发现他们也是不敢正视自己,只是偷眼瞄着。柴东亮就更有底气了,突然想起周星驰的《审死官》,此刻,他也想冷笑一声道:“官啊!这就是大清朝廷的官啊!”
在二十一世纪,一个小小的乡长都牛的不行,相信此刻签押房的这些官平素也应该是眼睛朝天,用鼻孔看人的那种,可是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一个个就像树上的猴子,红屁股都露出来了!
签押房里,一群亲兵背着洋枪,努力装出威风凛凛的样子,只是游移不定的眼神出卖了他们,柴亮嘴角挑出一丝冷笑,也不待人通传,径自的闯上了大堂。
亲兵们互相对视一眼,最终也没胆量拦住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闯了进去。
签押房里的官员们,也面面相觑,眼前这个革命党的怪胎,虽然衣着古怪,但是看起来不过是小白脸书生模样,也不是传说中红眉毛绿眼睛三头六臂啊!他怎么就敢一个人闯进兵备道衙门?
柴东亮进了签押房,老实不客气的找了把太师椅舒舒服服的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当的一声打着了火,自己点上美美的抽了一口。
他这副洋派的作风,令官员们看的目瞪口呆。
道台大人更是愣住了,柴东亮竟然把炸弹随手就放在椅子旁边的茶几上!
“兄台的台甫如何称呼?”道台大人说话的时候,语速比常人慢一倍还有余,这是官场上老油条的习惯。
官员和戏子是最喜欢拉长音的,都是给别人拍巴掌叫好留时间。
“柴东亮!”
“先生的表字如何称呼?”
婊子?这厮骂人?柴东亮刚要发火,突然醒悟过来,人家是问自己的表字!清朝人称呼人的字是尊称,直呼其名几乎等同于骂人,而且也显得自己很没素质!柴东亮隐约记得,字是对名的解释。
“在下小字···光华!”柴东亮随口道。
“光华兄远道而来,可是来当说客的?先生就不怕郦生之烹?”道台大人冷笑着道。
一群亲兵也配合着道台,瞪着眼睛腰杆挺的笔直做威风凛凛状,为首的头目还把手按在洋刀的刀柄上。
柴东亮见他们那副做作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先是慢悠悠的抽了口烟,然后懒洋洋的道:“那好啊,就请大人摆下油锅!最近天气干,皮肤有点瘙痒,油锅里洗洗澡也不错啊!”
油锅里洗澡?这革命党的狂徒当自己是孙猴子了?
见柴东亮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台大人也觉得甚是无趣,对着亲兵一摆手道:“退下,一群不懂规矩的莽夫!”
亲兵们先是给柴亮捧上香茶,然后一起灰溜溜的退了下去,临走又瞅了一眼柴亮,各个心里都纳闷,这革命党的人怎么不像普通老百姓,见了自己手中的刀枪怎么不怕呢?
柴东亮来到道台衙门之前的路上,腿肚子都转筋了,几次想打退堂鼓,但是自打见了这些亲兵和官员假模假式的样子,反而一点都不怕了,而且隐隐感觉,这些人很怕自己!
沐猴而冠,大清朝的官都是这副德性,不亡国倒反而不正常了!
“先生就打算凭这两颗炸弹,就能逼范某就范吗?本部堂自束发受教以来,就知当以忠孝为立身之本!纵使身死社稷也白骨留香!”道台大人义正词严的道。
吊起来卖,打算卖个好价钱!柴东亮发现,自己几乎有读心术了,可以在瞬间看出他们的潜台词!
哎,大清的官员还真是不行,比起二十一世纪的官员,他们还是嫩了点!起码打官腔的水平就绝对不如二十一世纪的官!
柴东亮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确实是好茶,顶级的君山银针,入口清甜香味悠远,自己还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茶,细细的品了两口,理理思路然后笑道:“大人说的好,只是不晓得大人这个忠孝如何谈起呢?”
“孝亲忠君!莫非柴先生连这个都不懂?我倒忘了,看先生的打扮,莫非是在洋人的地界呆的久了?怪不得不通这华夏的礼仪典章!”范道台皮笑肉不笑的嘲讽道。
柴东亮鼻子一哼道:“请教大人一下,这忠臣出自何处?”
“忠臣必出自孝子之门!”范道台不假思索的道。
柴东亮双掌一合,拍了个脆响道:“大人说的极好!一看就知道是饱读圣贤书的!”
范道台洋洋自得的道:“本部堂是光绪十七年的进士,忝为传庐!”
传庐是什么玩意?柴东亮被他说愣住了!
范道台一直以自己科举第四名为遗憾,差一点就名列一甲了!
芜湖知府笑着道:“柴先生必是从洋人地界归来的吧?这传庐乃是科场第四名,替天子召唤榜上有名的举子参加殿试,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耀啊!”
柴东亮哈哈一笑道:“大人果然不是凡人,那请教大人,这孝道始于何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范道台有些鄙夷了,这个革命党的狂徒居然拿这么小儿科的东西考校自己!
柴东亮冷笑道:“那请问大人,这剃发算不算毁伤身体发肤?辱没了父母所赐的清白之体?”
范道台吸了口凉气,这狂徒的嘴也够刁钻的,一句话就打到所有满清的汉人官员死穴上了!
柴东亮步步紧逼道:“左传曾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请问大人,这满人可与大人是同族?”
范道台楞了半天,才勉强对答:“满人也是黄帝苗裔!自然不算外族!”
“一派胡言!”
啪!
柴东亮厉喝着一掌击在茶几上,茶碗倾覆,绿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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