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李啸收到来信,亦不由得陷入沉思。
前世读过史书的他,当然知道,曾在云南称雄一时的沙定洲,最终是怎么被消灭的。
永历二年1648四月初,投靠南明的李定国,奉命攻取沙定洲。李定国到达阿迷后,和沙定洲相持数月不见胜负。于是,沙定洲滋长麻痹轻敌情绪,一天,他同万氏等人在汤嘉宾的营地举行筵宴。李定国侦知,立即率兵围营,环以木栅,断绝水源。几天后,沙定洲支持不住,率众出降。八月,李定国将沙定洲、万氏、汤嘉宾等数百人解回昆明处死,沙、普土司至此灭亡。
那么,这个历史上李定国曾用过的方法,自已可否加以借鉴呢?
李啸反复思考了一阵,他的脑海中,那断绝水源这四个字,倒是越来越清晰。
他想到了在历史上,司马懿隔断阻守街亭的蜀军水源,迫使蜀军不占自乱,最后不得不纷纷下山乞降的故事。
他也想到了隋炀帝杨广曾与突厥交战时,派出手下在突厥水源中下毒,以此方式,从而最终了打败十万突厥骑兵。
渐渐地,李啸脑中的计策,开始越来越清晰起来,他迅速地铺开纸墨,给黄得功飞速回信。
三天后,黄得功收到李啸来信,他快速阅毕,脸上不由得浮起快慰的微笑。
他迅速召集手下精干人员,以及一些熟悉当地情况的土司细作,吩咐他们可如此如此。
这些手下与土司细作领命行事,分头快速行动之后,黄得功便派出人员,大张旗鼓地在沙定洲部驻守的各个山头下放火烧山。
此时,正值云南旱季,山坡上的草木十分干燥,十分有利于唐军放火。甫一点燃,浓烟烈火立即腾空窜起,汹涌的火势,立即向山上快速弥漫烧去。
此时,沙定洲正与其妻万氏在佴革龙山顶上饮酒作乐,对于唐军的行动全无察觉。
从唐军进逼阿迷以来,已过了近八天,唐军一直在山下无所作为,拿自已驻守的险峻山岭上的军兵全无办法,这也让沙定洲等人,从开始的万分紧张渐变为现在的十分松弛。
哼,看来这闻名天下的唐军,也不过如此嘛。
在沙定洲预想中,唐军必定会因为进攻束手无策,而最终只得在粮草耗尽之后,灰溜溜地狼狈退去。
而唐军一退,自已那些在山上养精蓄锐多时的手下,则将会有如下山猛虎一般,从山上直冲而下,对狼狈逃走的唐军来一通衔尾追杀,必可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最终大获全胜。
夫妻二人饮酒正酣之时,忽然,一名浑身被烟火薰得黎黑的手下,连声惨呼着跑入房中。
“大王,大王大事不好了!”这名手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急急拭汗,一边向沙定洲大声喊道。
“入你娘!狗入的何事惊慌!”沙定洲将酒杯重重放下,厉声怒斥。
“禀,禀大王,唐军在我军驻守的各山下大肆放火,看起来,似乎想把我等全部烧死在山上啊!”手下眼神惊恐,神情哀切。
“哼,唐军竟敢放火……”沙定洲扬起浓密的胡须,略一沉吟,便与一旁的妻子万氏目光相碰,二人却在这时,诡异地露出了笑容。
万氏呵呵一笑,便向沙定洲说道:“当家的,看来汤妹夫对唐军此举,倒是颇有预见呢。他说,唐军不敢强行攻山,必然放火烧山,意图逼迫我军慌乱自溃,最终乖乖下山投降。这般毒计,我等安会不早做预防。”
沙定洲冷笑着接过话来:”正是如此。他们这般小小伎俩,其实早已被我等识破。这些时日,我已命各山头守军,将从山腰到山顶的树木尽皆砍伐,草木已近绝无。那大火顶多烧到山腰便会自动熄灭,又何必太过惊慌。”
他转过身来,对这名手下大声下令:“你听好了,打出旗号,令各山头驻军休要惊慌,现在这山火势头虽大,却势不能久,到时自会熄灭。让他们严守山头,谨防唐军趁乱偷袭,方为要紧,明白了吗?!”
手下听完命令,脸色已是大为释然,他急急应喏了一声,便立即下去传达。
很快,沙定洲那严防死守的命令,被顺利地用旗语送到各个山头,山头原本紧张不安混乱一片的守军,开始重新恢复秩序。
不多时,大火烧到山腰之处,山上的守军欣喜地发现,原本腾腾燃烧的大火,果真烧到此处时,火势便开始逐渐变小,最终渐渐熄灭。
顿时,山上的沙定洲部守军,人人振奋,个个欢呼,欢庆之声连绵响起,声振山谷。
而见到山上的守军这般欢呼,山下一直在观察情势的唐军主将黄得功脸上,亦不觉泛起淡淡微笑。
他知道,自已的计谋,定然是得逞了。
因为,这些守军处于被火烧山的恐惧之中,必是全神贯注于火势的蔓延,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在远处他派出的精干人员与土司细作,正在秘密而快速掘断南盘江支流,以及通往山上的各条暗河。
这些支流与暗河,是山上水源的主要供应点,这水源一断,山上的守军,必会不战自乱。
而且李啸知道,在真实历史上,沙定洲部被围于山上后,也派人紧急掘井,但现在是旱季,山上地势又高,想要掘出足够全军饮用的水源根本不可能。
这是真实历史上的李定国用来对付沙定洲的秘密杀招,正好被现在的自已全盘借鉴。
而且,现在自已用放火烧山为掩护,让这次秘密行动难以被敌军发现,倒是比历史上的李定国用计,还要巧妙几分。
而且,除了掘断水源外,黄得功还给沙定洲部叛军,提供了一份更大的“惊喜”。
在山头余火尽灭之时,各路派出截断水源的唐军精干军兵以及土司细作,皆已纷纷悄然返回,他们纷纷向黄得功悄然禀报,让黄得功脸上的笑容,顿是愈发明显。
处于佴革龙山约二里处的另一个险峻山头,沙定洲的手下大将铁老虎,率自率领手下,用树林扑灭窜上山头的全部残余火苗。
这时,那一脸薰得黎黑的铁老虎,才扔掉烧得焦黑的树枝,坐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呼呼地喘气。
“奶奶的,唐军这放火烧山之策,早已被沙大王识破,他们今番用计,倒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了一场。”铁老虎一脸庆幸之色,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
他随手摸起腰间的竹藤洒壶,拇指挑开瓶盖,张嘴便朝口中倒去。这时,他却发现,壶中之酒,已被自已在灭火时不觉喝了个干净,现在却已是点滴皆无。
铁老虎恨恨地啐了一口,重重地将酒壶放在一边,大声唤了一句,一名亲随卫兵跑来,双手拿过铁老虎的竹藤酒壶,欲再去帮他打酒过来。
“不必再打酒了,奶奶的,老子都快渴死了,你且去给老子从泉眼中打点凉水来喝,听明白了没?”铁老虎啜着牙齿,瞪了他一眼。
“喏,小的明白。”这名亲随急急低头行礼,拿着酒壶朝泉快步跑去。
他方跑到泉眼之处,忽见到这里人声鼎沸,喧哗一片,仿佛许多军兵正围着泉眼在大声说着什么。他大为奇怪,又再跑近了一些才发现,是许多士兵,正探头望着泉眼深处在大惊小怪。
“怎么回事?泉眼怎么了?”亲兵急问。
“报,泉眼突然大坠,已然无法徒手打水。而且,这水位,似乎还在不断下降呢。”一名手拿木碗,却无法舀水的士卒对他焦急地说道。
亲兵大惊,他挤开人群,朝泉眼处看去,发现果如那名士卒所言,泉眼水位已是大大下降,根本就不能再用碗直接舀了,而且,这水位似乎还在快速下坠之中。
他再顾得打水,随意快步跑回铁老虎处,急急地向他禀报方才的异象。
等水等得口干舌燥的铁老虎,见他未将水带回,心下极其恼怒,正欲发作,却听到这名亲兵这般禀报,不由得大吃一惊,亦赶紧跑去泉眼处查看。
他朝泉眼处探头一望,发现这泉眼水位还真如亲兵所说,确实已是大大下降,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地再往下退。
铁老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他略一思考,立即大声下令:“传本将之令,尽快吊绳打水,务必确保全军饮水供应。另外,迅速打出旗语向沙头领禀报!”
“是!”
手下的军兵迅速地忙开了,他们急急地用绳吊着小桶朝泉眼里拉水出来,一桶接一桶地抬走,装回备用水库之中。
与此同时,另有手下快速地将这里的情况,用旗语方式向沙定洲所在的山头禀报。
而与此同时,铁老虎山头上的守军,皆是赶紧饮水,仿佛生怕现在不喝,以后就再没水喝了一般,一个个狼吞虎咽喝得嘟嘟作响。
作为主将的铁老虎,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快速喝完,泉眼处再无人打水时,才故作矜持地拿起酒壶,朝打上来的最后一桶水中舀了一壶,大口大口地朝口中灌去。
不料,水一入口,铁老虎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
怪了,今天这水,不但水位大大下降,这味道也是奇怪得很,竟有一股莫名的涩味。
饶是如此,极度干渴的铁老虎,依然将酒壶中的残水大口喝完。
喝完水的他,正欲返回自已的位置休息一番,这时,肚中却是一阵刀剐般的剧痛传来。
铁老虎痛得大声吼叫,扑通一声倒地,在地上疼得滚来滚去,嘴中亦开始大口呕血。
这一刻,铁老虎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娘的,这水,这水有毒……”铁老虎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随即,他双眼一翻,两腿一蹬,再无动弹。
沙定洲手下第一猛将铁老虎,就这样极其窝囊地被唐军毒杀了,死得死不瞑目。
铁老虎刚死,又复有多名最后喝水的士卒,纷纷肚疼发作,在地上打滚身亡。
这般恐怖的局面,让整个铁老虎部所驻的山头,顿是一片混乱,幸存又尚为清醒的几名军兵,又急急地向沙定洲部打出旗语,通报主将死亡以及多名军兵中毒身死的可怕消息。
沙定洲与妻子万氏,听手下禀报了这条可怕的消息,二人皆是呆住了。
万氏首先反应过来,亦迅速地派出手下,去查看佴革龙山上的泉眼与临时水井状况如何。
同时,她立即令人打出旗号,让各山头的驻军,皆立即停止饮水,以免中毒。
很快,手下迅速回禀说,现在佴革龙山上的泉眼与临时水井水位亦在快速下降,已到了要用吊桶才能打上的程度,而且还在不断下降。
万氏一脸惨白,她喃喃地说道:“没想唐军竟会对我军暗中断水下毒,铁老虎的山头离水源最近,故最先发作,接下来,可能就要到其他山头了。”
沙定洲脸色灰败,他惨笑一声,沉声回道:“可叹啊!真没想到,唐军放火的真实目的,竟是为了摭人耳目,以方便自已悄悄地掘断水源,暗下毒药。他们成功地隐藏自已的真实意图,让我军全力扑火,却根本就没有防备他们竟有这么一手,现在想来,真真吃了大亏!”
就在这时,沙定洲的妹夫汤嘉宾,亦是一脸急汗地从另外山头,急急跑回这佴革龙山上。
他一入房中,便扑通一声哭跪于地,大声喊道:“沙头领,唐军已掘断各个山头水源,且在各个泉眼中皆投了毒,完了,我军完了啊!”
第七百七十九章 被迫决战()
这位座下第一谋士汤嘉宾,那哀哭无序的话语,象一把锋锐的刀子,在狠狠地戳扎沙定洲的心。
无心可饮,无水能饮,这样的死局,只怕是诸葛复生,孙武再世,亦无可奈何了吧。
入他娘,真没想到,唐军竟是恁的狠毒!
沙定洲一脸麻木,艰难地走到山顶边缘,从这里,他可遥遥看到远处山脚下,那些唐军招摇的各色旗帜,以及旗帜下有如蚂蚁一般来回蠕动的唐军士卒。
“嘉宾,依你之见,是不是我军只剩下山投降唐军一条路了。”沙定洲凝望许久,才从嘴中艰难地吐出这一句话。
汤嘉宾抬起头,嘴唇象老鼠一般嗫嚅,他一脸犹豫,颤颤地一拱手,却又扑通一声,紧伏于地。
“在下无能,这般困局,确是再无办法可想。有道是军无水则乱,久必自溃,古今概莫能外啊。还望沙首领能审时度势……”
后面的话,他生生咽下,没有说出来。一张尖瘦的脸孔贴着地面,看不清什么表情。
一阵凛冽的山风吹来,吹得沙定洲浑身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感觉,从起兵以来,所有的雄心与梦想,都在这一刻悄然远去,再无孑遗。
这种锥心之感,何以言说。
“大当家的,现在我军已成死局,还请当断则断,下山投降唐军吧……”旁边,妻子万氏的声音颤颤传来。
投降唐军?
真的只能投降唐军么?
沙定洲想到这里,脸上却是一抹狠色闪过。
不!
绝不能投降唐军!
若就这般灰溜溜地下山投降唐军,则唐军必会极度轻视自已,提出极为苟刻的受降要求。除此之外,也必会全盘消解自已的兵力,让自已成为一个再无任何价值可言的光杆司令。
甚至,自已治下的所有土地,必将会被唐军全部占据,其余的土司也会如分吃尸首的鬣狗一样,趁机来分一杯羹。这样一来,自已无兵无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更可悲的是,到了这般境地,在云南这个群狼环饲的境地,自已只怕很会就要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了。
沙定洲想到这里,忍不住一声长叹。他缓缓转过身来,便把自已的这些心里话,对万氏与汤嘉宾低语一番。
他话语一完,汤嘉宾一脸惨白,立即劝谏道:“大王,你有这般作想,亦是人之常情。只是,于今我军已是危如累卵,岂是可再考虑兵马与地盘之时?!若大王不速作决断,等到军兵哗变或其自行下山投降唐军之时,我等复能奈何?只怕到了那时,我们休说将来,就是现在想要保全一条残命,都不可复得矣!”
“你对得对,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本头领要趁现在哗变未起,军心尚是可用之际,再搏最后一把!”沙定洲一脸狰狞,厉声道:“传我之令,着各山头驻军,一齐冲击下山,随后齐集佴革龙山下,与唐军正面决战,若胜之,则立即突围离去。若不胜……”
说到这里,沙定洲下意识地停了下,便哏声道:“若不胜,则沙某必战死于此!在这祖先传下来的土地上,流尽最后一滴血,亦足以瞑目矣!”
沙定洲说完,万氏与汤嘉宾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为复杂的神色。
沙定洲心意既定,立即开始紧急安排。
他下令,着汤嘉宾紧急前往那被毒杀的大将铁老虎所在山头,接管其部军兵,率先冲下山去。
然后,其余山头各部兵马,亦全部冲下山去,一齐来到佴革龙山下,与自已的本部兵马汇合。然后,全军在山下集合成战阵,向外突击,与唐军决战。
当然,在各部冲下山,与唐军决战之前,沙定洲还要求他们,将山头存放的钱粮布匹等物资尽数焚毁,以示破釜沉舟,决一死战,再无牵挂。
应该说,沙定洲的这项决策,下达得还是很及时的。
各部山头的军兵,皆渐渐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开始纷纷整备武器盔甲,准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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