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兄弟们与侄儿们其实都心知肚明。但是,弟弟想对你说的是,现在的局势,形移势变又危如累卵,又如何可再执于常理去行事啊。”
他略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直视着沐天波愤怒的眼神,继续说道:“兄长,你说现在这一片糜烂的大明帝国,除了唐王李啸有能力收拾残局外,整个大明国中,还有哪一个人,能有这般能力?如果他能让大明恢复生机活力,让百姓得以活命生息,就算他行为跋扈对上不敬,相比家国社稷,亦不过是细枝末节,细究起来,又有何妨呢?”
说到这里,沐天泽又是一声长叹,然后沉声道:“兄长,这天道循环,兴衰易变,本是常理。这世界上,焉有不亡之国,焉有不灭之主乎?哪怕退一万步来说,那能让天下百姓重获安宁,能让中华大地再度统一,能够内灭流贼,外靖鞑虏的人,就算将来会让大明禅位,其实又有何妨呢?夫天下者,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是唯有德者居之。大明失其鹿,使天下纷争,百姓流离,若非有李啸这般强人来支撑局面,只怕我等皆为亡国奴久矣,又如何能在这里大言炎炎,说什么忠君爱国的大道理呢。”
沐天泽的话一完,一旁的沐天润,以及两个儿子沐忠显沐忠亮亦是随声附合,纷纷赞同。
“二哥说的是,这古往今来,改朝换代得多了,天命若果在唐王李啸身上,能让华夏一统,能让百姓安乐,换个朝代又有何不可?再说了,我沐氏一族为国守边,已历数百年,从未有失,也足以对得起大明历代先皇了。”
“父亲,二位叔叔所言甚是。万望父亲听我等一言,切不可不识时务,强与天争,最终落得个身死族灭的可悲下场啊。若真逼得唐军攻城,那城破之后,只怕是玉石俱焚,无有孑遗。而这城中军兵百姓何辜,要受这般荼毒呢!”
“是啊,父亲一向自标忠义,一向自许效国,若全城百姓皆因我等不识时务而死,岂非其罪甚大,岂非沐氏一族九死亦难赎其罪乎?”
听了众人这纷纷来劝的言辞,沐天波脸色灰败,额头都开始涔涔冒出细汗。
这一刻,他忽然对自已整个人生观,开始出现了怀疑与动摇,原本激昂的内心,也开始充溢难以言说的悲凉与灰暗。
也许,自已的弟弟们看待事情的本质,倒是比自标清高与忠臣的自已,还要透彻,还要真实。
自已所谓的为国尽忠,除了只能为自已博个忠臣的虚名外,也许战到最后,只会让迷两千余名守军白白送死,让全城百姓在此陪葬,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沐天波那黯然低垂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众人,最终,从喉咙深处,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各位皆请起身,本公……,本公愿意与各位一道,投降唐军。”
第七百七十七章 不杀此獠;何以立威()
沐天波既同意归降,那接下来的事情,自是顺理成章地全由其大弟沐天泽代为安排。
沐天泽迅速地派人出城,去城外的唐军营中,向唐军主将黄得功通报投降事宜。同时又派出人员,向城中守军与各条街巷的百姓,通报昆明城决定放弃抵抗,全部归顺唐军的消息。
昆明城中的守军与百姓,原本都在惶惶不安地等待明日的残酷战斗到来,忽然听到这条大好消息,顿是欢声雷动,直冲宵汉。
这原本死气沉沉的昆明城,顿是灯火通明,有如打了鸡血一般充满了活力,劫后余生的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欢庆这突如其来的宝贵生机。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从刀尖处逃得一条性命的百姓,心下的欢欣,自是难以言尽。
很快,从唐军营地中传来了更加令人振奋欢喜的消息。
那唐军第九镇镇长黄得功,在见过沐天泽派去的使者后,立即同意了昆明城归降。并向使者保证,只要保证城中府库安全并统一交公,那全城守军皆可不咎过往,都得以保全性命。而唐军入城后,亦定会军容严整,秋毫无犯,决不会侵害城中百姓。
而且,黄得功特别强调,除此之外,只要沐氏一族配合唐军行动,让昆明乃至云南其他地界,统统放弃与唐军作对,并全部顺利归降唐军,那沐氏一族的财产与性命,乃至官爵与名位,皆可法外开恩,全部加以保留。
唐军这般优渥条件,自是令沐天泽等人深感快慰,各人皆是欣喜万分。他们激动之余,决定连夜出城,去与唐军详细商谈,接下来到底要如何与唐军进行合作。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时的黔国公沐天波,却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二弟,三弟,忠显,忠亮,现在唐军已同意我等归降,那等唐军入城后,昆明城自是由其全部接管。所以本公想在归降之前,再登上城头,再看看城中旧时景象,可好?”
沐天波这个要求,虽然有点怪异,但对于正是激动兴奋状态的沐天泽等人来说,这个小小的要求,自是完全可以加以满足。
于是,他们簇拥着他穿街过巷,又登上城墙马道,一路来到昆明东门城门之上。
登上城头,沐天波手扶堞垛,怔怔地看了城外那灯火通明又行列严整的唐军营地许久,又转身凝望着昆明城中的万家灯火与熟悉街巷,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愈发复杂。
他木然凝视着眼彰景色,神色痴迷而向往,任由夜风吹动髯须,却仿佛丝毫未觉。仿佛面前那再熟悉不过的昆明城,竟是人间天上,最难得一见的美景一般。
只不过,就在这时,他的眼眶中,却又渐渐泛起潮湿的泪光。
见他忽然这般模样,站在他一旁的大弟沐天泽,心头涌起莫名的惊慌,下意识地问了句:“兄长,奈何如此,你可是有甚伤心事么?”
沐天波没有回答,只是又凝望了许久,才缓缓回头,望向一旁的沐天泽,低低道:“天泽,哥哥在想,要去向唐军投降的话,其实也不差哥哥这一个吧。“
”兄长,你这是何意?“
沐天波惨然一笑,一声长叹:”可叹啊,沐家为大明效忠了数百年,到了如今,却连一个愿意为大明尽忠的人物都没有,未免太过可笑。所以,哥哥我想,既然向唐军投降,有你们就够了,那就让我来做沐氏家族中,为大明尽忠殉国的最后一人吧。”
沐天波说完,整个人瞬间发力,他猛地向前一窜,一下跳上雉堞,纵身便往下跳去。
“大哥,不要啊!”
沐天波一声厉呼,急急地地伸手去扯,却只抓住了沐天波的衣襟下摆。
只听得哧的一声轻响,沐天波的衣摆被迅速拉断,他象一根失重的木头一样,在黯淡的夜色中,无声地摔下城头。
“大哥!”
“父亲!”
沐天波突然殉死之举,让沐天泽、沐天润、沐忠显、沐忠亮大出意外。不过,他们迅速反应过来,急急奔下城去,就着火把一看,只看到了沐天波已然血肉模糊的尸体。
沐天泽见此惨状,皆是纷纷跪地,大放悲声。
而沐天波的死讯,同样亦迅速传入城中,城中那些原本欢欣庆祝的百姓,见到沐天波竟然为了明朝殉身而死,亦是十分悲痛,原本欢欣热烈的气氛一扫而空,城中哀哀痛哭之声连绵响起,此起彼伏。
沐天泽等人痛哭了一阵,才不得不下令,让手下将沐天波尸身好生收殓,等待天亮后再行发丧。然后,沐天泽等人换上重孝,再去唐军营中议事。
唐军主将黄得功,见到沐天泽等人一身重孝来到营中,顿是吃惊不小,连忙惊问其故。
沐天泽哽咽着将沐天波的死讯,以及他为明朝殉死的原因,向黄得功简略地说了一遍,黄得功闻之,亦是为之唏嘘不已。
不过,他虽然心下感慨,却又在想着,现在黔国公沐天波为明朝殉死,虽是令人可惜,但其实对唐军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毕竟,现在沐天波一死,这沐氏家族,乃至其下全部势力,自是唯那大弟沐天泽马首上瞻。而这沐天泽现在正是一心要与唐军交好,要为唐军效力,以此方式保全自家权势与富贵。这样的人物,对于想要收复云南的唐军来说,可能更为合适。
于是,黄得功下令,次日为沐天波举行隆重的发丧仪式,并将厚葬其于城外的沐氏家族陵园。同时,令沐天泽暂代沐天波的一切职务,其黔国公爵位亦由其代袭,以示信重。
黄得功这般安排,让沐天泽等人感激涕零,各人又在唐军面前竞相表态,要为唐军肝脑涂地尽力效忠。
接下来,唐军在隆重安葬了沐天波后,便在沐天泽的帮助下,顺利收降了云南省中的沐氏余部,甚至还有不少土司势力亦是闻风而降,纷纷向唐军赠送金银粮秣以示归顺。故而这沐氏一降,倒是为唐军扫平滇省大大出力,消解了不少障碍。
因此,在拿下昆明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里,唐军已拿下除了桂王朱由榔占据的滇西外的云南大部。甚至一些唐军暂时够不到的边远土司,亦纷纷表态降服,要与原来的弘光伪朝,彻底划清了界限。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土司都这般识时务,也有一些土司,想趁现在云南大乱之时,为自已扩大地盘,谋划利益。
这其中,那王弄土司沙定洲,便是不识时务的典范。
沙定洲,云南南包河口人,王弄土司沙源之子。其父沙源,曾与阿迷普名声同调征水西,镇压奢安之乱,在滇地小有威名。自其父死后,沙定洲便继承了沙源王弄土司之职。
沙定洲为人,狡猾贪婪,笼络地方官僚,贿赂沐府,又控制族中精英,架空大明朝廷在本地的威权,使百姓不复知有明官,在其治下形如土皇帝。
在其旁边的阿迷州土司普名声死后,其妻万氏改嫁定洲,两土司合而为一,沙定洲势力愈发大增。其治下土地,包括云南南包,抵蒙自县;北包弥勒州,抵泸西;东包砚山,抵丘北县治西;西抵临安建水,大致涵盖位于滇东南的红河东部地区及文山西部的广大地区,是云南地区数一数二的强大地方土司。
广阔的地盘与强大的实力,自然催生了勃勃的野心。
在以临安府生员汤嘉宾(万氏的妹夫)为谋主的暗中筹划下,沙定洲打算利用沐府与唐军对战的好机会,大肆吞并旁边的弱小土司与沐氏余部的土地,让自已愈发壮大,甚至最终成为云南大地的真正主人。
这样不切实际的野心与贪婪,自然成为了唐军的首先打击对象。
用唐军主将黄得功的话来说,那就是,不诛杀此獠,何以压服一众土司,何以展示我大唐军威。
在沙定洲犹自向四周大肆扩张之际,唐军已悄然集结兵力,并下令调集沐氏余部,以及石屏土司龙在田、嶍峨土司王扬祖、宁州土司禄永命、景东土司刁勋等部,齐心攻打沙定洲老巢阿迷。
见唐军与土司联军一齐来攻,沙定洲十分慌乱,立即退兵返回其本土,与其妻万氏,以及妹夫汤嘉宾,在山寨大厅中紧急商议对策。
“二位,现在唐军与各土司联军,欲要全力攻打我阿迷。而我军兵力与装备,皆不足与对方相抗,眼下之计,却该如何?”
身材粗壮的沙定洲,一脸横肉微颤,神情紧张地环视过二人,回答他的,却是一片尴尬的沉默。
沙定洲见二人不语,心下十分气恼,他那有如刀刃般逼人的目光,直直地戳在妻子万氏脸上,意欲要她先发言。
万氏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当家的,以为妻之见,现在唐军远来,我军若要胜他,唯有以地利守之,一路设阻,沿途设伏,不停派人狙杀其士卒,让其疲于奔命又无可奈何,待其师老兵疲,再乘胜追击,方为取胜之道。”
听了万氏之策,沙定洲却是眉头紧皱。
因为他知道,万氏的计策,看似有理,实际上,却是难以实施。
毕竟,唐军若是孤军远来,万氏的沿途狙杀与设伏之策,尚是可行。但其有各地土司带路,那自已在路途上所设的任何伏兵,都会被他们轻易识破,完全起不到突然袭击的效果。
沙定洲一声轻叹,那锐利的目光,又投向了自已的妹夫,汉人汤嘉宾身上。
汤嘉宾一直低着头,不停地捋着胡须,只不过,他感觉到了沙定洲目光的威压,最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回话:“沙头领,夫人之言,虽是有理,但实施难度太大,且有其他土司相助,只恐唐军一路攻来,定会顺利窥破我军之企图。以在下之见,若要打败唐军,守住我等基业,唯有一法,却可一试。”
见这位自已最为信重的谋士这般说话,沙定洲眼前一亮,忙问道:“嘉宾有何良策,但可速言!”
汤嘉宾沉声答道:“沙头领,现在我军退守阿迷,首先则要坚壁清野,严防粮草等物落于唐军之手,让其无法就地获得补给。然后,可将主要兵力,集屯于地势险要的佴革龙今文山县德厚,由沙头领与夫人分险据守紧要之处,同时严守唐军派兵偷袭。另外,再派出部将陈长命、铁老虎等人,在佴革龙外围,各据一山立营,各营兵马相距数十里,互为犄角之势。而在下,则从中调度联络各军,让其密切注意唐军动向,使其无机可乘。”
说到这里,汤嘉宾顿了下,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唐军无法迅速攻克我军之坚固堡塞及各处关隘,那么,他们远道而来,粮秣必是不继,等到其师老兵疲无法坚持,必定只能乖乖退兵。”
汤嘉宾的话语,说得沙定洲连连点头。
“很好!就依嘉宾所言排兵布阵,就地驻防,老子打不过唐军,也要活活耗死他们!”沙定洲重重地一捶大腿,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等到他们无奈退走之时,老子再派兵追击,一定能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一定能让那一众唐军走狗损失惨重,让他们后悔曾与我军为敌!”
沙定洲接下来,立即开始按汤嘉宾之策开始排兵布阵,充分做好了迎战唐军的准备。
很快,来到其处地界的唐军,听到了手下哨骑的禀报。
哨骑告诉他,说现在沙定洲之部,正全力据守阿迷佴革龙,其余部众分驻其他山头要地,皆是险峻难攻,道路难走,若要进剿,只恐非易。
听了哨骑的汇报,唐军主将黄得功,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原本想着,自已这一路进剿而来,就是要尽快寻得沙定洲部主力,与其当面决战,将其一举消灭。却没想到,这沙定洲却是避而不战,只想着坚守其地,意欲凭着坚险的地势与丰足的储备来对抗自已,来个长期的消耗对抗,这确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现在的局面,到底该怎么办呢?
第七百七十八章 先断水,再下毒()
黄得功反复考虑,不得善策,心下一时颇为烦躁。
于是,他最终下令,让全军分部围堵,切断沙定洲部与外界的各条联系通道,让其部兵马所驻的各个山头,皆处于被严密包围的状态,断无脱逃可能。
然后,黄得功立即飞鸽传书,向唐王李啸报告,现在沙定洲部土司叛乱,正据极其险峻的穷山恶水而守,自已难以进剿的消息。他在信中向李啸求问,现在的自已,却该如何攻打,方为合适。
三天后,李啸收到来信,亦不由得陷入沉思。
前世读过史书的他,当然知道,曾在云南称雄一时的沙定洲,最终是怎么被消灭的。
永历二年1648四月初,投靠南明的李定国,奉命攻取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