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前面那轰然垮塌的城墙,哈宁阿忽然感觉自已头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要采取什么样的防御措施才妥当。而城中那些清军守兵,亦是人人震怖,瑟瑟发抖,士气几近谷底。
此消彼长,清军士气低迷,惶然无措之际,唐军这边却是士气如虹,每名唐军士兵都紧握手中武器,紧盯着缺口处那些影影绰绰的清军士兵,神情激动地等待主帅段时棨下达总攻的命令。
在这全军振奋之际,唐军主将段时棨亦是满心欢喜,一脸意气丰发。他激动地吞了几口唾沫,随即就要下达全军从缺口处全力进攻的命令,只不过,就在这时,旁边一直在冷眼观战的洪承畴,策马靠了出来,向他再度提出建议。
“段镇长,以洪某看来,现在北面城墙已破,城中清军尽皆胆裂,若再派出使者劝降,只怕城中清军定束手归降。却并不需要我军发动全力进攻了。”洪承畴一脸微笑道。
“哦,洪赞画此策,倒是不错,可以一试。”段时棨点了点头,脸上亦露出赞许之色:“想来敌军已然胆破,原本必死的他们,现在有这样一条活路可选,必然再无斗志,就算不肯归降,也再不会困兽犹斗了。”
段时棨说到这里,眼中凛光一闪,立刻大声喝道:“孙善听令。”
孙善急急纵马来到他跟前,段时棨侧过脸,对他附耳轻语一阵,孙善连连点头,脸露会意的微笑,随后,他拱手领命,复带着两名护卫,径往那道被炸开的豁口而去。
这一路行去,呼吸着充满粉尘味空气的孙善,心下却充满了愉快的感想。他知道,自已此次前去,那哈宁阿已然再无价可讲,无价可还,现在要他们束手就擒,绝对会乖乖就范了。
孙善等人打着使者旗帜,一路纵马径自来到缺口处,随及冲着缺口大声喝道:“哈宁阿,你听着!本使特奉段大帅之令,再度前来宣谕。现在城池已破,我军若攻入城中,击杀尔等余孽,实是有如杀鸡屠狗!只不过,我家大人有好生之德,不忍徒造杀孽,故特令我来传令,只要你们放下兵器,全部就地投降,那我军可不计前嫌,再给尔等一条活命之路。若尔等再不识务,强要对抗自寻死路,那你等休怪我军刀剑无情,定将尔等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听了孙善在缺口处这般洋洋得意地厉声喝喊,正被一众护卫牢牢守护在中间的哈宁阿,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内心更是在不停地滴血。
唉,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已以为这镇远堡,至少可以守上个十天半月,却没想到,仅仅过了半天,就被唐军以集束震天雷炸塌了城墙,自已想凭城固守的计划,瞬间破灭。
而现在,北面城墙已破,自已再坚守下去,已无可能,那些如狼似虎般的数万唐军,真的冲入城中,那么城中这千余守兵,只怕会登时被唐军全部屠尽,再无孑余了。
只是,自已真的能这般,就此放下武器投降唐军么?
哈宁阿想到这里,却是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里面的守城军兵中,谁都是可以投降,唯独他不能。
因为,他身为主将,本来就有为国守土之重责,若这边境重镇镇远堡在自已手中丢失,哪怕他能逃得性命,那手段狠辣峻刻无情的多尔衮,也会将他毫不留情地斩首示威。
而自已若向唐军投降,那么,自已倒是可以保得性命,只不过,在辽阳城中的妻子儿女,定会被盛怒的多尔衮全部斩杀,再无人能活命了。
所以,对于现在的哈宁阿来说,已处于进退两难无法可想的境地,战亦死,降亦难。
只是,现在的自已,真的要率部与唐军对抗到底吗?
哈宁阿同样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些守城军兵,没有理由与自已一同陪葬,他们并没必要成为唐军的刀下之鬼,而是应该有一次活命的机会。毕竟,有自已这个主将顶缸,这些军兵纵然投降,他们的家属妻儿,亦不会被多尔衮所害。
而如果,自已要以一已私心,硬要他们与自已一同死战到底,只不过让他们白白徒送性命。更有可能的是,在这危急关头,人心思变,自已的手下从背后捅刀,拿了自已的人头去向唐军请功,亦是有可能的。
见主将久久无语,旁边的护卫已有人按捺不住,开始搭弓上箭,瞅准了对面正洋洋得意的孙善,吱吱地拉开弓弦,便欲一箭射去。
“住手!都给本将放下!”
哈宁阿一声厉喝,那几名护卫一脸茫然,却不得不无声地收回弓箭。
此时,在对面的孙善,见到清军作势欲向自已射箭,不由得一脸惊恐,正拔马欲逃之际,却见那些清军又统统收起弓箭,顿让心里原本紧张无比的他,顿时松懈下来,脸上却又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哼,这些清虏,死到临头,还兀自强硬,好在他们有自知之明,不敢采取这般鲁莽之举,不然,本使若是有失,唐军将士定会把城中一众鞑子,全部砍杀为齑粉!
“哈宁阿,本使已把大帅的话语尽皆传达,尔等如何还这般执迷不悟乎?告诉你,本使耐心有限,若你等再不回话,本使就要下令,让我军发起进攻了,若到那时,尔等毋要后悔!”一脸不耐烦的孙善,冲着哈宁阿的位置,大声地喊道。
哈宁阿默然凝视了孙善许久,便推开挡在自已前面的护卫,径自从清军阵中走出,一步一步地,来到离孙善十步开外。
孙善伫坐马上,昂然地看着这名手下败将,心下十分得意,只不过,他在脸上,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
随后,孙善将哈宁阿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大声道:“哈宁阿,你现在过来,可是做好了归降的准备么?“
哈宁阿一声惨笑,眼神却满是凄怆之色,他喃喃回道:”孙善,我且问你,我军若是归降,我军将士性命,皆可得免乎?“
孙善捋须一笑:”哈宁阿,我军乃是仁义之师,向来是言既出,必以信,你部若放下武器,就地归降,我军绝对会既往不咎,对他们网开一面,全其性命。“
孙善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当然,哈宁阿你率部归降,免却一场厮杀,是为大功一件,段大帅自为量功酹情,为你向平辽王李大人请功的。“
哈宁阿听到这里,却又是一声惨笑,并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看着极遥远的地方,脸上满是复杂神情。许久之后,才转过身去,当的一声,把佩刀扔在地上。
随后,他缓缓环视了后面的一众清军一圈,才大声喝道:“诸位,唐军火器厉害,我镇远堡城墙已破,复守无益,本将准你们投降唐军,以求一条生路,这丢失镇远堡之责,就皆由我哈宁阿一人承担,绝不会拖累大家。诸位就听唐使之言,放下武器归降吧。”
听了主将下令投降,原本还在结阵固守的清军,顿是泄了最后一口气,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各种各样的武器与旗帜,统统被扔在地上。
缺口外的孙善见到城中清军尽皆放下武器与旗帜,顿时脸上涌出狂喜之色。一脸激动的他,急急转过身,向后面做出手势,示意清军已经投降,唐军可以无所顾忌地上来了。
见到孙善的手势,唐军主将段时棨亦是十分高兴,随及,他在一众护卫簇拥下,纵马前来,直入那镇远堡缺口之处。
而与此同时,镇远堡的唯一入口南门,亦是门户洞开,大批的唐军步骑兵,从门口蜂拥而入,将那些投降的清军团团围住。
段时棨等人,到了孙善旁边,与他耳语几句后,便与一众护卫一起,纵马越过缺口的废墟,在离哈宁阿十步开外,停住马蹄。
“哈宁阿,你能最终省悟,率部投降,本镇甚是欣慰哪。”段时棨一脸微笑道:“此番功劳,本镇定会向李大人如实禀报,为你请功,要知道……”
不料,段时棨话语未完,哈宁阿却是长叹一声,便抬起头说道:“主帅大人,哈宁阿此番率众归降,实不求有功受赏,只不过,是不想他们徒然送死罢了。另外,在下有一件小事,希望贵军能答应。”
“你但说便是,只要本帅能做到的,一定答应。”段时棨立即回道。
听了唐军主帅这话,哈宁阿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他凝视着段时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帅,在下身为守城大将,却丢失重堡,丧军失地,实是罪不可遣。只不过,因为我家小皆在辽阳,若我也与他们一样投降贵军,我之妻儿老小必定皆不得活命,故在下可谓走投无路,困窘非常。于今之计,唯有一死,灭此残躯,方为最佳之选择矣。”
听哈宁阿说到这里,段时棨脸上的笑容,顿时立刻凝固了。
第六百零三章 内外交困的多尔衮()
“哈宁阿,你这番话,究竟是何意思?”段时棨冷冷地直视着,马前不远处呆站的哈宁阿,沉声喝问。
见唐军主帅段时棨发问,哈宁阿牙关一咬,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拱手大声回道:“段将军,在下现在,只求一死矣!只是希望,在下死后,将军能让我的两名护卫,送我尸首返回辽阳。如此一来,在下虽丢失重堡,丧军失地,但在下的家小性命,却可全部保全,如此一来,在下纵死,亦无憾矣。”
段时棨以一种复杂的眼神,久久地凝视着哈宁阿痛苦的面容,最终沉声回道:“行,你所说的,本帅准了。”
哈宁阿微微躬身,以示感谢,随后,他一把拾起扔在地上的佩刀,刷地一声抽出雪亮腰刀。他目光空茫,又怔怔地看了看寒光凛凛的刀面许久,便牙关一咬,手腕发力,狠狠地朝脖子上抹去。
哧的一声轻响,锋利的刀刃,有如刀切黄油一般,深深地切入脖颈之中,鲜血顿时有如开闸的潮水一般,从颈部切口狂喷而出。随后,哈宁阿浑身一颤,松开了刀柄,沾满鲜血的腰刀叮当掉地,他整个身体便软软地向一旁倒去。
倒地而死的哈宁阿,双眼瞪得极大,只不过,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痛苦之色,反而多有一种释然之情。也许对哈宁阿来说,这样的自刭身亡,应该是一种最佳的解脱了吧。
段时棨及一众护卫,皆默然看着哈宁阿倒地身亡,各人皆是噤声不语。最终,在倒地的哈宁阿再不抽搐之后,段时棨长叹一声,发话道:“此人这番自刭而死,倒也真是着实无奈之举。看在他最终献堡而降的份上,就给他好生装殓吧,再派他的两名护卫,护送他离开镇远堡。”
“是,属下遵令。”
很快,两名被挑出的护卫,带着装殓好的哈宁阿棺木,一路从南门疾驰离去,消失在雪地的尽头。
随后,段时棨下令,着全体俘虏和自家辅兵一起,一齐来到缺口处,把被轰塌的城墙先清理干净,再进行简易修复。
他要求,自家辅兵与这些俘虏,要在白天重新修建完城墙坯体,然后利用晚上天冷降温时机,抽取堡中井水浇筑其上,与去年唐军守卫的海参崴堡一样,利用冷水结冰,修筑一道坚固的冰墙。
在一众唐军辅兵与一众俘虏开始急急忙碌之际,监抚司的官员们,也在紧急清点清远堡中的各类库存,不多时,便有监抚司的文官把总计情况报了上来。”禀段镇长,经我司人员清点统计,整个镇远堡中,只有守军驻守,并无其他居民,其府库之中,共有粮食十八万石,布匹五千多疋,武器军械三千二百余件,……“
段时棨听了文官的禀报,脸上顿时泛起掩不住的微笑。
他听到了最令他高兴的数据,那就是,堡中有这十八万石的粮食储备,哪怕不算上自已所带的辎重,自已这两万余兵马,亦足以在镇远堡呆上半年多都没问题。军有粮则稳,有了堡中这大批的粮食,才是最让段时棨为之心安的地方。
随后,段时棨立刻飞鸽传书,向李啸报告了现在西路唐军已据占镇远堡之事,当然在信中,他也向李啸详细说明了,祖大寿与洪承畴等人率部归顺唐军的经过。只不过,因为李啸现在海城之处,这封发往山东的飞鸽传书,李啸暂时未能看到。
很快,在段时棨的指挥下,整个镇远堡迅速地恢复了正常状态,到了第二天,冰墙筑起之后,又是一场大雪纷扬而下,完全掩盖了昨天战斗的痕迹。
大雪中的整个镇远堡,一片安静,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战斗。只有城头高高飘扬的唐字军旗,正在提醒所有看到的人,此地已然易主,再非清廷之领地了。
六天之后,由两名护卫带着哈宁阿棺柩,返回了辽阳城中。
二人跪在多尔衮面前,一脸悲痛地哭诉主将哈宁阿战死,全城清军尽皆被唐军屠尽的悲惨经历。最终着重强调,只有他们二人,拼死护着哈宁阿的尸体棺柩,一路饮冰嚼雪,好不容易才返回了辽阳。
多尔衮一脸阴沉地听他们说完,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停哆嗦,一股无名怒火在内心涌动,让他燥热难安又无从发泄。
他是何其聪明之人,当然看得出来,这两名护卫所说的话语皆是不实。毕竟在全城屠灭的情况下,他二人如何还能有时间给主将装殓,还能这般全须全尾地从镇远堡带着哈宁阿的尸首逃脱,这样的谎言,骗鬼去吧!
多尔衮在内心,其实已大致猜到了镇远堡陷落的经过。那就是,唐军定是以极凌厉的手段,击杀哈宁阿,或逼迫其自尽,然后迫使全军投降,从而迅速地夺下镇远堡,然后,又派这两名护卫,带回哈宁阿的尸体,从而一是展示自已的所谓仁义态度,另一点,当然是通过这二人,来告诉清廷,镇远堡已在唐军手中。现在唐军已在清境西部,牢牢地打了一颗坚固的钉子。
只不过,现在的多尔衮,没必要去戳穿他们的谎话。毕竟,哈宁阿已死,镇远堡已失,就算杀了这二人,也已于事无补。更何况,这二人好歹把哈宁阿给带了回来,也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多尔衮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这二人先行退下。
他沉默良久,心里思虑既定,便大喝道:“户部官员何在?”
“奴才在。”
“哈宁阿虽失镇远堡,但念其为国殉死,忠勇可嘉,着户部拨款,将甲喇额真哈宁阿厚葬,另厚恤哈宁阿家人,以彰其功。另外这两名护卫,各赏银十两,以表其护主回返之功劳。”
“喳,奴才明白。”
户部官员退下后,多尔衮瘫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暗沉郁的他,又久久地陷入了沉思,心里却有如压了一大块石头一般,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同室操戈,兄弟相煎,最终得益者,终究只是外人啊!可叹现在,自已尚未与豪格开始内战,却反到先让唐军从西南两路进攻而来,先后夺占了营口、海城、镇远堡等地,让整个大清边境风声鹤唳,清廷上下惶恐不安,整个局面让人沮丧不已。
而这样危机四伏的局面,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它绝不会只保持现状,而是极有可能继续恶化,直至情况不可收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鹤蚌相争渔人得利,这些令人沮丧的词汇,不停地从多尔衮脑海中迸出,有如一把把锋锐的刀子,在不停地切割他的内心,让他痛苦又无奈。
怎么办?
现在的自已,两边作战,左支右绌,内有豪格据都城以自守,外有唐军侵边而蠢动,这样一个残破不堪的局面,究竟要恶化到何时,又要恶化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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