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在下考虑不周。”白崖很干脆地认孬,又好奇地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他们要如何击败争嫡对手呢?”
“某在来成都之前,曾特地查看过一整套史家所著的列国宫廷秘史,其中记载了无数王位争夺的轶事典故。”陈明轻笑着说道,“按如今蜀国的现状,那五位恐怕只能采用一些温和的手段,暗杀只会作为万不得已之下的最后办法。”
“温和手段?愿闻其详!”白崖饶有兴趣地问道。
“蜀王撑不了多久了,此次王位争夺只怕会在一两月内结束。”陈明面露郑重,认真地说道。
白崖默默点头,蜀王确实没时间了,他若是还能活个一年半载,绝对会强行压下争嫡事件,然后再暗中安排继承人。
不过,一两个月应该还有的,不然就不必强撑着露面了,一死百了做那么多无用功干嘛?
因此,陈明的判断是对的,短则一月,长则两三月,蜀国就会有一位新君王了。
可既然蜀王自己插手了争嫡,那么就没人敢再用激烈的手段。类似靖难之役,玄武门事变这类明目张胆破坏潜规则的事情就很难发生了。
想要正统即位,争嫡的王族只能想办法去争取朝堂上下的支持,而不是蛮横地兵变造反。
“陈兄之前在酒宴上不是说现在朝堂已分成了数派,各有支持对象了吗?”白崖疑惑地问道,“那些高官皆是士人出身,脸皮总是要一点的,不会在一两月内就轻易更换支持对象吧?”
“呵呵,白兄只说对了一半!”陈明意味深长地笑道。
第十一章 始动()
“朝臣虽然各有支持对象,但都是基于光明正大的理由。若是支持对象有明显失德,那么他们马上就会放弃支持。就像当年的二王子孟启,朝中支持者不可谓不多,但一受到无后的攻讦,依然被废掉了太子之位”
“以陈兄的意思这就是所谓的温和手段?”白崖皱眉问道,“可要想在一两个月内,找出竞争者的明显错处可不太容易,况且孟启当年的事情也仅是个例,那五人不会都有失德的把柄吧?”
“哈哈,那五人既然参与了手足相残的争嫡,那就肯定没有哪个是良善之辈,必定做过不法之事。”陈明冷笑着说道,“他们可不是临时决定要参与争嫡的,只怕在太子被废那一日起,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可参与争嫡就要有自己的班底,谋士、杀手缺一不可,平时还要下功夫拉拢朝臣,没有庞大的钱粮资源,要如何支撑下去?”
“钱粮确实是个问题,豢养死士,拉拢朝臣也确实不是他们那点封邑食禄就足够了”白崖迟疑着说道,“可他们应该也有其他入项吧?像六王子孟岷从小早慧,是个天才,听说发明创造、读书经商都无所不精!”
“白兄说得没错,某也听过六王子的天才之名,但凡事皆有两面。”陈明苦笑着说道,“百姓若是做生意赚钱,自然没什么,王室成员行商在某些人嘴里就会变成与民争利。就算是卖自己的创造发明,也会被攻讦是喜作奇技淫巧,不务正业。”
白崖不由瞠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果然是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有理。
在华山论剑时,他的毒舌能扎死一片人,可要是跟这些个朝堂官僚斗嘴,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要被活活噎死了。
“看来白兄明白了,那五人只要有心争嫡,错处自会无中生有。加上平时的敛财行为,不管是光明正大,还是豪取强夺,都会给人留下把柄,在此时就都是失德的不法证据。”陈明笑道。
“这种把柄平时无所谓,但只要被有心人放大扭曲,芝麻都能变成西瓜,所以某猜想这可能就是他们击败其他竞争者的关键了。”
“这靠谱吗?”白崖怀疑地问道,“朝臣们又不是笨蛋,若是黑白颠倒,夸大其词,只怕会弄巧成拙吧?”
“不会的,因为绝大部分的不法证据都到不了朝堂上面。而到了朝堂上,那就只是个过场了,说明被攻讦的对象已经失利了,有的是人去落井下石。”陈明笑着说道。
“陈兄是说这种互相埋坑的过程,其实就是各大势力的争斗重点?”白崖反应很快,立刻就醒悟了过来。
“不错,方式和结果都极为简单,但其中的重重黑幕却让人不寒而栗。”陈明叹道,“人脉、资源、武力缺一不可,先是依靠人脉和情报探子深挖对手的不法隐情,再是由谋士布局筹划,最后让麾下爪牙执行获取。
这期间威逼利诱、掳杀坑骗,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会牵连到不少无辜官吏和百姓,有人破家灭族也毫不稀奇。但这也是一个帝王必须要走的路,舍不得一家哭,就会有一路哭。君主要是有妇人之仁,那比昏君还要可怕。”
陈明说到这儿,顿了顿笑道,“想必白兄这等人杰看不惯这些,不然也不会有狄道城一事。”
“陈兄谬赞了!”白崖叹了口气,淡淡摇头,“某怎会不懂这种道理,只是见不得眼前惨剧,任性妄为罢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白崖苦笑道:“按陈兄这么说,我等在那五位眼中,只怕也仅是口头上的支持和监督者吧?”
刘钰在白崖下山前,曾经跟他说过,争嫡期间宗门武者不会顾忌彼此身份,互相之间可以下死手,而不必担心报复。
可争嫡无论成败,都不会损害到仙武宗门的根基,最多只是损失了一些资源利益。这就很难让宗门武者为之死战,只怕那五位不会将核心事务托付给他们。
白崖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或许会为了青城在华山拼命。可想让他为六王子孟岷拼命,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孟岷曾经在凌天阁为他说过情。
再说争嫡期间,宗门武者虽说出手没有顾忌,但真会这么干的人应该也不多。就好像白崖如果撞上了陈明,两人碍于往日交情,所做任务就只能草草应付了事了,根本不会为背后的雇主死战。
同理,益州的仙武宗门大多同气连枝,拔出萝卜带出泥,撕破脸的总归是少数。
“嗯,大多数宗门武者在这出戏里仅是摇旗呐喊的助阵者,出谋划策用不着我们,核心隐秘也参与不了。”陈明无奈地耸了耸肩。
“当然也有投入比较大的仙武宗门,比如峨眉,他们是二王子孟启的最大依仗,应该会出些力气。而像你们青城,不得已挑了个崇尚儒家公羊学派的孟岷,那就只会拿争嫡给门人弟子当试金石了。”
白崖不禁一笑,难怪各大仙武宗门派出来的都是小字辈。其实撇开伦理道德不谈,这种争嫡事件经历一次,确实很能锻炼人。
正如伟大的马老师所说“资本从诞生的那一天起,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里将资本替换成政治,更是恰当不过。
可惜光明总要有黑暗来衬托,年轻一辈的宗门武者不能只做鸵鸟。
新一代蜀王会在痛苦的手足相残中涅槃,他们也必须亲眼见证这些肮脏的勾当,继而成长为宗门,乃至全人族需要的栋梁。
经过陈明的一番解释,白崖大致弄懂了他在这场争嫡之战中要做的事情,心情不由沉重了不少。
“白兄,现在换你了,跟某说说华山论剑的事情吧!”陈明放下酒杯,双目放光地看着白崖。
“好!”白崖一笑,陈明比他大几岁,错过这一次的华山论剑,下一届就超过三十岁了。以他的实力,确实颇为可惜。
“师兄,师兄!”
白崖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忽然觉得身体一阵摇晃,睁开眼正好对上了纪南那双大得夸张的乌黑眼珠。
“师兄,你怎么就睡在这里,你们俩不会喝了整整一晚上吧?”纪南撇着嘴,大感不满,他当然不是不满白崖喝多了,而是不满自己昨晚被赶回去睡觉。
“哦,陈明师兄呢?”白崖摁了摁太阳穴,只觉脑袋隐隐作痛,情知是还有些宿醉。
“某在这呢,白兄也过来洗把脸吧。”
身后不远处传来陈明的苦笑,白崖回头一看,才发现他正站在井边,正被气鼓鼓的曾慧监督着用井水洗脸。
冰凉的井水让白崖精神一震,虽然看天色,仅是五更刚过,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之中,但在他们武者,却已经到晨练的时候了。
“陈兄练得是何种擒拿手,看着好像有点猴形拳的影子?”
白崖等人所在的院子没有专门的练武场,他们施展不开手脚,只能站站桩,练一练类似五行拳这种体操健身拳法。
不过,他发现陈明似乎没受场地的限制,练着一套很正式的擒拿手,看招式路数很精妙,肯定不是体操拳。
“白兄弟好眼力,这是我蟠龙派的灵猴钩镰指,集擒拿、点穴和切割为一体,是五代祖师观摩金丝灵猴所创。”
陈明忽然一个后空翻,右手食指和中指曲着一勾地面,便只见硬实的青石板上无声无息地露出了一道两指宽的沟壑,内中平整如镜,就好像被砂纸打磨过了一般。
白崖看得一挑眉毛,用手指在地上挖条沟很容易,但要做到平滑如镜的程度就不简单了,这需要指劲在瞬间的高度凝聚。
他本能地察觉到这种指法的威力很可怕,体炼大成的混元铁布衫都不一定能扛住。
“陈兄上届没去成华山,真是太可惜了,不然定能将这门指法弘扬光大。”白崖真心地称赞了一句。
“呵呵,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是某以后能晋入势境,还有机会再去华山,见识一番天下英雄的。”陈明向往地深吸了口气。
“师兄,院外宫人送来了早膳,嘱咐我们吃完了,早些去雅竹苑游玩,说是五位王爷和公主都会到场的。”曾慧提着两个食盒从外面走来。
“哇,好多糕点”纪南见了食盒就食指大动,双目放光,伸手就要抓。
“洗手去!”曾慧翻了个白眼,“啪”的一声,拍了他一记。
“呵呵!”白崖和陈明相视而笑。
“让两位兄长见笑了,看见这小子,倒是让小妹想起了岑弟弟,不知爷爷他们过得可还好”曾慧目光迷离,流露出了些许惆怅。
她口中的岑弟弟是曾岑,当初阆中通判曾贤的独子,比曾慧小几岁,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曾慧现在走上了武道之路,如无意外已是仙凡相隔,彼此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三年多了,不知那头鬼狐狸有没有如愿以偿,在穿山派又过得如意与否”
想起当年在阆中的事情,白崖脑海中也不由闪过一道倩影。
第十二章 龙主凰女()
“这雅竹苑倒是别致!”
雅竹苑占地面积巨大,尽管是一座皇家园林,但却看不出多少人工布置的痕迹。
清溪潺潺,竹林青翠,碎石小径环绕的土丘不时能看见一些憨态可掬的貊兽在其间嬉戏玩耍。偌大竹林被丘陵、小径和溪流分隔成了一块块,影影绰绰中点缀着些许造型雅致的亭轩。
此地环境清幽,空气清新,身处其中不由让人心旷神怡,确实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昨晚赴宴的百余名武者被竹林分隔了开来,沿着林中小径走来,不时能发现三三两两的武者群体,居然还有不少人在吟诗作画、弹琴对弈。
“一帮附庸风雅的家伙!”陈明暗自骂了一句,目光扫过那些武者,微微抬了抬下巴,“白兄弟,看来已经开始了,你看那些家伙”
白崖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立刻就注意到了武者团体里一些明显有异的“外人”。
“应该是那五位王族派来招揽的士人吧!”白崖笑着说道,“难怪一帮练武之人会突然文雅了起来,原来是那些读书人带起的风气。”
“嘿,琴棋书画,不知白兄弟可能露上一手?”陈明笑着问道。
宗门武者以天道为本,练武之时也会涉猎经学。虽然比不上真正的读书人,可跟文盲是毫无关系的。至少自家的学问义理必须有所研究,否则天道不明,武道也就走不远。
白崖在剑指峰修炼时,每天早晚课都必须去道观旁听,观里的道长会给他们传授学问。其中半数时间学得道经,还有算数、天文、地理和史学。
当然,这个并非是强迫性质,大多靠自觉。不过,绝大多数武徒都很重视这种学习,毕竟师长们早就告诫过,练武即修道,没有道的武仅是一株空心菜。
至于琴棋书画,道观的早晚课没有教授,武徒们如果想学也很容易,修炼峰上就有不少意境师兄将琴棋书画当成修炼空暇的消遣。
就好像白崖的大师兄宣季,书法就很好,据他自己说,这是抄道经抄出来的。他悟性一般,抄道经对于领悟天道有好处,所以就一直坚持了下来。
“看来陈兄也是个雅人,也罢,纪南让宫人取副棋盘来。陈兄,我们来下几盘棋好了,不过,规则要由某来重新定。”
白崖不禁一笑,两世为人他都对琴棋书画没什么研究,但五子棋还是下过的,所以在招揽者主动上门之前,只能用这个来消磨一下时间了。
“嘿嘿,白兄,你输了!”
陈明轻笑一声,将棋盘边上的银锭一扫而光,这是他俩助兴的赌注。
白崖除了刚开始趁陈明不熟悉五子棋规则,赢了两盘之外,后面是连战连败,快把内裤都当掉了。
“师兄,你又输了,好菜啊,你看我”正与曾慧对弈的纪南有些得意。
“闭嘴!”白崖和曾慧同时对他怒目而视。
纪南取来的棋盘有两个,他们四人自然也是两两厮杀。
搞笑的是白崖输钱给陈明,而陈明赢来的钱,却都被曾慧输给了纪南,弄得输钱的两个人都恼火不已。
“不下了!”白崖一拂棋盘,眼角余光看见有一队外人,正朝着他们这处竹林空地走来。
“小王孟岷,见过几位少侠!”头戴金冠的蟒袍青年停在数米之外,微笑着给几人作揖。
“不敢,青城白崖(蟠龙陈明)拜见王爷!”
几人连忙回礼,白崖还感谢了荣王府前两日的款待。
尽管现在的神州世界并非儒家独大,但无论世俗,还是仙武界都很重视上下尊卑和传统礼仪。这也是师徒传承的一部分,很难想象师傅会将武道传给连尊师重道都不懂的徒弟,跟白崖前世金钱万能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熟悉的面孔让白崖的记忆越发清晰,他终于想起了这位曾经的六王子,现在的蜀国荣王确实跟自己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为卢远庆祝晋升气境的酒楼里,还有一次是在峨眉凌天阁。
荣王孟岷身边的几人,也有两个有些面熟,一个是面容阴鹫的青衣中年,应该是孟岷最为心腹的侍卫头领,还有一个两鬓斑白的消瘦书生,好像也有点印象。
只有最左侧那个凤眼白眉的儒雅老者,是个新面孔,想必也是孟岷招揽到的谋士。
“几位少侠好雅兴,不知可愿与孤对弈一局?”
“陈兄,你来吧!”
白崖不会围棋,便推陈明作为代表。不过,陈明却很知趣,知道对方更看重青城,笑着给孟岷介绍了一下五子棋的规则,还是让白崖上场了。
孟岷时间不多,本没想过跟他们下满一局棋,可五子棋比围棋简便,一时兴起倒是下了好几盘。
“这种下法倒是颇为新奇,下次若是有暇,还请白少侠多多指教。”
孟岷终归是上位者,稍作姿态便起身告辞。
“陈兄,你看如何?”白崖目送孟岷离开,朝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