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明白了似地点点头,暗道:“那才是人生的真谛啊!”
这时那祥光渐渐隐去,但他脑子里却是异常的清明!
她在这段时间内,只不断地抽泣着。
少年思绪不再混乱,忽然极诚恳地道:“妹子!听我的话,和你的表哥幸褔地生活,不然伯父伯母在天之灵亦将不安,听我的话,丝毫不要感觉痛苦,幸褔在你前面……我——我会为你们祝福!”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捧着脸便跑开,消失在黑暗中。
少年独自坐在河边,默默念着:“商允一!一定是那个远近名满江湖的少侠,和妹子也正配得上——”
他仅设法为他们两人想,把自己撇在圈外,远远地撇在圈外!
第二天清晨,那少年收拾了破碎的心准备悄然离去。
忽然——一条人影如飞而至。一个少年气极败坏地奔来嚷着:“我就是商允一,你可见到表妹?表妹失踪了!”
他先是怔了怔,继而冷冷地道:“是么?”
商允一停住身形,被他这冷冷的态度惊呆了。接着怒目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这样冷冷的对待商允一,其实内心中已是激动得无以复加。
这时,他再也忍耐不住,一点双足,急忙跟着赶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如飞赶到女子的住处,只见一片零乱,显是被人掳去的样子。
尤其令二人心惊的是——房中一张楠木方桌,被人硬生生以掌缘劈下一角。
那少年急怒攻心,失去了一切理智,心中只知把一切罪过加在商允一头上,不分清红皂白地指着商允一喝道:“你不是一个名扬武林的高手吗?哼!连自己的未婚妻子都保不住。”
他可忘了自己也是高手,也住在近左。
大凡一个新成名少年,最怕为人轻视而被认为浪得虚名。
商允一也是一个高傲的少年,此时也是急怒之下,当下也不答话,昂头冷笑,左掌一拍,也把楠木桌拍塌一块。
那少年更是大怒,一扬掌,已连续攻出三招,商允一双脚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左掌连晃,已化开了三招。
接着二人跃出房屋,一语不发,就交上了手。
玉宁的师父说到这里,似已不能控制平静的声调。
只见师父语调愈来愈战栗,声音却愈来愈低了:“唉!这两个胡涂的少年,放着失踪了的人不去设法寻找,却在一昧舍命苦斗。”
商允一是华山派的好手,华山神拳在二百年前是武林一绝,可是不知近来是人材凋落或是其它原因,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近年来武当和少林等门的拳法都似超过了华山派。
这时那少年见商允一出手就华山神拳的“潜蛟出洞”毫不在意,随便出手便想化解。
但商允一的神拳却飘忽不定,每到二人招式将硬对时,便如滑鱼般换招,招式精奥。
那少年出乎意料的走空了几招,心中大骇。
急忙使出绝技,密守门户,紧守不攻。这样才由下风转为平手。
那商允一的拳法精妙已极,少年坚守,虽扯为平手。
但那少年生性高傲,是自己被人家逼得只守不攻的。
不由怒从心头起,大叱一声,使出全身功力,一招“烘云托月”手腕一翻,下肘转了一个小圈,拍的一声,向商允一打去。
商允一不慌不忙,招式一变,又避开了拳式,从意想不到的胁下攻来。
少年一招走空,招式已老,见商允一变招,大吃一惊,幸而他招术迅捷,一招尚未走完,立即收转。
左掌一扬虚立,右掌从左掌下翻出向商允一手腕下方猛击。
商允一招式走空,也是一拳打下,二人手臂第一次相格,功力悉敌,不分上下,各自震开。
二人各自调息了一下,那少年狠声说:“我如不胜你,就从此终身不出深山一步。
商允一也道:“我如输给你,立即横刀自刎。”
二人再不说话,跃身起来,斗在一起。
两个武林高手碰在一起,拳风荡出二丈方圆之外,四周一片飞砂走石,可是两人的毛发都未吹动一下。
商允一的奇妙招式层出不穷。
那少年恩师是一代奇人,胸中武学包罗万象。
少年一连换了七种拳法,犹自奈何对方不得。
二人一口气拆了一千余招,身法未见稍缓。
商允一逐渐攻多守少,步步进逼。
酣战中,商允一大叱一声,忽然使出全力出击,一招“石破天惊”击向少年脸部。
少年身形一矮“力斩蓝关”二手一合,想夹击商允一的右臂。
他哪里知道商允一这一招全力出击的又是虚招,于是他身形一矮,收回掌式。
少年一招又走了空,招式一老,身子微微前倾。
电光火石间,微微听见商允一一声微哼。
敢情他使全力出击却陡然收回,真气上也吃亏不少。
那少年见眼前忽然没有了人影?身后风声又响。
百忙中右掌拍地,藉一击之力,左掌早向后后击出。
一式“倒打金钟”猛力劈去。
只听商允一一声长啸,变招,出击,一气呵成,再用精妙的招式,打向少年右胁。
少年连走空招,身形不稳,来不及出招相迎,仰身便倒,双足微点地面,避开商允一大部掌力。顺势一个翻身,直立身子,双掌发招迎击。
这一来,一个是仓促发招,一个是全力猛击,立分强弱。
少年只觉一股至刚拳风,击破自己仓促间所发的掌力,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
那少年虽然铁青着脸,其实心中万念俱灰,反而异常的冷静。
在心灵的最深处,暗中悔恨这场无聊的争斗。
尤其悔恨自己把可贵的青春做了打斗的赌注!
这时心地一明,想到她为人所掳,而且那掳去少女的人功力甚是惊,不禁又急又悔。
招眼一看商允一,面上并无胜利后的得意表情,反而显得一副茫然的样子。
他抬起头来冷冷地对商允一道:“只怪自己武艺不精,自会了断,可是我还得告诉你一句,你表妹似为人所掳,你快去设法寻回,若是日后你对她不好……哼!哼!
我可是……”
说到这里,他突想到:今后自己将永不步入武林,即使商允一对她不好,自己又能怎样?是以说到这儿“哼”了一声说不下去……后来,那少年就悄悄绝迹江湖。
老人说到这里,满面更是黯然。
玉宁已明白那少年就是眼前的恩师。于是他悄声问道:“那少年的姓名是什么?”
老人缓缓收回茫然的眼神,注视着玉宁,半响才道:“他名叫薛君山,但是薛君山早就死了,在他输给商允一的时候就死了,我只是我——一个无名的老人!”
沉默了半晌,老人又道:“她名叫着白琬如——不知商允一有没有找到她。但是后来,我虽在深山中,却听到商允一,西域的‘极乐散人’南海的‘普陀僧’及我师兄‘春华上人’在昆仑绝顶比试,师兄终于胜了四人每人一招,其余的四人不分胜负。本门武学究竟是天下第一啊!”
玉宁望着师父,说到最后的时候,目中神光凛然,白发无风自动,神态威猛之极!
师父又接着道:“玉儿!你在我门下十五年,为师所会差不多全传给了你,你只要细心体会,虚心求进,自能悟出更多东西。从明天起,你就下山去,一面磨练磨练自己,一面也打听一下自己的身世,再者,我还有点事要交代你去做。”
玉宁一听说师徒就要分离,师父与自己情同父子,心中大是难过,但见师父面色庄重,又说有事要交代自己去办,便不再言语。
师父继续又道:“商允一的‘华山神拳’确是一绝,武林一般所传的‘华山神拳’仅是招式,却不知其中的精微变化,当年为师输了一招,心中不断苦思破法,我传你那套‘奔落拳法’虽不见得能胜它,但至少可坚守不失,以后若是碰上‘华山神拳’你可先用‘奔落神拳’坚守后,再俟机反攻。”
师父忽然话锋一转,继续又道:“啊!对了,还有你师伯‘春华上人’虽已仙去,但他门下有五个弟子,四僧一俗,都是你的师兄,你若碰到他,一定要恭敬以待。”玉宁暗想自己的身世,只从师父处得到一鳞半爪,这次下山一定要打听清楚。
师父这时又从怀中取出一束绢布,用极细的麻绳扎着,对玉宁道:“我要你做的事就是去打听她的下落,找到时把此物交给她,再回山告诉我。如果必要时,可到华山找商允一。那么,我也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说罢缓缓走出石洞。
西方红日已墬,空留满天红震,老人低沉的声音阵阵传来——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芦野侠踪二、江淮风云
二、江淮风云
又是初秋的时分了,江南官道上,行人有如过江之鲫,往来不绝。
在官道的西端,开着一家规模极大的铁店,铺面上挂着各色各样的成品,从大刀大戟的兵器类,到各种小钳、小剪,样样俱全。
时届申酉之交,官道上出现了二个打扮奇异的人——
一个较高的人,身着长袍,背插长剑,年约四十五、六岁。
另一个约四十岁,亦是一副武林人的打扮。
二人边谈边走,在这热闹的官道上,确是有些惹人注目。
不消片刻,二人来到了铁店门口,只听得店内隐约传出打铁师傅“嗨”“喝”的打铁声!
二人一齐停步,走入店内。
那武林人物打扮的壮汉随手拈起一柄单刀弹了一弹。端详一番。
壮汉转身对那同来较高的同伴说道:“这家铁店的出品倒是不坏。”
随即又向一个伙计问道:“店伙!有没有现成的暗器,譬如说——什么镖之类的?”那店伙正忙着打算盘,听他一问,起身答道:“有!有!不知客官要那一种?”
那壮汉随口道:“就要瓦面镖吧!”
伙计见来人要的是瓦面镖——一种江湖上最普通的暗器,忙点头问道:“客官是要怎样买法?”
那壮汉似已感不耐,微皱眉道:“你就拿二百枚现成货色吧!”
店伙忙应了声“是!”
不消片刻,便提着一袋子瓦面镖交给那壮汉。
壮汉随手丢给店伙一锭银子,回头对那较高的同伴说道:“孙兄,你要不要打点些什么暗器?”
那姓孙的微微一笑答道:“对方兔崽子虽多,但凭你霍老弟这些瓦面镖也够应付了。”
二人相对一笑,步出店门。
虽是初秋时节,但这下午骄阳仍是十分炎热。
二人走了一程,那壮汉似是不耐闷热,打开了衣扣,露出健壮的胸膛,挥汗赶路。
忽地,背后一阵得得蹄声,一骑如飞奔来。
如此炎热,又在人烟稠密的官道上,竟然催马急驰,敢情是公门中人因紧要公文,才如此急迫。
马从身旁一掠而过,马上人果然是个公衙打扮,只见他一面催马急驰,一面不住吆喝让路。
突然有人一声惊叫——
这二人转头一看,也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迎面走来一个少年书生,那书生背着一个长方形包袱,似乎心事重重,低头急行……那马冲到他面前不及两尺,他似才突然惊觉,抬起头来……眼看那马即将要将他踏倒。
也不见他惊慌,只见他微微一晃,那马已在众人惊呼声中与他贴身擦过。
在众人眼中只觉眼前一花,马已冲过,尚以为那少年书生运气好。
但在这两位行家眼中可看出这少年的不凡。
任二人都是成名的人物,却未看清那少年的闪身步伐,只见那少年一闪身间,除了迅速镇静外,还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潇洒气概。
那少年似乎发现这两人在注意谈论着他,便迎面向着二人微微一笑。
两个老江湖看出这一个微笑是毫无心机的,但或许因为两人过份老练,而这少年的笑过份纯真,反而令两人心中隐隐感到这一笑中,含有某种深意?
那少年也匆匆而过。
那姓孙的高个儿轻叹道:“霍兄,这正合于那一句老话——英雄豪杰出少年——这少年的功夫就不在你我之下。”
心中却暗道:“何止不在你我之下,其实恐怕还在你老霍之上哩!”
接着又道:“近十年来,武林各派出的少年俊杰确是不少,看样子我们老一辈的都可以被淘汰了。”
那姓霍的“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姓孙的又问道:“你说,老霍!目前江淮一带那位武功最是出众?”
那姓霍的思索了一下,答道:“那要首推那金刀李老英雄了。其次……”
那姓孙的忽然插口道:“其次怕要数上你和那姓钱的了吧?”
那姓霍的认真想了一回答道:“那金刀李的手下三位堂主的武功委实不坏,小弟最多和他们在伯仲之间。”
那姓孙的诧异的问道:“我有相当久没有下山了,那金刀李是怎样的人?像与你在伯仲之间的人才,竟会为金刀李卖命?”
那姓霍的答道:“金刀李是近十多年来才出现的高手,现下为江南金刀神拳帮的帮主,此人很少在江湖上行动,无怪你老兄不知道了。此人的武功,我是亲眼见过一次的,比起小弟确实要高上四五筹。”
那姓孙的微微点头道:“有机会我孙一峰定要找那金刀李印证印证!”接着又道:
“这次的争执,那姓钱的如此不讲理,咱们绝不能退让一步!”
那姓霍的道:“自然!自然!小弟请孙兄出来就是准备一战的,时候快到了,快回总舵吧!”
二人加快脚步,哪消片刻?便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官道的西端,那家极大的铁店的斜对面,矗立着一幢大楼。
一块横额挂在中腰处,上面写着斗大的三个金字:|又一村|笔势有如龙飞蛇舞,相传是欧阳文忠的墨宝。
这“又一村”客店乃是当地的最大的客栈,往来的客人,多半投宿于此。
时届申酉之交,店门口出现了一个少年,匆忙的走入店内,对伙计要了一间上房,再点了一二样小菜,随便的坐在楼下食堂的一角。
这少年长得十分英俊,虎背狼腰,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这一入店,早就有人认出了他,敢情他便是不久之前在官道之上,以上乘轻功闪避急马的那位少年。
这少年正是九回峰上,初别恩师而下山的文玉宁。
他坐在角落上也不要酒,就唤伙计盛饭上来,正吃得有味……。
忽然鸾铃响处——店门外匆匆走进一对少年男女。
那女的生的面貌皎美,体态轻盈。而那少年却是浓眉大眼,马步稳沉。
只见那少年进得门来喝道:“喂,伙计,快来两碗汤面,咱们吃了还得赶路!”
这叫声好不惊人,坐在他旁的两个乡下人连忙伸手捂住了耳朵。
那少女抿嘴一笑,笑得好不迷人,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那少年却回头瞪着大眼道:“笑什么?”
那少女似对少年甚是听话,闻言果然不敢再笑。
玉宁见这二人,女的面如画眉,男的却粗中带傻,偏那少女似乎对那少年颇是倚恋,当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惋惜难过。
大凡一个才貌双全的少年,在他初出道的时候,他会怀有满腔的大抱负——
当然其中许多在经验老到者看来,是不可能而且可笑的。
他会为世上的一切作最美丽的憧憬,也会为世上一切他认为不满意的事而抱怨。
当然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甚至文玉宁自己也不明白。
玉宁只觉得那女子的美丽,是不应该委屈在那傻小子身边。
他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