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两遍,却不见文玉宁回答,正奇怪间?文玉宁忽地一拍大腿道:“是了,只怕是他!”
声音虽低,但那店伙却吃了一惊!
文玉宁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的伙计,连忙笑问道:“小二哥!你说的什么?”
那伙计奇异地又道:“小的是问相公是否要一点午餐,现在已是午时了?”
敢情他以为文玉宁有点魂不守舍,所以加上这一句。
文玉宁道:“好极了,好极了,你就给我送一份来。”
那伙计见文玉宁满脸喜色,又看了一眼才转身走开。
原来文玉宁终于记起了一个人:方才在前面飞奔的那个人的轻功身法,正似那个和自己订交的武当高弟何洪贞。
文玉宁和何洪贞一见如故,虽则何洪贞不告而别,其实文玉宁心中无不时不对这一个武艺、年龄相若的好友怀念。
这时想起前面那人的身法极肖似何洪贞,虽然一时尚不能断定,但心中却是一阵大喜。
当下匆匆吃了午饭,心中却不住奇怪,追逐的两人怎地一去不返?难道一直跑过玄武湖,从对岸走了?
一念及此,忙付了帐,叫了一艘小船,命船夫划到对岸,想看看地形。
那游船虽是供客人玩赏用,但却够得上轻快两字,不消片刻已荡至湖心。
湖心菱荷自然减少,往往每隔老远才有一片荷叶。
文玉宁心想方才两人从这稀稀落落的荷叶上藉足飞纵,功力实在不凡。
正午时游湖的人很少,文玉宁这艘小船在湖面上轻捷地划行,不消多时,已达到对岸,文玉宁付了船资,走上岸来。
这片湖岸上全是大半人高的芦苇,一眼望去,莽莽一片微带枯黄的绿色,风声沙沙,没有一个人影,看情形甚是荒凉,和对岸的热闹情形大是不同。
文玉宁正不知如何时,忽闻一点人语随风飘来——虽然甚是轻微,但文玉宁仍能辨出乃是一人怒叱之声,只是风声中杂着一片芦苇互擦沙沙之声,是以听不真切。
但文玉宁努力摒除杂念,专心倾听,果然听出声音来自左方。
文玉宁正待纵过去,忽然“唰|”的一条人影在前面纵起——那人轻功好生了得,身形在两丈多高的空中竟不上不下地停了一会,才身形一折扑向左方,敢情他也听到了左面的人声。
文玉宁本来正要纵起,忽见此人纵出,连忙伏身躲下!
那人虽没有看到文玉宁,文玉宁却认清他,差一点叫出了口。
原来前面跃起之人正是文玉宁要寻找的张彤生。
文玉宁毕竟忍住了差点叫出的声音,也悄悄施展轻功跟向左方,他可不敢跃得过高。
“唰|”地斜斜纵出,擦芦苇尖儿飞出丈多才缓缓落下,正是师门的“卿云显瑞”的功夫。
走近的时候,文玉宁先隐好身形,然后悄悄从芦苇丛中望出去,一看之下,不禁失望,原来前面正有二人,左面一个是一青年道士,右面一个却是一个四旬大汉,哪里是什么何洪贞?
只听那四旬汉壮道:“小道士不知天高地厚,你武当派吓得到别人,咱们‘金刀帮’怕过谁来?”
那青年道人年约弱冠,双眉斜飞入鬓,朗目朱唇,神采飞扬,端的一表人材,听那大汉如此说,不禁冷笑一声道:“管你什么‘金刀帮’‘银刀帮’?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干采花的下流勾当,莫说贫道,任何人见了也容你不得。”
那大汉脸上青筋暴露,显然愤怒之极,狠声道:“小杂毛既敢管大爷闲事,可莫怪大爷手辣心黑。”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他的罪孽。
文玉宁才听他自称“金刀帮”手下,心中己自不悦,又见他竟是个下三流人物,心中更是厌恶。
转眼看那武当青年道士,宛如玉树临风,心中暗道:“武当名门正派到底不同,门下弟子尽是不凡人物。”
正暗思间,那大汉已出了手——只见他左手虚立,右掌捣出,一记“望乡回首”击向小道士前胸。
那青年道士身形一晃,已转到对方身后,身形未停,双掌已经递出。
文玉宁见他身法佳妙,与何洪贞如出一辙,但功力却相差甚多,是以这一招极佳的招式,却不能充份发挥威力。
那大汉冷哼一声,两掌往后一翻,一招“倒打金钟”竟要与对方硬对。
文玉宁暗道:“这厮好生机灵,一照面就看出对方功力不足的弱点。”
那青年道士果然不敢硬碰,双掌一撤,一挽之间又是一记妙招点向大汉眉心。
那大汉将头往后仰,呼呼一连三掌劈出,把青年道士迫在圈外。
文玉宁暗中吃了一惊!心想:这厮掌力好生了得,想来在“金刀帮”中也必是舵主以上的地位了。
文玉宁曾屡次见过“金刀帮”人物的功夫,是以敢如此断定。
那青年道士一连两闪才避开掌势,但一仰首之间,他又是双掌连出,直取大汉两胁。
文玉宁见那青年道士招式精妙,但一则限于功力,二则似乎完全没有临敌经验,所以被对手占了上风。
那壮汉却是脸露杀气,两眼瞪得宛如铜铃,拳脚齐上,似乎定要将青年道士毙于掌下。
忽地那道士足下一个不稳,向前倾倒,他努力想恢复重心。
但那壮汉却大喝一声,双拳如风捣下。
文玉宁身形一弓,正待出手相救,忽然对面芦苇丛中“哗啦啦|”一声暴响……一条人影已如飞而至,只见那人大喝一声,双掌迎向那大汉所发,即将打中青年道士的双掌——
一剎那间,文玉宁已看清楚来人正是张彤生,这时只听得“碰!”的一声。
张彤生钉立原地,双拳叉腰,神态威猛。
那大汉却跄踉退后数步,抱着一双发麻的手臂发呆。
文玉宁暗赞一声:“好掌力!”但仍伏下身躯。
那大汉脸上尽是疑惑之色?他指着张彤生道:“你——?你不是——?已加入‘金刀帮’了吗?”
张彤生脸上一派威风凛凛,朗声道:“俺|张彤生顶天立地的汉子,岂会加入你这种下三流的‘金刀帮’?”
那大汉更惊道:“你……你竟——?”
张彤生仰天一个大哈哈道:“我与金刀李结拜兄弟,那是我们私下的交情,你这等败德坏行的勾当,俺张彤生说不得也要替李大哥管上一管!”
文玉宁一听这张彤生竟称金刀李为李大哥,不禁吃了一惊!但见张彤生等磊落气慨,心中对他恶感顿减。
那大汉闻言却似怒极,大声叱道:“那么你是诚心要管这门闲事儿了?”
张彤生傲然道:“这个自然!”
那大汉双掌一挥,已攻到张彤生胸前,张彤生身形轻轻一晃,已自闪过,双脚却牢立未曾移动分毫,同时双掌一错,反攻出去。
文玉宁曾和张彤生交过手,虽则剑术上胜了张彤生,但张彤生那股神奇内力却是文玉宁下山以来所仅见。
这时见他招式武步无不与自己本门相似,心中的疑惑更是扩大,他真百思不得其解,这张彤生从哪里学得了本门的武功?
那武当青年道士,此时却悄悄纵身离去。
文玉宁见他脸上充满失望与懊丧之色,心知他必是懊恼方才之败。
其实他的武学远比对方精妙,却输在功力与经验上,可见“七分功夫,三分经验”的话实在不错。
张彤生果然功力深厚,仅仅十招就将那大汉迫得手肘见促,危险丛生。
文玉宁暗中自思,自己若是凭拳脚功夫,要想十招就将那大汉击败,只怕也不能够,心中对张彤生不由生出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正在此时,忽然一声清啸,一条人影从芦苇尖上飞踏而至,那份轻功连文玉宁也自觉不如,文玉宁心中大惊,什么人有此功力?
说时迟,那时快“唰|”地一下,来人已到了面前。
来者年约六旬,颔下?髯,双眉如剑,相貌堂堂,双目更是炯炯有神,那大汉见他来到似乎精神大振,面露喜色,奋力想脱出对方拳圈。
张彤生见了来人却也不再出击,缓缓收回拳招,退后半步。
那大汉正待开口,来人已喝止道:“你且住嘴!什么事我都知道了,你且随我回去再说。”又转身对张彤生道:“有劳贤弟代管帮中不肖份子。”
文玉宁闻言吃了一惊,暗道:“看来这人就是闻名天下的‘金刀帮’主了,嗯,方才他那手轻功端的了得。”
那人又接着道:“张贤弟还是跟咱们一道走呢,还是——”
张彤生道:“小弟还有点事,大哥先请便吧!”
文玉宁见张彤生虽对“金刀帮”不满,却对“金刀帮”主甚是恭敬,心中不禁奇怪?
这时金刀李已带着那大汉远去,却见张彤生依然站在那里发呆!
文玉宁本想立刻出去斥问他何以冒自己名头去抢窃少林寺拳经,但见他这般模样,暂时倒伏一会儿再看个究竟。
只见张彤生左手一圈,右手一抖之间化成千百指影缓缓点出,文玉宁一看就知他使的正是本门不传绝技“银河十五式”中的“耿耿银河”只是招式变化之中有许多错误之处。
文玉宁嘴角不自知地浮上一丝微笑,他知道这张彤生虽然一切拳脚招式都绝似本门,甚至内力还在自己之上,但对这“银河十五式”却似不曾见过,那日凭这剑法将他靴跟削去,想不到他竟暗中强记住自己招式,想来此时正在模仿练习。
文玉宁虽觉他剑招中错误颇多,但也不禁佩服他的记忆力,因为自己对敌施展时,不比传授招式,乃是尽快地施出,而这张彤生竟能在一照面间,记住自己招式的大致模样,实也难能可贵了。
那张彤生将那招“耿耿银河”练了数遍——虽则他并不知道这招的名字——但他也觉颇不对劲,正待再练他一遍,忽地背后一声:“又练错了!”
他连忙一看,背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高膀阔的俊美少年,他认识他——正是文玉宁。
张彤生一语不发,忽然一扭身形“唰”地一下倒纵出数丈,在落地之前,身形已经翻正,更不回头,一连几跃,消失在芦苇丛中。
文玉宁虽没有料到他转身就跑,而让他纵出老远,但文玉宁反应何等敏捷,脚下一点,也自展开本门轻功猛追上去。
但是芦苇高过人头,张彤生极易隐藏身形,文玉宁虽则在最短时间内追了上去,但转了两个弯,己不见张彤生人影。
等到文玉宁将一大片芦苇搜索过时,忽然眼角上瞥见一条人影如飞远去,文玉宁暗叫一声上当,施展全力冲了上去。
文玉宁暗思:“虽则让你逃远,一时追不上,但这一带颇为荒凉,只要认定方向,岂有追你不上之理?”
那张彤生似乎也是全力施为,疾如劲矢,换了一个人的话,不消片刻就被追失目标。
这两个青年高手一放开脚程,宛如两缕清?,那么大的冲劲,但沙土地面上连一点灰尘也没有扬起,甚至脚印都浅得紧。
文玉宁一面追,一面暗思:“这一下猛追,只怕已追出了廿多里,自己的行李放在店中,但那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索性追下去再说。”
眼见前面张彤生身形消失在转弯处,心头一急,一下飞纵而起,一连在空中换了四种姿势,身形却藉势飞出不下十多丈,这招轻功绝技虽不同于武当的空中竞走绝技,但也有异曲同功之妙,更妙的是文玉宁才一落地,身形又起,快得无以复加,而身法神态仍是安详而潇洒。
但尽管快,当他转过弯道时,不禁愕住了。
原来转弯之后,路分两条,而两条都是弯入山区,哪有张彤生的身影?而又不知他跑的是哪一条!
正在此时,文玉宁却发现路上沙土上写着一行字,走近一看,只见一排斜斜歪歪的字:“阁下有种请来岳州洞庭一谈,在下专程前往等候。”
文玉宁见那字体歪斜,而且甚是难看草率,不由心中暗笑:“这张彤生端的字如其人。”不禁摇了摇头。
但他又不知张彤生约他到岳阳去干什么,心中盘算道:“管他干什么,反正我一定要找他理论清楚,就往岳阳一行何妨?”
盘算既定,也不回去拿行李就匆匆上路,一路一水陆并程,不消十日已到了岳阳。
进得城来,远远就望见那天下闻名的岳阳楼,当下缓步趋前。
来到楼前,只见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抬头一看,只见楼侧耸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走近一看,碑的上方横雕着四个篆字:“岳阳楼记”字迹秀美,往下看时,正是那范仲淹闻名的岳阳楼记一文,由苏子美缮写,相传是古宋的遗品。
文玉宁见这闻名的大楼果然气度不凡,信步走进楼中,只见当中高悬着一块木匾,上面刻着斗大的三个大字:“岳阳楼”下署邵竦之名。
文玉宁心知这正是和那“范氏记文”“苏氏缮写”等合称“四绝”的匾额,但见那三字刻划得有力至极,真可称得上鬼斧神工。
当下拾级上楼,随便找一个临窗的位子坐下,备了一二样食品。
临窗眺望,只见湖水茫茫一片,楼下乃是洞庭湖,风景宜人,清丽之极。远处微微可见一片模糊的山影,与一片湖水,交接在那极遥远的地方。
文玉宁见到这可人的景色,心旷神怡,暗暗吟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心中忖道:“此时的景色,不正是如此吗?前人文章实在逼真美妙之至!”
文玉宁自幼即埋首深山,虽随薛君山略通文学,但却并不高明,但一种对美的直觉,使他自然而然生出如此观感。
想到尽兴之处,不觉又转念到文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何等的气概,文玉宁不觉心胸为之一畅。
倏然,一阵人声传来——文玉宁转目一看,只见约在十丈外有着二支独木小舟,并停在一起,中间相隔约有五丈,像是正在谈话。
那稍前一些的船上站着一个年约五旬上下的老人,正指手划脚的和那稍后一些的船上的人说话,那停得稍后一些的船上却站着一个道士。
文玉宁心中奇怪,忖道:“怎么一个道士会独驾木舟?并和一个俗家人在湖中谈话?”
这时正刮着微风,湖水波漾,二条木舟都随波晃动,但舟上的二人身形却丝纹不动,显然身负武技。
文玉宁正凝目注视,忽然楼上一阵骚动,文玉宁自上得楼来,并未打量这批游客。
此时转身一看,却见个个都是武林人物打扮,且每人都似看见湖中这幕情像,窃窃交谈。
文玉宁心中一惊,随即想到可能是有什么大事在岳州发生,否则怎会有如此许多江湖客聚会?心念一动,随即倾耳听了一会儿。
隐约听那些人物说些什么“君山渔隐”和什么“这一下咱们只有瞧热闹的份了”等等,心中更是大疑及好奇?
继续转头向湖中望去,只见那一道一俗似正在争吵,不一会儿,又见那道士似乎一摆手,挥着双桨一点,向楼角方向驶来。
那老人也掉转船头,随着那道士一同驶来,一路上却不停交谈,这时二人已离岳阳楼不远,语声随风传来,清晰可闻,只听得那老人似在发怒,说道:“这许多年了,老朽的脾气改变不少,否则,哼!哼!”
文玉宁听了,恍然大悟,敢情那老人正是什么“君山渔隐”的人物,看样子功力不弱,无怪那些江湖客不敢攫其锋而欲自动退让了。
正沉吟间,那“君山渔隐”似乎大怒,叱道:“那你就走着办,老朽不把事情弄清又怎么着?”
说着单桨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