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豫王妃自嫁入王府以来见过她的人屈指可数,此刻这满园的人都不由得看痴了。
“娘。”
一声轻唤将园中众人的神魂唤回,心底间齐齐长长喟叹,难怪……
目光往安豫王望去,却见他兀自怔怔的看着安豫王妃。
安豫王妃微微倾身指尖轻抚倾泠伤痕累累的脸颊,眉尖轻蹙,起身抬目扫一眼园中诸人,那一刻,无人敢与之相对,莫不自惭形秽。
安豫王妃的目光在要扫到安豫王时收回了,看向巧善,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巧善见王妃到来便如吃下了定心丸,当下忙细说了事情的经过,其间园中静谧无声,便是一声轻咳也无。
听完了巧善的话,安豫王妃看向了女儿,倾泠仰头静静的迎视母亲的目光,感觉到身后的轻颤,不由伸手握住了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小手,安豫王妃目光又转向了小孩,满园的人都望着她时,只这小孩依旧只望着倾泠,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栗色的眼睛轻轻转了过来,只是一眼,又依旧望回倾泠,安豫王妃心念一动,然后望向了三位夫人。
青、成、虞被她目光一望,蓦地回转神来,忙屈身行礼:“妾身拜见王妃。”侍从们也赶忙行礼,便是立于安豫王身后的葛祺都恭恭敬敬的一拜。
“免。”安豫王妃淡淡道一声,“不知哪位是虞夫人?”
虞氏忙上前一步,答道:“妾身虞氏。”
安豫王妃目光溜过虞氏,轻声启口问道:“虞夫人,你花多少钱买下这孩子?”
虞氏一愣,但还是答道:“回禀王妃,一银叶。”
安豫王妃自不会带有银叶,周身上下也未有饰物,当下便从身旁巧善的头上随手拔下一支紫玉钗,道:“这玉钗当不止一银叶,我以这支玉钗向虞娘娘买下这孩子。”
巧善立即从她手中接过玉钗送到虞氏面前。
“这……”虞氏不防安豫王妃有此举,下意识的往安豫王那边望去,却见安豫王兀自神色怔痴的望着安豫王妃,心头顿生妒意,面上却浮起柔顺的笑,道,“这不过是个贱奴,王妃若是喜欢留下就是,妾身万不敢收此钗。”
“虞夫人收下就是。”安豫王妃道,随手理了理倾泠散乱的头发。
于是巧善不顾虞氏的推辞拉过她的手将玉钗交她手上,退回安豫王妃身边。
安豫王目光瞟过那支玉钗,一瞬间眼神冰冷。
“泠儿,回去用午膳了。”安豫王妃牵起倾泠,又道,“巧善,送客。”说着便转身回去,目光自始至终不曾瞟一眼安豫王。
园中众人一时全怔在那,想不到安豫王妃就这么说两句话便走了。
“宸华站住!”安豫王蓦然出声。
这一声令倾泠止步,安豫王妃也不由停步,但不曾回身。倾泠回转身看向父王,依旧是憎漠的眼神,从来都只冷淡的唤她的封号,从不曾唤过她的名。
“葛祺,传家法。”安豫王再道,他的目光望着背身而立的安豫王妃。
“王爷?”
“手足相抠,各杖二十!”安豫王冷冷喝道。
此言一出,安豫王妃终于转身望向安豫王。
“王爷,孩子都这么小,如何受得了二十杖?!”青氏急切的声音响起。
“求情加十仗!”安豫王目光冷冷的与安豫王妃对视。春日的暖阳再灿,也不能融化他们目中的寒意。
这一句让成氏 、虞氏到了口边的求饶全都咽了回去,她们知道安豫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若求情真只会让孩子们再多受十杖,一时心头又急又痛,不由得目光全都望向了安豫王妃,心底里隐约盼着她能出声,却只见她面若寒霜神情冷漠!
自安豫王到来后即噤若寒蝉的珎泳几人此刻闻得要受二十杖不由得全都害怕得哭起来。
“父王饶了孩儿吧。”
“父王,孩儿以后不敢了。”
“父王,孩儿知错了。”
…………
几个顿时哭成一片,几个做娘的也立时心酸又心痛,只是当安豫王目光扫到时,顿时都收声,只敢微微啜泣着。
不一会,几个侍从取来了家法,每人手中一根臂膀粗的木棍。
“杖!”安豫王简短吐出一字。
侍从们都不敢怠慢,几人拉过六个孩子伏在长凳上牢牢扣住,小孩见着忙往倾泠身边扑去,铃语赶忙紧紧拉住她。另几个侍从走过去,手中木棍挥起,第一杖落下,园中顿时响起了凄厉的痛呼。
“呜!娘!好痛!呜呜呜……”
除了倾泠,几个孩子齐齐痛哭失声。
“闭嘴!”安豫王又一声冷喝,顿时几个孩子齐齐禁声,可那眼泪流得更凶了。
有安豫王在场,几个侍从也不敢作假,虽都把握好手中力道不伤筋骨,但那棍子都是结结实实的打在皮肉上,其痛岂是区区几岁孩童可抵挡的,况且一个个都是娇生惯养 细皮嫩肉的,三棍下去,便都绽出了血印,几个孩子再也忍受不住痛,顾不得安豫王的喝令,都呻吟哭泣起来。
旁边几个做娘的看着比杖在自己身上更痛,心如刀绞般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是安豫王的命令从无人敢违也不能违,于是一个个眼光都望向了王爷身旁的总管葛祺,他随侍安豫王多年,整个王府他最得王爷信任,唯他的话安豫王还听得一二,是以都盼着他能出声相救。
葛祺岂不知几位夫人的心意,只是……他此刻非但不能言,更不能有丝毫妄动,因为王爷在等。目光悄悄望向安豫王妃,其实只要她一言,不,只要一个眼神足已!可是她偏偏……唉!心底沉沉叹息一声。
安豫王妃自棍落的第一下目光便紧紧盯住棍下的女儿,看着她紧咬牙关忍痛,看着她汗湿衣裳,看着她血透白衣,每落一下,她的目光便紧缩一下,终于……第十棍落下之时,倾泠终忍不住哼了一声,那一刹,一股巨痛似无形的手攫住了安豫王妃,痛从胸口起至四肢百骸绵延,痛得她一阵晕炫,身形便一晃。
“王妃!”巧善赶忙扶住她。
那一刻,一直注视着她的安豫王眼神一闪,冷酷的面容有那么一丝动摇。
只是……
安豫王妃站稳身,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开,缓缓抬眸望向安豫王,雪白的脸上没一丝血色,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言,只一双眸子似深幽的寒潭,偶尔漪涟泛起,折射着锋利无温的光芒,触者心寒肤痛。
于是,安豫王的那一丝动摇消失无踪。
当二十杖杖完时,几个孩子都已无力呻吟,只是伏在长凳上微弱的喘息着。
“我的孩儿!”
青氏、成氏、虞氏赶忙一把冲过去抱起娇儿,看着孩子背臀上血肉模糊,三人终忍不住失声哭起来,周围的侍从们也赶过去帮忙。
这一刻,安豫王妃却是无比的冷静,只是平缓无波的吩咐道:“巧善,抱郡主回去。”
“是。”巧善一得命令即快步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抱起已近昏迷的倾泠,看着她身上的伤,那泪便忍不住。
安豫王妃寒潭似的眸子一直不移安豫王,似乎看着他,可眼神却无一点落在他身上,只是空空的以冰潭纳之。待巧善抱着倾泠不见了身影,她才缓缓转身,“铃语,回去。”
铃语忙拉了小孩跟着,转眼,三人便消失。
园中诸人都围在几个孩子身旁,关切的、哭泣的、悲伤的、安慰的……
安豫王立于园中央,近在咫尺,却似天涯之远,一切喧嚣与悲乐都与他无关,漠然的望着前方,那里安豫王妃的身影刚刚消失,高高挺拔的身影,春日暖阳下,却是无比的冷寂。
三步外,葛祺微微垂首,然后缓缓走近,“王爷。”只是轻轻唤一声,将那魂已离躯的人唤醒。
安豫王缓缓转身,目光望向那哭作一团的人,抬步,走近。
见安豫王停步自己身前,虞氏不由一声轻啼,花容上一行轻泪,格外惹人怜,“王爷,泓儿的伤……”话忽都咽回去了,只见安豫王伸手轻柔柔的落向她的头顶,眼中神色奇异,悲切中蕴着哀柔,那一刹,心一颤,儿女的伤都忘了,心肺间涌起无限甜意。入府数年,何曾得过如此温柔。一双眼顿化作一汪春水,柔情无限的望着安豫王。发间微微一动,身子微微一酥,只盼着此刻能长长久久,可安豫王的手又收回去了,手中还握着一支玉钗,正是刚才急着察看儿女的伤势便随手插在鬓间的王妃给的那支紫玉钗。
心一瞬沉入谷底,全身泛起一阵寒意,痴痴呆呆的望着眼前高大俊挺的身影,这是她的夫,这是她的天。可他只是盯住了手中的紫玉钗。
钗是一整块的玉琢成,呈一种罕见的紫红色,钗头雕成一朵盛放的牡丹花,花蕊中串下长长三串紫玉珠,通体色泽晶莹,一望便知价值连城。
安豫王死死的看着手中的玉钗,神色间竟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疲倦,眼中光芒若风中之烛,飘摇不定,似随时都会湮灭。
“咔嚓!”一声,玉钗当中折断,然后鲜红的血顺着珠串滴滴滚落地上。
虞氏傻傻的看着,张嘴,却无法发声。
“王爷!”一旁青氏见着不由惊呼,上前欲看,安豫王手一挥推开,转身即往园外而去,一串血珠随着那一挥,在他身后落下,洒在青石板上,殷红醒目。
葛祺忙跟上,安豫王走到园门口时忽止步,头也不回,只是冷冷丢下一句:“再有擅入集雪园者,杖毙!”话音极轻,却令每一个人心惊胆颤。
安豫王离去后,其余人等莫不也很快离去,集雪园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
三、流光一瞬芳华近(上)
却说威远侯携着两子秋意亭、秋意遥归去,到府时正是午时,守在门前的管家迎上前来,道夫人早备好了午膳就等侯爷与两位公子回来了。
于是父子三人下马将缰绳交了仆人一起往花厅去,走到半道,秋意亭忽啊的一声止步,道:“安豫王赐给我们的剑和弓都落在马上啦!”
“小人唤个人去取。”管家忙答道。
“不要,还是我自己去取。”秋意亭却道。
“你娘还等你用膳,你看看你这一身。”威远侯却指着他银白武服上的印子,“还不快去换一身,呆会你娘见着定要数落一顿。”
秋意亭低头看着一身尘印,这都是刚才在安豫王府与侍卫对练时沾染的,若给娘看见了确要挨一顿数落。
“还是我去取吧,哥哥快去换衣裳,迟了娘要等急了。”秋意遥接道。
“也好,你俩都快去快回。”威远侯道。
于是秋意亭忙回房去换衣,秋意遥则往马厩去。
马厩在侯府的西侧,离花厅有些远,秋意遥为免父母久等,当下用起轻功,虽不是翻墙越道,但脚下轻巧踏步如飞,很快便到了马厩前,刚要抬步入内却听得里头有人说话。
“你说我们侯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捡来的不但如珠如宝的养着,这关爱的份儿亲生儿子都赶不上。你就瞧瞧这马鞍,大公子的就普普通通的,可这二公子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垫得软咍咍的,还生怕颠着了他。”只听一人哼着鼻子道。
“这不二公子身子骨儿弱嘛。”另有一人道,“二公子虽不是侯爷亲生的,但侯爷对大公子、二公子向来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先前那人嗤了一声,“将来侯府立世子难道立两个不成?‘威远侯’这爵位可只能有一个人继承!”
“这关你我什么事,你瞎操什么心。”另一人不以为然,“你我照顾好这马厩里的马就行了,你管他将来谁当世子谁不当世子。”
“我就觉得侯爷夫人对二公子太好了也不是件儿好事,将来二公子翅膀硬了,没准儿会跟大公子争这世子之位。”那人依旧道。
“呵,照你这么说,侯爷夫人难道要苛待二公子才是好事儿?”另一人显然未有同感。
“那倒也不是这意思。”那人道,“锦衣玉食的养着没什么,可也要分个亲疏分个轻重,毕竟这侯府真正的继承人该是大公子。”
“你呀,我看你是眼红罢了。”另一人笑道,“可惜你没这命给侯爷捡到当儿子养,只配当个马厩里的马仆。”
“去,你还不一样的命!”那人也笑道。
马厩里的两人又随口闲扯了几句,便各自忙活起来。
门外,秋意遥欲推门的手轻颤着,连带着身子都有些微抖。良久后,他忽地一阵剧烈的咳嗽,一边咳一边推门。马厩里的人闻得第一声咳时便停了手中活,Qī。shū。ωǎng。回头一看,果见“身体虚弱”的二公子扶着门进来。
“今日……安豫王赐的宝剑……和弓忘了取了……在这吗?”秋意遥一边咳着一边问。
“啊在这,小人本打算呆会儿给大公子、二公子送去呢。”一人忙取过弓、剑送至他面前。
“多谢。”秋意遥咳得满脸通红气息不稳,接过弓、剑也没去看马厩里的人便转身离去。
等他走远了,马厩里的人才开口:“唉,就这么个身子骨,能争什么。”
“就怕是扮猪吃老虎。”另一个道。
秋意遥取了弓、剑半路与秋意亭碰上,两人在花厅陪父母用过午膳,便一起离开。两兄弟住的院子相邻,秋意亭扯着秋意遥一起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进了房便神秘兮兮的关上门。
“哥,你有什么事?”秋意遥一边帮他把宝剑挂好一边问道。
秋意亭眼睛发亮的看着他道:“意遥,我们去参加‘羽郎会’吧。”
“参加那个干么?”秋意遥挂了宝剑回头问道。
羽郎会是由皇室主持的一种类似于比武的盛会,予延治朝开启,每年一次,参与的都是帝都的王侯贵胃官宦子弟,原意是激励这些生长予优渥中的锦衣郎们莫沉迷享乐也要习武强身,再有便是从这些贵族子弟中选拔人才。
“当然是去把所有人都打败!”秋意亭答得意气风发。
秋意遥闻言轻笑,这是典型的属于哥哥才有的回答。略一思索,便答应了,“好啊,那我们下午去城外的渡坡练武吧,把师父教的那套拳法练熟,到时哥哥光用拳头就把所有好手都打败。”
“好!”秋意亭闻言果然雀跃。
两人歇了片刻,便一齐出门去了城外的渡坡,练了半天,拳法是练熟了,也练得一身大汗,坡下有一条河,两人便把衣裳一脱齐齐跳入河中凉快去了,洗去一身的汗渍,又彼此玩闹半晌,薄暮时分才上岸着衣回家。
第二日,秋意亭早早起身,先去会秋意遥,打算着陪父母用过早膳后两人便找个借口出门去参加羽郎会,谁知到了秋意遥的院子便见丫环仆妇围了一大群,心下一慌,忙进到里间,便见弟弟精神萎顿一脸病容的躺在床上,父母都在床前,一名大夫正在为他号脉。
“你这坏小子!”威远侯夫人顾氏一见秋意亭进来便一个爆栗弹在他额上,“拉着弟弟练武是好事,可这三月天你扯着他去河里洗冷水澡,这不是害他吗?你又不是不知他身子弱,平日就受不得寒吹不得风,你还扯他跳河啊,你啊你脑子笨得跟木头似的!”说着又敲了他额头一下。
“娘,你再敲这就是木头也要坏了。”秋意亭也不躲,摸摸额头,凑到意遥床前,关切的问,“意遥,你怎么又病了?很难受吗?”
“没什么大事。”秋意遥轻轻摇头,“只是有点点烧,我平日也这样,哥哥你别担心了。”又对威远侯夫妇道,“爹,娘,这不是哥哥的错。昨日我和哥哥练武练得尽兴出了大汗,我看水里凉快舒服,一时忘形自己跳了进去,这都怪我自己,你们别再说哥哥了。”
“你这孩子就知道为你哥着想。”顾氏挨在床边坐下,“他是哥哥本要照顾你,他难道不知道水凉予你有害?你要洗他也要拦着才是,为娘看他就是缺脑子。”
“就是。”威远侯也在一旁道,“你们俩啊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