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冯菊煌并不明白这点,毕竟他与端午之间地位悬殊隔得太远,就像一只飞虫或许会畏惧青蛙,却绝不可能感受到雄狮的神威。
所以他多多少少心存侥幸,而不似窦巨鳄那般敬畏恭顺。
“将军,你们也配自称将军?”端午轻蔑地冷笑,“曾经威震八荒战无不胜的帝国铁骑,就是在你们几个的统领下沦为一群强盗,丢尽了帝国颜面!”
窦巨鳄满面臊红,嗫嚅道:“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自裁吧,”端午的语气冰冷,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家眷我会安排。”
“老侯爷?”窦巨鳄脸上的血色尽失,抬起头颤声道:“求您再给末将一次机会!”
端午徐徐道:“这是帝君的旨意。”
“帝君”窦巨鳄看了眼姬澄澈,一声惨笑道:“末将冒犯小殿下,死有余辜!还请老侯爷代为禀奏帝君一声,我窦巨鳄生是大秦的兵,死是大秦的鬼!”
他面向南方整理衣冠,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冯菊煌又惊又怒叫道:“窦将军,是帝君先抛弃了我们,我们为何还要为她卖命?”
窦巨鳄望向冯菊煌,苦笑声道:“老二,你不懂,我们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帝君要我们活,我们才可以活,帝君不要我们活,我们只能死。”
话音渐渐微弱,他的唇角逸出了一缕黑血,身躯缓缓地向着南方仆倒。
“将军!”冯菊煌惊惶地叫道,冲上前去抱住窦巨鳄软倒的尸首,咬牙切齿怒视端午道:“是你逼死了他!”
林隐和哲宇航看得惊心动魄,想不到纵横北荒冰原的鬼骑军首领,仅仅因为端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惊惧交加服毒自裁!
“铿!”冯菊煌拔出长剑,喝道:“众将士,为窦将军报仇!”
“报仇!”“杀了他们!”“什么大秦,去死吧!”
在场的鬼骑群情激奋,挥舞刀枪便要冲向端午。
端午漠然注视他们,说道:“窦巨鳄有句话没有说错,你们的命从来都是帝君的。幸好小殿下有惊无险,不然我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一言落下,溪畔骤然起风,一蓬白茫茫的雪雾似海啸般鼓荡澎湃自密林中涌出,瞬间席卷过山林幽谷。
冯菊煌愕然相望,顿时面无人色大叫道:“快上马!”
“唿——”三百名白盔白甲一身如雪的魔族骑士,手握银色长枪平举向前,双腿驾驭血眸银鬃的冰原苍狼,从密林之中冲杀而出。
他们三十人为一排,林间复杂的地形似乎对人狼俱都毫无影响,一丈八尺长的银枪整齐划一森寒闪耀,如林如海杀气严霜。
更可怕的是,这三百名苍狼骑士的冲阵没有呐喊,没有呼吼,甚至听不到狼蹄陷入雪中的声音,三百个人三百头狼鸦雀无声死寂一片,就在冰冷的沉默中进军、冲杀、陷阵!
只见人与狼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如同一道道银色的闪电汇合成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了鬼骑。感觉上,这不是三百骑,而是三千骑、三万骑!
“苍狼骑!”冯菊煌登时面如死灰,终于明白永昌侯端午为何有恃无恐,而窦巨鳄又为什么会放弃抵抗选择自尽。
他本已准备翻身上马,却在望见白衣狼骑的一瞬间改变了主意。
抵抗已没有任何意义,三百苍狼骑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潜伏进密林中,那么营地四周所有的岗哨守卫肯定已被拔除,饶山鬼骑兵的命运也已注定。
他只求永昌侯能够网开一面,如答应窦巨鳄的那样,放过自己的妻妾儿女。
仅仅在一闪念间,银白色的惊涛骇浪便已扑面而至,将包括冯菊煌在内的百余名鬼骑转瞬淹没。
“唿——”铁骑如潮呼啸而过,背后只留下百余匹惊慌失措的雪骓和一百余具倒地的尸体。
鲜血将清澈的溪涧染成一片银蓝,每个鬼骑的脸上兀自保持着惊恐的神情,或在咽喉或在胸膛均被犀利的枪锋洞穿,一击致命不留活口。
三百苍狼骑冲过鬼骑阵列后,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兵分两路沿着溪涧朝营地方向绝尘而去,宛若两条银龙卷裹滚滚雪霾势不可挡。
林隐和哲宇航被深深震撼住了——这才是真正的铁骑,无敌的雄师!
龙族各个部落的武士也许在个人战力上并不输于苍狼骑士太多,但如果放到战场上两军陷阵对攻
不仅仅是哲宇航,连林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继续往下想。
端午的脸上波澜不惊,就似随手清除掉一堆垃圾,问道:“害怕了?”
哲宇航连忙摇头,说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能统领这样一支军队,必可横扫北荒!”
端午不置可否道:“横扫北荒么很不简单啊。林公子,你呢?”
“我会打败他们的。”林隐回答说,语气里充满自信。
端午眯起眼笑了笑,说道:“苍狼骑全盛之时超逾三千,你一个人能行么?”
林隐望着满地的尸首,抑制住恶心呕吐的冲动,坚定地回答:“能。”
端午笑得更愉悦了,点点头道:“想来大先生会比老朽更乐意听到你这样回答。”
哲宇航不喜端午对林隐和颜悦色,便岔开话题道:“那些苍狼骑去鬼骑营地了?”
端午慈和地说道:“是呀,做事情怎能够半途而废?”
哲宇航的心无端地一寒,看着端午现在的样子谁能相信,就在前一刻,他还毫不留情地下令铲除了百多鬼骑兵,其中还包括一位旧日在战场上立过赫赫军功的上将。
“令师另吩咐老朽带一句话给你。”哲宇航突然听到端午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她说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战胜小殿下,将会得到难以想象的好处,或许,可以取而代之。”
“怎么可能?”哲宇航惊愕地抬头看向端午,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端午转脸向他冷厉的目光直直逼视而来,脑海里的那个声音继续道:“没什么不可能,令师原话如此,一字不差,老朽不敢擅改。”
“她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她是轩辕帝君。她说的,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哲宇航的眼中露出犹疑又兴奋难名的光彩道:“可是为什么,帝君不是小殿下的外婆么?”
“帝君如此安排,或许,是想不断磨砺小殿下,而你,也许是一块上好的磨刀石。”
哲宇航又妒又恨,冷笑道:“只是块磨刀的石头么,那如果万一不巧我这块磨刀的石头毁了那把宝刀呢?”
“一把废掉的宝刀,何足惜哉?”
“可他毕竟是帝君唯一的外孙。”
“帝君眼里,只有天下。谁能为她横扫天下重获荣耀,谁就是那把真正的宝刀,谁就可以在未来继承大统。”
“我明白了!”哲宇航收回目光,心里有股**在蠢蠢欲动。
32。第32章 夜歌灵舞(下)()
月上中天天色很好,幽谷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姬澄澈收功醒转,惊讶地看到面前的溪涧旁有数百名蓬头垢面的龙族男女正在掩埋鬼骑兵尸体。
林隐坐在他的身边,哲宇航却已经不知去向。
幽谷中的巢穴被彻底摧毁,除了老弱妇孺和掳掠来的龙族苦力,所有鬼骑无一漏网,尽数枭首。
就在三百苍狼骑撤离后不久,林寒寺率领的夜火部战士昼夜兼程旋踵赶到,接替了善后工作。
十余年的掠夺强掳,饶山鬼骑兵积累了令人咋舌的财富,其中还包括一大批精良的武器装备,这些统统被移交给了林寒寺。
林寒寺原已做好了血战到底的准备,孰料非但鬼骑业已折戟沉沙,还凭空获取了如山堆积的各类物资,着实是意外之喜。
商梵衣却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鬼骑兵团覆灭,人都死尽死绝了,累得她空跑一场。不过她并未得闲,夜火部落的战士在鬼骑营地中发现了数十名饱受摧残奄奄一息的龙族族人亟需医治,她与大先生自然义不容辞。
林夫人见林隐和姬澄澈俱都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一再向端午拜谢。
端午和林寒寺简单交接过后,又低声商谈了会儿便独自离去。
他沿着溪涧缓步而行,走出三五里地忽然停住步履。
前方的一株雪松下,大先生负手而立正在相候。
端午的眼睛不经意地眯缝起来,目光像两缕针芒透出,落在了大先生的身上。
他微微欠了欠身道:“有劳大先生万里奔波。”
大先生颔首还礼道:“我是澄澈的师傅。”
端午问道:“大先生在此等候,可是为了小殿下换心一事?”
大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端午。
端午回答道:“小殿下换心之后可能出现的不适症状,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大先生的眸中闪过一抹怒意,说道:“这一次是你我在他身边,如果还有下次呢?”
端午与大先生默然对视,一言不发。
大先生似乎从他的目光中了解到了什么,眸中的怒意更为凛冽。
“澄澈还只是个孩子,不要打他的主意。告诉帝君”他一字一顿道:“我、不、许!”
端午神色微变,点点头道:“老朽一定把话带到。”
大先生点了点头,身影犹如水波纹般缓缓荡漾褪淡,须臾后消失了在夜空里。
端午目不转睛地望着大先生消失的地方,久久站立不动,只是眼睛在慢慢张开。
姬澄澈并不清楚大先生和端午为了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场不算愉快地谈话。
他微感茫然地环顾四周,问道:“端午爷爷呢,为何死了这么多人?”
“他刚刚离开,那些人都是被苍狼骑杀死的。”林隐回答道,没有将圣龙之心觉醒导致姬澄澈几乎迷失自我的事说出来,更只字不提自己险些被他所杀。
“苍狼骑?”姬澄澈讶异地问道,竭力想回忆起先前的事情,却困惑地发现这些记忆都变得模模糊糊,只隐约记得好像自己杀死了雪狮,然后端午爷爷就来了,教他调息运气放松全身。
此刻,他的小乾坤内已聚集起数以百计的冰岩,飘浮在黑色海面上,不断地汇集融合形成一座小小的岛礁。
识天的风暴已然平息,朵朵云絮泛起若有若无的霞光在空中悠悠徜徉。
可是他竟然完全记不清楚这些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苍狼骑是魔族最精锐的战力,不过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大先生的声音响起。
“师傅!”姬澄澈欣喜地回头望去,就看到他和商梵衣一起走了过来。
“我好像已经突破煮海炼石了!”毕竟是个孩子,见到师傅忍不住炫耀起来。
不料大先生的脸上殊无欢喜之情,摇摇头道:“澄澈,太快了。”
“嗯?”姬澄澈一愣,困惑地望着大先生。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你要学会厚积薄发。”
姬澄澈似懂非懂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去,大先生接着道:“天道渺渺浩瀚博大,不要因为走得太快而错过沿途的风景。”
姬澄澈点了点头,一旁的林隐亦有所明悟。
“好孩子,好孩子教我该如何谢你?”商梵衣等大先生教诲过后,便拉起姬澄澈的手,一边为他把脉一边轻抚他的头顶,却是拙于言辞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姬澄澈不仅救了唐雪落,还将逆天轮完璧归赵,这份情义对于巫教乃至整个巫族而言,用恩重如山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姬澄澈一醒道:“婆婆,雪落没事吧?”
商梵衣回答道:“她受了些风寒,如今正在休息,并无大碍。”
她从袖袂中取出一枚花纹厚重古朴的青铜令符,交到姬澄澈手中道:“婆婆送你件小礼物。”
姬澄澈接过青铜令符好奇地拿在手里翻看道:“婆婆,这块牌子用来干嘛?”
“这是一枚巫王令,有了它,你就能够号令十万巫士,斩杀不从!”
“什么?”姬澄澈吃惊地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婆婆,你不是哄我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隐忽然开口道:“果然是个小孩子。”
“什么意思?”一听林隐开口,姬澄澈立刻警觉起来。
林隐淡淡道:“因为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大人哄啊。”
“你这是嫉妒。”
“嫉妒一个笨蛋?”
“错了,应该是笨蛋才会嫉妒。”
由于需要运送的辎重过多,而且有大量营救出的龙族族人随行,因此众人分作两拨。姬澄澈和林隐跟随大先生、商梵衣和林夫人等人先行,林寒寺与夜火四杰负责保护辎重与族人在后缓行。
一行人回到夜火村,刚刚退热的唐雪落便欣喜地跑了出来迎接姬澄澈和林隐。
可是当她看到这两人时,一句话都没说反倒“哇”地一声先哭开了。
姬澄澈拍着唐雪落颤栗的背心,笑道:“雪落,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听到这话,唐雪落哭得更厉害了。
林隐在一旁什么也没说,显得愈发的沉默。
又过了几日,林寒寺率着大队人马安全归来,晚上夜火部落举行了盛大的晚会。龙族男女载歌载舞,篝火熊熊酒肉飘香,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林隐不会喝酒,便拿出一支龙笛吹了起来。
他吹的是一支龙族民谣,虽然吹奏技巧仍还有些生涩,但笛声辽阔苍远韵味无穷。
一旁的龙族乐手拨动琴弦敲打皮鼓,为他打拍伴奏。
姬澄澈还是第一次听到林隐用龙笛吹奏曲子,虽然不晓得他吹的是什么,但也对这家伙刮目相看,多了几分钦佩。
忽然,一朵彩云从他的眼前飘过。
唐雪落明眸皓齿身穿龙族盛装,犹如百灵鸟般飞入场中,围绕在林隐的身旁欢快地跳起巫族灵舞。
她的舞姿轻盈灵动,柔若无骨的纤腰犹如杨柳摇摆,皓腕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发出清脆悦耳的响音,仿似仙子婆娑起舞。
篝火的光焰映照在她红彤彤的小脸蛋上,闪耀着美丽的柔光,那星眸流波唇角含笑,好似亦在欢歌舞蹈。
顿时,人们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春回大地百花盛开,山间白云出岫草木苁蓉,溪边少女浣纱歌声飘渺,处处充满勃勃生机盎然绿意。
北荒的苍凉与楚地的婉约就这样完美无瑕地浑然一体,人们鼓着掌踩着节拍,热情地喝彩叫好。
龙族的少女们竞相起身,如彩蝶飘飞来到唐雪落的身旁为她伴舞。
唐雪落忘记了起初的羞涩,完全融入到了舞蹈的空灵天地里,在龙族少女们的众星捧月中将一曲巫族灵舞演绎得淋漓尽致。
当她回眼看到姬澄澈双目发光又呆若木鸡的样子,突然来到他的面前伸出手道:“澄澈哥哥,和我一起跳吧!”
姬澄澈双手连摆道:“不行不行,我不会跳舞。”
唐雪落拉起姬澄澈的手不依不饶道:“有我教你,怕什么,这很容易的。”
两人一同回到场中,唐雪落拽着姬澄澈的手不放,在她光华明媚的笑容浸染下姬澄澈终于略带几分呆板地舞蹈起来。
仙乐飘飘龙笛声远,灵舞翩翩篝火映雪――很多年以后,当姬澄澈再次踏上北荒冰原时,脑海里浮现起的第一个画面便是今晚的夜火起舞。
星空之下,林隐吹笛,他伴着唐雪落笨拙地舞蹈,那是生命中最美的记忆。
晚宴散去,姬澄澈却兀自了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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