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澄澈的胸口瞬间像是被一锤砸中闷得发慌,呆呆道:“有结果了?”
鬼师点点头,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确认无误。”
项麟隐隐约约明白过来,转头看向姬澄澈,同样是惊得呆了。
半晌后他咧嘴一笑道:“我现在特别特别想看姬天权的表情。”
“你给我闭嘴!”姬澄澈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怒视项麟道:“我和你们项氏没有半点瓜葛干系,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项麟嗤道:“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鬼师看着这对横眉冷对的兄弟,摇头道:“你们是想让唐衍看笑话?”
姬澄澈和项麟一愣,齐齐闭嘴不言。
鬼师起身道:“毅夫他们会护送老朽入宫,汪柔随我一处走。你们两个先设法联系上叶仁,他曾经是凤山大营的统帅,现今营中的将军校尉有一大半是他亲手栽培提拔起来。待掌控了凤山大营后,即刻兵发圣京城,与杨天羽汇合引兵入城,里外夹击祁龙象叛军。”
姬澄澈道:“叶将军应该就在城北飞熊营,先去找他!”
项麟嘿道:“可要我帮你张榜将新身份昭告天下?也可便宜行事。”
姬澄澈嘿嘿道:“不如我先帮你公告讨贼文书?也好师出有名。”
本章完
第292章 午后(下)()
午后的阳光正好。
唐雪落独自立在缙云门前。
缙云门是灵山主峰的门户,洁白无瑕的门楼一任风雨冲刷洗礼未曾留下丝毫沧桑印记,三个由上代巫圣唐虞亲笔书写的大字金光闪闪高踞于牌楼顶端,俯瞰着每日从这里进进出出的人们。
阳光有些刺眼,白花花地照耀在了一条笔直向上的山道间。
这条山道分作九段直抵峰顶,寻常人却是用一生一世也走不完登不尽,故名“登仙路”。
唐雪落从记事起,已数不清上上下下在这条登天路上走过多少回。
今天,她站在登天路前却忽然无端地感到一阵陌生。
青山依旧在,只是朱颜改。
在缙云门前守值的十六名巫教弟子齐刷刷地向她施大拜礼,恭迎大司命回山。
礼毕,一名巫教青年弟子上前道:“大司命,不知有何事需要属下效劳?”
望着这青年弟子眼睛里炽热的崇敬仰慕之色,唐雪落暗暗地一声叹息。
在千万巫教教众的眼里,她的身份地位仅次于唐衍,是个拥有着无上权柄与荣耀的大人物,但那同样也是镣铐,是枷锁。
她向那青年弟子摇了摇头,径自举步往山上行去。
灵山一如往常的静谧清幽,林木苁蓉山色空蒙,偶有几只胆大的小松鼠从登仙路上蹦跳而过,也不怕行人。
早有弟子将大司命回山的消息禀报上山,于是四大护教法王之首的医祝凌空亲自下山来接。
两人一见面,凌空便向唐雪落确认了商婆婆的死讯。
噩耗传出,灵山皆悲。
“当、当、当——”山顶的青牛钟首先响起,钟声悠悠徘徊于崇山峻岭之间,扶摇直上于苍穹云霄之巅。
“当、当、当——”满山的巫庙随之撞钟应和,以灵山为圆点这钟声一波波、一圈圈地往四面八方百里千里万里之外传递。
转瞬之间,北抵大漠南到大海,白山黑水重峦叠嶂之地,处处响起巫庙的钟声。
这钟声,唐雪落曾经听过一次。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她和商婆婆携着巫圣唐虞的骨灰扶灵而归,也如今天这样漫山遍野响起了钟声。
那时候,白发苍苍的婆婆在左她在右,温暖的大手牵引着她,一步步一阶阶登上灵山。
现如今,只剩一个人,扶着婆婆的灵,捧着婆婆的骨灰,一步步一阶阶地往上走,往上走。
不必回头,不必伤心。
然而泪水……泪水却在瞬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清晰了过往。
二十八响钟声,一千零一只唢呐,这是巫教的最高致礼,也是婆婆身后的荣耀。
——可是,还不能哭!
——因为,不能让婆婆失望!
唐雪落咬紧了樱唇,仰起脸让泪水回流,迎着太阳蒸干,恍惚间看到了天上虹彩。
山顶广寒宫前,千人云集黑压压跪满在宫门两侧。
大巫祝唐衍抱着病体一身缟素,跪在宫门外的千秋台上。
他的头深深叩地,看不清此刻的面目表情,唯身躯在不可察觉的悄悄颤抖,好像心中无比的伤痛。
唐雪落远远地看到了唐衍,她双手捧着商婆婆的骨灰盒,来到了唐衍的身前,下拜道:“大巫祝。”
唐衍抬起头,双目赤红神容悲戚,伸出双手接过母亲的骨灰盒抱在怀中。
看着他憔悴哀伤的样子,唐雪落的心好像被冰霜封冻,道:“我们送婆婆回家吧。”
“好!”唐衍慢慢地站起来,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缟素之下隐隐可见血迹。
但他很快挺直了腰杆,长吐口气高声道:“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山上山下,千人齐唤,地动山摇。
唐衍在前,唐雪落在后,其后是医祝凌空和众长老、众司巫、众巫师,百多人各按层级列成两排,鱼贯而入进到广寒宫中。
短短个多时辰,广寒宫已化作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一面面招魂幡在风中高高飘扬,幡下弟子齐声吟唱肃穆庄严。
商梵衣的灵堂便设在了她昔日常驻的放鹤园中。
丧祝皎月幽谷担当司仪,在园中点起一堆篝火,引领唐衍手捧骨灰盒绕过九圈方才进入到灵堂中。
唐雪落从头到尾低垂着眼安静地完成了安灵仪式,周围的喧嚣仿佛和她隔得很远,似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灵堂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便只剩下唐衍、凌空、皎月幽谷和唐雪落四人。
唐衍净了把脸,仆役奉上茶水退了出去。
他端着茶盏望向唐雪落,嗓音沙哑道:“老太君是如何仙逝的?”
“是殇馗。”唐雪落回答道。
“只是殇馗?”唐衍若有所思地问道。
唐雪落抬起眼诧异地看着唐衍,唐衍没有说话。
灵堂外埋头走进来一个人,赫然便是紫袍虎王郑成芝。
唐衍吹了口茶叶,沉声道:“你来说。”
“是!”郑成芝清了清嗓子,应道:“小人以全家性命赌咒发誓,那日正是大司命和殇馗、项麟、姬澄澈三人联手,杀害了老太君和项岳殿下!”
唐雪落心头一跳,迎面袭来的是唐衍阴冷的目光。
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唐雪落笑了笑,轻蔑道:“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放肆!”唐衍喝道,却是冲着郑成芝怒斥道:“你敢污蔑大司命?!”
“小人不敢!”郑成芝并不如何惊惧,躬身道:“小人所言句句是实!”
唐衍眉宇一挑道:“你可知老太君对大司命恩重如山,她岂有加害之理?”
郑成芝回答道:“小人知道,但大司命乃是殇馗那魔头的亲生女儿,此事千真万确!”
唐雪落彻底明白了过来,那日郑成芝虽然在场,但绝对不可能知晓自己身世的秘密。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将此事透露给了他,然后再借其口说出来。
一场荒诞拙劣的表演。
唐雪落的视线扫过唐衍、凌空、皎月幽谷和郑成芝,突然想笑。
凌空咳嗽声道:“大司命,郑成芝所言是否属实?”
唐雪落淡淡道:“除了无耻,这里还有什么?”
皎月幽谷道:“大司命,这里是老太君灵堂,还请你慎言!”
唐雪落恍若未闻,侧目唐衍道:“大巫祝,你太心急了,为什么不愿再等一等?在婆婆的灵堂上,你就迫不及待地栽赃陷害,不觉得吃相太难看么?”
唐衍冷着脸道:“我为何要陷害你?可有凭据?”
唐雪落缓缓起身道:“一个人没有了底线,便已是死了。三日后,我要召集千灯会罢免大巫祝!”
唐衍的面色难堪,眸中泛起一抹怒意。
他想过唐雪落的各种反应,却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击来得如此迅猛凌厉而不留任何情面!
所谓千灯会,便是由大司命召集有巫教千余位宿老对罢免大巫祝进行表决。
表决时每人面前有一盏灯,若是吹熄它便表示赞同罢免,故而名为千灯会。
自巫教立教以来,这样的罢免只进行过两次。
而眼前这纤纤弱质千娇百媚的少女,竟然要做史上的第三人!
许久之后,唐衍笑了起来,怒极而笑。
“不用三日后,今天我便废了你的大司命!”
“你无权废黜我。”唐雪落的明眸如清泉清澈见底,平静地凝视唐衍道:“你再大也大不过巫祖立下的教规!”
唐衍淡淡道:“你说的不错,我也不能坏了教规。但你勾结外贼谋害老太君罪不容赦。我不想和你多说,你便在这灵堂里好生面壁思过听候发落吧!”
不等唐雪落说话,他大袖一拂喝道:“请祖灵!”
“请祖灵——”丧祝皎月幽谷应声冷喝,招魂引魄幡朝天虚指。
“唿——”灵堂四周的幕布陡然泄落,露出背后三十七面黑色灵牌。
唐雪落大吃一惊,怒道:“大伯,你竟然将列祖灵牌请来了这里!”
唐衍冷笑道:“你就对着列祖列宗的灵牌好生悔过反思罢!”
“轰——”整座灵堂微微的一震,三十七面灵牌次第亮起光彩,一股股无形的威压迫面而来,如山如海直镇唐雪落。
皎月幽谷一摆招魂引魄幡道:“大司命,好自为之!”
说着话,唐衍率先走出灵堂,凌空、郑成芝等人亦步亦趋也走了出去。
“砰!”灵堂的门被皎月幽谷重重合上,隔绝了世外的喧哗。
唐雪落轻轻叹口气,重新盘膝坐下,祭出了逆天命盘。
“嗡——”逆天命盘在她的怀中焕放异彩,如旭日东升闪耀大千。
“砰!”
“砰!”
“砰砰!”
一道又一道强横无比的意志在叩响唐雪落的灵海识天,这是来自千年前的问候,是历代大巫祝英灵的号角。
唐雪落安详地敞开心扉,在逆天命盘的导引下,接纳融合着先祖的意志,即使九死一生亦毫无惧意。
头顶三尺有神明。
这话是婆婆对自己说的,她的话总不会错。
此刻,婆婆就在这里,她的英灵会默默守护自己。
不害怕,不孤单。
第293章 暮色(上)()
暮色降临,倦鸟归巢。
凤山如一座翠色屏风伫立在圣京平原的北面,它是通向大楚帝都的最后一道屏障。
从大楚立国开始,凤山便常年驻扎着两万楚军精锐,用以辅佐禁卫军拱卫圣京城,如今执掌凤山大营的正是八大督军之一的盛开。
圣京城叛乱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凤山大营,盛开如临大敌立刻宣布全军戒严,所有将士不得外出。
一时间,凤山大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守御力量也比平日猛增了一倍。
白天时就有使者从灵山和圣京城纷沓而来,希望能够求见盛开。
孰料盛开盛督军只管好酒好肉的招待,偏是躲起来一概不见,只让亲兵推脱说:“督军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日不便见客。”
唐衍和祁龙象派来的说客只好相视苦笑,托那亲兵将两封亲笔信转交给盛开。
盛开藏在自己的营帐里,仔仔细细将唐衍和祁龙象的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两封信的内容如出一辙,无不是先叙旧情,再暂盛督军劳苦功高实乃国之栋梁,最后也当然不忘请他审时度势站稳立场,则裂土封侯青史留名指日可待云云。
若说盛开看了不心动,那是假的。
但他肚子里窝了一股子邪火,还不想那么快让唐衍和祁龙象称心如意。
他素来自诩是祁龙象面前的红人,哪晓得此次举事前自己竟然没有听到半点儿风声,显然武王爷想的和他不一样。
傍晚时分,派去圣京城查探的斥候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将目下京师的情形原原本本禀报了一番。
盛开听完心里就更有底了,决定先睡一觉,待明天一早再见那两个说客。
可他睡得着,别人却睡不着。且不说那两位寝食难安的说客,盛开麾下的将军校尉们亦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眼见得圣京城打得热火朝天,大楚江山即将易主,奈何盛督军稳坐钓鱼台,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有心切勤王者摩拳擦掌义愤填膺,有浑水摸鱼者心痒难熬迫不及待,也有无所适从者茶饭不思如丧考批,众人心思各异齐齐将目光投向督军府,只等盛开能站出来说句话。
可惜,盛督军高挂免战牌,任谁来也都是闭门谢客。
这不免急坏了凤山大营的左都统庄周胤,憋着闷气回到自个儿的军营里,也学盛督军般关起门来喝闷酒。
他正喝得酸爽时,猛听门外亲兵小五高声道:“将军,有客人来访!”
“滚!”庄周胤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将桌上的杯碗盆碟统统扫到了地上。
小五在外面吓了一大跳,没敢吭声。
“你娘的庄三眼儿,在老子跟前充啥大头蒜!”有人踹开门便闯了进来。
庄周胤听有人骂他,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的眉心生了老大一颗痦子,所以打小就被人取了个“庄三眼”的绰号。待等做了将军位高权重,便不再有人敢当面笑话。
谁想今晚在自己的军营里,居然有人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若不打烂他的屁股,量他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啪!”庄周胤一拍桌案愤然起身,刚想抽出马鞭大干一场,迷迷糊糊看见来人,顿时大吃一惊,酒也醒了一大半。
“叶大夫?”
只见叶仁冲上前来,二话不说一脚蹬在庄周胤丰满的大肚子上,将他踹了个四脚朝天,这才骂咧咧道:“当了将军了,连老子来了你也敢不见,威风!”
庄周胤躺在地上不怒反喜,一骨碌起身便拜道:“卑职拜见叶大夫!”
“拜老子干嘛,长没长眼睛?”叶仁在范俭、虞渔面前温良恭顺得像只猫,对上庄周胤就没那么客气了,砰的又一脚踹了上去。
庄周胤吃疼不敢动,跪在地上硬挺住,抬头就看见叶仁之后又进来两个年轻人。左面那个不认识,右面那位……
“四皇子殿下!”
项麟换了一身校尉装束,抬手道:“起来说话。”
“诺!”庄周胤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酒嗝又赶忙捂住嘴巴,惊疑不定道:“殿下,您怎么来啦?”
项麟随意往庄周胤刚才的位子上一坐,说道:“我要拿下凤山大营。”
“呃!”庄周胤惊得又打了个酒嗝,酒劲儿算是彻底过了。
项麟神情峻冷道:“怎么,你怕了?”
“怕个鸟!”庄周胤也不知是酒喝的还是羞恼的,黑脸涨得通红,拍胸脯道:“我老庄死过十七八回的人了,怕老婆怕娃儿哭怕没酒喝,就他奶奶的不怕死!”
项麟的唇角逸出一丝笑意,颔首道:“好。”
庄周胤瞅了眼叶仁,结结巴巴道:“可殿下……您调凤山大营的兵马不知打算派啥用,卑职、卑职……”
项麟目光遽然一冷,如利剑般刺透庄周胤的两眼,齿缝间森然吐出两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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