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芷望着那支锜,自知定然是赵高来了,怔怔的未敢动身。
果然,眨眼功夫后便听到了赵高的声音。
只闻赵高冷笑一声,言道:“临危不乱,从容不迫,真不愧是我赵家的人!”
桑芷定定的站着,并未转身,静待赵高走到她跟前来,而后便说道:“不知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竟劳烦大人亲自过来。”
“什么事?”赵高冷冰冰的打量着她,说道:“在将军府住一阵子莫不是非常清闲?瞧瞧你都把杂家交代你的事都忘在脑后了不是?”
桑芷当即跪地叩首,言道:“大人交代的事,奴婢万死也不敢忘。”
赵高垂眸看着她,似乎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言道:“没忘就好。”
说至此微微躬身,凑到桑芷耳边,低声道:“你别忘了,你还有三天时间,三天过后,若是还打探不到消息,休怪杂家不留情面!”
言罢直起身,看着桑芷,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桑芷方才敢站起身来,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插在墙壁上的锜看,其实赵高说的丝毫没有错,这么多天过去,她确实已将他交代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桑芷拎着装有点心的食盒回到上院,进屋之后姜妙之一望见她便迎过来,随口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说完接过食盒,桑芷心不在焉的回道:“刘记铺子的生意太好,奴婢排队等了许久才买到。”
“还排队?”姜妙之愣了愣,而后便拍拍桑芷的肩膀,笑道:“桑芷,真是辛苦你了。”
却见桑芷双目无神,面带愁容,分明是有心事,姜妙之便随手放下食盒,满带关切的问道:“桑芷,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与我说说?”
那件事情实在是不好开口,总不能直接问她公子衍的行踪啊,桑芷一时间也不知到底该如何说起,她伺候姜妙之一个月,深知她聪慧过人,倘若她就这么突兀的问起了,定然叫她怀疑。
若是旁敲侧击,桑芷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仍姜妙之丝毫不起疑。
可她的时间不多了,三天,三天之后,倘若还是一无所获,那么等待她的,便只有死。
大不了,豁出去了!只要打探到公子衍的下落,她便可一走了之。
桑芷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扭扭捏捏的说道:“奴婢在想一个人……”
“什么人?”姜妙之闻言第一反应便是男人,于是兴冲冲的说道:“桑芷,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桑芷微微垂首,摇了摇头,姜妙之却深以为然,继而又道:“没关系,桑芷,你若是当真有了心上人,不妨与我说道说道,保不齐我还能为你做主成全你的美事,反正你家公子视我作铁哥们儿,我若是要将你嫁出去,想来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桑芷听言莫名有些感动,可再感动也不及性命重要,她终还是说道:“奴婢是在想一个亡国公子。”
提起亡国公子,姜妙之第一反应便是姜衍,于是莫名其妙的警惕起来。
“哦?亡国公子?”姜妙之略带试探的问道:“是哪位亡国公子?说来与我听听,保不齐我来久仰过此人大名。”
桑芷见姜妙之似乎在慢慢的上钩,便微微皱起眉头,装作一副可怜相,言道:“姑娘,不瞒你说,其实奴婢原本是宋国贵族后裔,奴婢的父亲是宋国的士大夫,在奴婢很小的时候宋国灭亡,奴婢因为是贵族之后,被当作奴隶没入宫中。”
桑芷说到这里,姜妙之便已然听出了破绽,且还是一个极为可笑的破绽,数十年前宋国被齐国、楚国、魏国三国联合所灭,要说宋国灭亡,宋国贵族后裔不幸被当作战俘掠至宫廷充当奴隶,此事确实极有可能发生,可这四国之间的战争压根儿就没有秦国什么事儿,而桑芷却说她是在那个时候被没入秦宫中充当奴隶的。
这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啧啧啧,脑子是个好东西啊!
姜妙之听着点点头,而后打断了桑芷的话,问道:“所以你口中的亡国公子,便是你宋国的公子?”
“正是,”桑芷道:“奴婢说的那位亡国公子,就是宋国的公子衍。”
果然是有关公子衍的,姜妙之本能的对桑芷起了疑心,说起公子衍,史书上对此人毫无记载,甚至对他的父亲,宋国的亡国之君戴偃,记载也仅是寥寥数笔,说明这个公子衍,他仅仅只是一个亡国公子而已,此人在秦朝毫无作为,根本不为人所知,而桑芷却知道他,这足以说明她有不轨之心。
姜妙之故作诧异,言道:“公子衍?那位宋国的亡国公子叫戴衍?”
桑芷闻言心里头倍感激动,真以为姜妙之已经上钩了,便道:“姑娘知道他?”
可姜妙之却是假装不知,摇摇头说道:“不知道,若不是你说起,我还真不知公子衍到底何许人也,不过宋国都亡了,想必此人也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桑芷闻言有些诧异,不免有些怀疑姜妙之是否真的知道公子衍的藏身之处?她是真的不认识公子衍?还是假装不认识?
姜妙之并未急着避开此话题,以免惹桑芷猜疑。
反而追问道:“你说的这位公子衍,他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桑芷顿了顿,思忖着这么旁敲侧击定然是徒劳无功,于是暂且放弃,搪塞道:“其实也没怎么,只是方才回来的路上看见宋国的子房公主了,看到她如今与寻常妇人无异,丝毫不复往日无上荣华,便不免有些辛酸。”
这分明是在敷衍她,姜妙之虽是听出来了,却并未揭穿,也没有明言破绽。
只是伸了个懒腰,而后站起身来,说道:“我累了,桑芷,你过来伺候我歇息好了。”
说完转身看着桑芷,似有所指的说道:“至于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既然与你无关,那你就别想了。”
桑芷却并未听出她言外之意,只应道:“诺。”(。)
第一百四十六章 窥听()
翌日一早,姜妙之闲着没事儿做又在将军府里头瞎晃悠,只是满脸倦意,睡眼惺忪,桑芷跟在她身后右手侧,倒是看不见她的脸色,只是见她走起路来无精打采的,便问道:“姑娘看起来没精打采的,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姜妙之闻言并未立即回她,是啊,她昨夜的确没睡好,就冲着桑芷与她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提起公子衍,便令她斟酌了一整夜都无心睡眠。
要说这桑芷是个寻常之人倒也还好,姜妙之便只会怀疑桑芷一个人有问题,可这桑芷她偏偏是公子扶苏的人,而今桑芷有问题,姜妙之便本能的怀疑起了公子扶苏。
桑芷毕竟是他派来照顾她的,整日整夜都跟在她身边,而今她身份可疑,姜妙之怀疑桑芷是公子扶苏故意安插在她身边以伺机套取公子衍下落的,如此也是情有可原,在所难免。
在姜妙之心里,桑芷完完全全就是公子扶苏的人。
可事事真如她所想那般么?桑芷真的是他故意派来安插在她身边的么?这样的判断,姜妙之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毕竟,在她以为,他仅仅只是巴夫人怀清的侄儿而已啊!
一个远离庙堂,与世无争的公子哥儿,这样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何以如此算计她!
姜妙之顿了顿,心不在焉的回道:“做了一整夜的噩梦,翻来覆去醒了好几回,终还是没能入睡,到这会儿这心里头还虚着呢。”
她说完,桑芷没有再说什么,姜妙之走路时微微垂眸,过了一会儿,忽然听闻桑芷喜道:“姑娘,我家公子来了。”
姜妙之听言,心里头顿时一阵欢喜,抬眼望见公子扶苏如沐春风的走过来,喜唤:“怀子启!”
说完这便要扑过去,可转念又想到桑芷的事,对他便又有些刻意的疏离,而后定定的站在原地等着他走过来,并未扑上去。
公子扶苏却是察觉了她的脸色,从失神到方才那一刹那的欢喜,又从那一刹那的欢喜,转变为现在的失神。
“妙之,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他走到她跟前,第一句便是问这个。
姜妙之抬眼望着他那张俊美无暇的脸,看到他为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下对他的戒备莫名又打消了,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话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的道理。
可他对她那么好,好到足以让她对他倾心,这又要她如何怀疑他,姜妙之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这些日子,她似乎愈发依赖他了,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怎么?她爱上他了么?
“妙之?妙之?”
他见她发呆,连唤两声。
姜妙之被他拉回思绪,终是选择毫无疑问的相信他,这会儿便思忖着要将桑芷支走,于是转身看着桑芷,吩咐道:“桑芷,我之前吩咐你熬的银耳汤,这会儿想必已经好了,你现在盛了端到上院去晾凉,等我回去还得喝。”
姜妙之这回并未直言要支走她,可在桑芷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支开她。
桑芷心里头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也依了,她向来表面上服从姜妙之吩咐的一切,何况如今公子扶苏也在此。
“诺,”姜妙之这便转身走了。
姜妙之望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远,公子扶苏亦是望着她,待桑芷已然走远,他便道:“妙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灌童还在这里,,他深以为姜妙之要同他说什么极为私密之事,还琢磨着要把灌童也支走,这便转过身来与灌童言道:“灌童,你也随便溜溜去。”
姜妙之闻言当即转身,言道:“不必!”
公子扶苏微微有些诧异,姜妙之淡淡道:“我只是单纯的想把桑芷支走。”
公子扶苏看着她,她道:“怀子启,桑芷是你的人,你从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也从没有怀疑过她的来历,是么?”
听姜妙之此言,公子扶苏自是微微一愣,却是并未与姜妙之想到一块儿去,他想的,是桑芷莫不是露出了什么马脚,暴露了他的身份,姜妙之说的却是桑芷一个人的可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这便故意装傻充愣。
姜妙之极为确定的说道:“桑芷,绝不只是一个丫鬟这么简单!”
公子扶苏越听便越是不安,问道:“此话怎讲?”
姜妙之顿了顿,思忖着这件事情实在是不好与旁人说出来,即便是他,她也不能轻易道出,毕竟事关姜衍的安危,她若是说了,难保姜衍的真实身份还能瞒住千方百计想要抓住他的人,这倒不是她不相信他,这只是对姜衍负责。
她想了想,停顿了许久,终究只是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也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总之,桑芷这个人,你平日还需多加防备。”
公子扶苏闻她此言,忽然反应过来,姜妙之所言与他无关,她怀疑的仅仅只是桑芷一个人,是他想多了。
如此一来,他便愈发有兴趣听听姜妙之到底是如何觉得桑芷可疑的,桑芷伺候在郑夫人身边足足九年,又跟随他出宫,伺候在将军府三年有余,这加起来统共有十几年,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对桑芷的可疑有所察觉,直到去年年初之时方才查清楚她的底细,而妙之,何以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便察觉到桑芷身份可疑的?
公子扶苏道:“不妨说来听听,桑芷伺候在我府上也有好些年了,这些年我从未觉得她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是有时候觉得她行踪诡秘,却始终觉得她不过只是个丫鬟,便从不曾私下派人调查她的底细,而今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可疑的,你而今与我细细说来,我也好分析分析,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姜妙之想了想,不一会儿便理清了思绪,也相好该如何避开公子衍的事情,将桑芷的可疑之处与他详细说来。
“前天你派灌童过来给我送了些糕点,味道极其鲜美,昨儿我这嘴馋得紧,便询问桑芷那糕点的来处,她说是在刘记点心铺子买的,我便说要亲自去买些回来,她硬是拦着我不让我去,说担心我就这样出去了,会被淳于家的人看见,我左右思量,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便答应了,便由她出去买。
谁知道她去了许久才回来,这倒不是主要的,她一回来便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扭扭捏捏的与我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我以为她想起的是她的情郎,还打趣她,谁知她说的竟是宋国的公子衍。”
姜妙之说了这么多,停顿下来喘了口气,公子扶苏也借此思忖了桑芷忽然提及公子衍的用意,想到现如今秦始皇命赵高暗中将六国宗室后裔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公子衍乃是宋国公子,而六国乃是齐国、楚国、燕国、赵国、韩国、魏国,宋国不在六国之列,而身为宋国宗室后裔的宋公子衍本不应在赵高的剿灭人员当中,可这公子衍偏偏勾结燕国贵族项氏后裔的项梁与项羽叔侄二人谋划刺杀秦始皇,因此,公子衍与项氏叔侄便成了赵高的重点剿灭对象。
然而这公子衍与项氏叔侄,统共三人的行踪却是诡秘莫测,且不论项氏叔侄,单是公子衍,凡是听说他这号人物的人皆以为他已经死了,可他偏偏就勾结项氏叔侄密谋弑君了,他分明没有死,可就是没有人见过他,也更没有知道他的行踪。
自打秦始皇下令,到今已有五个多月,五个多月了,赵高的剿灭计划却是毫无进展,秦始皇因此几度施压,三番四次的责备赵高,赵高定然也尤其心急,想想桑芷已确定是赵高的人,而今桑芷突然与姜妙之说起公子衍,那这定然就是赵高的吩咐。
至于赵高为什么要桑芷从姜妙之口中打探公子衍的下落,他也略知一二,想来是因为姜妙之曾有一段时间每日皆随身佩戴宋国国宝结绿之玉,那结绿毕竟是宋国的国宝,即便宋国灭亡,那样的宝贝也定然不会落入寻常之辈手中,,要么是在赢的那三国人手里头,要么,就是在宋国宗室后裔手中,而前者的几率微乎其微,后者却是极有可能的。
姜妙之随身佩戴结绿之玉,只要能认出那块玉的,第一反应便是她是宋国宗室后裔,而她不是,这个时候,认出那块玉的人便会怀疑她与宋国宗室后裔有所勾结,这个道理换作是任何人都会这样想,赵高定然也不例外。
至于为什么会认定是和公子衍勾结,这一点,身为中车府令的赵高定然深有了解,宋国被齐国、楚国、魏国这三国联合所灭,宗室后裔幸存者寥寥数几,仅有二人,一个是宋国的子房公主,而另一个,便是这位公子衍。
这两个幸存者的结果也并不光鲜亮丽,既是有幸存活下来了,自然是被俘虏到赢的那三国当奴隶。据他所了解的,子房公主与公子衍皆是被俘虏到楚国充当奴隶的,毕竟,攻下宋国,齐国、楚国与魏国皆有不少的功劳,可这三国之间占着大头的,还是楚国。
楚国几年前被秦国所灭,而子房公主有幸在楚国被灭的前一年来到秦国嫁给淳于越,至于公子衍,听说自打子房公主离开楚国,他便也已下落不明,不知所踪,传言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不少人说他逃离楚国隐姓埋名只求一世安稳。
前者自然是虚妄之言,至于后者,隐姓埋名的确不假,可只求一世安稳,却也是道听途说,如若不然,也不会有关于他勾结燕国贵族项氏叔侄密谋刺杀秦始皇的流言传出来。
子房公主从楚国来到秦国,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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