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那八宝填鸡,北京烤鸭,酒香涮羊肉,虾子烧鲨鱼皮,合菜盖被,松鼠黄鱼,金丝海蟹,乌龙吐珠,拔丝莲子,肝羔汤呢…”墨宁一口报出一堆菜名,笑得殷勤得很可恶。哼,他不去当店小二真是可惜。
天下美食莫过於御厨,这些菜我已有三年没吃过了,倒想念的紧。
我在门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想了想,很认真的说:“我认为还是灵隐寺的斋菜比较对我的胃口”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微笑一定很倾城倾国,要不墨宁干嘛这样张大嘴看著我。
“那,”墨宁回过神来,大眼睛转了转,笑得很可疑,“水天一色和菊花鱼羹你一定没兴趣了。”
这小孩知道我的死||||穴。
水天一色采集自百鸟脑中精髓,百鲤舌尖精华,用十年陈桂花酒培制而成。取百鸟朝凰,鲤跃龙门之意,醇香味美。
菊花鱼羹取材自京郊火山活眼沸水温泉中的无名鱼。鱼无名却肉质鲜美,佐以新鲜的菊花,至清至淡,至真至味。
这两道菜美则美矣,然而太过矫情。但人本来就是表里不如一的动物,我又岂能免俗?我抬起头,看著墨宁,淡淡一笑:“你一定很嫉妒我的身材比你好。”
於是,我留在九王府,过著坐吃等死的生活。墨宁为了免担嫉妒的美名,经常带我出去看看香山的红叶,西山的月色。顺便让我欺负一下,活动活动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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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京郊,皇家狩猎场
碧空如洗,猎鹰高高的飞翔在天际,锐利的目光紧盯著地上奔跑的鹿群。麋鹿在草原上奔逃著,躲避骏马和猎鹰的追逐。箭羽破空,一只成年雄鹿中箭,只在瞬间,鹿的哀鸣就被侍从的欢呼声所掩盖。箭穿透了鹿的脖颈,鹿血潺潺由箭孔流出。在猎队的嘈杂声响中,雄鹿负著羽箭仍在奔逃。当猎鹰的利爪将鹿掀倒在地的时候,又一只箭贯穿了雄鹿的身体,将整头鹿钉在了地上,由鹿眼渗出的泪水已经表示了它生命的终结。
鲜血很快淹没在各皇子互相吹捧中。狩猎是皇家炫耀武力的游戏,更是各皇子勾心斗角互相打压的舞台。挣扎也罢,逃避也罢,猎物根本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
墨宁说要保护我,非要和我共乘,看著缩在身前的小小人儿,我苦笑,保护,从何说起?
“吴涯,我们去追那只麋鹿。”墨宁指著一只通体雪白的麋鹿,很雀跃,还是个孩子。
“好” 如此纯白的麋鹿倒是不多见的珍品。我一紧缰绳追了上去,游戏中人自然遵循游戏的规则。
那只雄鹿跑得很快,我们把侍卫远远的甩在了後头,跟著麋鹿,转过山坳,进入了一个山谷,深秋时节,山谷内,寒风卷著凋零的树叶,十分凄清。前面奔逃入谷的雄鹿已经倒在了地上,脖颈中插了一只金箭,黑色的血流在雄鹿雪白健美的身躯上,有鬼魅的殊丽,毒血流处,雄鹿的躯体很快腐蚀,剩下个已变黑漆的骨架,转眼黑色的骨架化为齑粉,随风散去,好厉害的毒。诡异的气氛让我耸然醒觉,开始懊恼不该一时性起,置墨宁於险地。
墨宁握著我的手有点发冷。“吴涯,对不起。”
“傻孩子,抱紧我。”我一个旱地拔葱,双足在马鞍上一点,借力掠过长空,没入树丛,射向我们的箭矢扑了个空。
“你骗我。”落地後,墨宁很不满得瞪著我
“你以为普通的化功散能困得住我?”我回瞪
“那你不走,还装得…,你骗我。”墨宁继续控诉,脸色有点发青。
“当然,好吃好住的,我为什麽要走。而且”我双手抱胸,闲闲一笑,“你现在的脸色比平常好看多了。”
“你?”墨宁双脚一跳,小嘴一扁。
不知道为什麽我总爱逗逗他,不喜欢在他这麽小的孩子身上看到远甚於大人的精明和算计。
我头很疼,没想到连血欲门都插手此事,刚才那支金箭就是七师弟射日的,看来想要这小孩的命的人还真多。细想之下也不难明白:太子去年离奇死亡,至今死因不明,太子位尚在空缺。在朝中,二王爷和九王爷势力最大,而墨宁身为九王爷之子且深得皇上宠爱,成为众矢之的,并不奇怪。没想到三年不见,血欲门的野心越来越大,已经意图染指江山,只是不知这次师傅要捧的人是谁。若墨宁死在围场,二王爷第一个逃不开干系,他应该没那麽笨。那又会是谁呢?温文的三王爷,平庸的五王爷,懦弱的七王爷,远在边关的八王爷,优游江湖的十三王爷?
“喂喂,吴涯,你发什麽呆”
“嘘”我捂著他的嘴,拉著他,躲进树丛中。
马蹄声动,有人进谷来了。片刻,山谷中旌旗摇动,看旗号是十三王爷,没想到他也回来了。
“是十三王叔”
“嗯,”我点点头,“墨宁,你记住:你很危险。一会你下去,悄悄告诉十三王爷,血欲门要杀你,他是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好,不过你想走没那麽容易。”墨宁黑眸转了转。“抓刺客!”墨宁一手抓著我,一边朝著山下喊了起来。
在同一个地方跌到两次,我都觉得自己笨得没天理了。
我无奈,伸手点中他的||||穴道,脚不停歇,向後山掠去。
“慕容,你以为你还跑得掉麽?”身後传来冷冷的声音,来的是十三王爷裴问。
我苦笑,毒发的日子越来越近,身体越来越不济,动用了这几下真气,就已经有点累了。现在我要打败他,根本没可能。何况三年前,我就败给了他。裴问的武功本来就在我之上。
“你知道是我?”我无奈之下,只好回头,没用的挣扎,我一向不会去浪费体力。
“当然,能把燕子三抄水这麽普通的招式使得这麽好的,普天之下又能有几个?而且意态如此潇洒,除了明月公子慕容傲还能是谁?”
又看到裴问那张熟悉的脸上邪魅的笑容,我只能苦笑一下,抱拳,“客气,客气,承蒙,承蒙”。
裴问走近前,看著我的眼睛,微微一笑,“易容术再精妙,眼睛始终是个破绽。何况你的眼睛,我又岂能忘记?” 裴问伸手一带,圈我入怀。
“十三王爷,请自重。”我垂下眼帘。
“自重?” 裴问轻笑出声,舔著我的耳垂,道“更不自重的事不是也有过了麽?”
不老江湖梦4
起风了,风吹著窗外竹叶沙沙响著,无月无星。
醒来的时候,我觉得很清凉。
脸上的面具已被除去,周身的衣物也已解下,黑发散了一床。屋内点著一盏微弱的灯,昏昏暗暗。十三王爷裴问就坐在灯下,喝著酒,看著我。
他还是不放心我,带我回来的时候点了我的昏睡||||穴。呵,原来我的信用已经如此的差了。
我抬起眼,对上他的目光,将两手放置在头顶,看著他,很慵懒的轻轻一叹,悠悠一笑。他看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我很明白那意味著什麽。
因为,我是故意的。
我笑得更欢了,他将手中的杯子一掷,破碎的声音在静夜里特别令人心伤。我微笑得看著他一件一件解去自己的衣服,直到他赤裸的身躯贴合上我的。他结实的身体压上来的时候,我有一种心碎的战栗。然後,我开始挣扎。我扭动著身躯,不急不徐,不轻不重,刚刚好能引起一个正常男人的全部欲望。他的呼吸越发的混浊,他的身体很烫,他轻抚我背部的手很潮湿,他肆虐我全身的吻很炙热,我可以感觉他顶著我下身的硕大坚硬。我用牙齿撕咬著他的耳朵,舌尖轻舔他的耳廓,他握在我腰间的手骤然收紧,脸上的神情既愉悦又痛苦。
“慕容,你在玩火。”他的声音有几分喑哑。
我不说话,继续微笑。当他的手滑过我的身躯,向下身探去时,我拱起身体,贴在他的耳边,轻轻一叹,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笑道,“如果姐姐知道你这样对我,一定会很伤心的,姐夫。”
他的动作一瞬间僵住,像看妖怪一样看著我,我推开他,伏在枕头上笑得不可自抑,他急剧的喘息著,过了许久,捡起散落在地的衣服,一件件穿好。拿起桌上的杯子,坐下来,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脸色有些发青。
我很满意得看著他被我整得很惨的样子。
“为什麽?为什麽要提起她,她离开这麽多年了。”他的声音中有一丝苦涩。
“裴问,如果我告诉你,阿雪并没有死”我还是微笑得看著他,今夜我只剩下这最後一种表情了。
裴问手中的酒杯一抖,苦笑一下,“慕容,你就不要再捉弄我了,我亲手为她入殓的。”
我瞬也不瞬得盯著他,“裴问,我以为我们认识了那麽久,我什麽时候是开玩笑,什麽时候不是,你应该知道。”
“她在哪?她为什麽要躲著我?”聪明如裴问不难猜出姐姐是假死,只是隔了这麽久,他是不愿去想,还是不敢去想?
“她为什麽要躲你,你最好自己去问她。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不过…”我微笑
“什麽条件?”
“今夜,陪我一醉。” 知我者,裴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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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无星,有花有酒
黑漆的夜空中隐约可见竹影婆娑,晚风吹送残菊的清香。
桌上的酒壶又空了,我有些恍惚,一股豪情涌上心头,食指轻弹空了的酒瓶,唱将起来,“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唱至後来,歌声转清越。
谁共我,醉明月?呵呵,谁共我,醉明月?
“杯,汝前来!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於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後何妨死便埋。 浑如此,叹汝於知己,真少恩哉!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鸩毒猜。况怨无大小,生於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需来。”裴问用一支竹筷轻敲酒杯,和起了这首沁园春。
裴问啊裴问,你是在劝我戒酒麽?只是世人皆醉,独醒何趣?何况对我这种没有明天的人,醒,是一种奢侈的痛苦。“麾之即去,招则需来”裴问啊裴问,在你的心中,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杯,汝知乎?酒泉罢侯,鸱夷乞骸。更高阳入渴,都称齑臼;杜康出筮,正得云雷。细数从前,不堪余恨。岁月都将麴蘖埋。君诗好,似提壶却劝,沽酒何哉?君言岂病无媒。似壁上,雕弓蛇暗猜。记醉眠陶令,终至全乐,独醒屈子,未免沈灾。欲听公言,惭非勇者。司马家儿解霞杯。还堪笑,借今宵一醉,为故人来。”唱至最後一句:借今宵一醉,为故人来,我和裴问相视一笑。
裴问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呢,我呆呆得出了会神,怔怔得问,“裴问,我和姐姐,你更喜欢谁?”骤然醒觉,“不,你不用告诉我答案。”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去见见阿雪,否则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慕容,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阿雪是什麽时候?那一年,我才十五岁,我被仇家追杀,受了很重的伤,倒在阿雪的竹篱外,她朝我一笑。我还记得那一刻,山谷中飘著很好闻的花香。也许你姐姐不是很美,我也不是很专情的人。但,甚至到後来我有了很多女人的时候,我还是忘不了她对我的笑…她答应过要等我,答应要嫁给我,可那一天当我回去接她的时候,她却死在了我的怀中。而,慕容,你,你是懂我的人啊。可是,可是你真的有喜欢过我麽?你永远是那麽超然,真的有人可以得到你的心麽?”最後几句几不可闻,裴问醉了。
“当然没有,别胡说了。如果你敢对不起阿雪,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半真半假的威胁著。
拿起酒壶,我又喝了几口,酒很烈,入口辛辣,几乎呛出我的眼泪。我想起了三年前,裴问带我去钱塘看潮时说,观潮当饮烧刀子。可是,观潮的时候,人是站在岸上的。
放下酒壶,看著裴问,我正色道,“裴问,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三年前的那一晚,对我来说是很件平常的事,对你这种花花公子也不外如是。大家你情我愿,玩玩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何况对我这种杀手而言,身体不过是一种工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不愿妄自轻贱,我只是不想他有任何负担。
裴问喜欢我,只是他心中先有了姐姐。
裴问看著我的目光冷洌起来。
“呵呵,慕容你看你,总是这样。”他话里带笑,只是眼中没有笑的温度。
我没有问墨宁的情况,我相信裴问,不管怎麽说,我还是选择相信裴问。
夜深了,我们都醉得很快。恍惚中我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无月无星,下著很大的雨,
那一夜,我可以听见雨打在残荷上的声音。
不老江湖梦5
我是个杀手,血欲门的明月公子慕容傲当然是个杀手。
其实我成为杀手并没有什麽特别的原因。
只是自从当我说不上漂亮也说不上不漂亮的母亲在缠绵病榻一年之後终於撒手人寰,而我像梅花一样美丽寂寞骄傲的父亲,在让他受尽屈辱的金丝笼里,挥剑自刎,我和姐姐就开始了逃亡。
我不怪父亲。自从那天躲在大树上,看见那个人把父亲压在身下,撕开父亲的衣服的时候;自从那天深夜看到父亲捧著酒杯默默流泪的时候,我就很想,很想用一把长剑贯穿父亲的身体。父亲走的那天,所有的腊梅都开了,水榭里有暗香浮动。我没有哭,我只是和姐姐说:“走!”
追兵很多,但他们受命不得伤害我们,这给了我们一次又一次逃走的机会。虽然回去有锦衣玉食,只不过我们宁可和野狗争食,宁可被下人凌虐,也不愿回到那个父亲用死逃脱的地方。我们是父亲的孩子,和他一样的骄傲。这时候我遇见了师傅。
我知道血欲门是干什麽的。我只有一个条件:我是杀手,姐姐不是。於是,姐姐被送给了一个没有孩子的平凡教书匠,很清白的老实人家,我很放心。那一年我六岁。两年後,在师傅的精心安排下,我很碰巧的让任远找到,而且很凑巧,任远是父亲的好朋友。於是从这一天起,我有了个新名字:任无涯,而且我有了一个家。
只是,我还是个杀手。
我只在月圆之夜出手。在杀人之前,我会斋戒沐浴熏香,然後换上一身白衣。很矫情,但我喜欢。做这些琐事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宁静,我不去想要杀的人。我从来不去了解我杀的人,是什麽样的人又有什麽关系?我还是得杀他,他还是得被杀,就算不是死在我手上。这一点我们同样,无法选择。杀手就跟妓女一样,最好永远不要知道恩客是谁。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十一岁,用了一百招,逃走的时候我受了伤,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至今我还记得我的剑刃在他肥胖的身躯上进出的声音。到十五岁时,我杀人就不用超过二十招了。我杀的人越来越少,值得我出手的已经不多了。从那天起,江湖传说中有了个神秘的明月公子。但,我从未像我和裴问说的那样,靠出卖身体杀过人,因为,他们还不配。
我长得越来越像父亲,而姐姐越来越像母亲。我每年都会带著野花编成的花冠去看姐姐。看著姐姐向我跑来的时候,我知道她生活得很好。我远远得见过姐姐喜欢的人,姐姐依偎在他身上,柔柔的山风吹著,我知道她很幸福。
十六岁生日那天,师傅告诉我从此可以不用做杀手了。
“你的手本不该沾上血腥。”说这话的时候,师傅的眼睛看著很遥远的地方。我没有特别高兴,也没有特别不高兴,我只是松了口气。
这一年姐姐要嫁了,在姐姐和裴问十八岁的时候。
我不知道裴问能否给姐姐幸福,我也知道裴问是那个人的儿子,但既然他是姐姐想嫁的人。
姐姐出嫁的前三天我回到了村子里,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