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我会看着你。”
这么肯定?裴问,你对你的这位父皇还真是维护周全。
只是未免太低估我了。
庄严肃穆长日宫内寂静无声,仅有裴问,玖阳帝,我,几个影卫,还有一位蛮袍玉带的男子,看起来应该是达官显贵一流。
我不知道玖阳帝怎么有闲情亲自提审我这个犯人,也许是因为他太宠端贵妃了,也许只是因为他太无聊了。
无论如何,以现在这种方式相见,倒还真是始料未及,苦笑。
“没规矩的大胆狂徒,见了圣上还不跪下。”那男子一声喝令,规矩么?我只是牵了牵嘴角。
两个影卫过来强按着我,现在的我如何还有反抗之力,无奈的苦笑,形势比人强,慕容你还是学不乖么?单膝跪在地上,裴问就在我身后不远的阴影里,我却不敢回头看他。
“端贵妃是你杀的?”高高的王座上的人问,金色的皇座在偌大的宫殿中看起来竟显得很凄清寂寞。
我扬眉道,“是” ,暗弩从袖中滑落,这是最好的角度,无需内力只需轻轻一扣我就可以为父亲报仇雪耻了。
光影暗淡,銮座上的人影竟有说不出的萧索。二十年的岁月对谁都是无情的,看着玖阳帝略带灰白的发,我心底竟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扣在手中的暗弩沉重起来,指尖微微发抖,我只有一次机会,却已无出手的必杀之意。
“你叫慕容傲?”
“……”呈上的卷宗难道没写明么?否则你为何要亲自审我?
“抬起头来”
我不理,两个影卫霸道得强抬起我的下巴,拂开脸上的发。
“慕容,真是你?”声音中有欣喜的悸动,看过来的眼光中有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不知道他眼中看到的究竟是不是我。也许是,也许不是,被人李代桃僵也不是第一次了。
“证据核查无误,请陛下发落。”静立在旁的男子请示道。
“你们的决定呢?”迅速恢复了冷静无波的声音,皇上就是皇上,喜怒永远拿捏得恰到好处。快得几乎让我以为刚才的悸动只是我的幻觉。呵,最近的幻觉何其多。
“臣等商量过,斩立决。”那男子抱拳道。
“这,太严厉了吧。” 玖阳帝看过来,目光竟似极为不忍,犹豫道。
“谋刺皇妃,不杀难堵悠悠众口。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我皱眉,如此咄咄逼人的话,已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语气。看来这宫中的局势还真是一团乱麻。不过,自身难保,当生死操纵在别人手上的时候,别人的事好像不是我现在该操心的。
“好吧,如果这是你们想要的。” 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来时,玖阳帝挥挥手,已下了决断。“孩子,我有一句话送给你,无论你想做什么,希望你,不要后悔。”
玖阳帝的眼光越过我透过身后的裴问,看向门外。
不后悔?
重重深殿,门外也是一片阴暗。
于是就这样,我被关进了天牢,等待明日午时问斩。
抬头见蟑螂,低头见老鼠,恐怕就是我现在最好的写照。
身下是干冷的茅草,靠着墙灰斑驳的墙,我抱膝而坐,夜已深,没有内力护体,这样的夜这样的地方更觉清寒澈骨,纷乱的思绪却渐渐清明起来。
玖阳帝的话很奇怪,后悔?为什么他认为我会后悔?我又做了什么可以后悔的事……
或者难道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那么难道是?不不,不是真的。我紧紧攒着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鲜血一点点渗出,心上似有一条毒蛇在啃噬,不,裴问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为什么要害我,而且那是他的母亲啊,一向侍母至孝的裴问怎么会这么做?慕容啊慕容,你怎么可以这样,因为裴问不信任你就怀疑起他来了。你怎么可以这么疑神疑鬼。心内忧疑怔忡然而耳畔另一个声音却在提醒我,慕容,除了裴问又有谁如此熟悉你的武功,又能在王府中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得布局。
“慕容,如果有人伤害了你,你会原谅他么?”
“慕容,对不起”
熟悉的声音从记忆深处如惊雷炸出,不,裴问,不用说对不起,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呢?
……
“慕容,对不起”
不要再说了!抓起地上为死刑犯准备的酒壶狠狠砸在对面的墙上。
酒壶碎,酒水淋漓一地。
心越来越乱……
梆梆梆,已是三更。
“慕容”暗处有人轻轻一叹。
“谁?”抬起干涩的眼,轻轻翕动了一下嘴唇。
牢门打开,一人弯腰进来,丰神如玉,裴问。
此刻我却无意见此人,身体往后瑟缩一下,却始终逃不出他的视线。苦笑一下,“王爷,深夜至此,有何指教。”
“慕容”裴问步步逼近,凌厉的眼神盯着我,让我的嗓子一阵阵发紧。舔舔发干的唇,未及开口,身体就被一把从地上拖起,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慕容,慕容”还是那样的声音,昔日甜蜜的呼唤只换来在他怀中身体的紧绷。原来身体的反应从来是骗不了人的。
也许察觉了我的僵硬,裴问圈紧了揽在我腰上的手。
无奈得一笑,“裴问,你何苦如此,既然推我入瓮,何必又来惺惺作态。”
裴问的唇贴上我的额,温柔得低语:“慕容,我知道你怀疑我,我也无话可说。但请你相信我。慕容,我是喜欢你的。”
我该信吗?我还能信吗?熟悉的心跳声响在耳畔,抬头望进那双深邃的眸子。夜很黑,灯很暗,什么是真心什么是谎言我已经分不清了,分清了又如何,心就会不痛了么?
紧紧合上眼帘,倦意袭来,真想就这么睡过去。然后再也不去想此刻的拥抱是甜蜜还是苦涩。
7
如果能就此睡去,上天对我还是仁慈的,可是上天怎么可能会对我这么仁慈?
裴问握在我腰上的手突然向上扶上我的脊背,然后出指如风迅速点遍我周身的||||穴位。卒不及防,跌坐在蜇人的草垛上,我无言苦笑,真是笨得无可救药。下颚被两指强硬得捏住抬起,口中滑进一颗冰冷的丸药。
“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我?”喃喃低语,意识渐渐昏迷。
好吵
一阵喧天的鼓乐声将我从深眠中惊醒。四壁奢华已非囹圄之中。挣扎坐起,悚然一惊,自己身上所着的囚衣已换下,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袭长袍,轻柔如纱,红艳如血,虽款式简洁,但也不像男子之物。更令我吃惊的是,藏在身上的毒药暗弩已不复存在,长发披散而下,藏在发间的银丝也已除去。
天色黯淡,已近黄昏,午时已过,不知是何人在街头市口代我受那一刀。
呀,有人推门而入,是一位着红色裳裙的妙龄少女,身后跟着两位刚值豆蔻年华的丫环,低头捧着脸盆等杂物。
“公主,时候不早了,让灵儿为公主梳妆打扮,今天是公主大喜的日子,驸马爷还在等着公主呢。”那名唤灵儿的少女行过礼,用银玲般的声音说道。
“灵儿,我是男子,不是什么公主。”虽然我的外表清秀了点,也不至于雌雄莫辨吧。
“公主英气不让须眉。”灵儿还是笑眯眯的。
“再说一遍,我不是什么公主。不管你们在玩什么,把裴问叫来。”我有几分不耐了。
“十三王爷忙着筹备婚礼脱不开身。公主也赶紧梳妆打扮,莫误了吉时。”
“你告诉裴问,如果今天不说清楚,我不会和他拜堂的。”不喜欢这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不管在玩什么,至少别把我蒙在鼓里。
“公主当然不会和十三王爷拜堂,十三王爷娶的是若雪公主,而傲雪公主您要嫁的是……”
“是我”门外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抬眼的一瞬间,我的心一凉,苦笑。
来的竟是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司马翎。
司马翎挥挥手,灵儿带着两个小丫环退出门外,掩上门。
“慕容,你见到我似乎不太开心啊。”司马翎在床沿上坐下,凑近前来,伸手揽上我的肩,我闪躲不开,惊觉这个姿势有多暧昧,心下暗恨不已。
注视着我的表情,司马翎啧啧一叹,“那日林中一别,你的唇你的每一寸肌肤让我朝思暮想,没想到今日见你,你却是如此表情,慕容,你太伤人了。”
想起那一夜不堪的情景,我心下暗暗叫苦,那夜多亏裴问及时出现才得以脱险,而如今……
此番我落入他手,只怕裴问也脱不了干系吧。
“你待要怎样?”如今之计,只能虚与委蛇,再谋脱身。
“我要与你举案齐眉,作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
“也不是不可”看他那阵势倒是深情款款,只是眼中冷冰冰的,全无一点温度,“你把我绑进礼堂吧”
司马翎神色变了变,转眼又恢复了那一成不变的笑容,最近几日我碰上的尽是变脸高手。
“你不肯嫁我是因为裴问?只不过,你难道不知道,和亲的圣旨是玖阳帝下的,而你的人是裴问交到我手上的。”
“那又如何?那是……”明知他说的是实情,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也早已猜到这一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心伤,一阵黯然,“那是我和他的事,不劳王爷费心。”
“是吗?”耳边有凉凉的笑意。
“如果是这个呢?够不够让你答应嫁给我?”司马翎的手摊开,上面躺着一个金丝绞成的香包。
我一眼就认出,这香包是若尘尘送给天涯的,一针一线皆是尘尘亲手织就,我还记得天涯收到这份礼物时人笑得都傻了,宝贝得什么似的。那一句鸳鸯织就欲双飞,我还经常拿出来取笑他们。天涯贴身之物落入他手,只怕……
“你抓了天涯?”我看向司马翎,笑也笑不出了,用这个要挟我,很有效。
“不,还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未及我松一口气,司马翎接着说,“但,等等就很难说了……”
“怎么说?”我不解。
“外面的婚礼已经开始了,法场上让他逃走,我想任天涯这次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原来是这样,外面鼓乐声声,网已张开,静待鱼儿自投罗网。上钩的鱼自是不好受,做钩上的鱼饵的滋味更是一言难尽。
苦笑,“告诉我这些,你是想要胁我?可是你们既然如此苦心布局,又怎会为鱼饵放走鱼。”
“不,我不是想要胁你,我也用不着要挟你。我只是想让你看清,你的裴问究竟是怎样的人。”司马翎一瞬不瞬得看着我。
我凄然苦笑,“知道了又如何?”
天已经黑下来了,没有月的冬夜,星也暗淡。
“我要你,不只是你被药物控制的身体。”司马翎的眼睛很蛊惑,我的身体一阵阵热起来,司马翎扶在我肩上的手滑下了几分,背部的肌肤在他温热的大手下颤栗,隔着布料若有若无的摩擦更让我难耐,身体里苏醒的野兽已不是我的意志控制得住的。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声音有点颤抖。
“醉风尘,不是我,是裴问。别急,我们有一夜时间慢慢恩爱。”司马翎邪邪一笑。
那一颗裹了糖衣的丸药么?我无话可说,呵呵,裴问你对我真好,新婚之夜怕我不够热情么?
醉风尘,真好,真巧。
我甜甜得微笑起来,“既然你想抱我,还等什么呢?”
来,抱我吧。
身体疼痛了,也许心就不会痛了。
身体沉醉了,心沉不沉醉又有什么关系?
司马翎的技术很好,在达到巅峰的同时,也把我送上快感的乐土。在失神的极乐瞬间,我一直在笑,笑得很甜蜜,笑得很放荡,原来——裴问,我不是非你不可。
伏在被褥上,我无力的喘息,等待,等待更深的沉沦。
司马翎的手圈在我的腰间,将热气吹在我的耳际,“慕容,你好棒,真想再抱你一次。”
我笑,“有何不可?”
醉风尘的毒岂是一度销魂就能解的?
司马翎摇摇头,将手指划过我的腰线,浅笑起来,“我不会让裴问事事如愿的,他的计划不等于我的计划。也许慕容你会恨我,呵呵,也许你根本不会在乎我,但……”
司马翎轻轻一叹,扯过黑色的披风把我包裹起来,抱起,打开门。一声轻啸,过了片刻,房顶上跳下一个黑色劲装的人影,清秀俊逸竟是墨宁。
司马翎把我交到墨宁手上,“带他走。”
墨宁看了他一眼,道“伤害过无涯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今天的帐权且先记下。”
正待转身
“啊”我一声低呼,不远处梅树下赫然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瓣瓣梅花飘在他身上,他似是浑然不觉。
怔立,已不知多久。
“如此良宵,小弟的洞房花烛夜竟要裴问兄亲自在此值守,这叫小弟怎么过意的去,冷落了嫂夫人那可是大大的罪过。”司马翎抱手闲闲笑道,话语中满是嘲讽之意。
裴问攒紧拳,看也不看他,一双眼睛只是落在我身上,“慕容,你还好吗?”声音极其沙哑,竟似在强自忍耐着什么。
这个人难道还嫌害我不够,还要来扰乱我的心境么?
泛白的指尖紧紧抓着墨宁的衣襟,我急急央求道,“墨宁,快带我走。”
墨宁冷冷得扫他一眼,“裴问,你会为你所做过的事后悔的。”
双足一点,墨宁跃起,远远抛离这满是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的深宫樊笼。
“后悔?”
幽幽一笑自身后传来,似有无尽无奈感伤,融入花间微微一颤,极轻。
月明依旧,曾经月下把酒试剑的两人已是天涯陌路。
对一个人付出了所有,自然冀望能得到对方真心相待。只是这世界上的事有多少是如此简单的加加减减,欠债还钱?
斜倚阑干,缕缕恨与绵绵意绞作一处,剪不断理还乱。心伤怎是一句放手可以轻松撇过?
被所爱的人如此伤害,滋味自是难受。然而更令我难受的却是蓦然惊觉其实裴问从未说出一爱字,即使是情到浓时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也与爱无关。
原来裴问从未以谎言相欺,原来以为鸳盟深重情深几许的一直仅我一人而已。
淡淡了然一笑,心渐冷。
飞蛾扑火,如何又怨得了灯?
夜寒风清,这一处水榭位于墨宁的府邸后宅,极僻静。
墨宁这孩子应该早已睡下了吧,刚才他小心奕奕得抱我回来,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似乎受伤的那个人是他呢。呵,想我慕容傲竟然要一个孩子如此呵护,真真,无奈苦笑,饮尽杯中的冷茶,在水潭边俯下身,掬起冰冷的潭水泼在脸上,清寒入体,灼热的感觉依然没有退去的迹象。
刚才的那场媾和,虽是受制于药物,但最终放纵的却是我自己,所以强迫二字是无从说起。
但
我已后悔。
冰冷的水滑过脸庞带来一点清凉的感觉,火热却更加迫人。脱去鞋袜赤足踏入水中,刺骨的冰寒席卷而来,黑暗如抱,轻轻柔柔,水面上的浮冰渗着粼粼的一点点幽光。
极寒的水包裹的四肢有一点隐隐针刺的疼,然后是极深的空虚,点点星光在水中融化开,星光很温柔水也很温柔,让人想更深的堕入,慢慢得就此沉没。
“无涯”恍惚中有人拍着我的脸,当破碎的星光在我眼前重新凝聚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墨宁挂着泪痕的脸。
“无涯无涯,你不要死啊”
啊?我失笑,不至于吧,抬头不确定的问,“墨宁,你以为我在寻死?”
“无涯,你难过就哭出来吧。”墨宁拍拍我的背,晶亮的眼中挂着泪痕。
“傻孩子”这一句竟噎在喉中。
傻孩子,你将眼泪都替我流了,我如何还哭得出?
“无涯”墨宁的身躯贴了上来,紧紧地拥抱。
我的身体一僵,斥道,“放开。”
墨宁脸色也变了,一抹红晕飞上他的面靥,讪讪松开手,“无涯”。
醉风尘的余毒依然滞留在我的体内,火并未退去,甚至在浅尝则止之后蔓延得更加肆虐,湿漉漉的单衣已泻露所有秘密。
“墨宁”呼唤着少年的名字,自己的不堪曝露于他的面前,我有几分羞意。
“无涯,让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