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敏郡主一笑呐”
见真敏不答话,她又接着往下说,想当年我也觉得他不错,只可惜人家连正眼也没有瞧过我。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谁能想得到,昔日风光大盛年少有成的南梁王,如今竟然会被牵涉进一桩谋逆案里
真敏握着银制小勺的手微微一抖。
站在一旁的夏叶瑾脑内的弦已经完全紧绷了起来。这话之前的每字每句都在她的预判之内,但这一句牵扯进谋逆案?
甄玉公主敏锐地捕捉到了真敏的这丝细微波动,她笑了一下,“按理说孛儿金家族的事情与咱们都无关,但布日固德此番牵扯进的,可不是自家族人的内斗,我刚才已经说过,皇兄都病了,所以”
真敏将指甲死死嵌进肉里才勉强保持一丝神智上的清明,她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局,一个从一开始就被布下天罗地网的死局。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开始不杀他吗?”
对方的神色越来越得意,语气却越来越凉。
真敏稳住神,思索了片刻,反问,“他身上有那些人的把柄?”
“敏敏你总是这么聪明。”
谈话还在继续,但夏叶瑾却没办法再听进去。剧情的走向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已经完全偏离了既定的轨道,赵穆不是原本的赵穆,布日固德也不是原来的布日固德,他不仅被扎慕林陷害,还被牵扯进了谋逆案。所有一切都乱了套,而她身在其中,竟迷迷糊糊到现在才恍然理清。
炭盆里的松木正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和吵闹。方桌上的圆子糖粥已经微凉,然而主人却是一口都未动过。
真敏想云淡风轻地为这场谈话收场,所以她十分努力的露出一抹微笑来,“既然如此,你们就该抓紧时间去找布日固德,何必绕我这么一个不搭界的弯子?”
众所周知,甄玉公主在皇储方面站的是她的二哥,也就是二皇子塔察尔,所以她与真金太子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甄玉公主眉梢一挑,没有马上回答。她沉吟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倾身盯着真敏,颇为神秘地问道,“敏敏你见过布日固德害怕的样子么?”见对方神情僵了一下,她有些满意的说,“以后会见到的。有句话,你也许听过,人不能逆势。”
*
依旧是大钟楼斜街的江南汉仪楼。
西厢二楼的望台上,两人对峙而坐。
明前龙井换成了大红袍,一楼大堂曲水流觞,红鱼游弋,真敏盯着石鼎小炉中冒出的热气袅袅,脸上却无甚表情。
“所以你要跟我合作一单大的?”对方笑了,他依旧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腰束玉带,面容精致绝美,风光霁月。
真敏不答话,自顾自将面前的鹧鸪斑茶碗斟满。
对方见状又笑了起来,他说郡主你可别忘了你上回的承诺还未兑现。我的保密工作可是做的十分好,到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布日固德在你忠王府。
真敏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甜度的笑,“彼此彼此,你不也没兑现承诺?”
“我那承诺可不能兑现”对方像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他说郡主我可不傻,万一我前脚兑现了承诺,你后脚就把我给卖了,那我不是死的十分惨?
“所以我今日才约你出来。”
“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与你反目成仇?”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
“那行。”对方端起茶碗大口的咽了一口茶,面带笑容的看向真敏,“那就预祝我们各有所得。”
*
夏叶瑾站在堂屋外,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和不断跑进跑出侍女下人们,脑子忽然有点懵。
不远处的主厅内华衣彩衫,冠盖云集。
真敏郡主一身蒙族华服,由数个侍女簇拥着穿梭于如织贵族宾客之中,或浅笑寒暄,或高谈阔论,或倾身细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俨然与平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越发有点不懂真敏的行为了。在这个时候宴请四方大摆筵席,算不算是顶风作…案?
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
为了布日固德?
这几日外间都在传忽必烈汗要夺了南梁王的封地和爵位,虽然还未明确下旨,但空穴来风,在这样任其发展,最终怕是也会成定局。(。)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反转()
布日固德面上虽无明显异样,但可以看得出他思虑极深,才几日就清瘦不少。昨日在园子遇到,面容苍白,倦怠无比,像是大病了一场。
“郡主今日设宴,可是有什么好事宣布?”
真敏郡主浅笑,“这个么,稍后揭晓。不过今日大家定会不虚此行。”
大都城内谁人不知察必皇后的亲侄女是个手握无数家产的香饽饽,而这个香饽饽到如今还待字闺中尚未婚配。所以此番话勾起了无数人的好奇心。
“哦?”建安伯家的小女儿人小鬼大一向说话口无遮拦,顿时来了兴趣,“听这意思,敏敏姐姐该不会是要在今日宣布心仪之人吧?”
众人大笑。
真敏也不生气,她依旧淡淡地笑着,说这个么,待会儿大家就知道了。
谈笑间,真敏透过攒动的人头,看到两张罕见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门口。
二皇子塔察尔和郡王扎慕林在众多女眷的惊叹声中走了进来。
真敏似有若无的笑容挂在脸上,静静的看着两人。
该来的,总算都来齐了。
场面太过于诡异。夏叶瑾找了个隐在柱子后的位置,才刚站定,就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她默不作声的往旁边靠了靠,用手肘撞了下对方,压低声音问,“郡主这是卖的什么药?”
“你接着看就是了。”赵穆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夏叶瑾被他这话气的半死,无奈又找不出话来反驳,索性赌气不再管他,全神贯注重新将目光落在大堂之上。
真敏与两人寒暄过后便没有再进一步交谈,但塔察尔和扎慕林到来,已经让在场的有心之人对接下来即将上演的戏目有了计较。
真金太子患病已经好一阵不出,如今塔察尔成为下一任皇储人选的大热,而扎慕林竟然能够在其兄布日固德被牵扯进谋逆大案后仍然独善其身不受影响,可见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两人在此出现,难不成真敏要在其中一人身上做文章?
可惜众人的念头还未理清,门口就又出现一个人。
夏叶瑾本来只是静观其变,忽然见大堂上安静下来,下意识眼睛朝门口一瞥,这一瞥不仅让她瞳孔放大,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也顾不上正在赌气,赶紧用手去拽旁边人的袖子,“这,到底是演哪出?”
赵穆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眯了眯眼睛,挤出四个字来,“围魏救赵。”
*
塔察尔正在一面接受着众多贵族夫人小姐们的热捧,一面同几位贵族打着太极,在不远处站着的,是他一直以来的盟友,孛儿金家族的小儿子扎慕林。此番之所以能够成功嫁祸太子,也多亏了此人相助。
但太聪明的人,用过之后就可以扔了。若是长久留在身边难免不被反噬。
正怡然自得,身后却传来一个令他十分条件反射般厌恶的声音。
“皇表兄,别来无恙呐”
塔察尔调整着情绪和思维,待转过身,已是一脸毫无瑕疵的笑容,“南梁王也来啦?最近父皇母后可是四处找你,没想到竟能在这儿碰面。”
“让陛下娘娘担心了,我不过是外出游历了几日。”
说话间,周围已经是窃窃私语一片。
其实不怪众人惊讶。
布日固德早已今非昔比,如今的他差不多就是个落魄的即将面对牢狱之灾的阶下囚。而现在这个阶下囚,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忠王府的宴会上,这?不是在玩火又是在玩什么?
难不成都这副鬼样子了还要跟人来争真敏郡主?
周围一半旧识,一半新交。议论纷纷,各怀鬼胎。
布日固德站在人潮中心,神色如常,举止淡然,但夏叶瑾发现,他那原本就如江南清俊贵公子般的如玉面容,似乎变得更加苍白。
但就算是气氛诡异,云里雾里的让人看不透摸不清,宴会该有的流程还是一如既往的进行下去。
夏叶瑾也没法一直游手好闲,很快便担任起了端盘子上菜的重担。
觥筹交错,流光溢彩。
宴会进行了大半众人也没见有什么预想中的事情发生,这让原本有所期待的人不免带着失望。不过很快这失望就被新的一轮惊讶镇压了下去。
门下省侍中廉希宪出现在忠王府,手里还握有忽必烈汗新鲜出炉的圣旨一枚。
这一个接着一个的,在场的众人完全懵了,原本以为今日这是鸿门宴,但现在看来,似乎更像是雾里看花水中观月,迷迷蒙蒙的,越来越看不清。
说到这个廉希宪,也同样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此人是个儒臣,而且还是个出身南人的儒臣,一向归在真金太子的门下,此番让他来宣旨,是不是风向有变?
“皇帝若曰:咨尔乞颜部布日固德,骁勇谋良,躬亲节俭,朕上尊祖宗宏规,下协昆弟佥同之议,封其为南梁王,积有日矣今遣侍中郎授尔玉带金宝,望尔协和乞颜宗亲,使仁孝显于躬行”
一大段的文言古语,简而概之就是,忽必烈不仅没撤销布日固德的封号夺回他的爵位,还授带奖励了他的良好品行?
夏叶瑾听完后差点没把手中的托盘掉地上。
这如果是真敏郡主的手笔,那弘吉剌家族的势力果真不可小觑。
众人将目光落在大堂左区,布日固德依旧神情淡然,像是早就知道了这结果一般,倒是塔察尔神色有些僵硬,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波澜不兴的脸上,鼻翼在猛烈的收缩。
如此大团圆的结局,夏叶瑾下意识就去看真敏,却在她的脸上看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苦涩?
“还有——”将圣旨递给布日固德后廉希宪开口,他看了一眼站在大堂内的真敏,挂上了一副微笑,“真敏郡主,先恭喜您了,娘娘让我转告您,郡主您与扎慕林郡王婚事的日子,已经托禅师看好了。”
剧情反转再反转,已经逼近了在场吃瓜群众的承受极限。塔察尔再也坐不住,一个健步冲到了扎慕林的面前,额头上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第一百六十七章 鸿门宴()
剧情反转再反转,已经逼近了在场吃瓜群众的承受极限。塔察尔再也坐不住,一个健步冲到了扎慕林的面前,额头上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跟我玩儿围魏救赵?扎慕林郡王你这二姓家奴做的可真是尽职!”
扎慕林笑了,“二殿下您想多了。属下不过是顺应天势做了该做的事情罢了。”
周围贺喜声四起,嘈嘈杂杂,话音开始听不真切。
扎慕林微微倾身,凑近塔察尔的耳边,轻声低语,“二殿下您说得对,无论如何,人,都不能逆势。”
此时有人举杯过来祝贺,扎慕林被拉到大堂正中与真敏郡主站在一起。
“二殿下,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呐,您看多般配。”有人在旁边说道。
塔察尔冷笑望着被人围在中间风光满面的两人,“可不是,真得好好的祝福一下。”说完,他拿起手边的黄金高脚杯,狞笑着冲二人的方向举了举,随即一饮而下。
就算众人不知该用哪种方式来表达心中百味杂陈的情绪,但场面话还是要说,贺喜也一个都不能少,所以一切还是热热闹闹的模样。但就在如此热烈的气氛中,忽听到某一处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便听到有人用满是慌张的声音喊,“快请御医,南梁王出事了”
*
如果可以的话,真敏希望布日固德永远都不用知道这些事。
六岁的时候,第一次随父王进宫,怯生生的她在宫宴上一句话都不敢说,却被一个生的特别好看的人吸引了注意力,他年纪不大,着一身裁剪合适的小小锦袍,白净耀眼,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身边围了好些人,大家都说这是大汗新封的南梁王。真敏不懂得南梁王是什么意思,她也想像那些人一样上前与同他说话,可人太多了,她不敢上前。
她没由来的有些生气,之后便再不说话,大家都说忠王府的小郡主好难伺候,但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在生自己的闷气。
十六岁的时候,她在北郊的猎场重新看到了那个人。直到那一次才知道原来他的名字叫布日固德,是孛儿金家族的长子。
他身边依旧围了好些人,但这一次她终于有机会同他说话。当记忆中稚嫩与眼前这张俊逸不凡的面容相融合,她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也只好像第一次一样,绷着脸。
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布日固德并没有因为她绷着脸不说话就疏远她,反而常常找一些借口同她见面,虽然那借口一听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现在再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多少带上了不真实感。曾经以为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的人,竟真的出现在了面前。一切美好圆满到不像话,真敏一度以为自己是上天眷顾的那一个,直到布日固德某一次的无缘无故的坠马。
那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布日固德早就被二皇子的人盯上。
紧接着扎慕林找到了她。
后面的事情变得简单。以断绝与布日固德的来往为对价,扎慕林答应帮她上演一出围魏救赵的戏码。但塔察尔从来都不是个良善的角色,所以单纯的断绝关系并不能完全满足扎慕林,他需要更加实质的保障——也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求的,真敏嫁给他,连带着弘吉剌一族的家产。
幸运的是,她最终赢得了这场以性命作注的赌局,不幸的是,从今往后她将永远失去那个人。就像六岁那年一样,她怯生生的站在原地,看着对面那一方的风光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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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固德躺在内室里,御医来了一个又一个,但毫无例外地都是点头进去摇头出来。他中了剧毒,已经是药石无灵。
夏叶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敏在与扎慕林签订对赌契约的时候几乎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进去,但独独遗漏了一个。
那就是蒙族的收继婚制度,或者说,人心的狠辣程度。
“父死则妻其母,兄弟死则收其妻”。
扎慕林不是个傻子,只要布日固德一日活在这世上,他顺利迎娶了真敏又如何,谁又能保证他不会被谋害先死?就算布日固德基于兄弟情义不会,那真敏呢?
所以他先一步下手,悄无声息的对布日固德下了毒,要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而让布日固德在听完他与真敏郡主婚期已定的喜讯后才毒发,就完全是他的个人喜好。从小到大,身为长子的布日固德已经夺走了他太多的东西,而这个小小的惩罚,不过是九牛一毛,一点都不过分。
真敏面色惨白,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猛地朝大门冲出去,夏叶瑾眼疾手快的拉住她,这才发现她全身都在发抖。“不要命了吗?!快放开我!——”真敏的话里带上了声嘶力竭的味道。
“郡主这是要去找扎慕林么?”
“这不关你的事!”真敏瞪着她,“放手!”
她的目光是夏叶瑾从未见过的可怕,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陌生。
“没用的,就算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