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大冷天地扔出来,冻个半死,第二夜,就有个漂亮的少男躲在了狄飞的被子里。
那个晚上,狄飞在烛光下,冷冷望了眼前稚嫩的孩子很久很久,然后……
据说,半夜里,锦城忽然翻了天,那个跺跺脚锦城晃三晃的大人物家中,火光冲天。没有
人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那之后,足有两个多月,那位才敢出来见人,而且脸上
看起来还带着青肿。
总之,狄飞是个即惹不起,也讨不好的人,江湖上人,只好对他避之则吉。
就连啸天庄的人寻找狄飞,见了面叫声庄主,凑过来想要说个什么,通常还没来得及靠近
,不是头晕眼花,被扔出三丈远,就是被劈面几掌,打得眼冒金星。基本上,啥话也没空说了
。
如此若干次之后,再也没有啸天庄的人,敢寻找狄飞了。至于这些人是为什么来的,是不
是有人在后面指使,狄飞根本就懒得想。
狄飞根本不知道他那纯属性之所至的随性胡为,给后世武林乃于天下,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也不知道,他最终会留给后世怎样的传奇,
他只是随行所欲地生活,兴起游千里,翻脸便杀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理想,没
有事业,所有的空闲时间,不是饮酒观景,便是练武,练武练武。他的武功高得如神如魔,万
里江山,几乎让他踏遍,如此悠闲的日子过了足有数年,直到那一日,阳光异常灿烂,曲江异
常温柔,江边桃花异常夺目。狄飞的小舟正自乘风过,忽然间看到了江边花如锦,忽然间,他
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他站在船头,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按在左胸的某处,明明已是前生事,明明早已忘怀得一
干二净,为什么,这一刻忽然间如潮水般袭来。那一日阳光灿烂,那一日桃花明艳。那春水之
畔桃花之下,有个少年笑着向他提过一个极可笑的要求,而他,微笑着允诺。
那满天灿烂的阳光犹如当日,那满眼绚目的桃花犹如当日,然而……然而……再不会有人
……用那样清澈的声音说一些最最可笑的话,再不会有人,用那样清澈的眼,安静地凝视他。
他慢慢地蹲下身,慢慢地弯下腰,慢慢地用双手努力地拥抱他自己,明明是春天,为什么,
这么,这么,这么冷。
那一日,春正好,花正艳,水正美。岸上行人如织,水中小舟来去,人们望着江水中那一
叶飘零的小舟,舟中有一个本可擎天掣地的魁梧男子,此刻却如同一个孩子般,在这样的春日
里,蜷缩成一团,仿若置身万年玄冰之中,止不住得瑟瑟发抖。
魔教
狄飞是在什么时候停下流浪脚步的;后世已经没有人能确切地考究出来了。人们只知道;从某
一年开始;世人发现;消失多年的血修罗;隐居在某处名山之中;竹篱茅舍;自见清幽。而且他居然
收了一群弟子。
同样没有人知道他收弟子的标准如何;他的若干弟子;有人根骨奇佳;但也有人愚鲁不堪。有
人出身不凡;但也有人;仅仅只是农家子弟。有人是他顺手救的落难之人;有人甚至出身邪派;为世
人所不容。
人们只知道;这些人拜入狄飞门下时;都还只是孩子。这个时候;他们都还有一双清澈的眼眸。
十年中;曾有无数人试图寻访狄飞;有那初出江湖的少年;对他心存好奇;有那怀刻骨铭心之
仇的男儿;誓志报复;也有啸天庄几次三番示好求见。甚至连庄主白惊鸿都曾亲到;然而;不是渺无
人迹可寻;就是被狄飞的弟子出手赶走。
有一次几大江湖上顶尖的高手联手闯入山中;一日一夜;众人下山之时;个个面无人色。事后
世人问及山上之事;诸人皆摇头不答。其中唯有一人;在一次酒醉时;才失口说出:“那人间修罗的
武功,已达到不可思议的境界,说他是当世第一,再无疑问。若想多活几年,就不要为任何人
,任何事,再去招惹他。”
狄飞的弟子们渐渐长大了,对山下的世界,渐渐有了诸般向往。。看到一个弟子眼中燃起
渴望时,狄飞便淡淡打发他们离开,就算对方痛哭流涕表示要陪伴师父,他也不加理会。
如许年少,岂会没有雄心壮志,又岂甘大好身手,埋没山野。如今他已无欲无求,教人武
功,也不再求人回报,即然旁人心中的愿望,不好说,不便说,他即知道,倒不妨替他们把这
主意拿了算了。
原本留他们在身边,也不是为着爱才,不是为着善良,只不过是想看着那只属于孩子的,
还不曾被红尘沾染的眼眸罢了。这么多年后,又还有谁,能象记忆中的某个人,纵然长大,也
依然保有着,只有孩童才拥有的清澈。
在他呵斥着把最后一个弟子赶下山之后,高山上又只剩下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形单影只,
对朝阳,望明月,偶然登到最高处,迎着长风,仰望苍天。
除非窖中酒尽,否则他根本不下山。也不再动收徒为伴的年头。
他的生活,只剩下,练功,练功,再练功。
这样活着,他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就如同,他不知道死亡到度有什么意义。如此漫长的岁
月,不如去练功吧,隐约记得,许多,许多年以前,有一个人,总是一本正经在耳边嚷:“快
些练功啊,快去当天下第一高手啊。”
现在,他虽很久没和人动过手了,不过,估计当天下第一高手,也差不多了,只是,就算
天下无敌,又如何呢?
他以为,生活就会这样继续下去,简单,平静,直到最后。
数年后,无数人马,锦旗仪仗,玉马金车,浩浩荡荡,敲锣打鼓在山前驻扎时,他才忽然
知道,弟子们纷纷离山的这数年之间,他虽隐居山林却隐然成为了这些年江湖动荡的中心人物
。
当他那几个鲜衣丽服气宇轩昂的弟子满面欢喜跪拜在面前,述说别来情景时,他才知道,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世界,竟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他当年,明明只是随意任性,胡作非为,竟不知何时,成了许多人的恩公。比如当年南方
十八联盟,压得南方小门派无力喘息,后来长河十三盟,逼得河道上讨生活的男人们,以命相
搏。与此相类的还有许多人,多是狄飞无意相逢,顺手救下。如今这些人和势力,都有了不小
的发展,很多人行走江湖,竟是直接称自己为修罗门下走狗。说起他狄飞,无不感动神往,称
他行侠而不望报,飘然来去,当真奇人风范。
他的弟子陆续下山之后,因师承血修罗,刚开始,颇被找他报仇的人,以及别的名门正派
为难过几次,因负气而集结在一起成立修罗教,欲与正道相抗,消息远扬之后,当年受过狄飞
恩义之人,大多来投。许多小门派,也不甘一直被大派欺压,甘愿全帮归附。有受过他恩义的
门派虽不来投,却也结盟递信,愿做附庸。当年狄飞在昊天帮所救的一对男女,竟也来头不小
。男的本是昊天帮的掌门弟子,未来帮主的继任人。江湖经验丰富,心思缜密,长袖善舞,妻
子竟也出身世家,知医理,善施药。二人因情义不容正道,相偕来投。丈夫协助处理教中运作
,诸般琐事,并管理与江湖各派的交往。妻子则负责教中医药诸务。最不可思议的是,当日狄
飞在楼头偶尔赠金相助的少年张楚臣,而今果然万户候。他在离国先中状元,后入朝堂,多年
经营,颇有一番势力。后知狄飞弟子入世,又开帮立派,便暗中与之联络,以官府之力,暗助
江湖帮派的发展。后离国与邻国连场大战,多方败绩。他以文臣之身,力主一战。在一片主和
声中,以血书和身家性命说动帝王最后一战。他一介书生,亲历戎马,领军做战。其间狄飞的
众弟子,率领江湖豪杰,暗中相助,竟奇迹般的得到大胜。张楚臣因功封候,入阁拜相,风头
一时无俩,暗中以举国之力相助修罗教。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修罗教地位最尊者共有八王,最高者为修罗王,乃是当初的血修罗狄飞
。最神秘不为人知的是不动明王,沉凝不动如大地,安稳潜藏如宝藏。代表着修罗教不为人知
的最大力量。这就是身后有强大官方实力的张楚臣。
然而,几乎没有人知道,除去根本不管事,也不知道整件事的狄飞,以及完全不在教内的
张楚臣,真正在最高层负责整个修罗教运作的,只有六个人。就连修罗教内部的人,也只道教*
出鬼没,凡事,皆由六王出面,轻易不肯见人罢了。
而今狄飞听着他的弟子们,如何兴奋地讲述来龙去脉,看他们比手划脚地讲述,如今的势
力有多大,共有多少堂口,多少分舵,总坛有多么富丽堂皇,而今的修罗教,竟似比当初的啸
天庄场面还要大。他只觉啼笑皆非。这人生,真是一个诡异的怪圈。当日他费了几许心血,用
来维持他的啸天庄,为了驭使众人,使尽权术,用尽手段,以名利权势相诱,到如今,他什么
也不要,名利权势却都送到他的面前。
对于那莫名其妙属于他的修罗教,他完全懒得理会,只让弟子们起来,看他们华服锦衣再
也不适合那竹篱茅舍,对坐喝会儿茶,便打发众人离开,至于那个去什么总坛,当什么教主,
根本是不加考虑的。
不过,他也没有要求弟子为他澄清,或是去除他的教主之名,如今修罗教声势虽大,毕竟
根基不厚,各大门派,虎视眈眈,却按兵不动,不过是忌他狄飞罢了,总不能真的让天下人都
知道他早就甩手不管事,让他那些年青却锋芒太盛的弟子成为众矢之的。他早已不在乎任何毁
誉,名头借给他们用用,又算得什么。
弟子们齐心劝说,痛苦流涕也罢,跪地苦求也罢,终究劝他不动,也只得罢了。
狄飞照样一个人留在山间,日对朝阳夜望月,每日除了饮酒,就是练功。弟子们若要来探
望,他也接待。愿意住就住两天,不再习惯这山间竹篱也就让他们早些离去。
修罗教派人把这山划为禁区,不准闲杂人等随意上下,他也不以为意。弟子们时常送来的
珍宝古物,名剑美酒,他就算用不着,也就收下。好歹也让人家舒服一些,感觉这些物质上的
补充,还了师徒的恩义,别显得那一群少年英雄,人人欠了他天高地厚之恩,让他们心中自在
一些,也就是了。这些年来,他豁达得连自己回忆起啸天庄曾经的庄主,恍惚间都误以为是另
一个人。
他这挂名的教主,做得极之悠闲,修罗教越来越风生水起,越来越威名远扬,这都与他无
关。年青人受不起诱惑,渐渐飞扬跋虞,多少有点作威作福,教中良莠不全,偶尔也有人借教
派威名为非作歹,甚至正道中人已经开始称修罗教为魔教了,他也全都不在乎。他本来就不是
圣人,善恶好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弟子们以教中之事来请教,不等开口,一概让他赶出门去。这些无聊的纷争,与他无关。
一切都是他们自己选择,那么祸福生死,自然也就与他没有什么相干。
已不记得又过了多少年,山中的酒再次用尽,他一人闲步下山,却发现,光顾多年的老字
号酒店竟换了新掌柜,乍一照面,双方都是一愣。
“庄主。”
“赵副总管。”
人的一生,有时很简单,淡淡几句话,就可以概括尽了。当日五大帮发难,啸天庄诸人逃
散,做为专门负责庄主中人事的李总管的副手;在李总管被杀后;赵副总管逃去无踪;后来;虽说
啸天庄重历;他经过这一番生死之难;有感江湖风雨不定,索性隐居民间,买房买地收租,多年
来,过得平安喜乐。近日由此经过,得知本地酒庄老板要远行,急于把酒庄脱手,他便出手盘
了下来,倒没料到,竟会遇上故主。
狄飞早没了当年的威严霸气,看着旧日下属,也只是淡淡笑笑,谈几句往事,忽得忆起一
事,顺口便问:“当初我有个叫阿汉的男宠,是你安排的,你是从哪找到他,为什么带他进庄
的,他可还有亲人?”
他问得极是随意,那个叫阿汉的少年,面目都模糊得记不清了,留给他的,也只剩下一双
清澈的眼眸。只是,即遇上了,便问问吧,若他在人间还有亲人,或许……可以……
赵副总管面现愕然之色:“庄主,你忘了,当年,是你吩咐属下带他进庄的,你说,是他
把当时重伤的你从河里捞上来的,虽说出身卑贱,品格低下,不过,即有功劳,就要报偿,就
让他在园子里,白吃白喝养着罢了。他是男娼馆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不知道经过多少手;根本
不可能查到他有没有亲人。”
重会
赵副总管身子摇了一摇;几乎跌倒;感觉呼吸和心跳在一瞬间停驻。他愣了愣;情不自禁后退
一步;抬眼望望天;望望地;望望眼前的狄飞;依旧天高云淡风正好;眼前的故主;脸色神情;好象都
没有丝毫改变;可是;刚才那一瞬;为什么;他会觉得心猛然崩紧;整个人都感到极度的恐怖。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阳光;这么难得见到当初故主;竟也如此和气;可是为什么;在这
一瞬;他莫名地开始颤抖。
狄飞依旧神色平和地望过来;仿佛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极之平常;完全无需挂心;他自自然然地
转移话题:”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赵副总管受宠若惊地道:“谢庄主关心,这些年小人倒也过得安心适意,只是当初江湖杀
伐,也造了些孽,近年常常念些佛经,行些功德,就盼着若有来生,不至沦入畜牲道中。”他
一边说,一边掀起右手袖子,露出腕上挂着的一串念珠。
狄飞神色微动:“你信佛,信三生因果。”
“以前不信,不过,这些年来,安安静静地过活,总要有个想头,有个念象,有个盼望,
才好过些吧。”赵副总管笑笑“人这一辈子,谁没有个遗憾啊,盼望啊,今生不能成,总盼着
来世有希望。今生失了亲近的人,盼着来生能相聚,今生对付不了的仇人,盼着来生能报仇。
小人也就是个俗人,信佛让我有个盼头,便信了也好。”
狄飞不由大笑:“好一个俗人,倒真是俗得妙。”
赵副总管见狄飞面露欣悦之色,又想到重逢以来,他一直都只说些闲话,神色也一直安定
如常,竟似不见丝毫焦虑忧心,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庄主,如今怎会有空来此处
?”
狄飞见他神色忐忑,不觉奇怪,问道:“何有此问?”
赵副总管自己反而愣了一下:“如今修罗教正被天下各派联手围剿,小人之所以来到此处
,也是因为,以前所住的地方,不断有修罗教和各派的纷争私斗,牵连极广,一般百姓,也难
以安身,不得不远行避开。”
他说得已极是含蓄了,但是连他这样经过江湖风雨的人,都觉安身不住,不得不逃难,看
来这场纷争倒似比一场国与国之间的小型战争也不差分毫了。
狄飞听了,也只淡淡点点头,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是吗。”便不再多说什么,迳自买了
酒,令人送往山上,然后在赵副总管不解的目光中飘然而去。
天高云淡风尚好,他乘风而行。原来,最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