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汉象是完全听不出他的讥讽之词,笑说:“男宠也是一门工作,给予服务,也得到报酬
。主人供我吃供我喝,给我衣服和住的地方,我就为主人做事,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在床上想要怎么样,我都听他的。可是白公子你……”他偏着头想了想“我虽然和你不熟,
但我常听人家说起你。主人给你吃最好的,住最好的,穿最好的,有什么好东西都送给你,可
是你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付出,只是心安理得得享受,而且,看起来好象主人永远欠着你十
万两银子一样,这样很不好,做人要厚道啊。”
他说来振振有词,白惊鸿一张俊美绝伦的脸起初是因为惊愕,后来是因为愤怒,而变得扭
曲了起来:“你住口,你是什么东西,敢用这样的语气来羞辱我。”
他愤怒得大喝,站起身来。
阿汉眼也不眨一下;“我是主人的男宠啊,我也没有羞辱你,我是在讲道理。”
白惊鸿气急败坏:“你,你,你怎么敢拿出卖身体的男宠来和我相比。”
阿汉平静地反问:“男宠出卖身体,工人出卖力气,师爷出卖知识,每个人都在出卖自己
的一样,来换取报酬,这又有什么不对。这不过是一份职业罢了。男宠卖的只是身体,不是尊
严,不是良心,男宠也不曾杀人放火,也不曾伤人害人,为什么不能拿出来相比。至少男宠也
是在自食其力,至少男宠得到多少就付出了多少。并不欠任何人。而你,现在……”他坦坦然
说“似乎是什么都不做,白白让人养。你觉得这种身份比男宠更好吗?。”
白惊鸿脸色阵青阵白,跌跌撞撞,冲前几步,让人几乎误以为他要冲过来和阿汉撕打,然
而,他死死瞪了阿汉好半天,也只是愤声道:“你知道什么?这一切又不是我要的,是他硬要
给的……他……我……。”因为极度的愤闷,他连说话,也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阿汉恍然大悟:“啊,你是说,你每天吃的山珍海味都不是你自愿吃的,是他掐着你的脖
子捏着你的鼻子逼你张开口吃的,你每天穿的绫罗绸缎都不是自己要穿的,是他剥光了你的衣
服,硬是一件件套上去的,你每天用的这些下人,都不是你要用的,是他拿刀架着你的脖子,
逼你收的,你每天……”
他说来平淡,白惊鸿却已是满面通红,伸手指着阿汉,手指都颤得不象话:“你……你住
口……”
他嘶声喊,然后猛然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无数人迅速得飞扑过来,无数张脸满是惊惶,无数个声音都在乱轰轰
得喊:“白公子。”
只有阿汉低低咦了一声,忽然记起,有人说过,这位公子闲着没事,对着海棠花都能吐出
两口血来。
他有些郁闷地抓抓头,没这么严重吧。他真没什么恶意啊。只是以前看张敏欣的书时,老
见着一堆又一堆的小受,很不屑得对若干王爷皇帝教主等等等,说着,我才不在乎你的钱,我
不要你宠爱,我不稀罕你的好东西。另一方面,却又毫无不安得吃人家的山珍海味,穿人家的
绫罗绸缎。他是真心地觉得,当男宠,怎么也比这些人好。
他只不过是想要说明,很多事,其实旁人是不能逼迫的。所谓身不由己,所谓被迫,在大
多时候,不过是自己用来欺骗自己说服自己的一种手段罢了。
他只是说实话罢了,怎么就弄得人吐血了呢?难道真相永远都是如此让人不能面对,无法
直视的吗?
阿汉感到迷茫且郁闷。白惊鸿却颤抖而坚决得推开过来扶他的人,双目直视阿汉,脸上神
情,竟不知是悲是喜,良久,才惨然一笑:“你说得是,我素来自视甚高,却原来,我竟是个
连男宠都不如的东西。“
一句话说完,他双眼一闭,直接往后就倒,接着又是一阵子震天响的惊叫。
阿汉愕然,啊,这个,这个,似乎是比吐血还要严重一点啊。
接下来。就是一片的混乱。神色惨淡的下人,紧张慌忙的大夫。大呼小叫的声音,来去奔
走的脚步,以及狄飞那雷霆般震怒的吼声和冰雪般冷酷的眼神。
受刑
粗硬而带着麟片的鞭子划破空际的声音单调刺耳,强劲的力道使得每一记鞭子与血肉交击
,都带起长长的血痕,以及肌破撕裂的声音。
血静静得滴落下来,很快就成了一片小小血泊。
天地间一片静寂,安静得只剩下挥鞭声,鞭子与血肉相击声,血液滴落声。单调而沉闷。
所有人都沉默着站得笔直,从没有见过庄主如此暴怒,从没有哪一次处罚一个小小男宠,
竟要把全庄若干人等一起召来同时观刑,从没有哪一次,那位占尽宠爱的白公子,脸色会如此
难看。
就算是一人之下的副庄主,此时也噤若寒蝉,很不自在地坐在侧位上,小心地偷眼瞧坐在
正中央,面色铁青的狄飞,和神色漠然的白惊鸿。
所有观刑者都有硬着头皮受罚的感觉,空气中的肃杀和冷沉,让人呼吸不顺。几乎人人都
在心中埋怨着阿汉,怎么就好端端惹这么一场大祸,平白让大家一起受罪呢。
刑罚已经持续了很久,这是最粗最重最狠毒的麟鞭,就算是骨头最硬的铁汉,被打了这么
长时间,也会痛不欲生。
然而,从头到尾,阿汉都安静得出奇,他甚至没有象以前那些,唠叨一些很无聊的话,也
没有不解得提出一堆问题,他安静得看着事态变化,安静得看着狄飞气急败坏,安静得听着狄
飞发出指令,安静得被人脱了上衣,吊起来当众鞭打。
他瘦弱的身体就这样无所遮掩得展示在每一个人面前,他身上有无数道伤痕,只是已经没
有人记得,那些伤,是为了在困境中保护他们的庄主而留下的。
相比之下,人们更对他那毫无美感的躯体,以及略略畸型的身体感到好奇,庄主对他长时
间的兴趣,到底是因何而来。
狄飞一开始只是拉着白惊鸿怒气冲冲地观刑,一开始,他虽然下令当众鞭打阿汉,并让所
有人来观刑,但他自己却是连看也没有多看阿汉一眼,他只是无比焦虑地对着白惊鸿解释。无
比心痛地担忧白惊鸿被气坏的身体,无比气愤得暗恨,阿汉平日里不声不响,原来早就对白惊
鸿含恨妒忌,今日有此机会,竟这般出口伤人。
他捧在掌心如珠如宝,舍不得碰一个指头的人,竟被阿汉当众那般羞辱。
他是那样地焦急,那样地忧心,那样得魂不守舍。然而,或许是时间渐渐长了,那一声声
鞭响,终于还是慢慢唤回了他的心志,或许是因为白惊鸿一直冷心冷面不理会他,他说得太多
,没有回应,于是偶一分神,忽然记起了正在受刑的阿汉。
于是他转眸,抬眼,他看到了半身赤裸,全身除了脸部,几乎已找不到完整之处的阿汉。
那被吊在半空中的人,瘦骨支离,伤痕遍布,新伤旧伤,重重叠叠,已不可分。
他瞳孔微微收缩,一语不发。那么多的伤痕,有多少是为了保护他而留下的,有多少是被
他自己留下的。
那样清瘦的身体,怎么那么多的人参燕窝鹿茸何首乌,就是养不胖呢?
他记得他曾怎样伤害那个人,却忘记了在熄尽灯火的黑暗中温暖他的身体有多么虚弱瘦小
。
长鞭划破空际,带起呜呜的响声。落在人身上,声音无比沉闷。那小小的身在在空中颤动
着转一个圈,无数的鲜血,随着鞭梢洒落。
狄飞慢慢把手拢到袖中,人们只看得到他森寒的脸色,不知道他指尖的冰凉。
用刑时间有多久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他有些困惑得看着一记记鞭子重而有力地挥
下去,以前为什么从没有发现,他的行刑手这样用心,这样卖力。
抬头看着阿汉的脸,那张脸上,没有愤怒仇恨或痛楚哀求。
如同以往无数的岁月一样,坦然的容颜,明净的眼眸,只是,带点微微的不解,淡淡的困
扰。
隔着长空,隔着丽日,隔着无数人流,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天下最森冷的眼睛,世间
,最清澈的眸子。人间最冷酷的双目,红尘最无垢的清瞳。
狄飞微微一震,生平不惧任何血战,任何强敌,然而这一刻,却忽然有一种想要转头,不
与那人目光对视的感觉。
他曾毫不留情地处罚过无数人,他见过太多血泊中的嘶声惨叫,痛苦挣扎,有人至死骂不
绝口,有人到最后,依然哀哀告饶,然而,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平静,那略带困惑与不解的平
静。
那个少年,和以前无数次一样,视他为主人,无论他的要求是什么,他只是无声承受。
即使他不解,他也不反抗,即使他困惑,他也不置疑。
狄飞寒了脸,强迫自己望过去,他不能在属下面前流露他的软弱,他更不能让白惊鸿看到
他此时的心软。
那样的血肉淋漓,那样的伶仃瘦弱。那样清澈得不带丝毫红尘杂质的眼,那样明净得,仿
似不属于人间的眸。
也许在以后的某一天,他又会那样仿似无心地问:“主人,你说要让我做你最宠爱的男宠
,你宠爱人,就会鞭打他吗?”
然后自己又会哭笑不得地摇头。
他总是这样的。
狄飞在袖中一根一根捏紧手指。是啊,几乎都忘了,阿汉就是这样的。或许他自己都没有
发现,他其实只是一个天真的,不知红尘事的孩子,孩子不会撒谎,孩子只会想什么说什么,
孩子不懂复杂的想法。所以,他总会说一些成|人无法接受,无法相信的话。
是啊,他忘了。阿汉连他都能气得火冒三丈,又何况是心高气傲的惊鸿。错的不是阿汉而
是他自己。是他用人不当,是他病急乱投医。阿汉说了伤人的话,只怕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此
刻纵然想起,也是枉然了。
说出来的话,不能收回,否则做为庄主,他的威信何在,在白惊鸿受到如此伤害之后,他
若不有所表示,又怎么化解这场怨恨。
所以,无论心中是否有懊悔恼恨,他依然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面无表情得看着这一场没
完没了的刑罚。
那样的一双眸,隔着无数的时间与空间,无数的人与物,遥遥望来,无恨无怨,只有淡淡
的不解。每一鞭击下,血肉横飞,他只是这样望过来。
狄飞慢慢把手在袖中握拳。他忽然极害怕,害怕阿汉会这样大声叫他:“主人。”害怕阿
汉就这样明明白白地质问:“主人,为什么?”
他不能回答,为什么?因为他自问自心,即始最开始,他没有惊怒,没有愤恨,没有失去
理智,在看到白惊鸿吐血气晕之后,他能做的,也依然只是,下令,刑责。
这世上,没有是非,没有对错,没有善恶,有的只是利害。在白惊鸿之前,小小阿汉,从
来微不足道。为了白惊鸿,杀死任何人,牺牲任何人,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那鲜血为什么那么红,那么触人眼目,那鞭声击下,为什么如此刺耳,令人五内烦
燥。这一场漫长的刑罚到底有多久,阿汉挨了多少鞭,他为什么还不晕,他为什么不哭叫,他
为什么不求饶,他为什么不大喊,主人,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饶了我。
只要他说出一句,自己就有了台阶下,只要他肯点明,曾救过自己的性命,那就连白惊鸿
也没有理由再加以为难。
然而,他什么也不说。
阿汉从来都不说,阿汉从来不会为难他,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居功,从来不曾对他做过任何
稍高的要求。
他只是说,主人,请宠爱我吧。主人,让我做你最喜欢的男宠吧。
阿汉对他最大的一次要求,唯一一次谈条件,只是说,你要让大夫看你的伤。
他从来不会说,即使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即使被打得遍体麟伤,他也不会记得提醒世人,
他曾用他的生命,救过血修罗狄飞。
然而,他不明白,世人有多么善忘,当你自己不再提起之后,世人也就理所当然得以为,
这一切,不曾发生。
《自杀》
自杀?
(应该放在本章有话说里;但想了想;还是放在最前面最显目。首先;我想说明;我不是狂热喜
欢虐文的作者;我也不是喜欢虐待手段推陈出新的人。我想写的;大多是人性的黑暗;而不是虐待
的花样;然而;无论如何;这一章;我还是想提醒一下;在狄飞打破墙之后;有些文字;如果心理承受
力不够还是不看为妙。我自己也是犹豫再三;十分痛苦;才写下来的。)
放下决胜负的一子,白惊鸿抬头一笑:“我赢了。”
狄飞微笑:“棋艺见长啊。”
白惊鸿目光淡淡掠过棋盘:“我赢了,是你分了心,还是,你根本不曾认真应对我的挑战
。”
狄飞微微挑眉:“你也太过小看我了。”
“是吗?”白惊鸿微笑“是啊,你没有分心,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杀他,我不会对你言而无
信,我虽然常生你的气,可我从来不超过你容忍的限度,我虽然总是闹脾气,可我从不真的无
理取闹,你知道,我比谁都会掌握分寸,只要我还想得到,我要图谋的一切。”
狄飞脸上笑容微微一凝,转眼又变做漫不经心,他随手收拾棋子,浑若无意地问:“你说
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我苦心孤诣,我暗暗隐忍。我刻意善待身边所有人,不着痕迹收揽人心
,能帮人的,我一定帮,只要有机会,就让人欠我人情。我在一点一点,拉动你的根基,我一
直以为得计,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其实,这一切,你早已知道。”白惊鸿用纤长的指,慢慢
拈起一枚棋子,在指间把玩“这真是一场可笑的棋局,你早已知道,却冷眼旁观,你早已发现
,却不声不响,你高高在上,坐视我小丑般的行径,这种感觉,是不是特别好。”
狄飞沉默,一语不发。他抬头看看白惊鸿,摇了摇头,忽然间,再也不想解说任何事。
是啊,他知道,他当然知道,能屹立江湖这么久,他靠的,从来不是侥幸。
在很久很久以前,偶遇白惊鸿时,月下饮酒,花前斗剑,抵足而眠,通宵长谈的无数岁月
中,他或许,不曾防备,不曾怀疑。
然而,五大帮的连番暗算,无不正中他势力最薄弱处,最后的众人围剿,招招式式,都针
对他武功中的破绽,他若再不醒悟,岂非可笑复可怜。
之后的连番恶战,之后的苦心孤诣,之后的成功反击。他除尽五大帮,却终究不曾杀了白
惊鸿。遍布眼线寻找他,出手禁止他的武功,并不是想要把他束缚关禁,而是唯恐他激愤之下
,肆意寻仇,自己虽有容让之心,终不能保证他行遍天涯,不被其他手下,聚众所伤。
知他内伤未愈,为他寻遍天下良药,恐他郁闷忧愤,为他在怡园中,遍植他最爱的花木,
所有的珍玩宝物,一概送到他面前。
知道他暗中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说话,不阻止,让他有些事做,他总会安心一些。让他感
觉到正在一步步成功,他总不至于日日忧闷。
是啊,他是狄飞,他是血修罗,他岂是可欺可骗可瞒可哄之人。
所以,手下人暗相奔走,逢迎阿汉与白惊鸿,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