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男子面色微变,转头瞧着这男子,微笑道:“刚刚想家严想得出神,兄台莫怪。我们确实是从外地游玩归来,特意赶来上香祭祖的。”
长脸男子点头道:“清明节已过,这时才返乡祭祖,晚了数日,依然不失为孝子行径。两位侠侣想必是要事要办,在路上拖延了。”
清瘦男子笑道:“说来惭愧,只顾着在师门学武练功,真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长脸男子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自当勤奋学艺,以求一朝技压群雄,光宗耀祖。先辈地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清瘦男子笑道:“这位兄台真会劝人,不知道此来何事?”
长脸男叹道:“清明刚过,忆及当初的老友,过来探望还活着的兄弟。”
清瘦男子道:“兄台还真是性情中人!细雨阻路,旅途寂寞,且过来同桌一叙如何?”
长脸男子兴奋的走了过来,笑道:“求之不得!”
两人聚在一起,随便讲了些江湖趣事。未等雨停,长脸男子道在访友,抢着付了银子,就此别过。
清瘦男子也不推托,连声道谢。乘着人少,他俩坐在酒楼中与掌柜的乱聊一通。旁边的女子只是搂着男子,微笑着听他们言语,偶尔会接一两句话。
近午时分,店中的人陆续多了一些,两人道是要去探望镇上的亲人,冒雨出去了。
出门,女子就道低声道:“浩弟,咱们不去瞧小米好吗?”
李浩一本正经的道:“好,本公子不去瞧小米,只瞧西村婶!”
雪月儿嘟嘴道:“那还不是一回事!”
李浩轻轻的抹着她的嘴,笑道:“你这嘴最近怎么老撅这么高做什么,又不是没地方挂东西。掌柜的不言道小米已经订亲了,你怕什么?”
雪月儿道:“怕你这小色鬼直接将人偷跑了!”
李浩笑言:“你许是不许?”
雪月儿道:“不许!绝对不许,你就是我一人的!”
……
李浩两人共撑一个大油纸伞,一路笑闹着,并没有直接赶往镇西小村,先去了镇里的菜市场。小镇的卖菜,都只是在早晨卖一会的,绝不过正午。此时已经是正午,这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人。
李浩一路扫视着这个较为开阔的街道,想起以往捉弄他们的一幕幕情景,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着。
雪月儿不由问道:“你与小米经常在这玩?”
李浩笑而不言,雪月儿气得直去挠他痒痒。
细雨本斜,两人这一阵玩闹,弄得身上湿了更多。
两人快步向往西赶去,直到出了小镇,约莫再走一里路,两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小村落。那里约莫有十来户人家,远远的已经传来了犬吠之声。
李浩嘴角再次上扬,雪月儿忽然发怒,拖住他,就是不许他往前走。李浩好一顿哄劝,才让她同意过去。
春雨如油,草色青青,行走在这种小道,两人不仅衣服湿了大半,不过片刻,皮靴与袍脚都湿得透了。
雪月儿不由嗔怪的道:“好好的不骑马来,现在好,全身都湿透了,你是不是还得借口得了风寒,小住一晚?”
李浩又笑道:“娘子许是不许?”
雪月儿道:“不许,绝对不许!”
两人笑闹前行,一会就来到了一间简陋的泥土垒成的小屋前。
小屋的房门直接开着,李浩冲屋里喊道:“屋里有人吗?我们赶路淋湿了雨,想借屋烤烤火!”
屋里探出一个老苍头,大声道:“两位贵客,只要不嫌小屋简陋,就进来烤烤吧,正好刚刚做了饭!”
李浩道:“谢谢大叔!我们只是烤火,又不是来住宿的,哪里有那么多的顾忌。”
雪月儿轻声道:“你又故意来气我的?”
李浩笑道:“这不是依你的主意,事先道明,免得反悔。”
老苍头往里屋走去,一个中年妇人向他们走来,正是那卖菜的西村婶。
西村婶向他们递来两条洗得发白的粗布毛巾,微笑着道:“两位贵客是好像不是镇里人啊,这是从哪里过来游玩的?”
李浩笑道:“大婶好眼力!我们从雪家镇那边过来的,过来这边探望一位朋友。我娘子贪玩,冒雨出来,就弄了个全身湿透,只能进来避雨。”
雪月儿闻言白了李浩一眼,没有反驳,继续擦着身上的雨水。
“两位侠侣真是恩爱!羡慕煞我们这对老头子!我这就去帮你们熬两碗姜汤驱驱寒。”
西村婶哈哈笑着,回厨房去了。
屋子里,那位微微有些驮的老苍头,从里屋端来一铁盆烧透的柴火。
雪月儿奇怪的问道:“噫,这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你们怎么还要烤火?”
老苍头摇头叹道:“这阴雨绵绵的时日,衣服晒不干,像我们这种衣服简陋,能换的不多,只能用火烤干。好在离夏日已经不远,这会还有得一段时间熬,再过一阵就好得多了!”
老苍头端过火,讨好的问道:“对了,两位贵客有没有吃饭?不嫌弃的话,与我们一起吃点?”
“不用了,我们刚刚吃饱出来游玩的,你们自己吃吧。”
李浩俩人继续擦拭着身上的雨水,脱下湿了不少的外衣烧烤着,雪白的水汽蒸腾而起,化成一片白雾,慢慢消散在低矮的屋顶。
后面厨房之中,走出一个端菜的小姑娘,清瘦高挑,长脸大眼,皮肤较黑,长得还算清秀。年纪约莫十四岁左右,应该不到十五岁,因为她胸前才微微凸起,身材明显的才刚刚开始长。
她那双端菜的手掌,却比练武的雪月儿长得还要粗糙宽大,老茧遍布,显然做了不少的粗活。
李浩摇头感叹,想不到小米变化还挺大的,陡然比他要长高了数寸!
她才进来,雪月儿一双眼睛就紧盯着她不放,眉里的忧色放下不少,喜色占了多数。
这村女放下菜,盯着雪月儿的脸道:“这位姐姐长得真白,真漂亮!衣服也好漂亮!”
雪月儿虽然跟着李浩在长期在外奔走,自王府事件之后,一张脸基本上都戴着面具,就没有露过,不白才怪。
雪月儿笑道:“你想不想穿这么漂亮的衣服?”
这村女脸色失落的道:“只怕我这一生都别想穿这么好的衣服!”
雪月儿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没有破,但原本青色的土布衣服,现在已经洗得发白,都快磨烂了。紧紧的绷在身上,一双微黑的手臂露出一大截,裤腿也露出一小截。
130()
她的是这样,她爹娘的衣服就更不像样了,补丁加补丁的,破的不能再破。
雪月儿惊讶的道:“你们怎么穿这么破的衣服!怎么不去买新的?”
李浩摇头微笑道:“娘子,你以为每人都能像我们一样,想买就买,想扔就扔?他们能够吃饱饭,就算非常不错了!”
雪月儿摇头感叹,忽然问道:“小妹妹,那你嫁人的时候,能不能穿这么好的衣服?”
小米羞涩的低下头,闷头扒拉着饭粒道:“应该可以穿一件新的衣服,不过不可能有姐姐的那么新!”
“这是真的么?这衣服才值几两银子而已!小妹妹,你怎么知道你穿不上这么好的衣服?如果哪天嫁了个富贵人家,不就能够穿上了。”
雪月儿这下楞了神,这样的衣服,他们逃亡的一路,为甩脱杀手,不知道扔掉了多少件,没想到眼前的村女竟然在成亲的头等喜事上也无法穿上。
小米低头头道:“我已经订亲了,小楠哥家穷,绝对买不起这么漂亮的衣服的。”
雪月儿半晌无言,以前在街上见许多人穿得寒酸,还不以为意,从来没有没想到,他们当中的人,连成亲的大喜事,依然得穿着寒酸的衣服,不禁为他们感到可怜,眼角变得也有些湿润。
雪月儿忽然道:“小妹妹,你想去我家做家丁吗?他们每逢过年,都会领到一件崭新的衣服,虽然没有我身上这件这么好,绝对比你们这种要好一些。”
那老苍头,小米的爹摇头道:“谢谢这位小姐的好意,我们不会去签卖身文契的。去大户人家做活,虽然比我们在乡村要好一些,却动不动要挨打挨骂的,每日里还有做不完的活,还不如在家自由快活的多。”
雪月儿楞楞的道:“有这回事?我怎么不清楚?”
李浩微笑道:“人家不愿意,你就不要劝了。你若可怜她,就将这件衣服给她好了,我再为你买过一件?”
雪月儿道:“虽然这件衣服才买一日,但总穿过的,不大好吧?”
老苍头他们连忙摆手道:“小姐,你们这可使不得!等会你没足够的衣服穿,外面风寒,会着凉的!”
李浩见来的时间已经有了些时日,微笑着道:“娘子,咱们衣服已经烤干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回去肯定得弄湿,还得再换过衣服呢!”
雪月儿道:“可是……”
“谢谢大叔大婶,我们该回去了。如果改主意了,可以去夜香来酒楼找我们,我们只住一夜。”
李浩一把拖过她,撑起油纸伞就走。
“小妹妹,你如果想要新衣服,来酒楼找我们,我送你一件崭新的!我衣服多得是,有的只穿几天就扔掉。”
雪月儿被李浩拖着走,没有用力挣,只是有些生气的瞪着他。
直到出了小村,雪月儿才奇怪的问他:“小李,想不到你这么绝情,当初的伙伴订亲了,你就不管不顾!你这见利利忘友的家伙!”
李浩微笑不语,雪月儿恨得牙痒痒的,伸手又想去挠他。
李浩忙道:“你是不是又想送出几件衣服?只怕那小妹妹不会来找你!”
雪月儿微楞,随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回头望向身后的小村,笑道:“这会我想再送,也找不到人送了!”
忽然,雪月儿又奇怪的问他:“夫君,你怎么只聊一会,就着急着要走?”
李浩悠悠的道:“我下午还得去祭拜祖父呢,哪有时间拖延。办完事,就得赶紧走!”
雪月儿不再说笑,问道:“你爷爷对你很好吗?为什么以前问你,总是闪过不想提?现在总能给我讲讲吧?”
李浩回忆起童年的那段辛酸时光,长叹了口气,没有再推辞,慢慢向雪月儿道来。
他家世代为贼,他爹从他神父那习得偷技之后,技艺较佳,青出于蓝,很少失手,日子也过得丰润。他爷爷就暂时封技休隐,用积来的银两在一座小村庄中买了点田产度日。
渐渐的,他爹恃技而骄,竟然色胆包天,从大富人家偷来一位大小姐,背回家当妻子。
那富翁失了银子与女儿,雷霆大怒,立即去官府报案,悬赏缉拿,他爹只得带着他偷来的娘远走他乡。
那位千金小姐一路担惊受怕,本就不思饮食,益发瘦得皮包骨头。数度寻死不成,渐渐变得像行尸走肉的木偶,茶饭不思,自己吃饭洗漱的甚么都不管,任由他爹折腾。
过了一段时日,就怀上了他。事已至此,他娘也就认命了,天天跟着他爹提心吊胆的逃亡。可他们每次刚刚安顿不久,就又会有捕快闻讯一路追杀而来,逼得他们连夜奔逃。
原因无他,刚开始那小姐对一般的粗茶淡饭,喂到嘴头都不下咽,再加上总是生病,他爹盗来的银两经不住花,只能继续顶风作案。
他们历经艰辛,终于在盗了一大笔的银两后,逃到一座偏僻山村。而他娘,因为饿得惨了,渐渐的适应了吃一些粗粮。
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他娘生下了他。而当他刚刚出生,他娘就难产而死。
他爹顿时发了狂,留下一封给他爷爷的遗信,抱着他娘的尸体消失不见,至今死活未知。
村民听到婴儿的哭喊声,见到大门洞开,赶紧把孩子送到一位刚刚生了孩子的妇人那,暂时保住了他的幸命,并将那封留着的信送了出去。
他爷爷赶到这座小村之时,他已经在一位好心的大婶那里喝了十数日的奶-水。
他爷爷偷东西偷了数十年,饶是技艺精通,也被人抓到过数次。自然,就挨了不少棍棒,还进过数次监牢,留下了一身的老伤。
那些伤痛,年青时好了就不觉得有什么,到得晚年,每每发作之时,酸酸麻麻,想摸又触不到,令他痛不欲生,只能时常醉酒度日。
他爹偷了千金小姐逃亡时,田产房产已经被查来的官府没收,他爷爷自此喝酒喝得更凶了,时常醉倒在路旁不醒人事。
等那封遗信辗转送了过来,他顿时惊痛,神情变得清醒过来,没日没夜的赶了数日,才从一位好心的大婶那,把他抱了回来。
然后,他爷爷就是在破庙之中,时刻醉酒与清醒,用偷来的山羊奶把他抚养大的。
他娘在逃亡时惊吓过度,怀上他时已经是瘦的皮包骨头,怀上他后,依然是饮食难保。再加上他出生没多久,就数日变换奶-水,还时常饱一日,饥一日,又是病痛连连,李浩因此就落得骨瘦如柴的模样。
奇怪的是,他竟然能够安然的活了下来!
他爷爷那时已经是无家无产无积蓄,靠偷盗慢慢抚养他长大。自他懂事起,他爷爷也只能传下他这技艺,从小训练火中取栗、油中捞钱的手艺,还有制作各种迷香等等。
为此,他小的时候,总是被人指着鼻子骂小偷儿,半夜去偷盗,也没少挨狗咬。
有时人家丢了东西,就算没有当场抓到他们爷孙俩,也没有搜到东西,也会过来暴打他们一顿。
他们祖孙俩只能变换地方,背井离乡。
他爷爷在他九岁之时,再一次偷盗被抓,一顿暴打,将他打得奄奄一息。等他赶到,他爷爷趁着还清醒,就逼他发誓:宁愿乞讨,也不要再去偷盗。
他爷爷死后,他当场就痛哭的昏了过去,周围的乡亲对他爷孙恨之入骨,都不会去帮他,他只能连拖带背,在一处山头葬了他爷爷。
异乡新坟孤零零的,连一个来送行的都没有。
埋葬了他爷爷,他就听从爷爷临死前的劝告,离开了这唾弃他的小镇,一路踉跄乞讨,没有再去偷东西。可怜这小镇之人基本是都认识他们,谁也不肯施舍他这小偷儿,让他数度饿昏过去。
没人施舍,他只能去捡一些酒楼中倒掉馊饭菜充饥,爬树林中去摘青涩的野果子,没了果子就嚼苦苦的草叶子。
总之,那时候他什么苦楚都尝了。
一路乞讨,直到赶到夜心镇,昏迷在夜香来酒楼,遇上了好心的酒楼掌柜,收留他,让他当了一个店小二,他的生活才算变得安定下来。
未等李浩讲完往事,雪月儿早已经变得泪眼模糊,抱紧了李浩。不敢想像,那样的生活,到底得有多苦?蝼蚁偷生,这偷生的代价未免太过惨痛了吧!换作是她,有勇气活得下来吗?
等李浩幽幽的收住了话头,雪月儿吸了鼻气,抹掉眼睛前湿润的眼泪,柔声道:“夫君,原以为小米她家的生活,已经够苦了,没想到你的生活更苦!我以后要好好的疼你,不让你再受这么多的苦!”
李浩微笑道:“娘子,那苦日子已经成为过去,没什么好害怕的!”
雪月儿忽然问道:“夫君,你娘还是千金小姐,又是哪一个大户人家?咱们去拜访一下好么?”
李浩从小就未见过他爹娘,想到这,他眼睛顿时变得模糊,摇头道:“爷爷没说!”
雪月儿心疼的为他擦拭干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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