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指何事呢?”
“与你不相干之事,最好别插手管。”
“原来如此。”空海露出微笑。“刘云樵之事吗?”
“是的,那事对尊下无益。”
“为何无益?”
“有可能致自己于死地。”
“因刘云樵之事吗?”
“嗯。”孔雀明王回答后,又把孔雀尾握在右手。
“若是死了,就很麻烦。”
“那么,就不要和刘云樵之事牵扯——”
“不过,那也是个人的兴趣——”
“我已经对你提出忠告,好自为之吧!”孔雀明王说道。
他边看着空海,边往后退半步,握着莲花的左手,和握着孔雀尾的右手轻盈地摇动。宛如舞蹈般舞动着。
举起右脚,左脚踏在半空。
“吾回天庭矣!”
孔雀明王的身体,浮上天空。孔雀明王优雅舞动着,在月光下缓缓升天。
一步一步走着——
宛如天空中有个看不见的阶梯,一阶一阶慢慢走上去。
掠过槐树的树枝,升上槐树树枝的最高处,然后又往上升去。
发光的身体,被大风吹起,突然消失在槐树之上的空中。
“孔雀明王吗……”
空海眺望着孔雀明王所消失的槐树上空,喃喃自语。
空海腰部高的地方,孔雀明王让它绽放的大朵牡丹花,在月光下随风静静地摇曳着。
一大清早,橘逸势就踩着重重的脚步声,来到刚做完早课的空海房内。
对着坐在书桌前空海的背后,喊叫着。
“喂!空海啊——”逸势说道。
“何事呢?逸势。”空海回头问道。
“听说牡丹花的事了吗?”逸势说道。
“牡丹花?”
“还不到花期,庭院竟有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原来是这事呀?”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嗯。”
逸势露出泄气的神情,坐在空海之前。
“一朵,只有一朵喔!实在不可思议,对不对?空海。”
“那朵花是昨夜孔雀明王从天上降下来,在我眼前使它盛开的。”
“如何会——”
“孔雀明王为了警告我,不要再插手刘云樵之事而来的。”
“为什么来警告你——”
“要我早些前往青龙寺。”
“嗯……”逸势点头之后,神情转为凝重。“不过,你所谓的孔雀明王,是真的孔雀明王吗——”
“你说呢?”空海神情愉快地看着逸势。
“难道你真的认为这世上有孔雀明王?”
“逸势,很难得说出像儒者的话来——”空海笑道。
孔子所谓“不语怪力乱神”,记载于《论语》这本书之中。
孔子之意,就是不谈论灵魂、神鬼等那些超自然现象的事。
“逸势,你也得小心才是。”空海说道。
“小心什么?”
“孔雀明王说,若继续插手刘云樵之事,会有生命危险。”
“什么?”
“这就是威胁吧!既是如此,我更不想放手——”空海看着逸势说道。
第九章 邪宗淫祠
空海和橘逸势离开西明寺,是在正午之前。
两人往西市走去。
为了和昨日才见面的马哈缅都再度会面。
昨日,空海一听到刘云樵之事,立刻辞别马哈缅都。告辞之际相约翌日——即今日再会。
马哈缅都把刘云樵之事大致说过后,又对空海说道:
“空海,接着就是你委托我办的那件事。”
“如何呢?”空海问道。
“由于事出突然,对方说明日午时过后,倒是可以挪出时间。”
“马哈缅都呢?”
“明日你若要去,我可以作陪——”
“那就偏劳了。”
此事是昨日说好的。
“怎么啦?空海。”那时,逸势以日语问道。
“我前阵子拜托马哈缅都的事,今日给我答复——”
“什么事呀?”
“我想到祆教的祆祠看看,所以拜托马哈缅都引见。”
所谓祆祠,就是祆教寺——亦即琐罗亚斯德(Zoroaster)教的寺院。
“若是可能,我想当面向祆教僧人请教一些事。”
“喔——”
“马哈缅都告诉我,若是布政坊的祆祠和那里的安萨宝,倒是挺适合的。他已为我做了安排。”
“安萨宝?”
“所谓安,是姓——”空海说道。
空海入唐之时,祆教在中国已有三百年的历史。
唐都长安,也有好几座祆教寺——祆祠,侨居的西域人为数亦不少。为统一管理这些侨居西域人,官方设有“萨宝”的官职。萨宝通常由西域胡人有力者担任。西域人使用中国姓氏时,很多都喜爱以“安”为姓。
“逸势要一起去吗?”
逸势被空海如此一问,也很想前往祆祠一探究竟。
因此,空海和逸势才一起走出西明寺。总之先到西市。打算和马哈缅都会合后,再一起前往位于布政坊的祆祠。
布政坊位于西明寺所在的延康坊北侧,但是两坊之间还有光德坊和延寿坊。负责长安治安的右金吾卫,也在布政坊。
“不过,空海啊——”逸势边走边叫住空海。“今朝所说的话,孔雀明王当真说你会有生命危险吗?”
“是啊!若是再继续插手刘云樵之事的话。”
“若是有生命危险,那么我也涉身其中啰。”
空海考虑一下说道:
“唔,应该已涉身危险之中了吧——”
“真的吗?”
“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你应该也包括在内。”
“不要威胁我!”
“不是威胁你。”
“意思是说那只妖猫会对你我设下什么圈套吗?”
“你说呢?”空海边走边说。
“昨日你又去胡玉楼了吧?这样对刘云樵之事,不是涉入更深了吗?”逸势说道。
昨日,空海辞别马哈缅都后,立刻直奔胡玉楼,和玉莲及牡丹会面,听她们又把刘云樵事详细叙述一遍。
“不错,正是如此。”
“总觉得事情愈变愈可怕。”逸势说道。
“嗯。”
逸势对着颔首点头的空海问道:
“不过,空海啊!今日你不是有不少事要调查吗?”
“昨日已拜托大猴替我去办了,他应该会办得很好吧!”
和尚们在读梵文时,大猴因为会讲天竺语多少也帮得上忙,所以他在西明寺非常管用。
“拜托他何事呢?”
“两件事。”
“两件事?”
“刘云樵之事和丽香之事。”
“什么?!”
看来逸势好像无法理解的样子。
“拜托他调查刘云樵现在人在何处?情况如何?还有刘云樵的族谱等。”
“丽香呢?”
“昨日玉莲不是说丽香好一阵子未曾出现在雅风楼了吗?我颇在意这事。拜托大猴调查丽香的身世及她的过去等。”
“不过,调查刘云樵之事,还能理解。连丽香都要调查,所为何来呢?”
“因为丽香的客人是刘云樵——”
“但是……”
“那只猫不是连刘云樵进出雅风楼,还有请道士之事都一清二楚——”
“那和丽香有关联吗——”
“或许吧!”空海说道。
“不过,你这般热衷于妖怪、梵语、祆教,对最重要的密宗,到底有何打算呢?”
“这些都是为了密宗呀!”
“什么?”
“哈哈。”
“你是说妖怪啦、梵语啦,还有现在要前往的祆教寺,都是为了取得密法吗?”
“对啊!当然我本身也很感兴趣。对了,逸势,我必须争取时间。可是我只有一个人,真是令人着急啊!”
“是吗?”逸势应声后,接着又说道:“我们不是还有二十年吗?”
“不。二十年后,我已经超过五十岁。我如何能等二十年呢——”
“……”
“逸势啊,今朝你看到庭院那朵盛开的牡丹花了吧?”
“看到了。”
“我想做的,就如同那般。”
“如同那般?”
“我必须要让那朵密之牡丹,早些在我内部盛开。不必二十年——”
“嗯。”
“不过,像那朵牡丹花般过早绽放,并不好。”
“……”
“早些让它绽放虽好,但在未准备妥当之际就强行让它盛开的花,不久就会枯萎。然而,我又不能准备二十年——”
所以目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为此而准备——空海说道。
此时,空海和逸势已经走到喧嚣嘈杂的西市了。
“这么说来,这位始祖出生于比佛陀还久远的时代。”空海说道。
地点是位于布政坊的祆教寺——祆祠之内。房子昏暗。穿过大门,正面有个祭坛,点燃着火。火和烟的味道,笼罩整个屋内。
墙壁已经被烟熏成暗灰色,原本窗子就不多的屋内,显得更加阴暗。不过,墙壁和屋顶之间留有排烟的缝隙,烟能够顺利排出,屋内倒也不如料想中那般烟雾弥漫。
据说祆教的始祖——琐罗亚斯德,出生于公元前七世纪至六世纪。
后来被称为“佛陀”的人物——瞿昙·悉达多(Gotama Siddhattha)诞生于天竺迦毘罗卫国,为公元前五六三年。
虽然琐罗亚斯德出生的确实年代已经不可考,若采用诞生于比基督还早六百五十年的今日之说,那么,琐罗亚斯德的诞生就比悉达多还早八十年以上。
“我们祆教的始祖诞生之时,比佛教还要早许多吧!”
空海听完安萨宝的这番话,而回答了前面那句话。
据说,琐罗亚斯德受到神的启示开始传道,约在三十岁之时。琐罗亚斯德教深入一般民众的生活,则是十二年后,巴克特里亚(Bactria)的地方首长卫殊达斯巴皈依之后。
安萨宝顺着空海的提问,叙述祆教和琐罗亚斯德的一些事迹。
“无论何事,只要先掳获该国最高权力者的心,就能在世间广为流传。”他对空海如此说道。
他们伫立在祭坛前谈话。安萨宝一身官职装扮,也戴着与官员同样的头冠。年约五十五岁左右。头发及下颚所蓄的胡须,白发白须都已混杂其间。高鼻子、蓝眼睛。
除了空海、安萨宝外,还有橘逸势和马哈缅都两人。
屋内响起火焰燃烧的声音。
“真是不可思议!”空海凝视着祭坛的火,低声说道。
“何事呢?”安萨宝问道。
“正在燃烧的火。”
“火?”
“黑暗中的火,显得更美……”
“……”
“愈是黑暗的地方,火就愈显得炫丽耀目。”空海徐徐说道。
“确实如此——”安萨宝说。
他用那蓝色的瞳孔盯着空海说道:“你有一些很有趣的想法。今日相谈甚欢——”安萨宝又转向马哈缅都说道:“你确实替我引见了一位很好的朋友。有些很难和异教徒深谈的话,和你好像也可以谈谈。空海——”安萨宝再度转向空海,面露微笑,说道:“是否愿意光临寒舍?”
经安萨宝劝诱,众人往外头走。艳丽的阳光,撒在头上。绿油油的槐树,闪着耀眼的光亮,风一吹过来,叶片上的光影就撒落到树下。
安萨宝的住家,就在祆祠后方。那是一栋红砖、土壁的屋子。他带领众人来到某房间,房内泥地,陈设桌椅。屋角摆着一个瓮。
四人坐在桌前,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个女人,在桌上摆了四个素烧碗。那女人从瓮里舀水注到水瓶内。然后拿着水瓶,将它放置在桌上。
从窗外射进来的光,将槐树叶的影子照在桌面上。
空海喝下女人倒在碗里的水。冰冰冷冷,一口喝下后,口中有种清爽甘甜的感觉。
“空海——”安萨宝说道。
“是。”空海边将碗放在桌上,一边颔首回应。
“YAATO——你听过吗?”安萨宝问道。
“YAATO——吗?”空海依照安萨宝发音,正确地说出YAATO这个词。
“是的。”
“第一次听到——”空海说道,看了一眼坐在安萨宝一旁的马哈缅都。
当安萨宝说出YAATO时,马哈缅都好像听到什么刺耳话般,脸上浮现不悦的神情。不过,这表情很快就消失,现在空海所看到是和平日没两样的马哈缅都。
“往昔,当琐罗亚斯德将祆教广为传播时,有各式各样的障碍。当时,邪宗淫祠到处林立,邪宗淫祠里的YAATO百般阻扰琐罗亚斯德的神职。”
“喔!”
“空海,这就好像佛教的佛陀尚未悟道时,也有种种的魔障一般。”
“是的。”
“景教方面,也有相似的事情。”
景教——空海入唐之时,已传入中土,即基督教的聂斯脱利派(Nestoria)。
“这种事,我倒是有所耳闻。”
“空海。方才谈到光的话题,从一个国家将光运送到另一个国家的同时,光所形成的影的部分,也会随之而来。”安萨宝说道。
空海细细体会安萨宝的这番话,沉默了一阵子,再低声点头。
“是的。”
“虽然我们将祆教传到这国家,但与之同时,我们也引进了违反祆教教义的思想。”安萨宝说到此时,深深叹一口气。
“就是方才提到的邪宗淫祠。”
“正是。”
“那YAATO呢?”
“信仰邪宗淫祠的咒术师,称为YAATO。也称为KARAPAN。”安萨宝说道。
“YAATO也来到大唐了吗——”
“对。说是大唐,不如说咒术师已经来到这长安了。”安萨宝颔首说道,并露出苦笑。
“简直就像阿胡拉·玛兹达和安格拉·曼纽的战斗般,无论在哪一块土地上,这些事总是重复不已。”说这话的是马哈缅都。
此时,方才倒了水就出去的那女人,又回到屋内。
“安爷!”那女人喊道。
“何事?”安萨宝看着那女人。
女人看一下空海和逸势,将目光又转回安萨宝。
女人可能因空海和逸势在场,正在犹豫是否该将事情说出来。空海立刻站起来要离席,安萨宝却制止他。
“这位是马哈缅都带来的朋友。你要对我说的事,若是马哈缅都也能知道的话,当着这位朋友说出来也无妨。”安萨宝说道。
“若是马哈缅都老爷的话,倒无妨。”
“既是如此,就把话当着这位朋友面,安心地说出来吧!”
安萨宝此话一出,女人才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左金吾卫的张爷来访。”
“张爷?喔!那位张爷吗?”
“是。”
“无妨,请他进来。”
安萨宝说完后,女人立刻走出屋内。
“我们该告辞了——”
空海如此说,安萨宝却又留住他。
“不,空海。你在,或许更好——”安萨宝说道。“张彦高友人的田里,出了令人担心的事,感到很困扰,他是为了此事而前来商量的。”
张彦高年约四十,鼻子下面留着两撇胡子。腰间插了一把刀。他一进屋内,先和安萨宝、马哈缅都寒暄,并以可疑的目光瞄一下在场的空海和逸势。
“张爷,这是从倭国来学习密法及儒学的空海和橘逸势。”安萨宝说道。
空海和橘逸势报上自己的名讳并寒暄过后,张才以生硬口吻简短报出自己的姓氏。
“敝姓张。”他对空海和逸势的警戒心相当明显。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安萨宝问道。
“是的。”张彦高颔首应道。
又瞄一下空海和逸势。好像有话要对安萨宝说,因空海和逸势在场而踌躇。
“但说无妨,这两位是马哈缅都带来的朋友。马哈缅都很少会引荐人来。”
“是。”虽然张彦高颔首称是,仍掩藏不住紧张的神情。
“我认为异国的人,听到我们所谈之事,或许能给一些宝贵的意见也不错,才把他们留下来。听马哈缅都说,空海颇有能耐,前阵子还替胡玉楼的玉莲姑娘驱除饿虫。不过,若是你不方便开口的话——”
安萨宝说到此时,空海鞠躬致意。
“我们就此告辞——”
“不,不——”张彦高急忙对空海说。
空海将视线移到张。
“您就是那位空海吗——”张彦高有些困窘地问道。
“您知道我吗——”
“是的。倭国来的人,替玉莲驱除手上饿虫之事,我曾直接从玉莲那里听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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