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迟了,真是失礼。”牡丹一进来就以亲密口吻说道。说完才搁下盘灯。
“玉莲姐呢?”空海问道。
“正陪着一位官员。”
“官员?”逸势问道。
“姓白的官员。最近虽然常来找玉莲姐,却是一脸不开心,光是喝酒。”
“嗯。”
牡丹就坐在应了一声的空海身旁。
“上回过后,玉莲姐的身子十分顺畅。”牡丹说。
她说的上回,是指空海替玉莲抓出饿虫的事。牡丹朝空海的空杯斟满葡萄酒。又央求空海和逸势说日本话。
话到中途,空海问:“那个丽香姐如何了呢?”
丽香,正是雅风楼妓女之名。刘云樵曾经找过一阵子的妓女。
“依旧不变,许多衙役都照顾她,在风雅楼里挺有人缘。”
“嗯。”空海低声回应后,又对牡丹说:“牡丹,有事相托。可否帮忙打听一下丽香姐的事呢?”
“打听?”
“嗯。”
“何事呢?”
“任何事都好。譬如:出生何地?何种客人最多?或者兄弟家人等……”
“可以啊!不过,那人不太谈论自己的事,好像对自己的身世也不很清楚。”
“你说过她有不少为官的客人。”
“是。”
“何种官吏最多?若能打听清楚,就十分感激——”
“好的。”
“不要让丽香姐知道有人在打听她的事。办得到吗?”
“我是一个莽莽撞撞的人,说不定会被发现,我想玉莲姐对这就很在行。”
“那么,也拜托玉莲姐——”
“好呀!我去拜托她。不过,为何——”
牡丹一问,逸势也在一旁出声问道:文人小说下载
“是呀!空海,为何要打听这些事呢?”
“考虑到某些事。”
“考虑何事呢?”
“之后会告诉你,现在什么都不能说。”空海话到此,又举起了酒杯。
喝了一阵子后,暮鼓声响也停了,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笼罩大地。
此时,玉莲走进房内。虽然她年岁比牡丹稍长,却极为艳丽而韵味十足。
“玉莲姐——”牡丹叫道。
牡丹移到逸势身旁,把空海身旁的位子让给玉莲坐。
“哎呀!闻到墨水味道了。”空海对着坐下的玉莲说道。
“我已经仔细洗过手——”玉莲笑道。
“白大人又要你拿出笔墨吗?”
牡丹一问,玉莲颔首。
“是啊!喝着喝着,突然就要笔要墨——”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玉莲。”逸势问道。
“有位姓白的客人,有时会来找我,这位客官总是在饮酒之间,突然要我拿出笔墨来。”
“唔。”
“他不爱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酒,突然盯住半空中某处,就说要笔墨——”
“经常如此吗?”
“是啊!所以最近每逢白大人来时,我都在事前就准备好笔墨了——”
“要笔墨,写了些什么?”
“对。他好像想写些诗吧!不过,写得似乎并不满意——”
“喔——”空海颇感兴趣地应声。“诗吗?”
“啊!空海先生,您也写诗吗——”
对于这位不但精通唐语,连诗也感兴趣的日本和尚,玉莲感到很惊讶。
“若有兴趣,我恰巧有白大人丢弃的诗笺——”
玉莲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
“就是这个。”
空海接过玉莲手里的纸张。一看,差强人意的字写着:
〖汉皇重色思倾国,
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
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
一朝选在君王侧。〗
“嗯……”空海盯着纸看,喃喃自语:“真是好句——”
“空海,让我看看吧!”逸势伸出手来。
一过目后,逸势也不停点头。
“如何呢?”玉莲看看空海、又看看逸势,问道。
“这诗写得真好。”逸势答道。
“可能是一首长诗,却为起首几句而犹豫不决。”空海自言自语。
“仅仅读这几句,就能知道是长诗或短诗吗?”
“嗯,知道。”空海说道。又从逸势手里拿过纸来,再次说:“真是好句子——”
“白大人看上去很懊恼。”
“起笔先懊恼一番。懊恼过后,应该就能洋洋洒洒。”
“空海。尽管如此,不愧是唐都长安。连一个默默无闻的官员,也能在这种地方写下如此的诗——”
“……”
“长安,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地方。”逸势边颔首,边高声说道。
“怎么了?逸势。”空海望着逸势微笑道:“看来精神好多啦!”
“要你管!”逸势有些难为情,举起酒杯。
“日本也有诗吗?”玉莲突然问道。
“诗吗?”空海喃喃自语后,说:“有些是以汉语写出的诗——”
“日本没有诗吗?”
“有啊!在日本,诗称为‘歌’。所谓的歌,相当于大唐的诗。”
“歌?”
“有很多恋歌(译注:即情诗)。”空海说道。
“空海先生,您写恋歌吗?”
“不,我不写恋歌。我写的是有关宇宙的歌——”
“那么,空海先生,您不曾恋爱过——”
玉莲话尚未完,空海面带微笑答道:“有啊!”
有些过于坦率又直接的回答方式。
“那么,您了解女人的事啰。”
“我不明白你所谓了解女人的事,所指为何?若是那种美妙滋味,我是知道的。”
“美妙滋味?”
“抱着女人的身体,感到通体舒畅的美妙滋味。”
“啊——”玉莲看着空海叫出声。
“玉莲姊!和空海说话,不知不觉会变得很奇怪,一下子就被搪塞了。这家伙,很会说些复杂的道理——”
“逸势先生经常被搪塞吗?”
“经常被瞒骗。”逸势说道。
接着,大家又谈论了一阵子有关日本的话题后,空海对玉莲说道:
“对了,玉莲姊。最近刘云樵有来此露面吗?”
“哎呀!”玉莲一被问,竟叫出声来。以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空海。“空海先生,您好像无所不知一样。刘云樵昨日才来胡玉楼。”
“喔——”
“神情显得相当愉快,带着很多位好友来。”
“看样子他遇上好事了。”
“对。上回向您谈起的事——”
“就是太太被猫附身之事!”牡丹身体前倾从旁加了一句。
“听说那只猫,被降伏了——”玉莲说道。
“呵呵。”
看到空海意味深长地颔首,玉莲也倾身向前,环视众人的脸后,说道:
“听说被青龙寺的和尚所降伏。”
“听说过当场的情形吗——”
“有呀!他们好几次高声谈论这件事,所以大致情形——”
“能否说给我听?”
玉莲故作思索状后,点头首肯。
“好吧!因为是空海先生。况且那般高谈阔论,别人也都听到了。”
接着,玉莲就开始叙述。
“听说,三日前,刘云樵带着青龙寺的和尚返回家中——”
和刘云樵进入他家的是名唤明智、清智的僧人。
三人刚要踏入屋内,刘云樵的妻子就出来大门口迎接。
“你又要做些徒劳无功的事了。”妻子春琴说道。“随你高兴吧!”
春琴话一说完,掉头就走。
三人随后追了过去,却不见春琴的影子。
屋里屋外、庭院都找遍了,还是看不到春琴的影子。
于是,明智和清智,置妥炉子,开始烧起“护摩”(译注:梵语,指焚烧、火祭之意。以智慧之火,焚烧烦恼之柴,焚火向佛祈祷的修法方式)。
施法的地点,就在云樵和春琴的寝室,因为妖气最盛。
焚烧护摩后,两人就开始念诵起真言经。
“快停止!”从天花板传来如此喊叫声。“快停止!不要再烧护摩!不要再念真言经!”
两人不予理会,依然持续诵经。整个屋子微微嘎响,接着就是一阵大摇晃。
“哇——”
刘云樵拔腿就想往外跑,但因为地面摇晃得很厉害,两条腿不听使唤,一动也不动。
突然,天花板附近出现女人的身影,“咚”一声,原来是春琴掉落在床上。
春琴躺在地上,开始痛苦地挣扎着。
僧人依然焚烧护摩,持续念诵真言经。
刘云樵只是眼睁睁看着痛苦万分的妻子。
“快停止!饶命啊!”
于是,明智停止诵经,询问春琴,依然痛苦挣扎的春琴如此回答:
“我是五年前开始藏身在这屋子的一只猫。”
不是春琴的声音,而是嘶哑的男声。
“某日,从厨房要到很大的一尾鱼,躲在床底下吃食,不知是否鱼不新鲜,吃下不久后,胸口开始闷痛,甚至喘不过气来,非常痛苦,翌日就死在床底下了。”
“为何要在这屋子作祟呢?”明智问道。
清智依然诵着真言经。
“已经死去五年,无人埋葬,如今只剩皮和骨,我替自己感到无限悲哀,转而怨恨这家人,才会附身作祟。”
“为何能够预言德宗皇帝驾崩?”
“以前就听说他龙体违和,最近开始恶化,才会如此预言,未料竟被我说中。”春琴流出泪水。
“若想成佛,就此端坐,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话一说毕,痛苦万分的春琴,立刻双手合十。
在阿弥陀佛声中,春琴表情渐渐和缓,最后泪流满面,嘴角带着微笑念诵阿弥陀佛。
“那只猫如此被降伏了。”玉莲说道。
“原来如此——”
最后,钻进床底下,果然发现一具干枯得只剩皮骨的猫尸。
“于是,和尚把猫尸处理好,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喔。”逸势不停发出感动的声音。
“这真是有趣啊!”空海嘴边泛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玉莲姊。方才已经拜托过牡丹,另有一事是否可以相托呢?”
“何事?”
“并非什么特别之事。今后,刘云樵还会来此露面,他的神情若有怪异之处,可否告知西明寺的空海呢?”
“所谓怪异,指何事呢?”
“总之,若和平日有异,就请告知。若是模样非常怪异,立刻找人来通知我,或直接叫刘云樵到西明寺找空海。”
“喂!喂!”
空海完全不理会一旁逸势的叫声,继续说道:
“还有,这些事情千万不要被丽香姐知道。”
第七章 胡旋舞
刘云樵的心情很复杂。
他的心情不停地转变着。无疑该兴奋得坐立不安,有时却略显沉重。
这是妖猫被降伏的第七日夜晚。
荒废的家园,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明日起,佣人就要住进来了。
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妻子春琴已经恢复原先模样。
不过,春琴曾经被猫怪奸污过。
虽然不知道妖猫如何和春琴交媾,却曾听见无数次春琴几乎气绝的呻吟声。
那声音,至今依然萦绕在耳际。
现在虽然很兴奋,但一想到此事,胸口就隐隐作痛。
看样子,自己在忌妒那只猫呢。他自己也知道此事。
人类如何能嫉妒兽类呢?
不过,嫉妒就是嫉妒,也无可奈何。
七日前,从妖猫被降伏以来,尚未与春琴有过闺房之乐。
明晚起,佣人就要住进来。这也意味着,两人相处的机会只剩今晚。
刘云樵心想,今晚无论如何都得和春琴温存一番。
春琴自然也接收到这心思。因为,看来春琴也有此默契。
今早起,云樵对春琴不但轻声细语,而且非常体贴。春琴当然也感受到云樵的心思,温柔又勤快地照料着云樵。
归来后,用过餐,各自去沐浴。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就等时机来到而已。
刘云樵兴奋地喝着酒。
寝室里点着灯火。床上置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两只玉杯。杯子内满盛着葡萄酒。云樵已经盘腿坐在床上,一口接一口喝着酒。
床的周围,垂挂着薄薄的绢帷。
灯火映照下,烛红色的光影在绢帷上摇曳着。
透过绢帷,还在外头的春琴的身影,显得极为艳丽。
不知春琴何时焚香,整个房里融入在一股令人神魂颠倒的香气中。隐约中也闻到春琴惯用的白粉及胭脂味道。
春琴似乎也都张罗妥当了。方才,她还喜滋滋端着酒进来。
不过,春琴为何还不快快进来呢?
一看她,还在摸摸头发、拉拉领子。这节骨眼,尽做些对男人而言毫不打紧的事。
难不成故意让我焦急——云樵心想着。
难为情吧!云樵继之又想。
女人张罗至此,接下来男人应该使出攻势。
啜了口酒,看着映在绢帷上春琴的影子,说是不安还不如说是欲望。
春琴这女人,该如何才会让她感到欢悦呢?
虽然不停地想着这些事,却宛如很久远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春琴呀!可以了。快过来——”云樵喊道。
“可是,头发还乱乱的——”
“有何不好呢?”云樵说道。
反正,待会儿不是就更乱了吗?——云樵心里想着,只是没说出口。
因为,说这种话,未免太不懂女人心了。
若是平时的夫妻,也就罢了。对我们夫妇而言,今夜是一个相当特别的夜晚。
“像你这般容貌姣好的女人,头发乱些,不是更迷人?”云樵说道。“况且,头发梳理得整齐,我一怕弄乱,就不敢去抚摸你的头发——”
嗯,我还真会说话——
云樵正在暗自得意,映照在绢帷上的春琴的影子,转了过来。
“当真?”春琴说道。
哎呀——
是我多心吗?云樵听这声音,为何有些嘶哑呢?
是春琴太兴奋了吧?也有可能自己多心了。再听一次春琴的声音吧!
“春琴呀!过来这里——”云樵如此说道。
“会温柔待我吗?”春琴说道。
确实恢复原来的声音。云樵安心了。
“当然温柔啊!今夜是非常重要的夜晚——”声音中透着些许焦躁。
“我很高兴。不过,男人只是一张嘴——”
“没有的事。”
“不过,我已经有些岁数了——”
“春琴啊!三十八岁,不正是女人享乐的年龄吗——”
“但是,肌肤已经松弛,乳房也已下垂。”
“这些事,我都不觉得啊!”
未料,绢帷那头竟传来抽抽搭搭的啜泣声。春琴在哭泣。
“怎么哭了呢,春琴?”云樵说道。
“你不会杀了我吧?”春琴说道。
“当然不会呀。”
“你该不会说事后定要挖掘出来,然后把我埋在土里几年也不理我吧?”春琴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该不会喜欢用刀枪去刺女人的脖子吧?”
一股寒气从云樵的背脊疾穿而过。
“春琴,你今晚有些奇怪啊!”
你今晚有些奇怪啊!——才说出此话,云樵心里觉得春琴当真有些奇怪。
帷外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春琴把身上的衣物脱掉了。
她的影子,映照在绢帷上。已是裸身。那影子看来怪怪的。
如何会那般瘦小——
如何那般背驼、腰弯——
“我变成老太婆后,你还爱我吗?”春琴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嘶哑。
“嗯、嗯——”刘云樵一边回答,一边吓得发根都竖起来了。
“会疼爱我吗?”并非春琴的声音。
突然有只满是皱纹的手,伸进绢帷内侧,快速地把绢帷拉开。
竟是一个满是皱纹的裸体老太婆,伫立在床边。
“哇——”刘云樵大声惊叫,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张大嘴巴,死命地喊叫着。
三月。
长安越发有春天的气息。
槐树、榆树的绿叶也愈来愈多。
整个长安都城,宛如被淡淡的新绿所笼罩。
水也开始变暖。
大地吸收阳光,那些阳光又宛如从大地冒出,变成一涌而出的新绿。
抹上红、绿色彩的长安,又罩上一层淡绿,使得长安春意盎然。
桃花开始在四处绽放。
大唐王朝,在长安开花结实,这是世界史上无与伦比的绚烂果实。
从遥远的西域而来的人,足履皮靴,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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