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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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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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妹妹住在倭国赞岐,你可知道她正在做何事吗——”空海说道。

一阵沉默。哈、哈、哈。妖怪扬起笑声。

“不必诓骗我,空海,你哪来的妹妹呢?”

“确实有本事。我想试试你的虚实,果真厉害。”

“这次饶了你。接着想问何事?”

“你的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吗?”妖怪说道。“其实,没什么好隐瞒。我正是你们所谓的弥勒菩萨。此处的刘云樵,利用衙役的身份,到处敲诈银子,坏事做尽,特地来给他一些教训。”妖怪一改声调,声音变得像女人般。

“从兜率天(译注:梵语,为六欲天第四,在须弥山顶十方由旬[由旬:古印度长度计量单位,每由旬合十二至十六里不等。]之上。有七宝宫殿,无量诸天居住于此。有内外二院,内院住着弥勒菩萨。)来此,乘何而来?”

“什么都不乘。凭着意志力而来。”妖怪说道。

“住在须弥山顶的无量诸天,每年从下界捡一粒芥子,现在堆积多高了呢?”

“不要试我,空海。根本没那回事。”妖怪说道。又恢复原来的声调。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空海再度问道。

“别问了,别问了,空海。不必白费心机。尊下若不相信我所言,我如何回答都一样。”

“确实如此。”空海说道。

“说重点吧!”妖怪说道。

“那么,猫大王,你能预知明日之事吗?”

“明日?”

“青龙寺不是有谁要来吗?”

空海话到一半,妖怪又发出低低的笑声。

呵、呵、呵。充满愉悦的声音。

“这事嘛,当然知道。喔!空海。尊下真正的目标是青龙寺啊——”妖怪说道。话毕,又是一阵大笑。

“其实,空海——”逸势叫道。

归途中,已是日落西山。

“我还是无法相信,真能平安从那屋子走出来。”

对逸势的话,空海平静的脸上露出微笑。

“不过,真的走出来了。”

“你很容易就让人喜欢你。不仅是人,连妖怪也是。”

“嗯。”

“你早就成竹在胸吗?”

“何事?”

“说‘要谈论宇宙之事’。”

“临时想出来的。”

“虽是空海临时想出来的,妖怪却很开心。”

“我也觉得很有趣。不过,不知妖怪的底细,仍然不可大意……”空海低声说道。

“但是,空海,这样妥当吗?”逸势说道。

“何事?”

“方才之事。”

“方才之事?”

“青龙寺之事。”

“原来是那事。”

“当真要和青龙寺竞争吗?”

“是。”空海答道。

空海仰首望天。

那是绵延至宇宙,长安的青空。

第六章 作祟

空海躺在木板床上,仰天闭目。

虽然闭上双眼,却不是在睡觉。枕着手,宛如是在倾听风声。

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将槐树的枝影摇摇晃晃照落在空海身上。

空海闭目享受着光影在嘴角、脖颈上摇晃的乐趣。

一旁的橘逸势,背对着墙,双手交错。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摇晃在逸势的指尖上。

“嗯……嗯……”

逸势从方才就不断自喉咙发出低低的声。

“哎呀!空海——”

逸势再也按捺不下,忍不住高声叫道。

“何事?逸势。”空海依然闭目答道。

“到底会如何呢?”

“何事呀?”

“刘云樵宅邸的妖怪呀。”逸势不耐烦地说。

“会如何呢?”空海低声说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呀,还真沉得住气。”逸势双手再度交错,俯视空海说道:“青龙寺的人今日就要去了。若是早晨出门,此刻不是应该有结果了吗?”

“应该是吧!”空海回答。感觉相当冷淡。

“因为你那般的说法,直至此刻,我仍是心惊胆跳。昨日你所说那番话,可是当真——”逸势问道。

逸势所谓“昨日你所说那番话”,指空海在刘云樵宅邸,对妖怪所说的那番话。

昨日,空海一提到青龙寺,妖怪附身在刘云樵的妻子身上——乐不可支地笑着。

空海进一步问妖怪:

“你可知道青龙寺为何要派人来此?”

“一探传言的虚实吧!”

“所谓传言?”

“俺预知德宗之死的传言。此事若不假——总之,这宅邸若真有能作此预言的妖怪,青龙寺绝对无法坐视不管——”

“大概吧。”

“无非想来降伏俺吧。”

“降伏得了吗?”

空海一问,妖怪又呵呵大笑。

“你的问题委实有趣!空海——”

被妖怪附身的女人,睥睨着空海。

“总之,大概很难降伏你吧!”空海说道。

“喔——”妖怪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何故呢?”

“一开始不可能是由惠果师父出马吧——”

“嗯。”

“来人应该具有某种程度的法力,不过,也仅是某种程度而已。”

“嗯。”

“结果大概是青龙寺打退堂鼓吧。”

空海一说此话,嘿、嘿、嘿,妖怪的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笑声。

“然后呢?”

“若是青龙寺无法降伏,接下来,可能就由我来——”

“尊下会来降伏俺吗?”

“会。”

空海一回答,对方忍不住放声大笑。

“沙门尊下!您讲出的言辞委实令人惊讶万分啊!”

呵!呵!呵!

妖怪一阵狂笑后,向空海问道:

“尊下的目的,原来想胜过青龙寺一筹?”

空海默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微笑。

“也罢。”妖怪说道。“今日到此为止,趁俺心意未变之前,速速归去吧!”

“恭敬不如从命。”

“让您活命归去哟。”

“是。”

“让您活命归去,是我对您的回报,许久未曾如此畅谈了。”妖怪说道。

刘云樵的妻子,依照倭国的礼俗,双手扶在地板上,低头致意道:“请两位就此告退。”

“是。”

于是,空海催促逸势告辞了刘云樵宅邸。

“那时,它说让我们活命回去,我虽然安心许多,却还觉得十分害怕——”

逸势重新交错双手说道。

“空海,那时我当真认为只要妖怪想做,它确实有能力杀了我们。”

“是吗?”

“空海,当时若是妖怪改变心意,杀得了我们吗?”

“可能吧!”空海答得很干脆。

空海睁开眼睛,和逸势四目相视而笑。

“别说得那么干脆,我是想让你说,没那回事的。”

“不过,仅就杀死这事而论,逸势啊!就是你,也一样可以杀死我啊!只要举起你那把大刀,往我身上一刺就行啦。”

“我说的,不是用大刀杀死,而是用法术——”

“死就是死,用大刀、用法术,不都是死吗?”

“话虽如此——”逸势一副无法信服的模样,却欲言又止。双手交错沉默不语。然后,叹息一声。“空海,今日,若是青龙寺方面无法降妖,又将如何呢?”

“你说呢?”空海背靠墙壁,双腿盘坐。

“你说事情若演变成这样,就要亲自出马了。”

“是说过。”

“当真吗?”

“半真半假。”

“半真半假?”

“事情多半会演变成如此吧!”空海自言自语。

“你有胜算吗?昨日谈话时,整个屋子天摇地动。若非你在身边,我必定逃之夭夭。”

“那事啊?”

“正是。它若使个法术,让屋子倒塌,连你都活不成——”

“屋子不会倒。”

“喔?”

“逸势啊,目前,我最想不通的是妖怪的目的何在?”

“目的?”

“到底有何打算?如此装神弄鬼。”

“……”

“若是想施咒致德宗皇帝于死地,用不着故意预言、或附身在刘云樵妻子啊——”

“话虽如此。不过,对方是妖怪——”

“妖怪又如何呢?”

“不。总之——”逸势一时为之语塞,接着又说道:“因为是妖怪,会有出乎我们意料之举吧!”

“嗯。”空海颔首说道:“因为是妖怪,所以会有出乎意料之举。或许正是如此。”空海又颔首。

“不过,会如何呢?青龙寺和妖怪——”

“不必急,逸势。稍待一会,就见分晓了。”

“稍待一会?”

“对,稍待一会。”空海说着,又仰卧在床上。

空海所谓“稍待一会”,就在黄昏时分。

黄昏一到,有人来到西明寺空海房内。

“空海先生——”

当窗外传来喊叫声时,宛如溶在颜料中的火红斜阳,正从窗子照射进来,把整片墙壁都染得通红。

“喔。”空海一边回答,一边起身。

“大猴的声音?”逸势放开交错的双手,往窗外看去。

那个蓬发丛生的大汉子,露出满脸笑容。

“可以进去吗?”大猴问道。

“啊!快进来,把所见之事说来听一听。”

空海话一说完,大猴的脸从窗子消失。

立刻听到重重的脚步声,像熊般强壮的大猴已经进来了。

“看到了。”一进来,大猴就地盘腿而坐。

“如何呢?青龙寺。”空海问道。

逸势却对空海叫道:“喂!喂!——空海,到底怎么回事呢?”

“我让大猴跑一趟,看看刘云樵宅邸的状况啊!”空海说道。

逸势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却因为对刘云樵宅邸甚感兴趣,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反而问大猴:“如何呢?”

大猴看了一下逸势,又把目光转向空海,点点头。

“一切都如空海先生所料,一大早我就在光德坊南坊门附近徘徊,果然有两名好似和尚的男人,带着一名貌似金吾卫的男人走来。我尾随一阵后,三人如先生所言,进到刘云樵宅邸。”

“然后呢?”

被询问的大猴,用斗大的拳头擦了一下鼻头。

“那个衙役好像就是刘云樵本人,看来非常畏怯的模样。”

“嗯。”

“刘云樵好像很不愿意进入屋内,却被强押进去。我也很想跟着后头进去……”

“进去了吗?”

“您不是说不进去也可以吗?我就在门口附近,一直等到那三个人出来。”

“等了多少时辰?”

“约一刻钟吧!或许更短些。”

“其间,是否有——譬如:屋子摇晃或震动的声音。”

“不。屋内静悄悄,未曾听到任何物体的声响。其间,曾听到男人的哀嚎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并未进去。除了哀嚎声外,并未听到其他任何声音,虽然很想跑进去——”大猴对着空海探出身子。“——正在犹豫是否要进去时,三个人就出来了。”

“平安无事吗?”

“对。刘云樵堆满笑容,对着和尚不断点头哈腰。”

“喔。”空海兴趣盎然地说道。

“空海,这不就是说,宅邸的妖怪已经被和尚降伏了吗?”逸势也探出身子说道。

“嗯、嗯。”空海脸上浮出一种说不出快活的笑容。“逸势啊!委实有趣,不是吗?”

逸势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的模样。

“这事件的根源可能很深邃,逸势啊,那妖怪,看来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

“我不太清楚,空海。为何根源很深邃?又为何非常难缠呢?”

逸势这些话,空海不知是否听到?

“我对这事愈来愈感兴趣了,逸势——”

空海的嘴角依旧带着笑意说道。

不知何处有人在弹奏月琴,乐声隐隐约约飘扬着。

离点灯还有些时候,空海借着外头灯光,静静地饮酒。

和空海迎面而坐的酒伴,正是橘逸势。不,应该说逸势的酒伴是空海。

此处是胡玉楼二楼。也就是妓院。

玉莲和牡丹尚未露脸。

上楼时,只有牡丹惊鸿一瞥。理应很快就和玉莲一起现身,却不见踪影。

逸势显露不满的神情。喝着琉璃杯中的葡萄酒,性急地频频叹气。

“还不来。”逸势对着门口自言自语。

“不必着急,逸势。”空海说道。

“我并不急啊!”逸势把杯子放在垆上,看了空海一眼。

“反正今夜打算就在此过一宿吧?”

空海话一说完,逸势立刻露出惊讶的眼神看着空海。

“虽然说过要在此过一宿,可是,你真要过夜吗?空海。”

“出门前说要过一宿的,不是你吗?”

“不过,你可是一个和尚啊!”

“和尚就不能过夜吗?”

“不……”逸势顿住口。

和尚进出妓院的事实,逸势当然清楚。

虽然,这是僧人不宜涉足的地方,却到处都有僧人偷偷往妓院跑,彼此心照不宣。其中,有西明寺的僧人,也有青龙寺的僧人。

不过,却没有人穿着僧衣就大摇大摆走入妓院大门。

若不是换装成一般人,就是刻意从后门进,都是避人耳目地进出妓户。

空海完全不忌讳这些。一身僧人装扮从大门堂堂进入。

他不刻意隐瞒僧人身份,却也不曾特意恶行恶状惹人注目。宛如到好友家拜访,像一阵风就进去了。不过,纵使如此——

也未免太招摇些了吧!逸势仍然如此暗忖。

“最好还是要有个和尚的样子吧?”逸势顿住口后,又开口说道。

“如何才像个和尚的样子?”空海问道。

“你——”逸势想回答,却又再度瞠目结舌。猛盯着空海看,却只能摇摇头。“也罢!一看到你这张脸,就觉得替你担心实在是傻子。”

逸势又举起酒杯。此时,暮鼓开始响起。

空海背后的白墙,映照出红色霞光。前方窗子的对面——长安街道上,夕阳渐渐西沉。街道上的槐树,被夕阳照射出长长的影子。

“空海啊!”逸势举着酒杯道。

“何事?逸势。”空海从夕阳中把目光转向逸势。

“听说昨日又出现了。”

“那事吗?”

“嗯。”颔首后,逸势把酒杯放下,压低声音说:“就是‘德宗驾崩,后即李诵。’的牌子——而且,空海,听说这次就在皇宫前方附近。”

“好像如此。”

“尽发生些奇怪的事。”

“说得也是。”空海话不多,仅是颔首。

“空海啊,以佛法能够破解这事吗?”

“以佛法?”

“正是。”

“不懂你的意思。”

“能否以你最拿手的佛法也好,施法力也好,祈求不要再发生这些事——”

“办不到。”空海干脆地答道。

“办不到?”

“正是。”

“不过——”

“正因为办不到,佛法才会存在。”

“你又开始要说那些让我头痛的事了。”

“没那回事。”

“你最拿手的,就是把事情说得很复杂,对不对?”

“先不管用佛法办得到或办不到,在这之前,总得先和对方碰面,然后向他讲述佛法。而所谓佛法,那很花时间的——”空海自言自语。

空海的目光,不知何时,已转到外头。已是日薄西山时分。红霞满天,炊烟四起。街道上,蒙盖上了一层淡淡的墨色。

逸势随着空海的目光,也往窗外看去。

“真是不可思议啊!空海。”逸势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望着满是晚霞的遥远天边。

“倭国京城的夕阳,我见过好几回。但初次见到长安的夕阳时,我竟非常激动。不但激动,也感慨万千,原来我竟然真的来到了这遥远的地方——”

“……”

“不过,人在不知不觉中就习惯了。”

“嗯。”

“最初我不断地惊叹长安的繁华,最近却一直想起京城的事。”

“想归去吗?”

“有时一想到还得待上二十年,就感到全身都没劲了。”

前些日子还对“琉璃”及“垆”兴奋得双眼发光的逸势,这时,竟一反常态,悄然下来。

两人默默倾听暮鼓声。

不久——逸势深深叹了口气时,牡丹端着盘灯进入房内。

“来迟了,真是失礼。”牡丹一进来就以亲密口吻说道。说完才搁下盘灯。

“玉莲姐呢?”空海问道。

“正陪着一位官员。”

“官员?”逸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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