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平静了面庞,又挂起如常温和的笑容:“皇帝既要晋你,你自然是当得的!你管理六宫这么些年了,没有功劳可有苦劳,皇帝嘉奖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苏帘忙点头道:“太后所言,正是皇上所想。皇上也说了,这六宫的事儿,唯有贵妃管理得稳妥。”
佟贵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捏着锦帕的手都渍出了香汗,樱桃红唇微微颤抖着道:“我、我该如何谢妹妹呢?”
苏帘莞尔一笑:“只不过相告于贵妃,如何当得一个‘谢’字呢。何况贵妃方才不是说了。我从前与贵妃同住一宫,相互扶持也是应该的。”
佟氏眼中难掩感激之色,她原本是以为贵妃便是做到头儿了,皇后的位子她肖想不得,如今能得个皇贵妃……这可是副后啊!若是坐上去。管辖六宫便更名正言顺!更要紧的是,皇上日后若不想立后便罢,若想立后,则必然是她!!
寿康宫中当真是一派融融,哪怕是淑惠太妃有些不愉,却也不曾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大多保持着沉默,只太后开口的时候,她方才附和一二句。苏帘再此呆了一个多时辰,脸都要笑得抽筋儿了,宫廷贵妇的交际还真不是轻松的活计。
知道太后开口说乏累了,苏帘与佟贵妃方才起身跪安,刚出了寿康宫宫门,苏帘原想着与佟贵妃告辞的,没想到她先一步开口道:“难得你回宫一次,来我宫里小坐一会儿吧。”
她客客气气邀请,苏帘也着实找不到拒绝的借口,便只好坐上翟舆照着来路去景仁宫了。
按照身份,苏帘的翟舆落后佟贵妃仪舆大半个身子的距离,本是不大好答话儿的,但是佟贵妃心情好,故而便扭了小半个身子,与她说着话:“如今正是暖而不热的好时节,等过二个月,可就要闷得极了!还是妹妹的畅春园好,多山多水,想必夏日凉爽得紧!”
苏帘只得扯着应有的笑容道:“都差不多。”——听佟氏的语气,怎么颇有几分艳羡的样子?莫非她不喜欢呆在宫里,手握大权?也想去园子避暑了?说实在的,苏帘并不欢迎佟氏来畅春园,可惜这种事儿,轮不到她说不愿旁人就不来了。
佟氏浅浅一笑,放下这个话题不再说什么,转而道:“小钮妃年轻傲气,心气难免有些大,苏妹妹本不是爱计较什么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才好。”
苏帘嘴巴上应着,脑袋却不得不加倍运转,去揣摩佟氏话中的意思,只怕少不得有几分挑拨的意味……而且佟氏想必乐得如此,小钮妃的家世到底叫佟氏警惕万分,若她名下多了一个阿哥,便等于有了和佟氏叫板的资格,这点事佟氏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如今,小钮妃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必要把佟氏欢喜坏了。
一路上,各怀心思,不消多少时辰,便到了景仁宫。
入内殿,奉茶对饮了,佟贵妃手里把玩着一柄色泽稀罕的红玉灵芝纹如意,闲闲道:“如今正是忙碌时节,先是选秀,一*忙活下来,怕也入夏了,夏秋之际又正好是小选的日子,待这些事儿都消停了,方才有空闲大封六宫,怕是有得等着呢。”
苏帘轻抿了一口茶,道:“好事不怕晚。”
佟贵妃含笑点头:“说得极是!这样六宫同封的大好事,自然要细细筹划,太急了,只怕反而不周全呢!除了我,还有小钮妃妹妹、荣嫔、惠嫔、惠嫔几个,当真是要热闹了。”
其实还有德嫔的份儿……苏帘想了想,决定保持缄默,没成想佟贵妃却眸子深沉地问道:“或者……也还有德嫔?”
苏帘心头一凝,佟贵妃这话虽是疑问,却透着好像已经有几分笃定了的样子,叫苏帘顿生不对劲,佟贵妃是揣测的还是——还是在养心殿有眼线?!苏帘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便道:“那得看皇上的心意了。”
佟贵妃掩唇依依笑了,“德嫔温恭谦顺,只怕很合皇上的心意呢!苏妹妹,你说是吧?”
苏帘想得脑袋发胀,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以玄烨对自己寝宫的掌控欲,怎么容许有人将手伸过去,若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人倒罢了,若是佟贵妃——她有这个胆子吗?玄烨能容他如此做吗?
佟贵妃眼底泛起几缕思索,见苏帘不答话,便沉顿数息,笑道:“如今,除了你,也就乌雅氏趁皇上几分心意了,怕是也沾了你几分福气呢!”
苏帘忙笑了笑:“贵妃严重了,是德嫔自己人品贵重,才入皇上的眼的。”
“人品贵重?”佟贵妃扬眉,到底掩不住唇中的几缕轻蔑与不屑,“她?——”却不曾多说什么,只化作薄薄的一笑,内中情绪外泄,生生是嘲讽的意味。
佟贵妃在苏帘面前,都丝毫不掩饰对德嫔的不喜,可见是厌恶她到了什么地步!其实算来,德嫔也没什么吃罪佟贵妃的地方,记得当初苏帘还在宫里的时候,处处可见佟贵妃对乌雅氏的照拂。如今乌雅氏飞黄腾达了,反而与昔日主位的关系,愈发快要撕破脸了。莫非就是因为德嫔的出身,她以包衣宫女的身份,获如此尊荣,或者是因为四阿哥……?
佟贵妃若有深意地道:“今年只怕还是乌雅氏伴驾去畅春园吧,到时候与你一同伺候皇上,也算全了你们昔日的姊妹情谊。”
这话佟贵妃说得很是酸溜,苏帘听得同样不舒服,什么叫“一同伺候”?在畅春园里,苏帘从不会与人分享自己的男人!而佟贵妃就算不晓得年年避暑的情形,但是说这样捻酸的话,可不是的性子——如此明显的挑拨……苏帘不禁明白了,佟贵妃意在挑拨她和乌雅氏的盟友关系!!刚才的那些一句接一句的话,也同样目的在此!
苏帘却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佟贵妃的手没有伸到养心殿去!她并不知玄烨已经打算叫德嫔也封妃了,只是……若佟贵妃知道了,只怕还指不定酸成什么样呢!
第十二章、各怀心思
景仁宫中的西洋钟嗒嗒响着,薄荷的清香在弥漫,时光如漏,静谧而无痕。
佟贵妃素来重视自己的仪表,回了自己宫里,也依旧端坐如仪,指着四合云纹绢帕的手轻轻交叠在膝上,镂金的护甲光泽熠熠,一双手白皙如羊脂。她轻抚了抚衣袍上不熨帖之处,引得耳上明月珰微微晃动。
苏帘眼珠子一转,忽然道:“贵妃娘娘,这妃位可是有四呢,若是加上德嫔娘娘,便是全了。”
佟贵妃秀气的面孔顿时一僵:“本朝可还没有包衣封妃的先例呢!”——方才她自己也说德嫔和皇上心意,如今换苏帘说,她便变了口吻了,可见她并不觉得德嫔有一丁点封妃的资格。
苏帘笑道:“也是,只不过皇上昨儿私底下的确与我说,要封四妃,只是具体是哪四妃,便不晓得了。听贵妃也颇为看重德嫔的样子,我还以为第四妃便是她呢。原来不是这样啊……”
佟贵妃脸上登时晦暗不明,嘴上却道:“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儿!这封妃,家世才是一等一要紧的!!虽则德嫔不错,可若封了她,只怕皇上要面上无光了!何况这宫里,有生养又家世好的,也大有人在呢!”
有生养、又家世好的……苏帘暗暗一想,“贵妃是说成嫔娘娘吗?”
佟贵妃面色归于沉寂:“成嫔虽然资历不是很深,不过家世是过得去的,也算有封妃的资格了。不过这种事儿,还得看皇上的意思,我不过随口说说,妹妹只随耳一听就是,不必上心!”
待到从佟贵妃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苏帘思忖着要不要赶着点时间快些去永和宫,却又担心惹得佟贵妃怀疑。且上了翟舆。见抬舆的太监已经自动往养心殿方向回了,苏帘才忍不住着急,正想着叫调转方向去永和宫,便见模样熟悉的一个宫女迎面而来。
“奴才菊簪给苏娘娘请安!”不是旁人。正是乌雅氏身边的大宫女菊簪,瞧着人更稳重了几分的样子。
苏帘忙叫听了下来道:“瞧你这是从养心殿过来的?”
菊簪起了身道:“回娘娘的话,养心殿奴才岂敢靠近?是近来四阿哥招了病气,我家娘娘命奴才去宝华殿上香祈福。”
苏帘点点头,前后去了好两回景仁宫了,却一次都没有瞧见四阿哥……说实在的苏帘对未来的雍正皇帝还是很感兴趣的,可惜佟贵妃唔得严实,苏帘又不好说你把儿子拎出来给我瞧瞧这样的话!换了她自己,也不喜欢把小猴子给佟贵妃瞧呢!
菊簪又靠近了二步,苏帘果不其然闻到了她身上熏香的味道。是佛殿中的珈楠香味,看样子的确是从宝华殿出来的,菊簪趁机道:“我家娘娘很惦记您呢,若是娘娘不着急,何不去永和宫坐坐?”
苏帘正愁没借口去。如今菊簪建议,苏帘便顺坡下,便叫她前头引路,重新抬起翟舆,往永和宫去了。
去永和宫,必然要从景仁宫的西侧经过,肯定瞒不住佟贵妃。只是有菊簪领路……呵呵,落在佟贵妃眼里,必然认为是德嫔半路截走了她,自然也就只会恨德嫔,而不会恨她了。
永和宫虽不算富丽堂皇,却也该有的一应不缺。从永和门入内,二进的院子,前院正殿便是永和殿,龙凤和玺彩画绵延于檐下,*成新的样子。正殿明间开门。立着一架四喜如意的玻璃屏风,很是透光却不十分透明。
入明间,便被菊簪引入里头次间,步步锦支玻璃窗下,乌雅氏正坐在昼床上,手里正在做着针线,一件鹅黄的小衣裳已经快要完工,见苏帘进来,她这才放下手中的活计,特特起来相迎:“苏妹妹当真是稀客!”
与她拉手同行了平礼,苏帘道:“早该来登门拜访的,如今这个时候贸然登门,还望德嫔姐姐不要怪罪。”
德嫔笑着请苏帘上昼床上坐,一边道:“妹妹肯来,我时时刻刻都是欢迎的!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话,当真是折煞我了!我能有今日,大半是仰赖妹妹你呢!”
苏帘踩着脚踏,侧身坐在上头的婴戏纹条褥上,结果菊簪亲手碰上了的香茶,小小抿了一口,道:“德姐姐太客气了。”眼睛忍不住略过那捧盒中的针线,瞧着大小尺寸花样,显然是给四阿哥做的,世人只说德妃苛待长子、宠溺幼子,可是为人生母的,又怎会无缘无故疏远自己的骨肉呢?
德嫔掩不住脸上的暗淡之色:“这些东西……不过打发辰光罢了!左右我做得再多,四阿哥也上不了身。”说着便叫兰佩过来将东西如数移了下去。
佟贵妃对四阿哥的严密,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吗?竟然连件衣裳都不许传递?苏帘不禁默然了片刻,才安慰道:“等四阿哥大一些,想必就会好的。”
殿中焚着清新的梅花香,淡如雾绿,却颇见清雅,德嫔沉默了半晌,不接苏帘的话茬,却转而道:“我这永和宫,静得都有些发霉了呢……”
永和宫,的确安静……当初玄烨是打算把永和宫拨给她住的,故而偏殿后殿一些地方都不打算放嫔妃,如今虽然不全然是空着的,到底比其他宫苑要安静上几分,苏帘便道:“等德姐姐封了妃,想必就会热闹些了。”
德嫔不由面上一颤:“封妃?!”
苏帘笑着点头:“是皇上的意思,还不曾与人说呢。德姐姐自己晓得就好,切勿与旁人说。”
德嫔一瞬间更是激动万分,她急忙一把拉住苏帘的手:“妹妹!当初封嫔,我已是不敢相信,如今——封妃……我、我简直像活在梦中一般!!这番——我又欠了妹妹一个大恩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妹妹!”
苏帘微笑着道:“都是皇上的意思,我只不过提前告诉姐姐一声罢了。”乌雅氏到底还是极为在乎尊荣位份的,她忍住寂寞、忍住母子分离之苦,图的可不就是荣华吗?她固然可怜,可也怪不得旁人。人这辈子的路,是自己选的,既选了,便不要后悔……
“对了——”乌雅氏面上带着不寻常的殷勤之色,“我记得你的兄长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却还未曾娶妻。”
乌雅氏突然问及这个,心怀何意,苏帘也能揣度得出来,便呵呵敷衍道:“我兄长的婚事,日后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也不必我来操心。”这话是敷衍乌雅氏,其实年初的时候,阿林已经派人私底下递了好机会信,就是关于阿克敦的婚事,因同住在西华胡同的一个包衣人家打算把小选落选的女儿许给阿克敦,达山看上人家陪嫁丰厚,很是意动,苏帘得知之后,立刻派小凌子去狠狠训了达山一通,还警告了他,不许他插手阿克敦的婚事。
那户人家,的确颇有些银钱,但苏帘私底下叫人打听过了,那家的女儿长得不中意倒罢了,更是个连德行都欠佳之辈,苏帘焉能肯?若是允了,便是害了大哥一辈子!这个达山,吃了一通亏,居然还不学点乖!!
乌雅氏笑眯眯地道:“我娘家族中倒是有两个不错的姑娘……不如改日叫妹妹见见?”
苏帘只咧嘴笑着,却不应话。她实在不想和乌雅氏家有什么姻亲,固然乌雅氏是为了巩固盟友关系,可惜苏帘对这种联姻很是反感。
“妹妹不必担心,我说的不是同一支的,而是身在镶蓝旗旗下的几个姑娘,模样品性都过得去,只不过家世不够,故而之前的选秀初选已经落下了,因足了岁,故而可以自行婚配了。”乌雅氏笑眼款款地道。
镶蓝旗?乌雅氏说的应该是满军镶蓝旗吧?她这一支父兄都在包衣,但是同姓家族往往多支,分数不同旗也是常有的事儿!就像是苏帘的乌苏里氏家族,在包衣旗一支有十几口子人,但是在满军镶红旗也有一支,但是已经两代没有联系了,形同陌路罢了。
苏帘不好一口回绝,便婉言道:“在旗的人家,如何攀得起呢?”
乌雅氏忙道:“不过是寻常旗人!只混了个没品级的小吏,算什么高攀,且你那兄长争气,都入了皇上的眼,以后还不知道谁高攀谁呢!”
乌雅氏这是在押宝赌一赌了……反正只是个没落的亲戚,没什么大不了的。苏帘想明白了这通,便更不敢答允了,只好道:“且等我跟家中阿玛通个气儿吧!”
乌雅氏忙点头:“应该的!我等着妹妹的好消息!”
反正马上就要回园子了,先拖着再说吧!毕竟阿克敦还没回来,乌苏里氏也没有抬旗,婚事的确缓缓最好,虽然苏帘不觉得包衣旗的女子比人第一等,可是这是个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里,若是家世不匹配,如何家和呢?虽然迂腐,确也是事实。内心深层,苏帘也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娶更好一些的姑娘。
寻了个借口,便辞了乌雅氏,径直回养心殿去,在东六宫高高的巷道前行着,夕阳已经西斜了。
第十三章、福晋难为(上)
还是畅春园的日子过得轻松舒坦,不必费心思虑旁人,不必苦心孤诣,每日看着小猴子哭哭笑笑,岁月静好,格外温馨了人心。
穿一身甜橙色高腰襦裙,系着豆绿丝绦,衣袂翩翩,松散而舒缓。夏日的宫扇提前上了手,虽不热,只做玩物之用,偶尔拿着戳一戳小猴子豆腐一般嫩生生的小屁股,也好玩得紧。
人生总是喜忧参半:能远离是非之地,是一喜;而小猴子在今年夏天不能抱着父亲的大腿撒娇,是一忧。
前朝、内宫之事接踵而来,让玄烨今年没有时间来畅春园避暑了。其实,他本就不可能年年都来园子……罢了罢了,反正有小猴子,总不至于寂寞了去。
支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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