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帘忙道:“还是别!当初被从行宫撵回内务府的仇,她已经记在我头上了;如今要是再撵了她回宫,还不得恨死我了?”
果然玄烨一双凤眼都冒火光了,一想到他居然临幸了一个辛者库贱婢,他自己也膈应得很!若是记载在史书上:帝幸辛者库罪奴卫氏——只怕后人该要说他是好色之君了!可恶,难道佟氏不晓得她是辛者库出来的吗?竟然还给她请封位份!彼时,玄烨之以为是个宫女,才随手给了个答应位份!
“魏珠——”玄烨沉声道,“卫氏以下犯……”他正想着按以下犯上来处置的,但是立刻又想到苏帘的位份,她就算再无状,也算不得“犯上”!便旋即改口道:“卫氏失仪,褫去位份,降为官女子!”
官女子,是一个比较奇特的存在。官女子,本质上是宫女,但却是一种特殊的宫女,她担负着一项特殊的任务,就是晚上陪皇帝睡觉,当然了白天还是要做宫女的工作。所以,官女子,虽然也还是皇帝的女人,但是却不是小主了,而是奴才。领着一等甚至二等宫女的俸禄,却要额外做着卖身又卖肉的活计……
第五章、卫官女子
“嗻!”魏珠应了一声,紧接着请示道,“卫官女子既然已经没有位份,那以后该分派去伺候哪位小主娘娘呢?”
玄烨不悦地道:“撵回宫去,叫佟氏安排!”这种小事儿,身为皇帝的他,自然懒得过问了。
魏珠刚要出去传旨,却正好撞上冲进来的绣屏,绣屏焦急万分,已然失了规矩,她嘴里急躁地喊道:“不好了!卫答应、卫答应她晕倒了!不知怎么,见了红了!”
此话一出,苏帘顿觉不妙,拧眉问:“她是来了月事,还是——”不由地看向玄烨,心里登时揪杂着,很不舒服。在宫里,卫氏是绿头牌上有名的答应小主,自然排除不了侍寝的可能性,那么她很有可能是怀了身孕了。
玄烨阴沉了脸色,他的确不记得这几个月是否有翻过卫氏的牌子,因为半数时候,他都是随手抓一张,翻到谁,他自己也不记得。而临幸之后,嫔妃是不能留在皇帝床榻上,他自然不记得其中是否有卫氏。记载嫔妃侍寝记录,是敬事房的工作。
苏帘看玄烨半天不发话,便问:“是抬进来传太医吗?”
玄烨闷声道:“抬回她自己住处!”
卫氏是被暂且挪走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尚且没有个定论。叶嬷嬷盯着西洋摆钟先后看了好几回,终于忍不住小步到苏帘身后,低声提醒道:“娘娘,您用膳的时辰到了。”
“等会儿吧。”苏帘幽幽道,行宫的康广平康太医已经去承露轩诊脉了,只怕不需太久就会过来回禀了。
“传膳。”玄烨却突然吐出两个字。
苏帘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再等等吧,反正我也不饿。”她这会儿却还盼着,兴许卫氏不过是葵水来了。
“传膳!”玄烨还是那二字,只是语气更重了三分。
叶嬷嬷见气氛僵硬得很,便低声微笑着对苏帘道:“娘娘忘了。今儿您点了包什锦,这是您最爱吃的菜了。”说着,便侧脸以目色示意小凌子。
小凌子会意,二话不说。便躬身退却出去,自然是去传午膳了。
这顿饭,苏帘吃得是味同嚼蜡,虽说楚大宽切什锦菜丝的手工愈发厉害了,调制的酱料还特意多加了果醋,味道上更胜一筹,而是苏帘还是没胃口,喝了小半碗粳米粥,鸭肉薄片、鸡肉细丝等几盘肉食几乎未动,菜丝也只吃了一点点。便搁下了银箸。
漱了口,净过手,苏帘起身道:“到了我睡午觉的时辰了,皇上……请自便吧!”现在的苏帘已经说不出赶他去别的女人身旁的话,但是若他的心飞走了。苏帘也不肯做无用的挽留。她不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但心中所想也未必都如数吐露。
玄烨只轻轻嗯了一声,不做他说。
其实苏帘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如今心里有事儿,躺在柔软的美人榻上,枕着柔软的木棉芯糖果枕,也是睡不着。背着身子朝里头,目光去描摹着薄被上绣着的灿然灼开的合欢花的纹路,不觉中渐渐黯然。
稍后便依稀听见外头有声音,是给卫氏诊脉的康广平康太医过来向玄烨回话了,康太医年老语沉,但吐字还是十分清晰的。苏帘听得真真的,他沉顿用力地道:“恭喜皇上,卫答应怀孕刚足一月!”
一瞬间,苏帘喉咙间噎得慌,一个月的身孕……如今她怀孕刚过两个月。也就是说是在玄烨晓得了她有孕的时候,在宫里召幸了卫氏……
随即,胃中翻涌,苏帘急忙捂住嘴巴,不让干呕的声音传出来。但是眼球却不由得湿润了,从前听宜嫔有孕,小郭络罗氏贵人生了公主,她都没有太大的反应,是因为她们都远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如今却有一个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怀了她的男人的孩子的女人。
死死咬着嘴唇,咬得口中有血腥之气——却感觉不到疼痛,仿佛一切的触觉都麻木了,只能感觉到有酸凉的液体从眼角溢出,从脸颊滑过,落在柔软的枕头上,一圈圈水痕晕开在绣着瓜瓞绵绵的绣纹上。
瓜瓞绵绵,那是子孙繁盛的寓意,真真与他相合——历史上的他不就是稍有的儿孙昌盛的皇帝吗?
不知何时,一只大手落在了苏帘的肩膀上,脑后有轻柔的呼唤:“苏苏……”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却叫哭泣中的苏帘的肩膀颤抖地更加厉害了!为什么他没有走,为什么他没有去承露轩看有孕的卫氏?他不是极在乎子嗣的吗?!
苏帘的唇间吐出因哽咽而断断续续话语:“为什么……不去、看她?”
玄烨的叹息在苏帘耳后绵绵长长,怜惜之意仿佛浓郁得化不开,他轻抚着苏帘如云的秀发,低低道:“就知道你会是这个样子……朕——哪里舍得走开?若是走了,你不知道又要哭到什么时候。”
那原本压抑在喉咙里的哽咽低泣,顿时化作揪心的呜咽之声。
“别哭——”玄烨骤然慌了神,急忙坐在榻上,将苏帘的身子硬生生给板了过来,拥在自己怀中,“朕不去!以后也永远不去!苏苏莫哭好吗?”他轻轻拍着苏帘的后背,柔声安慰着。
没过多会儿,苏帘伤心劲儿过去了,气劲儿可有上来了,连连磨着牙齿,恨恨道:“一年之内,前后搞大了四个女人的肚子!!你真有本事啊?!”郭络罗氏姊妹这一对,她自己是一个,再加上这个卫氏,可不就是四个吗?!
“苏苏——”玄烨轻轻松开手,眼色有些复杂。
苏帘恼恨地瞪着他那张脸,气冲冲道:“你在宫里爱怎么胡搞就怎么胡搞,为什么非把她带行宫里来?!”
玄烨看着苏帘眼角凝结的泪珠,愈发只能服软解释道:“不是朕把她带来的,是佟氏安排的。”心中不禁很埋恨了佟氏一层,要不是你安排了这种人,苏苏至于又伤心又生气吗?
苏帘重重一哼,“还不是你吩咐她安排的?!还好意思推卸责任!你去年才刚答允我不带别的嫔妃来行宫,这下子倒好。一下子带了四个!!加上我就是五个,你是想星期一到星期五一天一个,星期六和星期天来个双休吗?!!”——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来个左拥右抱,次奥。你怎么不去屎?!
礼拜天的这种记日方法玄烨也从传教士哪儿听说过,故而听得懂苏帘的意思,只好解释道:“苏苏,你是知道了,皇玛嬷对你本就不喜,要是朕这回再不带嫔妃来,只怕她老人家更加不满了!朕答允你,绝对一个都不碰好吗?”——他本来就是带几个过来充充数的。
苏帘听了,又是一哼,“你不碰管什么用。她现在都怀上了!!”
玄烨的性子本就不是习惯低声下气的,他是喜欢极了苏帘,才会如此,只是见苏帘半点气都不消,反而更加挑刺的样子。玄烨也有些火冒了,沉了嗓子道:“那你要朕怎么办?!难道要赐她一碗藏红花你才肯罢休吗?!”
藏红花,能促进子宫收缩,对于刚刚见了红且月份浅的卫氏来说无疑是堕胎良药。苏帘着实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番话来!更被他这般质问,苏帘登时火冒三丈,扯着嗓子便怒吼道:“你叫太医去熬!不用给她!熬了给我喝还不成吗?!!”一边吼着。眼里的泪又是止不住了!苏帘何尝不暗恨自己的脾性,一冲动起来,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苏苏!!”玄烨看着苏帘那泪滚的样子,是既生气又怜惜,“这种话不许胡说!”
苏帘抽噎着,埋怨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苏帘不吼了。玄烨也气不上来,又怜惜地擦着苏帘脸上的泪痕,好声好气道:“好了,不哭了。是朕不好,行不行?要是一早知道她就是当初那个针线宫女。朕不也会宠幸她!要是一早知道她是辛者库罪奴,朕就算宠幸了,也一定会给她一碗避子的药。”
苏帘哼哧着鼻子抽噎了两声,扁着嘴道:“她见了红,你可不能怪在我头上。我又不知道她有孕了……”卫氏只有一个月的身孕,只怕她自己也是不晓得的吧?否则,皇嗣龙胎何等要紧,可以算得上是她后半生荣耀的筹码,以她的聪明决计不会做出这样吃亏的事儿。
一提到这个卫氏,玄烨就气得牙根子痒痒,若不是这个贱婢,苏苏又如何会伤心成这个样子,便冷哼道:“卫氏卑贱低劣,本不配怀这个孩子!如今骄纵放肆,想来也不是个有福的!她着一胎,朕也不抱什么期望!”
苏帘一怔,玄烨这话是不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吗?!
玄烨深吸一口气道:“康广平说了,她胎像不稳,刚有孕,便见红,不是个好兆头,能否保不住,得看天意!”然后又冷冷一哼,“若非她恣意妄为,刻意邀宠,又岂会伤及腹中朕的胎儿?!”
玄烨的话,是全然将过错记在卫氏头上了。不过,这也不算冤屈了她!没人叫她跪,是她自己非要跪在烈日底下,怎么劝都不起来。如今见了红,怪得了谁?
沉默了一会儿,苏帘道:“那你可别叫她再来了,万一她赖在我头上可怎么办!”
“放心!”玄烨摸了摸苏帘尚且平坦的小腹,“朕已经下了旨,禁足卫氏于承露轩,无召不得外出半步。”
苏帘听了方才满意了三分,这下子应该是赖不到她头上了。
ps:
求粉红票……木有的话来个推荐票成不?附更新时间:早上八点和下午两点,晚上八点为加更时间。加更细则:粉红满十张加一更,或桃花扇以上打赏加更。
第六章、玄烨泛酸
苏帘这边顺了三分气,承露轩那边卫氏都要懊恨死了。
卫氏苍白着脸色,一手抚摸自己自己的小腹,眼中是惊喜交加之色,又隐隐含着担忧,太医刚说了,她虽然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但胎相十分不看好,时时都有小产的危险,所以必须卧床调养。
太医刚走,魏珠便来了,这会儿的魏珠全然不复在皇帝和苏帘跟前的讨好模样,昂着脖子,趾高气扬地道:“皇上口谕,卫氏失仪,着褫去答应位份,降为官女子!”
卫氏好不容易欢喜之色多了几分,这会子便被魏珠的话给震惊着了,她颤巍巍开口道:“公公,我有了身孕,难道不曾告知皇上吗?”
魏珠一脸不耐之色地道:“太医刚回了万岁爷了!”
“那、那怎么会——”卫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她怀了皇嗣,不应该升位份才对嘛?怎么反而降了位份了?!
卫氏旁边一个二十许的宫女急忙从袖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上前塞进魏珠袖中。收了银子,魏珠的脸色果然好了三分,他笑着脸道:“卫官女子有所不知,这口谕是诊出您有孕之前就降下的。万岁金口玉言,自然是不能收回的。”
卫氏一听,随即恨上心头,她瞬间便认定是澹宁殿那位进了谗言了!
魏珠轻轻掂着袖中的银锭子,虽然比不得澹宁殿苏娘娘给得多,却也不算少了,便继续道:“万岁爷发了话了,卫官女子禁足静养,除了康太医,任何人不得打搅。”
卫氏急忙问:“可是那位妇产一科的圣手康广平太医?”
魏珠点头道:“正是!康太医医术高明,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卫氏顿时安慰了几分,看样子皇上还是在意她的,皇上封了承露轩。也是为她好,起码没人能加害得了她,对她里说是无疑是好事儿!
只要她保住龙胎,生下皇子。何愁没有翻身之日?!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只要有这个孩子,她就不愁来日!乌苏里氏不就是凭这个肚子才如此嚣张跋扈吗?她自问容貌在乌苏里氏之上,秉性也比她温顺十倍!早晚有一日夺了她的圣宠,也要她尝尝跪地求饶的滋味!!卫氏内心毒恨地道。
云崖馆。
荣嫔马佳氏看着已经在里头床榻上熟睡了的女儿,便轻轻理了理自己的鬓角,轻声问:“那边……如何了?”
“万岁自巳时三刻进了澹宁殿,到现在都没出来。”
室内华灯初上,室外银月如钩,荣嫔宁静的面上愁绪点点。曾经,她亦有得宠的岁月,可也从未如此走进过皇上心中。低低叹一口,有她在,真不知是福是祸啊。宫里头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着实不少。只是那日在太皇太后宫中,她却瞧见太后娘娘和裕亲王福晋都在不动声色为她美言,荣嫔便不敢有丝毫小觑!裕亲王福晋倒罢了,可太后……除了皇上,说能说得动半分?!
且看今日卫氏如小丑一般,便可知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卫氏的确咎由自取,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一觑。可乌苏里氏——当真是有天大本事的人呐!今日白天的事……是她太冲动了!乌苏里氏的恩宠和逾矩,如何能叫她丁点不嫉妒?
低低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乌苏里氏如何,都与她没有多大关碍,她有儿有女。地位稳固,本就不需要掺和其中。何况早年接连生产,她早已不复美貌,皇上本就不怎么宠爱了,如今不过是念旧情罢了。她原就不需争宠。如今更是没必要牵扯其中。如今她有孕了,反倒该是宫里的佟贵妃要寝食难安了。
瑞景轩。
“贵人,御前传旨晓谕行宫各处,除太医之外,任何人无召不得靠近澹宁殿,否则以谋害皇嗣论处。”
“知道了……”乌雅氏幽幽道,“当初在宫里,哪里想得到她会如此盛宠呢?”当时的乌苏里氏,不过是一个青涩单纯,而且还需要依赖她照拂的小答应罢了,如今虽然还是答应,却是连佟贵妃都不敢轻视的存在了,如今她更有了身孕,又贵重了三分。
“还是荣嫔姐姐言明手快,早早就送了压惊之物。”这会子,皇上不许外人靠近澹宁殿,怕是想和乌苏里氏亲近,都得费些周张了。
澹宁殿。
“怎么还不睡?”玄烨见苏帘在榻上不知往什么东西里塞木棉,不由纳罕。
苏帘塞足了木棉,才开始一针一线缝合,笑眯眯道:“团子肚子越来越大了,却愈发爱趴在地上,我给他缝个厚实的垫子,别叫它压坏了肚子里的小团子!”
“你关心那胖狗,倒是比关心朕的儿子更多!”玄烨手臂揽过苏帘的腰,抚摸着苏帘的小腹酸溜溜地道。
苏帘扬一扬眉:“针线房十几个上人,都已经开始忙活孩子出生以后要穿的小衣裳了!哪里用得着我来关心?”——何况她的那点手艺,还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