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嗡着公鸭嗓儿:“能伺候娘娘这般贵人,是奴才的福气!”
按理说以梁九功御前大总管的身份,是无须这般巴结的,倒是叫苏帘愈发糊涂了。
梁九功又压低了嗓子道:“大阿哥也在里头呢!”
是了,苏帘记得,此行大阿哥和太子都来了。
进了殿,便瞧见东边墙角,站着一个穿青蓝闪缎、戴着棕红色瓜皮帽的少年,面对着墙壁,手里大约拿着一本书,扬着小嗓子一句一句地念着。苏帘听着,他在念千字文,声音都有些哑了。只是为什么要对着墙?好像挨罚了呀。
梁九功一旁唉声叹气道:“都念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娘娘可千万劝劝万岁。”说着,便引苏帘去东侧次间。
里头,玄烨正盘腿坐在昼榻上,手里握着一本列祖列宗遗训,只不过瞧他的样子,不似在看书,倒似在生气,攥得手指头关节都发白了。
梁九功打千儿禀报:“万岁,苏娘娘来了!”
玄烨略一侧脸,便瞧见了穿着清淡雅致的一身旗服的苏帘,把子头上还垂着细碎的玉珠流苏,红扑扑着热脸,格外温雅的样子,不禁熄了三分怒意,招手唤苏帘近身。
苏帘也未行礼,便径直上前,踩着脚踏,便坐在他腿侧,笑问道:“对着墙念书的,是大阿哥吧?”即使在这里,也能清晰地听见保清略带嘶哑的读书声。
玄烨鼻子一哼,大约又气上来了:“启蒙都半年了,竟然连《千字文》都背不过!!朕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儿子?!”
玄烨这么一吼,外头朗诵的大阿哥也戛然停止了。然后,苏帘就听见依稀有抽噎之声了,急忙拍了拍玄烨的大腿,“他还小呢!”
“小什么小?!保成都念《大学》了,他痴长了二岁,竟如此不济!!”玄烨气上心头,嘴巴就愈发尖刻了,说完便冲外头吼道:“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给朕滚进来!!”
大阿哥现在名叫保清,虚岁七岁,实际上还不到六岁半,按照后世这还是没上小学的孩子呢!小包子可怜巴巴地掉着金豆子,一步步踱了进来,倒是不忘跪下行礼,嘴里哽咽道:“请、请汗阿玛安。”
“安?!!”玄烨怒极反笑,“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朕哪里还安得了?!!”
保清鼻子一酸,泪花滚落,却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儿来,弄得一张包子脸都糅杂纠结了。
苏帘急忙扯了扯玄烨的衣袍,暗示他适可而止。玄烨却不消停,冷冷哼了一声:“你是朕的长子!朕对你寄予厚望,年初就给你安排了最好的博学鸿儒做太傅,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叫朕失望透顶!!”
苏帘无法,值得狠狠朝他大腿上拧了一下!够了吧你,这是你儿子,不是你仇人!!
“嘶——”玄烨不禁痛得发出轻嘶,回头便狠狠瞪了苏帘一眼。
苏帘立刻也瞪大了眼睛对上去,切——老娘的杏子圆眼比你那眯眯长眼大多了!!
碍着帝王端庄的形象,玄烨还是要端着盘坐的姿势不动弹,睨了一眼还跪在哪儿的保清,问道:“方才读了多少遍了?!”
保清小声颤巍巍道:“回、回汗阿玛,大概、好像有五十遍,不、不,应该是四十九遍了!”
“竟连自己读了多少遍都不晓得吗?!!!”玄烨又气上脑门,手里抓着的列祖列宗遗训便狠狠摔了出去!
保清“哎呦”痛叫一声,捂着自己那被砸中的脑门子,立刻又泪眼汪汪了。
玄烨拍着炕案怒叫:“回去给朕重新诵读一百二十遍,再抄写一百二十遍!!下回要是再背不过,朕就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撵走了哭哼哼的保清,玄烨把室内伺候的太监宫女一干也如数谴退了出去,这才又“嘶”了一声,揉了两下自己的大腿,很是恼怨地看着苏帘:“你下手倒是够狠!”
苏帘忙讨好地笑了笑,伸手帮他去揉:“我都扯了你好几回了,你都没反应,我只好掐了。”
玄烨哼一声道:“朕不做反应,不代表没瞅见!!”说完这句,他一把抓住苏帘上下揉搓的小手,沉热了嗓音:“别乱摸,朕……”
听明了他话中的热度,苏帘不禁脸蛋一红,她似乎刚才掐的位置的确太靠近那啥啥了点——她真不是故意的!!苏帘急忙转移话题道:“实在是你训得太狠了嘛!就好像大阿哥不是你亲生的似的!”
玄烨微微睨着的眼中还是忍不住挂继续怒意:“就因为他是朕亲生儿子,才更要严格!!”
苏帘撇撇嘴,那哪儿是严格,分明是严苛好不好?!
这是位鹰爸——苏帘心中暗下结论!
玄烨伸手拢了苏帘在怀,“保清在外头养了六年,到底是野了些,必得好好管教才成!”说着他叹了口气,“到底不如保成……”
方才他也是拿太子做比较训斥大阿哥的,那包子自然不敢埋怨他爹,自然就只能埋怨他弟了——怪不得后来这俩掐得要死!全是他们的皇帝老子一手造成的!
苏帘实在不怎么认可他的教育方式,但是那又不是她儿子,她也不好太多置喙,便道:“将来我有了孩子,你可不能又训又打的,像折腾仇人似的!”
玄烨忍不住扑哧笑了,随即自豪地道:“放心,你与朕的孩儿,一定是最聪明的!”
苏帘忍不住翻白眼,你着傲娇四溢的劲儿,能不能稍稍收敛几分?
玄烨低头凑在苏帘耳畔,呢喃道:“朕在行宫少说也要住上二个月,必定会叫你怀上的!”
噗,苏帘的脸蛋瞬间红如虾子!这只色狼——
第二十三章、太后的心思
**了苏帘几句,玄烨便觉得心情好极了——这什么人呐?!!欠揍!(苏帘心语)。
玄烨望见苏帘平日不戴镯环的皓腕上今儿多出了一对红玉贵妃镯,立刻明了:“你才去了太后哪儿一遭,倒是收货颇丰!”
立刻,苏帘才想起自己的正经事儿,不禁苦了脸,扬起自己的手腕道:“这镯子倒罢了,关键是那个……唉!”苏帘都不晓得该怎么说好。
玄烨笑吟吟着脸,轻描淡写道:“不就是个七凤曲柄的金黄华盖么!”
苏帘立刻惊讶住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会子功夫,就算他有眼线,应该也来不及禀报吧?
玄烨手里抓着个沉香木佛珠捻着,道:“太后仪仗里的华盖是九凤曲柄明黄盖,偏生这回来园子避暑,还带了库里存放多年的七凤金黄盖,是何用意,朕一早就明了。”
什么七凤、九凤的苏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身份是断断受用不起的,便道:“那可是太后以前用过的呀!”
玄烨淡淡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管用就是了。”
苏帘苦着脸道:“太后以前是先帝皇后,皇后仪仗里的东西,我可不敢用!”
玄烨听了,不禁一愣,随即呵呵笑道:“那只不过是太后刚进宫时候用物罢了!”
额?这有什么区别吗?
玄烨捏了捏苏帘拿迷茫的脸蛋,道:“你该不会不晓得,太后并非是从紫禁城正门进来的!先帝黜元后为静妃之后,才由皇玛嬷做主纳她入宫,太后起初也只是贵妃而已,一月后后才扶正为继后的!”
太后竟然也只是妾妃扶正的吗?!倒是叫苏帘吃了一惊!这么说那七凤金黄曲柄华盖就是贵妃仪仗中的东西了?
略放心了几分,却还是道:“那样的话,贵妃仪仗里的东西我也不敢要。”
玄烨微微摇头:“七凤曲柄的金黄盖,的确是贵妃仪仗里有的东西,可是到了嫔位以上,便有此物了,也算得什么珍贵东西!”说着,玄烨低声问:“要不要朕给你换一柄九凤明黄曲盖?”
苏帘立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想也知道七凤的是贵妃以下、嫔以上享用的,那九凤明黄的肯定是皇贵妃和皇贵妃以上才能用的!
嘟着嘴巴道:“这东西除了可以拿出来炫耀,一点实际用处也没有!”——不但没有实际用处,指不定还会招来谁谁谁的妒恨呢!苏帘才不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她是打定了主意,就算退不回去,以后也一定不再拿出来用了。
玄烨顿时生出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愤怒感,戳着苏帘脑门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哼!”
苏帘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脑门子,小小声儿道:“我连位份都不想要,何况是那种招人眼的东西?”然后柔软了嗓音道:“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你心里记着我就可以了,旁的都不打紧!”
玄烨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罢罢罢,且由着你任性去吧!”
苏帘撇撇嘴,我哪儿有任性?心里虽然不赞同,但是表面上她还是很温顺的模样。
春晖殿内十分凉快,且这一个次间里就搁置了两个硕大的珐琅五彩开光的敞口大缸,里头满满都是剔透的大冰块,冒出来丝丝凉意便被被风轮吹成徐徐冷风,苏帘只来了一会儿身上的燥热便消尽了。
风轮这东西,是西洋舶来的,在这个时代是稀罕物,外表有点像走马灯,是有拧发条工作的,风力不大,但用来吹冷气,徐徐缓缓正合适。
玄烨半眯着眼,道:“还是行宫里凉快,不像宫里,连点风都没有!这会儿子,想必芙蓉池中已经是映日荷花别样红了。”
苏帘思忖了一会儿,这段日子她一来是怕热,二来芙蓉池距离澹宁殿颇远,三来是临阵磨枪地学规矩没那个功夫,故而也没去瞧,便道:“听叶嬷嬷说,现在红台莲都开了,大朵大朵,像牡丹似的,好看得很。”
当初只当叶嬷嬷哄她出去走走,现在想想倒是真有些向往呢。
玄烨点头道:“待过了晌午,稍凉爽一些,朕与你一同去!”又端量了苏帘这一身装束:“怎么今儿穿了旗服?”
苏帘嘿嘿道:“太后来了,我总不能不规不矩地那副样子吧!”
玄烨轻轻一嗤,眼中含了调笑之色道:“苏苏竟然还晓得规矩为何物吗?!倒是新鲜事!”
苏帘被他讽刺地脸发红,可偏偏反驳不得,她的确就是没规矩惯了的,只听玄烨复又徐徐道:“苏苏不必担心,喜欢穿汉服,还继续穿就是了。太后不会不满的!”
苏帘听着有些狐疑,今儿太后对她的态度可以说实在是好得没道理了,只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那么过分地对一个人好吧?总有个什么原因或者目的吧?
玄烨半眯着眼睛:“有朕在,太后一定会待你极好!”
玄烨这句话说得若有深意,苏帘一时间没想通便脱口而出地问:“为什么?”
玄烨轻轻斜着眸子一睨,戏谑道:“你猜。”
“额……”苏帘很黑线,这是逗她玩呢!!郁闷了好一会儿,苏帘才察觉玄烨对皇太后的称呼不是“皇额娘”而是直接称“太后”!一时间,她明了了大半——太后不是玄烨的生母!!这才是关键!!
太后这个身份的确够尊荣了,但是想要日子过得舒坦,得看她的皇帝儿子对她孝顺与否!若是亲生母子,有那血缘的羁绊斩不断,自然不需要太担忧!可偏偏太后只是玄烨的嫡母!没有直接血缘的母子,想要维系亲情,就格外需要些手段了。
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太后不能跟她的皇帝儿子拧着来!要不然,那不是给皇帝找不痛快,而是给她自己找不痛快!!玄烨宠溺着苏帘,太后自然要和皇帝站在同一阵线上!!这就是其中看似简单的门道!!
想明白了这些,苏帘算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只要玄烨喜欢她一天,太后就决然不会为难她!
玄烨斜着清逸的凤眼,洒出款款绵绵笑意,温温道:“可是想明白了?”
苏帘乐得在他怀里蹭了蹭,用自己戴了戒指的手去握她同样戴了鸽血红钻戒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二十四章、妃子笑妃子哭
在春晖殿用过了午膳,玄烨在批折子,苏帘便有些便无聊赖了,偏生玄烨不许她走,她倒是去了一趟梢间的书房,想寻二本野史杂记或者话本演义什么的来打发时光,偏生春晖殿的书房里不是四书五经就是什么列祖列宗圣训,都是些无聊至极的东西。
玄烨也是察觉到苏帘的百无聊赖,可是那么多的折子又不能不批,其中还有刚送来的南方加急呢!便吩咐旁边磨墨的梁九功道:“去把那东西取来!”
“什么东西?”苏帘立刻抻直了脖子,活像只长颈鹿。
玄烨只笑吟吟着执着狼毫,落下一个“准”字,合上奏折,生生是吊起了苏帘的胃口,却还故作神秘地道:“自然是好东西,苏苏一定会喜欢的。”
此话一出,苏帘立刻如被猫爪子挠了心肝一般,痒痒得不得了。梁九功倒是手脚十分麻利,很快便端上来一物,约莫是个大盘子,上头用个四合云纹锦帕覆盖,只见鼓鼓小山一般,却不知内中是何物。
梁九功笑呵呵奉上来,苏帘只感觉到扑面的冷气以及幽淡的果香,待他取下锦帕,入眼的是满满一盘红淡淡的荔枝!荔枝下则铺着一层细碎的冰屑,可谓是又香又凉。只是苏帘见了,却不免失望,原来只是荔枝啊!她桃源世界的果园里有一大片呢!比外头成熟早,她早就狠狠吃了个够!只不过看到那边玄烨偷偷瞄过来有些期待的目光,苏帘也不好做出失望之态。毕竟这个时代,北方人能吃到南方的荔枝,那是何等稀罕的事儿啊!
便笑吟吟拈了一枚,道:“大夏日的,这东西自然再好不过了!”左右她很喜欢吃荔枝,倒也不全然作伪。
苏帘熟练地左手一捏,右手的指甲便在荔枝的中心纹路上一划,便将里头白嫩多汁的荔枝肉给挤着拨开了出来。
玄烨微微有讶异之色:“你从前可是吃过荔枝?”
苏帘吐出荔枝核,这才想到自己的拨荔枝壳的动作未免太熟练了点,便只好呵呵敷衍道:“吃过一两次……”可这么一出口,玄烨必然察觉不对劲了,以她曾经的身份,是如何也吃不起荔枝的。
玄烨的目光幽暗,思忖了一会儿,便搁下了毛笔。
一旁躬身侍立的为主不知为何竟然冷了场,便急忙笑呵呵道:“娘娘容禀,这是妃子笑荔枝!是当年杨贵妃最爱吃的那种!这个品类的荔枝果大肉厚、味甜核小!从广东千里迢迢送至京师,可金贵着呢!连宫里的娘娘、小主们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到的!”
苏帘知道东西来得不易,便也笑呵呵的吃着,只是瞧着玄烨的神情却似乎愈发幽沉叫人看不清晰了。梁九功推在一侧,不出半句话,倒是魏珠口舌伶俐无比:“唐朝时候为了这东西不知累倒了多少名驹宝马!那是他们笨,到了本朝,便有人发明了用冰镇之法!一大早天还未亮的时候,广州的荔枝林便采摘下成色最好、个头最大的荔枝,放在加了大冰块的马车里!”
魏珠扬着嗓子,手舞足蹈:“这马车可不寻常,都是密封的,纹丝不透不说,里头还要铺上好几层大棉被呢!一路也得快马加鞭,每到一地,便要换冰,一个照看不周,冰提前化完了,那一车的荔枝就全毁了!故而送到皇城来,十车能有一车新鲜完好就不错了!”
古代版的移动冰箱呀!古人看样子还是相当有智慧的。只不过这般运送过来,那荔枝的价格肯定是堪比黄金了。除了宫中,寻常达官显贵怕是吃不起呢!
梁九功一边看着,神色有些不屑。直到玄烨突然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沉声吼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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