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着一身正红色合和万年的对襟旗装,头上簪着赤金嵌红宝石如意簪,脸上带着一贯端庄的微笑:“儿媳整整盼了一年,淑妹妹总算是进门了!”
看着四福晋那张浑然不似作伪的脸,苏帘心底里不大是滋味,当皇家的妾侍不容易,做正室更是不易啊!深吸一口气,苏帘看着娴静的淑慎,轻声问:“你过得可还好?”
淑慎玉润的脸颊上带着浅淡如漪的微笑:“回娘娘话,四爷和福晋待淑儿都极好。”
苏帘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忽地正了神色道:“淑儿,你跪下。”
淑慎先是一疑,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起身,朝苏帘蹲身跪了下来。
苏帘指了指四福晋乌拉那拉氏,道:“跪她。”
四福晋眼底闪过一丝愣色,她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淑慎已经重新起身,朝她端跪着了。
苏帘沉声,看着淑慎那张温婉秀丽的侧脸,道:“我要你指天发誓:有生之年,绝不生出半分觊觎正室宝座之心,日后若能生子,你的生的儿子也绝不与大阿哥弘晖争夺世子之位!”
先惊讶住的是四福晋,她急忙站起身来,躬身道:“母妃,淑妹妹品性温婉,最是循规蹈矩,不必发誓,儿媳也相信她。”
苏帘却端着身子,道:“必须发誓,而且要是毒誓!淑儿,你可肯?”
淑慎面色不变,含笑看了苏帘,便道:“乌苏里氏淑慎,愿指天发誓,此生绝不觊觎嫡福晋宝座,日后若生子嗣,绝不与大阿哥争世子之位!如违此誓,愿遭天谴!”
四福晋眼底一阵揪杂,急忙上去亲自搀扶淑慎,无比亲和地道:“妹妹这番誓言,着实太重了些。”
苏帘却正色道:“我不是白白叫她发这个誓言的。我也希望,四福晋你也能给我一个叫我满意的誓言!”
四福晋顿时暗自明白,便道:“是,儿媳也愿指天发誓,举头三尺有神明:此生绝不害淑妹妹和她日后的孩儿,更竭尽全力护佑他们。若有违背,亦愿受天谴!”
苏帘却不甚满意,沉声道:“我不要你拿自己来发誓!”
四福晋微微变色。
“我要你拿你的儿子弘晖来发誓!!”苏帘冷声道。
四福晋脸色有些发白,“母妃……”
苏帘面色严肃:“怎么?不敢了?”
四福晋咬唇,踟蹰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道:“若违誓言:弘晖、弘晖……不得善终!”
苏帘这才舒缓了脸色,古人信鬼神,就算有的人不是全然相信报应之说、心存侥幸,但是四福晋是极其爱子之人,她或许敢拿自己来赌一赌天罚,但绝不敢拿自己儿子来赌!苏帘正是知道这点,才有了这个算得上卑鄙的主意。也算她这个姑母,唯一能为淑慎做的了。而以后的路——便看淑慎自己的福缘了。
送走了四福晋和淑慎,苏帘原打算歇息一下,却见小凌子进来禀报说,孟佳夫人递牌子进来了。
苏帘看了看时辰,不禁生疑:“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孟佳氏并不是个无状的人,这个时候来,只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便来不及多想,急忙吩咐小凌子速速请人进行宫来。
不多会儿,孟佳氏便红肿着双步跑了进来,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她脚下,当即便呜咽了:“娘娘,惠儿的命,好苦啊!”
苏帘急忙问:“惠儿怎么了?!”
孟佳氏哽咽道:“姑爷房里的一个丫头怀了身孕了!!”
苏帘当场便惊住了,温惠这才成婚不到三个月啊!才刚做新娘,便要给别人当娘了!
孟佳氏呜呜咽咽哭着,一脸的妆容都花了:“当初可是老侧福晋说的,不会叫庶子生在嫡子之前!妾身今早听说了这事儿,立刻便去德英小公爷府上问老侧福晋,原想着,只要叫那不守规矩的通房灌下一碗药,妾身便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可是老侧福晋,竟然翻脸不认账了!还说等那个通房生下孩子,便记惠儿名下,便不是庶子,而是嫡子了!”
“简直是胡闹!!”苏帘冷呵一声,若只是通房怀孕,苏帘只会为惠儿痛心难过,可是如今竟要将一个通房生的孩子记温惠名下,占据了温惠将来儿子的嫡长子名分,苏帘如何能不恼怒?!这嫡长子之位,是可以轻易让出来的吗?这可是关乎宗室爵位的传承!嫡长子,只要不犯大错,那便是世子了!
孟佳氏红着眼睛,哭得伤心,她口口哀求道:“娘娘,您一定要给惠儿做主啊!咱们乌苏里家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女儿不能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啊!”
“温惠身子健健康康,又不是不能生,凭什么要把别人生的儿子记在自己名下?!老侧福晋怎么这般不讲道理?!”苏帘气恼地道,之前她见老侧福晋的时候,还觉得这是个能说通道理的人呢!
孟佳氏咬牙恨恨道:“妾身也不知道老侧福晋为何前后变化这么大,妾身去质问,老侧福晋竟然处处护着那个通房婢女!还说若是她腹中孩子有个什么不妥,必然就是惠儿害的,还威胁说:若是那个通房小产了,便叫德英姑爷以嫉妒为由,休了惠儿!”
苏帘听得心中一震窝火,“休了惠儿?!惠儿是皇上赐婚给德英的嫡福晋,岂是她一个老信郡王的侧室想休便休的?!!”——无非是看着阿克敦守孝丁忧,失去了往日的权职,才敢如此放肆!
听了苏帘这番底气十足的话,孟佳氏这才稍微放心了些许,幸好惠儿是皇上指婚,否则还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儿呢!
孟佳氏眼中含泪:“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婆婆?当初未娶妻先纳妾,就罢了,那是因为我们惠儿要守孝。如今竟然要拿通房生的庶子记嫡福晋名下!!如此混淆嫡庶,她也太霸道了些!”
苏帘又问:“那德英呢?他是怎么说的?!”
孟佳氏气得脸色发青:“这个姑爷,竟是个愚孝的混账!居然说,什么都听他母亲的!!”
苏帘面前遏制住胸中的火气,她早看得出这位老侧福晋是个有心计之辈,但没想到竟然嚣张到如此地步,这个德英也是够混账的!孝顺也没有这种孝顺法!苏帘伸手将孟佳氏搀扶起来,言辞肯肯道:“这事儿,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嫂子尽管放心!!”
孟佳氏连连点头:“有娘娘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前脚叫四禧送孟佳氏出门,苏帘立刻便召了张潜鳞,吩咐道:“去给我查查德英辅国公府上的事儿!
老侧福晋怎么会无缘无故竟然如此护一个通房丫头?若说是为了那个通房腹中的孩子,未免有些说不过去!惠儿身子健健康康,她母亲又是个能生养的,如今成了婚,她何必担心没有孙子?!
这事儿,得好好查查里头有什么猫腻!!r
第七十八章 以庶充嫡(下)
“娘娘,事情查得分明!那位通房赵姑娘,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了。”不消三日,张潜鳞便过来回话了。
苏帘一惊:“五个月?那岂非是在温惠嫁过去之前就——”五个月的身孕,必然是在温惠大婚之前,便诊出来了。五个月方才被爆出来,哼!是肚子大得遮掩不住了吧?!
张潜鳞又神神秘秘地道:“小公爷的那个通房赵姑娘,其实本不姓赵,而姓肖。”
“姓肖怎么了?”苏帘脱口问道,随即一愣,“姓肖?我记得老侧福晋好像就是姓肖?莫非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张潜鳞道:“娘娘英明,这位肖姑娘,便是老侧福晋的娘家亲侄女!!”
苏帘登时银牙都快咬碎了,“好啊、好啊!!要抬举她自己的侄女,便要踩着本宫的侄女往上爬吗?!!”
张潜鳞忙道:“娘娘请息怒!老侧福晋只是包衣出身,只是她娘家兄弟过得并不显赫,故而老侧福晋一早就起了长远照拂娘家的心思。那位肖姑娘是打小就被老侧福晋改了姓弄进府中,去伺候小公爷,后来也成了小公爷的通房。”
苏帘凝神一想,便忙问:“德英知道这个肖姑娘是他的表妹吗?”
张潜鳞弓着身子道:“起初不知道,后来是这位肖姑娘有了身孕,老侧福晋才把此事告诉小公爷。”
苏帘冷笑:“所以他顾忌着这份亲缘,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自己老娘拿庶子充当嫡子了?!”
张潜鳞小心地建议道:“娘娘,是否将此事禀告给万岁爷知晓?”
苏帘冷笑不止,道:“皇上那自然没必要瞒着,不过你先叫信郡王嫡福晋知晓此事的内情!”
张潜鳞老脸一笑,躬身道:“奴才明白!”又呵呵道:“信郡王侧福晋和老侧福晋肖氏走得极近呢!而且信郡王侧福晋今年年春才刚帮郡王爷生了个儿子呢!”
信郡王福晋舒穆禄氏和老侧福晋肖氏的怨恨早生,因为当初侧福晋入门,几乎是撕破脸了。如今给她这么大一个把柄,信郡王福晋一定会死死咬着不松口!苏帘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
只不过,二人仇怨之深,似乎有些超乎苏帘的想象……
过了没几日,整个四九城都给传遍了,德英辅国公府上的老侧福晋要那包衣出身的自己侄女肚子的孩子,强迫德英嫡福晋乌苏里氏记在自己名下,充作嫡子。
千古以来嫡庶尊卑分明,这个界限又岂是可以轻易越过的?的确有生不出子嗣来的嫡妻把妾侍的孩子抢来归自己所有,可却没有嫡妻被逼迫着把庶子记成自己名下的嫡子。老侧福晋肖氏之举无疑是触动了所有正室嫡妻的底线,一时间讨伐攻讦之势头,已有不可收拾之态。
这位信郡王福晋,火力倒是很猛啊!如此推波助澜之下,老侧福晋肖氏可要臭大街了!
苏帘原以为如此一来,肖氏知难而退,事情就算解决了,没想到这个肖氏竟然开始造谣说温惠是个石女,不能生养!她作为婆婆,好心好意给她一个儿子,叫她终生有依靠!
这个谣言,一传进澹宁殿,苏帘当场气得肺都要炸了!她恨不得指着肖氏的鼻子臭骂:你才是石女,你quan家都是石女!!——这种谣言,也岂是随便可以乱传的,这可是会害了女人一辈子的!在这个时代,女人的罪名,还有比不能生更大的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肖氏这是要逼死惠儿啊!!够狠毒!!
在苏帘气得变色的时候,孟佳氏再度造访,苏帘只得急忙按下火气,这种事儿,只怕嫂子更是气得不成样子,她还得好好安慰孟佳氏才成啊,不能只顾着自己生气。
孟佳氏进殿的时候,面上的确有怒色,但是却没有苏帘想象中那个怒不可遏,反而眼底还带着几分欣喜,苏帘顿时便疑惑了,孟佳氏却已经撇下怒火,笑着上前来:“娘娘,惠儿有身孕了,那石女的谣言不攻自破了!”
苏帘瞬间就喜出望外了,连忙便握住孟佳氏的双手:“嫂子,可是真的?”
孟佳氏连连点头:“真的、真的!好几个郎中都说了,惠儿都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苏帘自是欢喜无比,可是想着惠儿才十六岁呀,这个时候怀孕着实太早了些。孟佳氏看到苏帘担忧的神色,便以为是担心惠儿的婆婆,她也生出怒容来:“肖老侧福晋也着实太过分了些!竟造这种谣,惠儿也是听说了石女之说,才气晕过去的!后来没想到,竟然诊出是喜脉!”
苏帘忙道:“现在辅国公府一团乱,惠儿又那么受欺负,嫂子你还是先把惠儿接回娘家养胎吧!”——有那个刁钻狠毒的婆婆,惠儿的肚子着实堪忧啊。
孟佳氏哀叹了一口,又怒又急:“妾身正是为此事而来的!妾身一听说惠儿有了身孕,立刻便敢去接她,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可那老侧福晋竟然死死咬着不肯!还说什么,没有要媳妇会娘家养胎生子的规矩!您听听,这是什么话!要是她但凡对惠儿稍微过得去一点,妾身用得着去接女儿回娘家吗?”
苏帘忙问:“那德英的意思呢?”
孟佳氏道:“姑爷倒是不反对,可是他孝顺惯了,哪里拗得过他额娘!!”说着,孟佳氏便哀求道:“娘娘,妾身只能再来求您了!您下个懿旨,叫淑儿会娘家养胎吧!”
苏帘微微蹙眉:“我虽然享受贵妃礼遇,可并无贵妃金印,哪里下得了懿旨?”
孟佳氏顿时慌张了:“这、这可怎么办呀?”
苏帘微微一笑,道:“不难!我不能下懿旨,还有芬儿呢!我这就叫芬儿去接她表妹去公主府上住几日!然后过几日,我再把芬儿接进宫来养胎,嫂子,你看如何?”
孟佳氏急忙点头:“极好、极好!不过,不用再进行宫了,那样太叨扰娘娘您了!到时候,妾身去公主府再把惠儿接回娘家就是了。”
苏帘又道:“咱们乌苏里家到底是臣子,辅国公府虽然爵位不高,那也是宗室,你就算把惠儿接回娘家,要是肖氏想登门找麻烦,还是避不得!行宫里就不一样了,莫说她只是个老侧福晋,哪怕是老嫡福晋,也嚣张不到行宫里来!!”
孟佳氏连连点头:“还是娘娘想得周全!就得身份比她高的人,才能压制得住!”
苏帘发话,芬儿自然立刻麻利地跑了这一趟,其实她也早就气愤不已了,她与娘舅家素来来往深,惠儿是她小时候的玩伴表妹,听到她受了这般羞辱和委屈,早已义愤填膺。
芬儿摆出和硕公主仪仗,浩浩荡荡,气势十足便赶去了辅国公府,当场便吧惠儿接走。老侧福晋肖氏焉敢说半个“不”字?接走了之后,又留惠儿在公主府歇养了几日,又叫公主府的医正诊治胎相没有大碍,这才给送到了畅春园里。
惠儿是个体态略丰女子,虽算不得富态,却也是略有肉感的那种。可是苏帘一见惠儿的时候,差点都没认出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衣裳都松垮垮的,脸蛋已经没有了平日那圆润的样子,下巴都尖了。
惠儿见了苏帘,也不由眼中湿润,便上前来,屈膝便要跪下。
苏帘一个箭步上来,便将她搂在了怀里:“惠儿!我的惠儿啊!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可怜见的,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和欺侮啊!”
这番话一处,惠儿再也忍不住,当即鼻子一算,便掉泪下来。
一旁芬儿气呼呼地道:“额娘,我也给气坏了!惠儿表妹嫁过去才几个月,就成了这个样子!幸好早早接了出来,否则还有命在吗?!”
苏帘忙拿出帕子,擦着惠儿脸上珍珠般零落的泪珠:“好孩子,来了我这儿,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尽管放心住下!我已经叫人把后殿的东偏殿给收拾出来了!你怀着身孕,切不可太伤心难过!”
惠儿泪水泉涌,便哽咽着唤道:“姑姑——”
苏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姑姑在呢!姑姑会一辈子护着你!”
惠儿咬着唇,忍着泪,狠狠点头。
苏帘叹息着道:“你这丫头,挺聪明个人儿,怎么就由着肖氏那般欺负你!”
惠儿哽咽着道:“那是我婆婆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全有千言万语藏在里头。
是啊,婆婆!在这个时代,哪个媳妇不得受点婆婆气?哪个媳妇又敢忤逆婆婆?!都是受着气,还有千万个小心地伺候着,然后一点点熬着,媳妇熬成婆,也就混出头来了!
运气好的,碰上了仁善些的婆婆,运气不好的,就得自认倒霉!要知道七出之条,就有“父母不悦,出”这一条,可谓是扼住了儿媳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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