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耀廷脸色瞬间平静,看看身边的张溥,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
“瑞长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佩服佩服啊。”
贺耀廷的称赞,让吴宗睿嗅到了一丝挑衅的味道,在座的都是自诩才学出众的读书人,包括张溥等人,身为举人的贺耀廷,当众赞誉吴宗睿学识高深,岂不是让他成为在场所有人嫉妒的对象,而且贺耀廷很聪明,没有说出来任何的称谓,这就让众人不可能知晓他吴宗睿的身份。
此刻表露身份,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有些自取其辱的味道,在场的读书人,虽然会被吴宗睿二甲进士的身份强压下去,但今夜散去之后,不好的传闻肯定出现。
读书人的嘴,比刀子还要厉害。
唯有真正展现出来能力,才能让所有人闭嘴。
果然,张溥的眼角跳动了一下。
二十七岁的张溥,同样处于高傲的时期,天启年间的一篇《五人墓碑记》,让他的声誉达到了顶峰,而后他与张采两人创办了应社,响应者无数。
张溥的出身,让他对于赞誉更加的敏感,庶出的身份,让他自小在家族之中遭受轻视,尽管出身士大夫的家族,却没有得到很多的关爱,相反是在不少白眼轻视之中长大的。
贺耀廷本是举人的身份,也是复社的主要成员之一了,如此的场合,不顾众人的感受,夸奖复社之外的其他读书人,岂不是说复社不能够吸纳江南的俊杰吗。
张溥还是忍住了,准备对着吴宗睿抱拳开口说话。
“什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啊,这里是复社学子聚会的地方,面对我们复社,敢有人说自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当我们复社是什么了。。。”
一个脸色通红的读书人站出来了,指着吴宗睿毫不客气的开口了。
吴宗睿身边的詹兆恒,脸色瞬间也红了,要知道他身边的吴宗睿,可是殿试二甲进士,且只有十六岁,可谓大明科举第一人,眼前这些人和吴宗睿比较起来算什么。
吴宗睿扭头看了看詹兆恒,轻轻摆手,示意詹兆恒不要开口说话。
张溥对着走出来开口的读书人假意的挥挥手。
“还不快退下,我们复社乃是俊杰组成,岂能对他人无礼。”
话音刚落,一名读书人走上前来,看着詹兆恒。
“这不是月如兄吗,怎么在这里遇见了。”
这名读书人大概想着让张溥知晓詹兆恒的身份,特意再次介绍。
“盟主,这位是月如兄,令尊是应天府的府尹大人。”
这样的介绍,无异于火上浇油,本来众人还以为吴宗睿是真的有些才学,说话还要注意一些,想不到吴宗睿依仗的是身边的詹兆恒,才有如此的底气。
先前开口的那名读书人,尽管遭遇到张溥表面的训斥,却没有退下,看着吴宗睿,再次的开口了。
“在下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原来是有所倚仗,这位是月如兄吧,看样子也是国子监监生,你何苦与这等人为伍啊。。。”
“就是,依仗权势,算什么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月如兄,过来吧,盟主看好你,若是你学识不错,定能进入复社。。。”
“也不一定,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呗。。。”
詹兆恒已经气得脸色发白,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了。
本来他对复社是有着很好的印象,且还有些崇拜的,可今日遇见的复社之人,让他恶心,吴宗睿明显是低调,不想过分的张扬,这些人却得理不饶人,什么话都敢说出来。
詹兆恒的老爸是应天府府尹,但公开场合他从来不说及此事,就说不愿意让人觉得他是萌了父辈的好处,这些人的话语,专门说及此事,这算什么有涵养的读书人。
复社之中有了这类人,还算是什么读书人之中的精英俊杰。
更加关键的是,复社的盟主张溥,此刻脸上带着笑容,一副壁上观的神态,好像很欣赏周遭的一切。
詹兆恒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吴宗睿对复社的印象如此不好。
眼前的事实,教训和告诫了詹兆恒,自此之后,他绝无加入复社的心思了。
吴宗睿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的目光扫向贺耀廷的时候,迸射出来一丝的光芒,让贺耀廷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贺耀廷当然明白,今日的事情若是闹大了,他也走不脱。
本来是想着挑起事端,让张溥等人与吴宗睿赛文赛诗,这样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压吴宗睿,让吴宗睿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是在场的人偏偏不争气,毫无顾忌的开始了言语上面的打压侮辱,一旦他们得知了吴宗睿真实的身份,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对于复社以及张溥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
贺耀廷相信,肯定会有人将此事宣扬出去,况且吴宗睿身边的年轻人,居然是应天府府尹大人的儿子,人家要将事情传扬出去,岂不是太简单了。
楼上已经伸出了不少的脑袋,那是青楼的姑娘,这些姑娘的嘴更加的厉害,盛泽归家院的名气太大,每日里来的人太多,若是今日的事情由她们传扬出去,结果恐怕更加糟糕。
贺耀廷的脸色微微发白,他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看看身边的张溥,他抬了抬手。
“公长兄想要说什么吗。”
“天如兄,我们今日前来,是聚会和欣赏戏曲的,还是不要扫了雅兴。。。”
贺耀廷还没有说完,张溥摇摇头开口了。
“公长兄这是说什么话啊,今日之事,关乎复社声誉,都说我复社集聚了江南的俊杰,就连公长兄此等的人才,都加入我复社了,公长兄不是说瑞长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吗,居然不是我复社之成员,那我复社怎敢夸下海口啊。”
贺耀廷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滴,咬咬牙,再次开口了。
“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总是要体现出来,我看不如比赛一场,就比赛诗歌词赋,你们看如何啊。”
贺耀廷的话刚刚说完,四周瞬间安静下来了。
现场比赛诗歌与诗词,这样的情形很少见了,创作是需要氛围的,不是随口说说,就能够朗诵出来诗词。
张溥也楞了一下,看向贺耀廷,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你们太过分了,岂不知瑞长兄。。。”
“月如,不用和他们争辩,既然公长兄划出了道,那我们应允就是了,我看这样,天如兄,你是复社的盟主,才学出众,天启六年就写出了《五人墓碑记》,让我等佩服,莫如我们之间来一场比赛,如何。”
“那是自然,瑞长兄说了,我岂能退缩。。。”
张溥的话还没有说完,不和谐的声音再次传来。
“盟主,区区小事,哪里需要您出面,在下迎战。。。”
“盟主,我来。。。”
“杀鸡焉用宰牛刀,盟主,我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吴宗睿忽然有些恶心,他想到了几百年之后,那些脑残的粉丝,吹捧某些外表光鲜、内心草包的小鲜肉的情形,如出一辙,原来这样的事情,有遗传的,数百年以来,生生不息。
第一百零三章 打脸()
(感谢道友t请留步的打赏,拜谢了。)
楼上已经传来了姑娘的叫声。
张溥涨红了脸,看了看眼前的众人。
“都不要说了,今日我与瑞长兄之间赛诗,其余人不要开口了。”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继续开口了,毕竟张溥是复社盟主,文采出众,现场还没有人敢说自己的文采强于张溥。
四周的人自觉的闪开,回到座位上,中间留下了吴宗睿、张溥、詹兆恒和贺耀廷四人。
詹兆恒看了看吴宗睿,也准备退到一边去,吴宗睿开口了。
“月如,站在我身边,且欣赏天如兄的文采。”
张溥再次涨红了脸,看向身边的贺耀廷。
“公长兄,不如你来主持和出题,如何。”
赛诗赛文总是需要有题目,这是规矩。
贺耀廷看了看吴宗睿和张溥,略微思索了一下,慢悠悠的开口了。
“今日我等在秦淮河,这盛泽归家院乃是我等聚会之地,这样的聚会离不开花和酒,我看就以这两个字为题,各自作一首诗,如何。”
吴宗睿没有什么表情,张溥点点头。
看见张溥点头,贺耀廷再次开口。
“我看天如兄就以酒字来作诗,瑞长兄以花字来作诗。”
没有谁开口说话,不过众人都明白,酒和花作诗,表面上看以花作诗简单一些,可是千百年以来,以花作诗数不胜数,想要吟诵出来好诗很困难,再说了,此类的诗词,以男欢女爱为主,稍不注意就陷入到庸俗之中,以酒为题作诗就不一样了,男人几乎都要喝酒,大口喝酒之后,豪迈之情产生,吟诵出来好诗的情形很多。
谁不知道李白斗酒诗百篇。
已经有好些姑娘走下楼来了,赛诗会是她们最爱看的节目,如果出现了好诗词,她们甚至可以现场编曲演唱。
张溥看了看吴宗睿,抱拳开口了。
“瑞长兄,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天如兄文采出众,众人皆知,自然是先来,我之文采,不过是公长兄说出来的,赶鸭子上架,贻笑大方了。”
张溥楞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看了看不远处的贺耀廷。
吴宗睿绝不蠢,今日的罪魁祸首就是贺耀廷,他岂会轻易的放过,相信刚才的提醒,让张溥明白了一些东西。
“那好,却之不恭,我先来了。”
张溥不再关注周遭的情形,默默的开始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周遭异常的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敢于开口说话。
一刻钟时间过去了,终于,张溥停下了脚步。
“瑞长兄,献丑了。”
“水落湖空一望秋,纶竿趣味一般幽;湖鱼湖酒终朝醉,得失从教世上愁。”
“好诗,真的是好诗,得失从教世上愁,这等的意境,我等自愧不如,盟主才华,非我等可以觊觎。。。”
张溥刚刚念完,喝彩声马上出现。
不过,张溥脸上没有出现自得的笑容,反而瞪了一眼开口吹捧之人,吴宗睿还没有开始吟诵,此刻就吹捧他做的诗词天下无双,岂不是故意打压对方。
从做学问方面来说,张溥还是坦荡的。
能够在一刻钟时间做出这样的诗词,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这首以酒为题材的诗词,算不上佳作,也说得过去,最后一句颇有些意境。
“瑞长兄,该你了,在下洗耳恭听。”
吴宗睿看着张溥笑了笑。
诗词方面他一窍不通,但绝不会害怕,不会创作就抄录和剽窃啊,反正好多人都还没有出生,就将他们的诗词借来用一用,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今日又被逼上了这一步,迫不得已剽窃诗词了。
略微的走了两步,吴宗睿对着张溥抱拳开口了。
“我也献丑了。”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吴宗睿吟诵完毕,周遭再一次安静下来,这一次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远处的吴伟业、杨廷枢、吴昌时、陈贞慧和冒襄等人,看向吴宗睿,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良久,张溥脸色灰败,没有等到贺耀廷开口,冲着吴宗睿抱拳。
“这一轮,瑞长兄赢了,我甘拜下风。”
两首诗歌,没有可比性,吴宗睿吟诵的是千古传唱的诗歌,张溥是即兴创作的诗歌,不管是意境,还是内容,差距十万八千里,在场的都是读书人,自然明白其中差距。
如果吴宗睿吟诵的诗歌稍微差一些,周围的人早就开口了。
贺耀廷再次站出来,脸色有些白。
“这一轮的诗歌,瑞长兄获胜,下一轮诗词,我看就不限题材了,二位看如何。”
吴宗睿看了看贺耀廷和张溥,没有开口。
张溥也没有开口,刚才的诗歌比赛,对他的打击颇大。
看见两人都没有开口,贺耀廷颇为无趣。
“既然二位都不反对,我看就这样吧,你们商议,看看谁先来。”
贺耀廷刚刚说完,张溥对着吴宗睿抱拳。
“瑞长兄,这一轮你先来。”
吴宗睿微微皱眉,明朝以后的诗词不多,其中清朝的纳兰性德名气最大,所作的诗词流传最广,而纳兰性德生活的年代,距离如今不是太远,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
没有办法,只能剽窃纳兰性德的诗词了,好在纳兰性德还有几十年才会出生。
“也好,那我先来了。”
默默的踱步,吴宗睿在脑海里面不断的默记纳兰性德的《木兰花令》,这首词可谓是传唱千古,数百年之后,都能够感动不少人。
当然了,吟诵出来这首诗词,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倒不是吴宗睿考虑的事宜了。
几分钟之后,吴宗睿终于记全了这首诗词。
周遭非常的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吴宗睿吟诵出来的诗句,已经让所有人震撼,这个时候他们默默吟诵,才发现“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两句,意境太深远了。
吴宗睿站住了,看了看四周,他的眼神有些茫然。
一个读书人准备开口,被旁边的读书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吴宗睿眼神茫然,就是进入状态的表现,这个时候如果开口说话打断了,那就是缺德的表现。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足足一分钟的安静,四周传来了滋滋的吸气声音。
张溥呆若木鸡,看着吴宗睿,两眼无神。
等到吴宗睿看过来的时候,张溥抱拳开口。
“在下认输,瑞长兄这首诗词,如同天籁之音,可笑在下如此的狂妄,原来是天外有天,今日的事情,在下牢记了,谢谢瑞长兄的教诲。。。”
吴宗睿微微摇头,看着脸色灰败的张溥,慢悠悠的开口了。
“今日赛诗会,乃是公长兄邀请,公长兄与我曾经是同年,是否说明一二。”
所有的目光看向了贺耀廷。
贺耀廷本来想着躲开,可惜没有机会了。
“这个,瑞长兄,都是误会,误会啊。”
“什么误会啊,瑞长兄乃是今岁殿试二甲进士,与公长兄本就是同年,瑞长兄十六岁高中二甲进士,可谓我大明科举第一人,难不成公长兄记不住吗。。。”
詹兆恒的话语,犹豫一记响雷,炸的众人神魂颠倒,闹了半天,人家是殿试二甲进士,与他们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先前几个开口讥讽吴宗睿的读书人,此刻都在往后退,免得吴宗睿记住了他们。
吴伟业等人看向吴宗睿,眼角里面多了很多东西。
张溥猛地抬头,看向了吴宗睿。
“瑞长,江西安远县人氏,我想起来了,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首诗词,就是瑞长兄所做,可笑可笑,在下自不量力,竟敢班门弄斧,和瑞长兄比赛诗词,真的是惭愧,瑞长兄是二甲进士,真正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如此沉稳低调,在下仅仅是生员,却如此高调,这脸都不知道往何处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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