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绒冬季帽?
两便士正忙着记下火车时刻表上各条路线时,爱伯特敲门进来问她何时吃晚餐、以及要向肉店和杂货店订些什么。
“我想我这几天都不会在家,”两便士说;“所以不用订东西了。我要搭火车上旅行。”
“要不要我准备一点三明治?”
“也好,做点火腿三明治什么的。”
“要不要蛋和起司?对了,还有一罐内酱…一已经放好久,应该吃掉了。”他的提议有点不客气;但是两便士说:
“好吧,就这样。”
“有信的话,要不要转给你?”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两便士说。
“是,”爱伯特应道。
爱伯特最让人感到舒服的一点,就是告诉他什么他都接受,用不着多费唇舌解释。
他走开之后,两便士又开始她的计划——她现在的目标,是找一次需要戴帽子和穿好鞋的社交应酬。不幸的是,她所开出来的两条路线完全不同——一个是在南方参加的婚礼,另外一个是在东安姬拉。
要是她能再多回想起一些当时的情景就好了……她坐在火车右侧。在那条小河之前,她先看到什么?——…树林?田野?还是远方的一个小村落?
她用力打住思潮,皱眉抬起头。爱怕特又回来了,其实她此刻真懒得听爱伯特的任何话——
“怎么?又有什么事?爱伯特。”
“要是你明天整天都不在——”
“可能后天也不在——”
“那可不可以放我一天假?”
“喔;当然可以。”
“因为伊丽莎白出疹子;安莉猜是麻疹——”
“喔,天哪,”蜜莉是爱伯特的太太,伊丽莎白是他最小的孩子,“所以蜜莉要你回家?当然可以。”
爱伯特住在两条街外一栋干净的小房子。
“那倒不是,她很忙的时候,总希望找别在家,免得越帮越忙。不过我可以把其他孩子带走,免得碍事。”
“当然,我想你们一定把她隔开了吧。”
“喔,最好让他们统统出疹子,查理出过了,珍也是。无论如何,我可以休假吗?”
两便士向他保证设问题。
她潜意识中似乎有什么思想在蠢蠢欲动。一个快乐的期望——承认什么…一麻疹,对,麻疹,是跟麻疹有关的事。
可是河边那栋屋子怎么会跟麻疹有关呢?
对了!安西亚。安西亚是两便士的教女——安西亚的女儿珍还在学校念书——刚上第一学期——学校要颁奖给她。
安西亚就打电话给两便士——她两个较小的孩子正在出麻疹,家里没人照顾,要是没人去学校,珍一定很失望,两便士能不能——?
两便士当然说可以,其实没什么事要她做;她只要到学校去,带珍吃顿午餐,然后再回到运动会中,观赏一下活动,这时,一切都非常清晰地回到她脑中,就连她当天穿的衣服也历历如绘地映在眼前。一件印着玉米花图案的夏季她是在回程中看到那栋房子的。
去的时候,她一直沉浸在刚买的一本杂志中,可是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书可看了,所以她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她觉得一天活动下来已经使她疲倦不堪,脚也异常疼痛,就踢掉鞋子睡了一觉。
她醒来时,火车正沿着一条河行驶。眼前有时是长满绿树的乡间,有时经过一座小桥,有时是婉蜒的羊肠小道、遥远的牧场——但却没有村落。
火车毫无理由地慢了下来,可能是看到什么信号,最后停在一座小拱桥边,河流另外一端就显那栋房子——两便士一眼就觉得是她这辈子看过的最迷人的房子——安详、平静在黄昏的金色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附近没有丝毫人影——就连狗或家畜都没有。“改天我一定要再来仔细打听这栋房子。我喜欢住这种房屋。”
这时,火车又猛然跳动一下,缓缓向前驶去。
“我要看看下一站的站名,也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可是她没有找到适当的站名。这段时期;铁路局正在多方改建——小火车站不是被关闭就是被拆掉,月台上长满了野草。火车一直向前开了二三十分钟,都没有可资辨识的标志或特点。只有一次两便士看到远方有个教堂的尖顶。
后来又经过一些工厂——有高高的烟囱——再接下去又是厂阔的田野。
两便士心想:那栋房子就像个梦一样!说不定真的是我在做梦。我想我不会再来找它——太困难了。而且很可惜——…也许——
也许有一天我又会意外碰上它!
于是——她就这么忘了那栋房子——一直到墙上一幅画再度唤起她尘封的记忆。
现在——真该多谢爱伯特不经意的一句话——她总算结束了找寻的工作。或者说,她准备展开搜寻的工作。
两便士挑出三份地图、一本游览指南;和一些其他附件。
她已经大略知道自己目标的方向所在,她在地图上珍的学校画了个大十字——是一条通往伦敦的主要干道的支线,当时她正在火车上睡觉。
最后她把所要找的范围画了出来——米尔却斯特以北,贝辛市场东南。那是个小镇,但却是相当重要的铁路换车站,可能在沙尔伯若以西。
明天一早;她就开车出门。
她起身走向卧室,再仔细看看壁炉上的画。
对,没错;这就是她三年前从火车上看到的那栋房子,她希望改天能再看看的房子——
“改天”已经到了——就是明天。
07、友善的女巫
次日早晨离家之前,两便士又仔细看了看她房里那幅画…一不是要牢牢记住画中的细节,而是要记下那栋房子的位置。这一回,她不是从火车窗口看它,而是从公路上看,角度也许很不相同,沿途也许有很多拱桥、很多类似的河流一甚至很多外表相似的房屋(但是两便士却不愿相信这一点。)
画上签了画家的名字,但却难以辨认——只看得出第一个字母是“B”。
转过身来,两便士再检查了一下行头。一本火车时刻表和附带的地图。一本陆地测量地图、一些测验性质的地名一米尔却斯特。魏索里——贝车市场——米都甚——印区威尔和中间地带。这些地方就是她决定调查的三角地带的外围。此外她还带了一个小旅行袋,依照她的估计,必须先开车三小时左右,才能到达那个地区,接下来,她想一定需要沿着乡间道路慢慢驾驶,寻找可能的河流。
她在米尔却斯特停下来用了些茶点,接着又驶上一条和火车路线临近的二等道路,前面是绿荫满布的乡间,还有多小溪流。
英国乡下一向设有许多路标,上面都是些两便士从来没听过的地名,似乎也不像能通往她的目的地。尤其这一一带似乎更是错综复杂。要是你朝大米其顿的方向走,下一个路口就会碰上两个路标,一个是通往潘宁顿·史相若,另一个是往法林福,要是你选了法林福那条路,也真的到了那么个地方,却往往马上会给下一个路标送回米尔却斯特去,换句话说,又回到原来的出发点了。
不过两便士并没有找到大米其顿,而且有好一会儿都失去了小河的踪影。要是她知道自己要去的村名,事情就好办多了。但是她现在却只是按图索骥,地图上那些河流只会使她越看越糊涂。
偶而,她也曾驶近铁路,让她觉得高兴不已,可是紧接着下来,又得费力地朝比斯山,南温特敦和费拉尔·圣爱德蒙前进。费拉尔·圣爱德蒙本来是个车站,但在前些时候已经废弃不用了!两便士心想;“耍是有一条规矩一点的小路;
一直沿着小河往前,或者和铁路问一个方向,不是方便多了吗?”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两便士却觉得越来越困惑。她也曾经发现一座和河流相邻的农场,可是通往农场的路却和那条河流无关。她又从那儿穿过一座小山,到一个叫西潘福的地方。这儿有一个方塔的教堂,但是对她的搜寻工作毫无用处。
于是她悲伤地沿着一条印着许多车辙的小路前进——看来这是唯一出西潘福的路.也是两便士认为应该走的方向(不过她已经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了)——可是她越走越觉得这完全和她想去的地方背道而驰。就在这时,她又碰到左、右两条分岔路,路标的痕迹还在,可是都已经断裂了。
“走哪边?”两便士说:“有谁知道?反正我不知道。”
结果她选择了左边那条路。
小路迂回向前,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最后忽然绕过一个急转弯,变得开阔起来,再经过一座小山坡,穿过一座树林,来到一片宽广的田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忧愁的声音——
“好像是火车声音。”两便士忽然又满怀希望。
的确是火车!接下来,她就看到一辆货车行驶在铁道上一边前进,一边发出低低哀鸣。铁道下脚有条河流,河流二一边正是两便士一心想寻找的那座房子,而河流上方也正横跨着一座用粉红色砖砌成的小拱桥。道路穿过铁道下方,又高昂起来,通往那座桥。两便士小心翼翼地驶过窄桥,过桥之后,屋子就在右手边。两便士继续向前,找寻通往屋子的路,可是似乎找不到。屋外有座相当高的墙把屋子隔开了。
现在,那座屋子就在她右边,她停车走回桥上,看看从这儿能看到些什么。
大多数高窗子都用绿色百叶窗遮闭住了,屋子看来非常安静空旷,一点也看不出有人住的迹象。她走回车手旁,又驶向前一点,她右边是那墙高墙,左边则是一片灌木丛。
一会儿,她来到一座大铁门前,两便士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到铁门前往里看。她踮起脚刚好可以看到里面,眼前是一片大庭园,现在固然不是农场,但以前却很可能是。园子经过修剪,虽然并不特别整齐,但却看得出有人的确努力想使它保持整齐。
铁门后面是一条迂回的道路,经过庭园绕到屋子那边,想必一定是前门了,不过看起来又不像,虽然很结实,却并不显眼——那么应该是后门了。从这方向看来,这栋屋子就大不相同了,首先,看起来就不像是空屋子——有人住着,窗户开着,窗帘拉到两边,门口放了一个花园用的水桶,两便士看到有个男人在挖地,这个男人身材高大,年纪似乎不小了,努力而缓慢地工作着。从这方向看来,这栋屋子当然毫无吸引力,不会有哪个艺术家特别有兴致来画它——它只是一栋有人住的普通房子而已。
两便士犹豫着,她是不是应该就这么一走了之,一把这栋屋子完全忘掉呢?不,她不能那么做,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这栋屋子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看看表,表却已经停了。里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又看看铁门里。
屋门开了,一个女人走出来。她放下一个牛奶桶,然后站在身子看着铁门。她看到两便士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最后似乎下定决心,朝铁门这边走过来。
“老天,”两便士心里想:“老天!真像个友善的女巫!”
那个女人大约五十岁左右,一头长发四处飞扬,碰到起风的时候,就完全飞到她背后。两便士忽然想起一幅(纳维森画的?)画,画里是个骑在扫帚上的年轻女巫,也许就因为这样,她才会想到“女巫”这个词。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既不年轻又不漂亮。她已经年届中年,脸上有了皱纹,身上的衣服也像是随便从成衣店买来的。头上戴着一顶尖帽子,鼻子和下巴都往上翘,照这样形容起来,她似乎很邪恶,可是事实上看起来却不会。她的笑容中仿佛带着无限友善。两便士心想;“不错,你看起来真像女巫,不过是个友善的女巫就是了。我想你就是人家说的那种‘好女巫’。”
那个女人犹疑不决地走到门口,用带粗重乡音的愉快声音说;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真抱歉,”两便士说;“这么鲁莽地看府上的花园,可是——可是——我对这栋房子很好奇。”
“要不要进来看着?”友善的女巫说。
“呃——喔——谢谢你,可是我不想麻烦你。”
“一点都不麻烦,反正我也没事。今天下午好可爱,对,对?”
“是啊。”两便士说。
“你大概迷路了,”友善的女巫说;“以前也有人迷路。
“喔,我开车经过桥那边的时候,觉得这栋房子好迷人,所以就过来看看。”
“从那个角度看最美了,”那个女人说;“艺术家有时候来画风景画——至少人家说有一位画家来画过。”
“对,”两便士说:“我想一定会。我记得——一我看过一。
画——是在画展的时候看到的。”又匆匆补充道:“那栋房和这栋房子很像,说不定‘就是’这间房子。”
“喔,也许吧。你知道,有时候只要有一个画家来画这幅画,别的画家好像也会跟着来。从每年的画展就可以看出来,画家选的地点好像全都一样,真不懂为什么。要不是一片牧场和小河,就是某一棵特别的橡树,再不然就是从同一个角度画的诺曼式教堂,五六幅不同的画都是画同样的东西,我觉得大部分都很差劲。不过其实我对艺术也很外行。请进来吧。”
“你真客气,”两便士说;“你这座园子真好。”
“嗯;还不错,我们种了点花和蔬菜。不过外子现在做不了什么工作,我又有很多别的事要忙,所以没多少时间照顾。”
“有一次我从火车上看到这栋房子,”两便士说:“火车停下来的时候,我仔细欣赏了一卜心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看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结果你今天开车的时候忽然又看到了,”那个女人说:
“真有意思,人生往往就是这样,不是吗?”
“谢谢老天,”两便士想;跟这个女人谈话真轻松,用不着编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做的事。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够了。
“要不要到屋里坐坐,”那个友善的女巫说;“我看得出,你很有兴趣。你知道,这屋子相当老了,人家说是什么乔治亚式的建筑,不过是后来又加盖的。你知道,这房子只有一半是我们的。”
“喔,我懂,”两便士说;“房子分成两部分,对不对?”
“其实这是后面一半,”那个女人说;“前面在另外一边…一就是你从桥上看到的那边。我觉得这种分法很奇怪,要是分成左、右两部分还好一点,不应该这样前、后分。我们这边完全是后面。”
“你在这儿住很久了吗?”两便士间。
“三年了,外子退休之后,我们想在乡下找个安静又便宜的房子,这房子便宜当然是因为地点偏僻,附近什么村落都没有。”
“我看到远处有个教堂尖顶。”
“喔,那是荫顿教堂,离这里有两里半,我们当然也属于那个教区,可是这附近都没有人住,一直到那边村子里才有房子,而且村子也很小。喝杯茶好吗?”友善的女巫说:“看到你的时候,我刚把茶壶放上炉子两分钟。”她用两手圈在嘴边,大声喊道;“爱默士,爱默士。”
远处那个高大的男人转过头来。
“再十分钟就喝茶了。”她喊道。
他举举手,表示听到了。她转身打开门,示意两便士进房。
“我姓派利,”她用友善的声音说:“雅丽思,派利。”
“我姓贝瑞福,”两便士犹豫了一下,心想;我几乎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