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怪的?”
“是啊,她好像以为火炉后面有个死小孩什么的,还问那个可怜的小孩是不是我的?”
“的确有点不正常,”汤米说:“我想这里一定有不少人都怪怪的,因为她们除了年龄之外,没什么好操心的事了。不过她看起来还是很好。”
“喔,是很好,”两便士说:“既好又亲切。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了为什么那么想?”
裴卡德小姐又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要走了贝端福太太,有人端咖啡等你吧?”
“喔,有,谢谢你。”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斐卡德小姐说完,又对汤米说:
“我知道范修小姐很高兴你来看她,不过可惜她对尊夫人鲁莽了点。”
“我想那也会让她觉得很高兴。”两便士说“嗯,你说得对,她就是喜欢对人没礼貌,不幸的是她在这方面偏偏又很有本事。·””…“所以她常常表演这一手。”汤米说。
“你很善解人意——…你们两个都一样。”裴卡德小姐说。
“跟我说话的那位老太太一”两便士说:“是蓝凯斯特太太吧?”
“喔,对,是蓝凯斯特太太。我们都很喜欢她!
“她——她有点奇怪,对不对?”
“喔,她喜欢幻想,”裴卡德小姐用宽容的口吻说:“这儿有几个人很爱幻想,都无伤大雅,不过——…反正就是那样,她们喜欢想象自己或者别人发生一些事。我们尽量不当作一回事,也不鼓励他们,只是顺其自然,我想那只是一种幻想,她们喜欢活在那种幻想当中,有些很有意思,有些很可悲,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要紧。无论如何,幸好还没有人得被迫害狂想症,否则就糟了!
“好了”跨上车子之后,汤米叹口气,说:“我们至少可以半年不来了。”
可是就连半年之后他们也用不着再来看她了,因为三周之后爱妲姑姑就在睡梦之中去世了。
03、葬礼
“葬礼都让人觉得很难过,对不对?”两便士说。
他们刚搭了长途火车到林肯郡参加爱妲姑姑的葬礼回来。爱妲姑姑的家人和先人大都葬在林肯郡。
“不然你希望怎么样?”汤米理智地说:“大家都乐疯了?”
“有些地方就有可能,”两便士说:“像爱尔兰人就很激动,对不对?先恸哭一番,再喝很多酒,激动狂叫一顿。”她看看餐具架,又加了一句。“要不要喝点饮料?”
汤米走过去,拿了一瓶他认为适合此刻的“白色淑女”过来。
“喔,这样好多了。”两便士说。
她脱掉黑色帽子,一把丢到房间那一头,再脱下黑外套。
“我最讨厌穿丧服了,”她说。“老觉得闻起来有樟脑丸的味道。”
“不用再穿了啊,只有参加葬礼的时候才要穿。”汤米说。
“嗯,我知道。过两分钟我就要上楼换紫红色洋装,让自己觉得有精神一点。再替我倒杯‘白色淑女’。”
“说真的,两便士,我没想到葬礼会让人有这种曲终人散的凄凉感。”
“我不是说过吗?葬礼都让人觉得很难过。”两便士这时已经换了件亮丽的红喜色洋装,肩口还别了支钻石别针,”尤其是像爱妲姑姑这种葬礼——年纪太大了,没什么人送花,也没有多少人哭。太老又太孤单了,不会有什么人想念她。”
“总比要你参加我的葬礼好过得多吧?”
“那你就完全错了,”两便士说;“我不希望想到你的葬礼,因为我宁可比你早死。不过万一我真的参加你的葬礼,一定难过死了,我会带很多手帕。”
“有黑色花边的手帕?”
“我还没想过,不过那也不错。再说葬礼仪式也蛮可爱的,让你觉得被人抬得高高的。心里真的难过就是难过,那种感觉很不好受,不过对人确实有一种影响,就像出汗一样。”
“好了,两便士,你对我葬礼的看法真让我受不了,我实在很不喜欢,别再谈葬礼了。”
“我同意,不提了”“可怜的老太太走了,”汤米说:“她走得很平静,一点痛苦也没有。所以我们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我最好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
他走到写字台边,整理一些文件。
“咦?我把拉贝利先生的信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拉贝利先生是谁?喔——你是说写信给你的那个律师?”
“嗯,要我处理她的后事。家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可借她没遗产留给你。”两便士说。
“要是有,她早就留给那个猫此之家了,”汤米说;“不会有什么剩给我了。当然,我倒不需要钱,也不想要她的钱。”
“她真的那么喜欢猫?”
“不知道。我只是猜想,从来没听她提过。”汤米沉吟道:
“我想老朋友去看她的时候,她一定常常说:‘亲爱的,我遗嘱里留了点东西给你。’消遣人家。其实除了那个猫儿之家以外,她什么东西也没留给任何人。”
“我相信她一定觉得那样开人家玩笑很有意思。”两便上说。“我可以想象她那样跟‘老朋友’说话的表情,其实她根本就不喜欢人家,偏偏喜欢逗人家胡思乱想。我觉得她实在是个老坏蛋,对不对?汤米,不过是个好玩的老坏蛋就是了。
别人就喜欢她这个样子。人老了,又只能被冷落在养老院的时候,能用这种态度面对人生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们要不要到‘阳光山脊’去一趟?”
“还有一封裴卡德小姐写来的信呢?喔,对,在这里,和拉贝利先生的信放在一起。对,她说院里还有几样爱妲姑姑的东西,我猜现在大概都算我的了。你知道。她搬进养老院的时候,带了些家具去,当然还有一些她私人的东西、衣服之类的。总得有人去替她收拾一下,还有信件什么的。我是她遗嘱的法定执行人,当然只有负起这个责任。其实我想没有什么我们用得着的东西,对不对?只有一张小书桌我很喜欢,是老威廉叔叔的。”
“那就留下来当纪念吧,”两便士说;“否则我们只要把东西统统送去拍卖就好了。”
“其实你也用不着去。”汤来说。
“喔,我想我要去一趟。”两便士说。
“你喜欢去?为什么?不是很没意思吗?”
“什么没意思?看她留下来的东西?才不呢。我很好奇,我觉得看旧信和旧首饰很好玩,我们应该亲自看一遍,不能就那么送去拍卖或者给陌生人看。不行,我们一定要自己去看看有什么想留下,什么要处理掉。”
“你到底为什么想去?一定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喔,老天,”两便士说。“嫁给太了解自己的人真可怕!”
“真的有别的原因?”
“也算不了什么?”
“好了,两便士,我知道你没那么喜欢看别人的东西。”
“我觉得那是我的责任;”两便士坚定地说;“还有一个原因——”
“我想再看看——那位老太太。”她又补充道。
“什么?就是那个以为壁炉后面有个死小孩的老太太?”
“嗯,”两便士说;“我想再跟她谈谈,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是她真的记得某一件事,或者只是胡思乱想。我越想越觉得奇怪,究竟是她自己编的故事,还是壁炉背后真“的发生过有关一个死小孩的事?她为什么觉得那孩子可能是‘我’?我看起来像有个孩子死了吗?”
“我不知道死了孩子的妈妈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汤米说;
“反正你不会像就是了。不管怎么样,两便士,我们应该去一趟,到时候爱做什么随你。就这么决定,我来写信跟裴卡德小姐约好日子。”
04、一栋屋子的画像
两便士深深吸一口气。
“跟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一样。”她说。
此刻,她正和汤米站在“阳光山脊养老院”大门前的阶梯上。
“怎样会不一样呢?”汤米问。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像应该不大一样——大概是时间的关系。地方不同,时间的脚步也不一样,你会觉得时间在有些地方走得特别快,好像什么事全都发生过了,一切都改变了。可是在这里——汤米——你记不记得奥斯丹?”
“奥斯丹?我们度蜜月的地方?当然记得。”
“记不记得有个牌子上写‘暂时停’?意思好像是说时间暂时静止了,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这里的时间也好像完全停了——切都和以前完全一样,毫无变化。像鬼魅一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难道准备一直站在这儿谈时间,不按门铃?——别忘了,爱妲姑姑不在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说完,他按按门铃,“只有这一点不一样,我认识的那位老太太还会一边喝牛奶,一边谈壁炉的事。那个什么太太又会吞下顶针或者汤匙什么的,还有一位可爱的小老太大会在房门口大声要人送可可给她,裴卡德小姐会下楼来——…”门开了,一个穿尼龙套头衫的年轻女人说;“贝瑞福先生和太太?裴卡德小姐正在等你们。”
那个年轻女人正要带他们走进上次那间起居室时,裴卡德小姐就从楼上迎面走下来。她的态度不及平日轻快,严肃之中带着些悲哀——但并不过分,否则也许会令人感到尴尬。
她很懂得适当地表现应有的态度。
圣经上认为人的寿命是七十年,在她这个地方,很少人会不到七十就死了。这是大家都料想得到的事。
“真高兴你们能来,我把东西放整齐了,你们也方便看。
你们能这么快来真好,老实说;已经有三四个人等着空房搬进住。希望两位能体谅,不要以为我是在催你们”“当然,当然,我们懂。”汤米说。
“东西都还在范修小姐以前的房间。”裴卡德小姐说。
她打开他们上次见到爱妲姑姑的那个房间,看起来有点凄凉,床上的毯子叠在略带灰尘的床罩下,枕头也放得很整齐。
衣橱门开着,原先放在橱子里的衣服,已经整齐地摺好放在床上。
“一般人通常怎么办?——我是指衣服之类的东西。”两便上说。
裴卡德小姐用能干、协助的口吻说;
“我可以告诉你们两三个机构的名称和地址,他们很高兴接到这类东西。范修小姐有一件很好的皮袍子跟一件料子很好的外套,我想你们大概用不着吧?不过说不定你们也知道一一些慈善团体,可以把东西送给他们。”
两便士摇摇头。
来另外收起来了。不过我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所以刚刚放到她化妆台右边抽屉,”“真是谢谢你,”汤米说;“让你这么费心,”两便士看着壁炉上的一幅画。那张小油画画的是一栋浅粉色的屋子,屋子连着一条蜿蜒的小河,上面架着一座拱桥。
河岸边停着一艘空船,远处有两株白杨树。看起来的确很赏心悦目,可是汤米还是不懂,两便士为什么看得那么起劲。
“真好玩。”两便上说。
汤米用疑问的眼光看着她。多年来的经验使他知道,她觉得“好玩”的事,事实上未必适合用这个形容词。
“你是指什么?两便主,”“蛮好玩,我以前来的时候,从来没注意过这幅画,可是很奇怪,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栋房子,也许是跟这栋房子一样的房子。我记得很清楚……可是真好玩,偏偏想不出是在什么时候或者什么地方看到的。”
“大概是在不知不觉注意到的心情下注意到的吧。”汤米说,但却知道自己的用字有点笨拙而重复,“汤米,我们上次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幅画?”
“没有,不过我并没有特别留意周围的东西,”“喔,那幅画啊,”裴卡德小姐说:“你们上次来的时候不可能看到,因为我敢肯定以前没挂在那儿,其实本来是另外一位房客的,后来她送给令姑姑。范修小姐有一两次表示喜欢那幅画,所以那位老太太就送给她,坚持要她收下。”
“喔,原来如此,”两便士说:“难怪我以前没看过。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栋房子很面熟。你呢?汤米。”
“我不觉得。”汤米说。
“好了,我要走了,”裴卡德小姐轻快地说;“有什么事?”
“她有几样首饰,”裴卡德小姐说;“为了安全起见,我本随时通知我。”
她微笑着点点头走出去,顺手关上房门。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的牙齿。”两便士说。
“有什么不对吗,”“太多了,也可能是太大了——吃起你来更方便——
就像小红帽的假外婆一样,”“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奇怪,两便士。”
“是有一点。我以前一直觉得裴卡德小姐很好——可是今天,我忽然觉得她有点邪恶,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没有,好了,赶快动手做事——看看爱妲姑姑的‘动产’吧。那就是我告诉你的书桌——威廉叔叔的。你喜不喜欢?”
“很可爱,我想是摄政时代的东西。老年人到这里住的时侯,能带点自己的东西也好。我不喜欢那张马尾椅,不过很喜欢那个小工作台,刚好可以换掉家里窗子旁边那个可怕的玩艺儿”“好,”汤米说,”这两样我先写下来。”
“我还要壁炉上那幅画,太好看了。而且我相信一定在什么地方看过那栋屋子,现在该看着首饰了。”
他们打开化妆台抽屉,里面有一套玛瑞首饰、一只手镯、一些耳环。和一个有好几种不同颜色宝石组成的戒指。
“我看过这种戒指,”两便士说。“通常都是姓名缩写,有时候写‘至爱’,钻石、翡翠、紫水晶的都有。我想这上面写的不会是‘至爱’,大概不会有人送这种戒指给爱妲姑姑。红酸石、翡翠一最麻烦的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算起。我再试试看,红宝石、翡翠,又一颗粉红宝石,不对,我想是石榴石、紫水晶,又是一颗粉红色宝石,这一定是红宝石。中间还有一颗小钻石。喔,对了,是‘关怀’的意思。很好,真的。很典雅;很有感情。”
她把戒指滑进手指上。
“黛博拉也许会喜欢这个,”她说:“还有那个佛罗伦斯手镯,她最喜欢维多利亚时代的东西了,现在很多人都跟她一样。好了,应该看着衣服了,通常都很可怕。喔,这件是皮袍子,我想一定很值钱,我不想要,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对爱妲姑姑特别好,或者她有没有别的好朋友。要是有,我们可以把皮袍送给那个人。是真的黑貂皮,等下我们问问裴卡德小姐看。其他东西就统统送给慈善机构好了。统统解决了对不对?可以去找裴卡德小姐了。再见,爱组姑姑。”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说:“很高兴上次来看你。虽然你不喜欢我,不过只要你觉得那么说,那么做,能让你很快乐,我也不怪你。你总得有点乐趣。我们也不会忘记你。只要一看到威廉叔叔的桌子就会想到你。”
他们找到裴卡德小姐,汤术向她解释说;他们会叫人把书桌、小工作台和两把椅子送到他们家,其他家具也会安排附近拍卖商来处理。此外,裴卡德小姐如果不嫌麻烦,他想由她决定把衣物之类送给哪个慈善机构。
“不知道院里有没有人愿意留下她的黑貂皮大衣”两便士说;“料子非常好,她在这里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则?或者有哪位护士对她特别照顾?”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