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太。你在什么地方一?”
可是两便士已经挂断了。
贝辛市场的一切主要活动似乎都集中在这个大广场上两便士离开邮局之前查过分类电话簿,发现百分之八十的房地产公司都集中在这里——另外的百分之二十在一条乔治街上。
两便士记下公司的名称,走出邮局。
她最先走进一家显然最引人注意的“洛夫巴地和史莱克房地产公司”一个长着雀斑的女孩过来接待她。
“哦想查查有关一栋房子的资料。”
女孩毫无兴趣地听完她的话,然后看着四周有没有其他同事可以接下这份工作,同时说:“我真的不知道。”
“我问的是一栋‘房屋’,”两便士说:“你们不是房地产公司吗?”
“房地产公司兼拍卖店。要是你有兴趣的话,克兰白利法庭这星期三举行拍卖,目录只要两先令。”
“我对拍卖没兴趣,我要问的是一栋房子。”
“里面有没有家具?”
“没有——我想买下——或者租,”雀斑似乎开朗了一点。
“你最好跟史莱克先生谈谈。”
两便士非常愿意见史莱克先生,一会儿,她就在一个小办公室里见到一个穿着呢套装的马脸年轻人,年轻人立刻翻开一个大本子,一边前哨念道:“曼德孚路八号——建筑师盖的,三房;美式厨房——喔,不对,这个已经卖掉了。安玛伯大厦——梦幻式的居住环境,四英亩——为了迅速脱手,特地减价出售——”
两便士用力打断他的话:“我已经看中一栋房子了。我喜欢它的样子一在萨顿村一或者说萨顿村附近——…在一条河边——”
“萨顿村?”史莱克先生似面带怀疑地说:“我想我们目前没有登记那方面的房子,叫什么名字?”
“屋子上好像没写——可能是叫‘水媚屋’,也曾经叫做‘桥屋’。”两便士说:“我想,那屋子分成两部分。-半租人了,可是房客没办法告诉我关于另外那一半房子的事。我喜欢靠河边的那一半,现在好像没人住。”
史莱克先生心不在焉地说他恐怕帮不上忙,不过又补充说“布拉吉和柏格斯公司”也许可以协助她,。从这名职员的口气听来,“布拉吉和.格格斯公司”显然要比这家公司小得多。
两便士走到广场另外一边的“布拉吉和帕格斯公司”——
两便士发现这家公司的气氛和“洛夫巴地和史莱克公司”大致相似——肮脏的窗户上,贴着同样的出售清单和即将展开的拍卖会,唯一可以算是优点的,大概就是新涂过的前门吧。
接待她的人态度同样不好,,后来换了位施必格先生——…一位无精打采的老先生。两便士又把自己的需要重述了一遍。
施必格先生表示的确知道她所说的那栋房子,可是觉得没什么希望,兴趣也不大。
“屋主恐怕并没有要卖房子的意思。”
“屋上是谁?”
“我恐怕也不清楚。最近还转过好几次手——据说政府要下令收购。”
“本地的政府要那栋房子做什么?”
“说真的,贝——贝——”他低头看着刚写下的姓,“贝瑞福太太,要是你能告诉我答案的话,那你就太聪明了,现在政府的那些计划和作风谁也搞不懂。那栋房子后面曾经修理过几次,租金非常低廉,租给——呃,对,派利夫妇。至于真正的屋主,目前住在国外,好像已经完全对这地方失去了兴趣。我想可能在继承方面有点问题,由遗嘱执行人在处理。法律方面有点小问题——贝瑞福太太。遗产税是很贵的,我想屋主宁可那栋屋子跌价——除了派利夫妇住的部分之外。都没有修理。当然,土地本身将来可能还是很值钱。要是你对那种性质的土地有兴趣,我保证可以提供你更有价值的地点。我可以请教一下,你为什么对那栋房子特别有兴趣吗?”
“我喜欢它的外表,”两便士说:“那栋房子看起很漂亮——我第一次看到是在火车上——”
“喔,我懂了——”施必格先生尽力掩饰心中“女人真是愚蠢得叫人不敢相信”的感觉,用安慰的口气说:“如果我是你,一定早就忘掉了。”
“也许你可以写信问房子主人想不想卖一要不然,是不是可以把他的地址告诉我——”
“要是你真的有意思,我们可以写信给房子主人的律师试试看——不过我觉得希望不大。”
“我觉得现在好像任何事都要透过律师,”两便士假装用傻呼呼的愤怒语气说:“可是律师不管处理什么都慢得不得了。
“喔——是的——法律本身就很繁复。”
“银行也一样——差劲。”
“银行——”施必格先生似乎有点惊讶。
“好多人都留银行名称给别人联络,真累人。”
“显的——是的——你说的对——可是现在人都那么好动,经常搬家——出国什么的。”他打开一个抽屉,说:“这里有一栋房子——离贝李市场两里——房屋的状况很好——…花园也很好——”
两便士站起来说:
“不用了。谢谢你。”
她用坚定的口气向施必格先生道别,重新回到广场。
她又简单的拜访了第三家公司——这家公司似乎很小而且很急于推动业务,迫切地想对顾客表示好感,可惜对萨顿村的情形既不熟悉也没兴趣。一心只想卖些价格奇高有没盖完的屋子。接待她的年轻人眼看客人坚决要走,才很不情愿地承认确实知道有萨顿村这么个地方。
“你最好试试广场那边的‘布拉吉和伯格斯公司’,他们有时候会处理一些那一带的房地产——可是那些屋子实在不大好——一年代太久了——”
“河边有一栋漂亮的屋子——我在火车上看过。为什么没人愿意住呢?”
“喔,我知道你说的那房子——谁都不肯往…一据说房子怪怪的。”
“你是说——有鬼?”
“大家都这么说,谣言很多,说晚上有吵闹声,还有呻吟声。我想一定是报死虫。”
“喔,老天,”两便士说;“外表看起来好漂亮幽静。”
“大部分人都觉得太幽静了。想想看,冬天还会涨潮。”
“我看要想的事多得很。”两便士有意刻薄他两句。
她一边走向“绵羊与旗子饭店”,一边自己喃喃念道:
“要想的事多得很——涨潮,报死虫。鬼魂,不住在这儿的地主、律师、银行——没人爱住的房子——只有‘我’例外……喔,好了,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填饱肚子。”
这家餐厅的东西既可口又丰富——主要是供应饥饿的农人,而非过路旅客——两便士吃得精神焕发,体力十足。
吃完饭后,两便士随意走走,一然后坐上车,开回萨顿村的方向——这个早上实在没什么收获。
转到最后一个街角,教堂己经在望的时候,两便士看到牧师从墓园走出来,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就把车开到他身边停下——
“还在找那个坟墓?”她问。
牧师一手放在背后,说:
“喔,老天,我的眼力真差、好多墓碑上的字都快磨掉了,我的背又疼,好多墓碑都平放在地上,有时候我一弯腰看上面的字,就像再也站不起来了一样。”
“你不该再看了,”两便士说:“只要查过登记本,就已经尽过力了。”
“我知道,可是那个可怜的家伙好像好着急、好迫切。我明明知道是白费工夫,可是又觉得是我的责任,还有一小部分没查完,从柏树到比较远的墙那边——大部分墓碑都是十八世纪的,可是我还是愿意把事情做完,才不会自责。不论如何,等明天再说吧。”
“是啊,”两便士说:“你不能一天做太多事。我有个办法等我和布莱小姐喝完茶,会来替你查完剩下的部分。你是说从柏树到墙边?”
“喔,可是我不能麻烦你——。”
“不要紧,我很喜欢替你查,我觉得在墓园里到处看看很有意思。你知道,那些古老的墓碑可以让人产生思古的幽情。
我真的很喜欢。你放心回去休息吧。”
“嗯,说真的,我的确需要为今天晚上的布道会准备一下。
你真是个亲切的朋友,非常非常亲切。”
他对她微微一笑,走进牧师宅。两便士看看表,走到布莱小姐屋前,心想:“早解决早了事。”前门开着,布莱小姐正好捧着一碟刚烤好的小面包,穿过大厅走进起居室。
“喔!你来啦,亲爱的贝瑞福太太,‘真’高兴看见你。茶马上就好了。我只要把水灌进茶壶就可以。希望你要买的东西都买好了。“她故意看看两便士手臂上显然空空如也的物袋。”
“可惜我今天运气不大好,”两便士尽量露出惋惜的表情说:“你知道,有时候你要的颜色或者种类偏偏没有。可是每到一个新地方,我都喜欢到处逛逛,不管好不好玩。”
厨房里传来一声尖锐的水开响声,布莱小姐快步走过去照看,刚好弄散了大厅桌上预备付邮的一叠信件。
两便士走过去把信收拾好,正要放回桌上时,发现最上面一封信是写给约克太太的——地址是康伯兰一家妇女养老院。
“英国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养老院一样!要不了了多久汤米和我恐怕也会搬进去住了。”两便士想。
不久以前,才有一个自认好意的朋友写信向他们夫妇介绍德文郡一家专门给老夫妇颐养天年的养老院——大多数是退休军人夫妇,饮食非常好,只要自备家具和雇人用品就够了。
布莱小姐拿着茶壶再度现身,两人便坐下来用茶。
布莱小姐的谈话不像柯普莱小姐那么戏剧性和有趣味而且她的兴趣在搜取“情报”,提供的消息倒不多。
两便士随便说了些以往在国外服役的情形,又聊了写已婚儿女的事,一边轻淡地催动布莱小姐谈点她在萨顿村的活动…一女子学院、男童军、保守妇女联盟、希腊艺术、插花、果酱制造研究、绘画俱乐部,考古学联谊会……——牧师的身体、应该要他多注意健康——教会委员之间不幸的歧见——…最后,两便士称赞女主人的小面包做得相当可口。又谢过她的招待,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真是精力充沛,布莱小姐。”两便士说:“我真不懂你怎么有办法做这么多事。你看我,出门逛了一天,就恨不得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对了,那张床真舒服,谢谢你介绍我到柯普莱太太那里住——
“她是个很可靠的女人,当然啦,就是话多了一点——-”“喔!我觉得她讲的故事都好有意思。”
“其实她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要在这里往很久吗?”
“不——我明天就走了。可惜没听说有什么合适的小房子——…我好喜欢河边那栋像画一样美的房子——…”““那不行,房子太破旧了——。房东又不在——真是丢脸——
“我连房东是谁都不知道‘你’一定知道吧。这里每件事你好像都知道——-”“我对那栋房子没什么兴趣,老是换房东,弄得人搞都搞不清楚。派利夫妇只住了一半——另外一半就那么荒废在那儿。”
两便士又向她道别,然后开车回柯普莱太太家。屋里很安静,显然没有人在。两便士上楼走进自己卧房,放下空购物袋,洗过脸,重新化妆一下,再悄悄走到屋外。四下望望街上,没去动车子,快步走过转角,然后由村子后面一条通往墓园田间小径走出去。
傍晚夕阳下的墓园非常安详,两便士依照诺言一一查看起墓碑。其实她自愿这么做并没有任何目的,她并没期望在这里发现什么,完全是一番好意。老牧师是个好人,她只是希望帮他觉得已经尽了力。良心不会不安了。不过她还是随身带了本笔记本,万一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也好记下来。她认为自己的任务只是要找一个七岁左右小孩的墓碑。大部分坟墓都很古老了,不过还不至于久得让人奇怪,也没什么动人的墓志铭,死者大都是上年纪的人。尽管如此,两便士还是不时停下脚步,在脑中幻想一些情景。珍·爱尔伍,四十三岁,当年一月六日离世。威廉·马耳,一月五日去世,深雷芙。
她现在已经快查到墙的尽头了,这一部分显然没什么人照顾,野草蔓生;很多墓碑都已经倾倒在地上了。墙壁也破碎不堪,有些地方甚至倒塌了。
这一部分位在教堂正后方,路上无法看到,所以孩子们才敢在这儿为所欲为。两便士俯身着一块墓碑,原先的字已经磨损得认不出来了。但是两便士把石碑翻转到一旁,发现有一些刻得很粗劣的字句,不过也长了些青苔。
她用食指一一辨认着,时而可以认出一个字——
无论谁……侵犯……这些小东西之一……
下面——是用业余的生疏的手法刻的:
这儿躺着莉莉·华特斯
两便士深深吸一口气。她发现背后有个黑影,可是还来不及回头,后脑就被什么东西用力敲了一下,痛苦地向前跌昏在墓碑上。
1O、会议和会后
“喔,贝瑞福,”乔西·潘思爵士用带有威严和分量的声音说;“你对那些人的唠唠叨叨觉得怎么样?”
汤米从老乔的口气听得出。他对这次的会议显然不大满意。
“都是些软骨头的猴子,”乔西爵士继续说:“废话连篇,要是有人偶而说点理智的话,马上就会有人站起来打断他的话。我真不懂我们来参加这个会议干什么。不,至少我知道,我知道我来干什么,因为我没别的事好干,要是不来,就只好在家里干坐。你知道我在家里会怎么样?会被欺负死,贝瑞福,我会被管家跟园丁欺负死,那个苏格兰老家伙,连我自己的梨子都不许我碰。所以我就来了,假装自己最个有用的人,能为国家安全提供保障似的!真是无聊。
“你呢?你还年轻,到这里来浪费时间干什么?就算你真的说了什么值得听的话,也不会有人听。”
汤米对自己被当成年轻人觉得颇有意思,不过他对爵十摇摇头,他想。,爵士一定有八十来岁了,耳朵重听,又有严重的支气管炎,可是他一点也不傻。
“要是没有你,什么事都办不成。”汤米说。
“我也喜欢这么想,”爵士说:“我是只有牙齿的牛头狗——不过还可以叫几声。嫂夫人好吗?好久没有看到她了。”
汤米回答说两便士很好也很活跃。
“她一向都很活跃,有时候会让我想起蜻蜓。每次都像突然产生荒谬的念头,突然一飞而起,可是后来我们会发现其实并不荒谬。有意思!”爵士用赞许的口吻说:“我不喜欢这年头那些婆婆妈妈的中年女人,老是有理由跟人辩。至于那些毛头小女孩——”他摇摇头;“不像我年轻时候的女孩了,那时候的女孩子美得像幅画,有一段时间还流行钟形帽,你还记得吧?不对,那时候像还在念书。要低头到帽子下面,才看得到女孩子的脸。真是惹得人心痒痒的,女孩子也有自知之明!我想起来了——我想想看——她是你亲戚——是姑姑吧?对不对?…一爱妲,爱妲·范修。”
“爱妲姑姑?”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
汤米尽力压抑住心中的惊讶。爱妲姑姑曾经是个美丽的女孩?一实在很难叫人相信。老乔又继续说:
“不错,美得像画中仙子一样!也很爽朗!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