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边住了很久吗?”
“我想顶多两三年。大概是麻烦太多,后来她自己女儿也惹上了麻烦,我记得她名字叫李丽安。”
两便士喝了一日浓茶,决心把话题做个结束。
“她女儿有什么麻烦?和鲍斯柯温先生?”
“不,我相信绝对不是鲍斯柯温先生惹的麻烦。是另外个家伙”“另外那个人最谁?住在附近的人?”
“我想不是住在附近的人,是她在伦敦遇到的。她到伦敦去念书——是学芭蕾还是艺术吧?是鲍斯柯温先生安排她去的,我记得学校名字叫史雷特。”
“是史雷德吧?”
“也许是。反正她就是因为常常到伦敦去才认识那家伙的,她母亲很不高兴,不许她跟他见面。其实根本没什么用她在某些方面很不聪明,你知道,就跟很多军人的太太一样。
她觉得女孩子应该乖乖听大人的话,实在太跟不上时代了。她也到过印度那些地方,可是一个年轻女孩碰上英俊的年轻人就别想要她听你的话了。他常常到这里,在外面跟她见面。”
“后来她就惹上麻烦了,对不对?”两便士用这种惯用的婉转说法,希望柯普莱太太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恰当。
“我相信一定是他。不管怎么样,反正事情清楚得很。我看得出,很久以前她妈就跟她完全一样,她长得很漂亮,身材高高的,可是我觉得她不是那种能忍耐的女人,她会忍不住爆发出来。她常常会一个人一边乱走,一边自言自语。那小子对她并不好,发现她有麻烦之后,就一走了之。做妈妈应该有做妈妈的样子,让他知道自己该负什么责任,可是查林顿太太没那个精神,不过她总算够聪明的,锁上屋子带着女儿走了。后来房屋又要拍卖的时候,她们回来收拾过行李,可是没到村子里来,也没跟任何人说什么,以后她们就一直没有再回来,母女俩都没有。虽然有些闲言闲语,不过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些人就爱编故事。”柯普莱先生突然说。
“嗯,这一点你说得对,不过那些传说也可能是真的,的确发生过那种事,而且我觉得那个女孩头脑也不大正常。”
“谣言怎么说?”两便士说。
“喔,我实在不想说,已经隔了那么久,我又没什么把握。
话是贝考克太太的露意丝传出来的,那个女孩老爱说谎,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
“她怎么说?”两便士说。
“说查林顿家的女孩儿先杀了婴儿,然后又自杀,她妈妈伤心过度发了疯,被亲戚送到疗养院去。”
两便士脑中又困惑起来,几乎觉得自己像在椅子上摇摇欲坠。查林顿太太会不会就是蓝凯斯特太太?虽然她换了姓氏,可是仍然忘不了她女儿的遭遇。
柯普莱太太仍然在兴致勃勃地往下说:
“我自己可从来都不相信,贝考克家的女孩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而且我们也不大听信谣言——我们还有很多别的事要操心。乡下发生的那些事都快把我们吓呆了——真的事喔——”
“怎么?出了什么事?”两便士很惊讶这么平静的小村子会发生什么大事。
“我相信你一定在报上看过有关的消息。我想想看,差不多二十年了吧,你绝对看到过那些消息——说有人专门杀小孩,最先是一个九岁小女孩,有一天放学之后没回家,附近的人全部出动找她,结果在小树林里找到的时候,已经给勒死了。我一想到就忍不住发抖。好,这只是第一件案子,过了三个礼拜左右,贝辛市场那边又发生了一件。可是那地方大,只要有车的男人都很方便动手。
“后来每过一两个月就会发生一件案子,其中有一个离这里不到两里,几乎可以算就在村子里,”“警方…一或者其他人——难道查不出凶手吗?”
“他们的确很用心办案子,”柯普莱太太说:“马上就逮捕了贝辛市场那边的一个人,说他对他们查询工作有帮助,你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警方以为抓到凶手了,可是往往二十四小时之后就只好放掉他,有时候是因为发现他不可能行凶或者不在命案现场附近,要不然就是有人替他提出不在场证明”“你不懂,丽芝;”柯普莱先生说;“警方也许很清楚谁是凶手——我相信他们一定知道,可是偏偏抓不到证据。”
“都是那些做太太或者做妈妈,甚至做爸爸的人害的,”柯普莱太太说;“不管警方有什么想法都没用。只要那个人的母亲说:‘我儿子那天明明在家吃晚饭。’或者那个人的女朋友说当天晚上跟他去看画展,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再不就是他爸爸说一直跟儿子在田里做活,警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警方也许猜到这个人的妈妈、女朋友或者爸爸说了谎,可是除非另外有人能提出反证,否则警方就只能放掉嫌疑犯。那段时间真是可怕,这里的人全都坐立不安。每次听说又有孩子不见的时候,我们就会组成一个队伍到处搜索。”
“嗯,那才对。”柯普莱先生说。
“组织起来之后,大家就会到处去找。有时候很快就找到了,有时候过了好几个礼拜才会找到,有时候就在女孩子家附近,大家都以为已经找过的地方发现。我想凶手一定是杀人狂。太可怕了!”柯普莱太太用正义凛然的声音说:“居然会有那种男人,真最太可怕了,应该统统枪毙、吊死才对。要是有人肯让我处罚凶手,我一定会把他们全都吊死。已经杀了很多小孩,把他关在病人院有什么用?吃的、用的全都有过得舒舒服服的。迟早还不是又放出来,说他已经恢复正常,可以回家了。这是发生在诺福克的事,我姊姊住在那儿,是她告诉我的。回家才两天,他又犯了一件案子,有些医生真是疯子,病人明明还有毛病,偏偏说已经好了!”
“你不知道这里的案子可能是谁犯的吗?”两便士问:“你真的认为是陌生人?”
“也许我们真的不认识,不过一定是住在这附近…一呃我想是二十里之内的人,倒不一定是这个村子的人。”
“你一直都这么想,丽芝。”。
“你着急得不得了,”柯普莱太太说;“觉得一定是我们附近的人,所以心里很害怕。我常常会打量别人,你也是,乔治。你常常会问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那家伙,他最近怪怪的。”
“说不定他根本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两便士说:“也许根本就跟其他人完全一样。”
“嗯,也许你说得对。所说有些疯子外表和平常人完全一样,不过也有人说他们眼睛里有一种可怕的光芒。”
“杰弗瑞——我是说这里的警官,”柯普莱先生说:“他老是说有办法。可是就没看到他们采取什么行动。”
“一直没抓到凶手?”
“没有,吵吵闹闹过了将近一年,事情忽然变得静悄悄了,以后附近再也没发生过那种事。我猜凶手一定走了,走得远远的。所以才有人觉得自己知道凶手是谁。”
“你是说离开这里的人就有嫌疑?”
“喔,你知道,那当然免不了会惹人说闲话,说某某人可能是凶手。”
两便士提出下一个问题之前迟疑了一下,可是她猜想柯普莱太太既然谈兴正浓。就算她提出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关系。
“你觉得凶手是谁?”两便士问。
“喔,都过了那么久了,我实在不太想说。可是人家提到好几个名字,也有人说可能是鲍斯柯温先生。”
“是吗?”
“是啊,人家说艺术家都很奇怪,可是我觉得不是他!”
“有更多人说是爱默士·派利。”柯普莱先生说。
“派利太太的丈夫?”
“嗯,你知道,他怪怪的,头脑又简单,那种人很可能做得出来。”
“那时候他们夫妇也住在这里?”
“对,不过不在‘青青河畔屋’,住在离这儿四五里的一栋小屋子。我相信警方一直都很注意他。”
“可是一直没找出对他不利的证据,”柯普莱太太说:“他太太老是替他说话,说他每天晚上都跟她在家。”只有星期六晚上偶而到酒店坐坐,可是没有任何一件谋杀案发生在星期六晚上,所以根本没用。而且,雅丽思·派利那种人作的往往让人很相信,从来不会自相矛盾,恐吓她也没用,反正她说他不是凶手就是了。我也从来不认为他是,虽然我没什么证据,可是如果要我指出什么人最可疑的话,我觉得菲力浦爵士才嫌疑最大。”
“菲力浦爵士?”又是一个新角色出现了,两便士问:“菲力浦爵士是谁?”
“菲力浦·史塔克爵士,住在华伦德家的屋子——以前华伦德家人住的时候,称为‘旧修道院’,后来被烧掉了。教堂墓园里有华伦德家人的坟墓,教堂里也有他们的纪念名牌,詹姆士王之后,这里住了很多华伦德家族的人。”
“菲力浦爵士是华伦德家的亲戚吗?”
“不是,不知道是他还是他父亲赚了很多钱,开钢铁工厂什么的。他是个怪人,工厂在北方,不过他住在这儿,一向独来独往,是人家说的隐——隐——隐什么来着?”
“隐士?”两便士说。
“对,我就是说这个。你知道,他很苍白,又骨瘦如柴,很喜欢花草,是个植物专家,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野花,别人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我相信他还写了一本关于植物的书。
喔,不错,他很聪明,非常聪明,他太太是个好女人,也很漂亮,可是我老觉得她愁眉苦脸的。”
柯普莱先生发出一个声音,说;“你太疯狂了,居然以为是菲力浦爵士。他很喜欢小孩,常常替他们开宴会。”
“是啊,我知道,不但替孩子们举行庆祝会,还给他们很多可爱的奖品,让他们吃很多草莓奶茶和点心。你知道,他自己没有孩子,常常爱在路上拉住小孩,给些甜点或者硬币。
可是我觉得他做得太过分了,他怪怪的。我想他太太突然离开他一定是有什么事不对劲。”
“他太太什么时候离开他的?”
“差不多是出事之后六个月,当时已经有三个孩子被杀了。史塔克太太突然到法国南部去,一直没再回来。要是你认识她,就知道她不是那种女人。她是个安静而且值得尊敬的淑女,不可能为了别的男人离开他,她不会做那种事,那她到底为什么离开他呢?我想一定是因为她知道某件事——
发现了某件事——”
“他还住在这里吗?”
“不常住在这儿,每年来一两次,房门大部分都关着,不过有人照顾——村里的布莱小姐——她以前是他秘书,替他处理很多事情。”
“他太太呢?”
“死了,可怜的女人。出国没多久就死了,教堂里有一块她的纪念碑。她心里一定觉得很可怕,也许她本来没有把握,后来有一点怀疑她丈夫,最后得到很肯定的结果。她实在没办法忍受,所以只有离开他。”
“你们女人真会胡思乱想。”柯普莱先生说。
“反正我只有一句话;菲力浦爵士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就是了,他太喜欢小孩了,而且表现得很不自然。”
“女人就是爱乱想。”柯普莱先生说。
柯普莱太太起身移开桌上的东西。
“时间差不多了,”她丈夫说:“再说那些可怕的往事会让这位女士做噩梦的。”
“听你们谈这些事真有意思,”两便士说:“可是我实在困了,我想我该睡了。”
“喔,我们也睡得很早,”柯普莱太太说;“你忙了一天一定也累了”“是啊,我好困,”两便士打个大呵欠说,”晚安,非常谢谢你们”_“早上要不要叫醒你,给你一杯茶?八点会不会太早了?”
“不会,八点正好,”两便士说:“不过要是太麻烦的话就不用叫我了。”
“一点都不麻烦。”柯普莱太太说。
两便士拖着疲倦的脚步回到房里,拿出必要的几件用品换好衣服,梳洗过后,用力倒在床上。她对柯普莱太太说的是真话,她的确累坏了,刚才听到的话,”…一回响在她头脑里,那些各式各样的人物也仿佛一个个出现在她眼前,死去的小孩…一太多了,两便士要找的只是一个被埋在壁炉后面的孩子,也许那个壁炉和水湄房有关。那孩子有个洋娃娃,孩子被她母亲杀了——因为爱人弃她而去,使她精神变得十分脆弱,喔,老天,两便士想,我所用的词句实在太戏剧化了。
一切都乱糟糟的——没个时间先后顺序,让她分不清什么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入睡之后,她做了梦。有个像幽灵似的女人从屋子的窗口往外看,烟囱里传来阵阵搔抓的声音,上面钉的一块铁板背后,也传来阵阵锤打声。锤子一声又一声地敲着,两便士醒了过来,是柯普莱太太的敲门声,她轻快地走进来,把茶放在两便上床头,拉起窗帘,说希望两便士昨晚睡得舒服,两便上觉得,她从来没看过比柯普莱太太更高兴的人。“她”从来不会做噩梦!
09、见辛市场之晨
“喔,早啊!”柯普莱太太一边匆匆忙忙地向房间外走,一边说:“又是新的一天,我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总是这么告诉自己。”
“又是新的一天?”两便士一边喝着浓茶。心里一边想:
“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作茧自缚?……也许是……要是汤米在就好了,我可以跟他商量商量。昨天晚上真把我弄糊涂了。”
离开房间之前,两便上把昨晚听到的一些人名和事情在笔记本上一一记下,昨晚她实在太累了。没有精神做这件工作。这些戏剧似的往事之中,也许偶而也包含了一些事实,可是大多数都是道听途说、恶意中伤。谣言或者罗曼蒂克的想象。
“看来,”两便士说。“我已经了解了十八世纪很多人的爱情生活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我到底想追寻什么?连我自己都弄糊涂了。糟糕的是,我已经插手进来,没办法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她怀疑自己最先可能惹上的麻烦就是布莱小姐,于是飞快地拒绝了对方一切亲切的帮忙表示,准备独自驾车到贝辛市场去,但是布莱小姐还是尖叫着对她说,她马上有个重要会议……又问两便士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两便士表示不一定。
又问她会不会回来吃午饭?两便士很感激她的好意,可是担心——…“好,那就回来喝下午茶,四点半,我等你。”几乎像圣旨似的。两便士笑着点点头,把车子开走了。
两便士想,要是她能从贝辛市场的房屋掮客那儿得到什么有趣的消息的话,乃丽·布莱也许可以提供更进一步的资料。她是那种自以为什么事都知道的女人。麻烦的是,她一定决心打听出两便士的一切。说不定到了下午两便士又会恢复那个善于创造人物的自我了!
“别忘了布兰京太太。”两便士转过一个急转弯,挤到一块篱笆破洞里,免得撞上一辆大曳引机。
到达贝辛市场之后。她把车停在大广场上的停车场,走进邮局,占了一个公用电话。
爱伯特的声音——一仍然像平常一样,用怀疑的口气简单地。“喂”了一声。
“爱伯特,我明天就回来。无论如何,一定会赶回家吃晚饭——也许会早一点。要是贝瑞福先生没有打电话来,应该也会回家吃晚饭,替我们准备一点菜——鸡子好了。”
“是,太太。你在什么地方一?”
可是两便士已经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