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皇上的厉喝,小太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道:“回皇上,奴才在坤宁宫发现了皇后娘娘,当时皇后娘娘正在安睡,奴才唤了几声,不料皇后娘娘毫无反应……”
他的话还未说完,胤禛已经冲出门去。
坤宁宫的大门开着,胤禛一路奔跑冲进屋中,屋里已经站满了宫里所有的太医,萦绕着沉重的气息。他们各个面色难看,齐齐跪地:“臣下叩见皇上。”
“皇后怎么样了!”胤禛抓起一个太医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冷漠的双眼充满戾气,微昂的下巴,颈间的血管都崩了起来。
太医浑身颤了一下,跪地长哭道:“皇上节哀,皇后娘娘……仙逝了!”
这句话一入耳,胤禛只觉得是一阵惊雷在耳边轰响,让他站不住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屋里所有人一同跪地长呼:“皇上请节哀!”
“朕不相信!朕不相信!”胤禛无力的扶着桌案,沉重的闭目,深深吸气,痛苦压抑深刻的浮现在眉宇间。忽的,他睁眼望向太医,帝王的威厉与冷酷充斥在眼中,“朕不相信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去,一定有阴谋。朕要你们查出皇后的死因,是死于毒药,还是死于外伤。”
“皇上,臣等已经检查过,皇后娘娘实属死于天命,已经仙去。”太医如实答道。
“死于天命?”胤禛突然笑出声,他拖着无力的身子,挪到床边,嘴角变得苦涩,“难道真的不能逃脱历史的轨道吗?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结局吗?”
一时间屋里沉静了,虽然人很多,却鸦雀无声。良久过后,凝固的气氛终于被胤禛一声的叹息打破,这一气,仿佛面对死亡时的绝望和无奈,又仿佛深谷中毫无生气的飘渺声息,“高无庸。”
“奴才在。”高无庸擦擦眼角的泪,上前应道。
“宣诏吧。”胤禛低头吻向已经握了很久的那只冰凉的手,当他抬起头时,那只手上赫然几滴晶莹的水迹,“孝敬宪皇后,乌喇那拉氏,崩。谥号:孝敬恭和懿顺昭惠庄肃安康佐天翊圣宪皇后。”
“奴才遵旨。”高无庸领旨之后,却又疑惑的抬起头来,“皇上,为何诏书中没有说明葬陵?”
“这事过后再说,朕现在只想跟皇后单独说说话。”胤禛冷冷的声音传出来。
“嗻。”高无庸知道皇上依然不敢接受皇后仙逝的事实,便只好先按照皇上之前的旨意将皇后已崩的事诏告天下。或许时间可以让皇上接受下来,高无庸轻摇着头,与众人一同退出了坤宁宫,关上了屋门。
一座小小的道观前,无为站在门前的山头上,从这里瞻仰大地,可以望眼天下。可惜,天下这么大,又如何能一眼望尽?
“晴川死了,已经诏告天下。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无为的眼睛开始湿润。
没想到身边的紫阳笑了一声,双臂环抱,很轻松的道:“别怕,走到这一步,正在我预料之中。”
无为诧异的望向他,道:“怎么回事?晴川到底死没死?”
第四十集(下)青青子衿
“晴川不会死的。”紫阳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定。
无为的神情更加惊异,不可置信的凝望着他,道:“可是晴川……”
紫阳笑着回望她,道:“晴川虽然吃下了金丹,但她并没有死。因为我在炼丹的过程中做了手脚,我早已将致命的毒性材料取出扔掉。”
无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你把这些有毒性的材料拿出来,金丹就没了任何毒效,即便晴川吃了,也不会有事。”但是她忽又“咦”了一声,道:“可是晴川吃了,还是传来了死讯,这又作何解释?”
“因为我刻意留下了一株毒草。”
无为诧异与不解的模样再次浮上面庞,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还说你没害她!”
却见紫阳坦然笑道:“我留下它,是为了不让晴川受到伤害。倘若这金丹没有任何效果,深宫的妃嫔又岂会罢休?晴川依然会面临下一波危机,这次有幸经过我手,倘若下次换了别人,又有谁能知道真相去帮她?其实这一株毒草的毒性不足以毒死人,不过倒是会令人假死一段时间,躺在那里没有气息没有心跳,让太医难辨真假。同时晴川也会在这一段时间里跟真正死去一样,没了知觉,但贵重的是她在‘死’之前可以看清楚‘死’在谁手,等醒来之日就可以揪出凶手的狐狸尾巴,让罪人无处遁形。如此一来,也等于帮她看清了身边的恶人,凭她整治,铲除异党,那么我也可以安心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无为松了口气,只觉得心里压住的石头被放了下来,但是忽又面色一紧,“可是,万一皇上以为晴川死了,将她入柩,葬入皇陵怎么办?”
“不会的,我了解他。”紫阳毅然道,“我相信四哥,他不会舍得让晴川离开自己,哪怕是尸体。同时,他也一定不愿舍弃皇位,因此必然会将晴川留在皇宫,留在身边,守上一段时间,甚至……一辈子。”他在说最后那句话时,中途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忧伤,或者是自嘲,是啊,自己又何尝不是守着她一辈子?只不过,自己守的是一个念想罢了。然而,能有一个念想和影子在身边,同时放手给她幸福,何尝不是一种完美与知足。
无为终于彻底的放松下来,温和笑道:“那这个‘一段时间’究竟有多长?晴川究竟会昏死多久?可别让你四哥守太久啊,我想你也不忍心吧。”
“我可不会对四哥不忍心,只是对晴川不忍心。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我倒是不确定,或者几个时辰,或者几天,或者要再久一点,但是不会超过一个月。就让四哥等着吧,只要他是真的爱晴川,真的够坚持,总会发现奇迹的。否则……我也不会放过他。”紫阳这样说着,已经转身往道观里走去。留给身后人一个背影,或许是在掩饰自己的失落。是啊,成人之美的事,做起来真的好累心。
无为点点头,跟上去,同时道:“传闻中的宫闱斗争果然很可怕,但庆幸的是,晴川在宫里有皇上呵护,在宫外还有你的协助,她可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坤宁宫,依然如当年一般幽静。
床上的人安宁的躺着,身体已经冰凉下去,她姣好的面容已经变得苍白,她艳丽高贵的凤袍诠释着她生前的繁华。
床边是已经守了许久的胤禛,就这样安静的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疲惫的眼,望望窗外,似乎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原来,一夜已经不知不觉间过去了。
但是他依然不舍得放开这双手,它冷的像块冰,就像当年他说的那样,怎么捂也捂不热。
“晴川,昨晚睡得好吗?”他浅笑着,伸手抚摸她冰凉的面颊。
虽然知道回应他的只有满屋的空寂,但起码说这句话的时候,能让他会心的笑出来。
沉默,冷静,死寂,是他有生以来最怕的,象征着孤独和死亡。此时的他,再也无法从掌中的这只手上获得一丝温暖的传递,它的冷意直逼他的心底,让他唯有再度用深沉掩饰起寂凉无助。
“晴川,我昨晚想了好多事,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胤禛淡淡的道着,眼中的哀伤流露出来,“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
说完这话,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一句回应,他不相信奇迹,但他心存希望。
然而终究是一片寂静,心底的寒意又缕缕泛了上来,他唯有继续讲道:“你曾说过,等有一天,我们就远走高飞,远离权力烽烟,不论天涯海角,只求双宿双栖。朕一直在等你说的那一天,谁知却是你负了约定。但是……”
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只是嘴角的苦涩深刻浓重,道:“就算你此时负约而去,撒手人寰,朕依然不会让你离开朕的身边,朕会永远与你相守,不离不弃。”
他扬起了苦涩的笑脸,像是在回忆什么,道:“当初你问过朕一个问题,朕此时仍清楚的记得。你问,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朕会如何。现在,朕就要按照当初的回答来做。朕要用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把政事处理妥当,最后那天将天下子民交接到弘历手中,然后去你的陵墓里守着,每日盯着你的棺木不再离开半步,直到老死在里面。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我们谁也不会孤单。”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啊,依然可以继续下去的承诺,然而在此时看来却如此惨白。
不过,他的笑容却轻松起来,淡淡的犹如融雪的暖阳,“晴川,名利于我如浮云,我不求繁荣高权,只求与你相伴。十年前我能为了你放弃皇位,放弃前半生的理想,现在依然可以。只可惜,当年的你被误会纠缠,不懂我的情意,而此时的你却又魂归故里,还能感受到我的心吗?”
“不过没关系。”胤禛稍稍的沉默后,深吸一口气,收起脸上的伤痛,坦然笑起来,微昂的面沉稳柔和,温雅宁静,“朕对你的爱,永远就在你的身边,不管你有没有注意到,它一直不曾消减。”
他很想就这么握着晴川的手不放,这样每天都可以看她,享受在一起的感觉。但是这里闷热,不利于保存尸体,终究需要放到阴冷的陵墓中才能使她的身体不受损伤。况且,他这一个月必然要没日没夜的处理政事了,不可分心,所以必须忍耐一段时间。
终于,他站起了身,向着门口走去。
“吱悠”一声,门被他打开,门外的阳光照射进来,突兀的有些刺眼,但是暖暖的照在身上,这种感觉却是每个人所向往的。只可惜,终究照射不进胤禛的冷漠双眸,这双深邃的眼正如一道死死的大门,关闭了通往内心的入口,让一切暖阳无法照射进来。
“高无庸。”他冷冷的唤了一声。
在门口守了一夜的高无庸连忙打起精神,走上前道:“奴才在。”
胤禛沉重的叹了口气,方道:“将孝敬宪皇后入柩吧,葬于清西陵之泰陵。但是……不可封陵。”
高无庸诧异的望着皇上,道:“皇上,历来所有陵墓都需要封死的,为何……”
“朕打算一月以后再行封陵。”
“嗻。”高无庸领命,随即又直身道,“可是奴才斗胆,尚有不解之处啊。自古入陵就要封陵,缘何皇后娘娘还要拖延一月?”
胤禛示意他进屋,关上门以后,才小心翼翼的淡淡道:“晴川一个人太孤单,朕想用一个月时间将国事家事安排妥当,放心的进去陪她。”
听完这话,高无庸吃了一惊,扑通跪在地上,道:“皇上,皇上,万万不可啊,国不可一日无主,你若是走了,大清朝可就完了!”
胤禛背过身去,傲然的背影充斥着帝王的赫赫威严,冷酷沉稳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朕的皇子已经可以担当,况且朕会将一切繁琐事务处理妥当才抽身而退。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够了。倘若朕不能如期完成任务,也只能对不起天下,褒贬就由他们说去,胜败交给历史。”
“老奴,老奴舍不得皇上啊。”高无庸不时抽泣着。
胤禛转眼望他,面色沉缓,良久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朕心意已决,没有什么可以改变。”
“既然如此,难道皇上心中已经有了储君的人选?”高无庸站起身子,自知无法挽留皇上,只得去了解下一代帝王是谁,好知道自己以后将要侍奉的主子。
谁知胤禛并不直白的说出来,而是道:“当朕离去的那一天,你自然会知道。答案就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的匾额后面,朕早已用小匣子密封起来,谁也不曾知晓。一个月后,封陵的那一日,朕将离开皇宫,你便从匾额后面取出诏书,宣诏,依照朕的旨意扶持皇子登基。”
“奴才遵旨。”
“朕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储君的安危啊。”胤禛的语气清冷中透着几分无奈。
高无庸点点头,道:“奴才明白,奴才定然不会将皇上说过的话漏出半点风声。”
“时间紧迫,朕需要日夜兼程处理政事,不可继续逗留。为了让皇后的身体保存完好,尽快将她入陵。”嘱咐完这句话,胤禛最后不舍的回顾了里面的床榻一眼,才快步离去。
“嗻。”高无庸在身后躬身应道,当他抬头时,眼前只有皇上急切的背影了,越来越远,直到渐渐消失。
第四十一集(上)怅怏难禁
泰陵前,装载着孝敬宪皇后的棺柩被停放在陵前。陵墓口被轰隆一声打开,众人小心翼翼的将棺柩抬进去,安放妥当。出陵时,高无庸高声吩咐道:“不用封陵,都回去复命吧。”
奴才们第一次听闻不需要封陵的安葬,便皆是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高无庸道:“这是皇上的旨意,一个月以后再行封陵,大家都伺候着吧。”
“嗻。”
随即,众人将陵墓门轰隆一声掩蔽,并无封死,便纷纷离去待命。
养心殿,胤禛正奋笔疾书,高无庸站在身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已经站了好久了,因为皇上没有下旨,两腿很长时间没有动过,所以都有些麻木。
看看天色,已经黑天了,高无庸终于按耐不住,凑上前轻声道:“皇上,歇歇吧,保重龙体啊。”
胤禛依旧笔下龙飞凤舞,头也不抬的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经入夜,亥时了。”高无庸心中暗喜,以为皇上关心时辰,是想就寝了。
谁料胤禛眉头一皱,抬起头来,道:“一整天都已经过去了?可是朕还有这么多奏折,这么多繁琐政事未处理,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说着,又埋下头去继续批阅奏折。
高无庸心里一凉,却又鼻子一酸,道:“奴才知道皇上是为了能如期与皇后娘娘相伴,为了能给下一任君主留下一个平坦舒畅的大道。只是,皇上这般废寝忘食,恐怕会要将龙体累垮啊。”
胤禛手中一顿,抬起脸来,叹了口气,道:“你向来最了解朕,只不过这次你只说对了两点,还有一点没有说中。其实,朕如此拼命的劳累不仅仅为了你所说的,同时也是为了麻痹自己。身上累了,心里就不会觉得辛苦。”
高无庸不敢再说话劝阻,唯有默默地退到一旁候着。
胤禛继续埋头疾书,然而刚才那一番对话已经扰乱了他的思路,拨动了他极力压制在心底的思弦与克制住的情绪。他试图压制,然而良久的时间过去,终于败在了其中。无法抑制对晴川的思念,无法静下心来整理朝政。晴川的一颦一笑在脑中浮现,占满了整个大脑。
终于,他“啪”的一声将毛笔按在桌上,抬起了冷峻的脸庞。眼中的哀伤被帝王威望所掩盖,然而蹙起的眉头却清楚的诉说了他的心绪。
“高无庸!”他的声音冷漠威严,令人闻之生畏,只是其中透着几许无可奈何。
“奴才在。”高无庸连忙打起精神,上前应着。
胤禛闭上眼睛,眉头不展,低下头去揉着脑门,烦躁又焦急的道:“给朕拿酒来,越多越好。朕要提神,今晚朕要批完所有的奏折。”
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以及皇上这副痛苦模样,高无庸只得叹息着摇头,他知道皇上是想起了皇后而不能静心。用酒提神?高无庸心中叹着气,倒不如说是以酒浇愁,毕竟提神也用不着“越多越好”。但是皇上的话是圣旨,不可违抗,他也只能“嗻”了一声,退下去拿酒了。
片刻工夫,高无庸取了几坛酒回来,放到桌旁,又拿了杯盏置于皇上身前斟满。
胤禛持起酒杯,苦笑一声,一边的嘴角微微上扬,只可惜,此时仅仅只有苦涩。几杯酒下腹,他反而更没了批阅奏折的心情,不过在这种醉意朦胧中,他才敢于承受这种痛苦。
他突然执笔行书,在宣纸上龙飞凤舞起来:“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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