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极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是春日里的一缕微风拂面。
可是那话里却带着让人心惊的凉意,秦修阳的心不由得骤然紧缩,望着安知锦那在阳光下白皙胜雪的面庞,他不自觉道,“你经历过?”
话一出口,秦修阳才惊觉自己这话问得太蠢了,安知锦身为侯爷之女,就算安侯府已经没落,她从小也是不愁吃穿,奴仆伺候着长大的,又怎么可能没有食物,又或者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与死亡擦肩而过呢?
安知锦却没有回答,只是渐渐将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她的目光落在亭外的湖面上,像是忆起了什么,半晌,才低低一笑,“自然没有。”
秦修阳沉默了,安知锦说得不错,他一直都觉得上天待他十分不公平——他明明不比秦辉差,可偏偏就因为秦辉的母妃是皇后,所以就理所当然得到了太子之位,日后更是这个国家至尊无上的皇帝。而他,一出生就注定了只能做秦辉的臣子,永远匍匐在秦辉的脚下,听从秦辉的命令。
他很不服气,所以他什么都要与秦辉去争,他要向世人证明,他不比秦辉这个太子差,甚至比秦辉还要好,他应该比秦辉得到更多的。
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安知锦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的一般,接着道,“不要觉得上天不公平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否则为什么寒门子弟考了一辈子的科举都无法入朝为官,而富家子弟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享用不完的钱财权势,你的出身,比起这天下苍生,已经好太多了……就算是比起你的六弟,你扪心自问,你得到的东西什么时候比他少过?可是你和他,不都是皇子么?若真说委屈痛苦,他不比你委屈吗?”
说起秦子铭,秦修阳不禁冷笑了一声,“那是他自甘堕落,胸无大志,从小就不求上进,怨不得别人。”
“是,你说的没错,”安知锦点点头,十分赞同他的话,因为她当初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这不能成为你对他冷嘲热讽,看不起他的理由,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他只是过着自己喜欢的日子,对他来说,他的幸福和你不同,但至少有一点,他对你一直是心怀尊敬的,不管是你,还是太子,亦或者是一直不喜欢他的皇上,他都是把你们当作亲人了的,而你们,又把他当什么了?在你眼中,他可能连条狗都不如吧。”
看着安知锦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秦修阳忽然就无语凝噎了,因为安知锦所说的话,正如他心中所想的。
安知锦忽然就收起了眼底的笑意,眸光中带了一丝凌厉之色,直直地盯着秦修阳,一字一句道,“所以,收起你那惺惺作态的样子吧,别用你的立场去揣测别人的心思,王爷他是人,不是狗,不需要你那虚情假意的可怜,更不会成为你的众多狗腿子之一,若是他真想要入朝为官,我自会帮他,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伪善。”
自己心中所想的被人戳穿了,秦修阳脸色变了变,他盯着安知锦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胸口涌上了一丝恼怒之感,一直以来,他都是被众人捧着的,又何曾有人敢对他这么说过话。他肯屈尊来找安知锦谈这个问题,安知锦不但不领情,竟然还把他教训了一通。
末了,秦修阳攥成拳头的手指轻轻松开了,他站起身,望着安知锦那云淡风轻的样子,道,“但愿你不要后悔。”
第一百零一章 元宵()
从安侯府出来时,日头已经西沉,盛京城中逐渐亮起了灯火。
街上繁华热闹,各式各样的花灯早已摆了满街,有用楠木、红木或紫檀木作边框,并雕刻成龙凤图案,配以彩画绢面和玉坠丝穗的宫灯,古朴稚致、富丽堂皇。有用丝料,在画绢前面镶有白色的玻璃丝,富有晶莹感的丝料灯。有夹纱灯,用纸画上彩色图案后,再熔蜡于纸上,然后以轻纱夹住,显得色彩柔和。有走马灯,利用燃烛或白炽灯的热能转动灯中的人物。还有各种主体的象形纸扎灯,有花鸟、人物、动物。还有素馨灯,莱莉灯,即用花串成串,装饰在灯内外,随着热气散发出幽香;还有柚皮灯,在柚皮上雕缕人物,花草,内置玻璃盏,灯光射出,映现画像。
望着满街让人眼花缭乱的彩灯,安知锦忽然就来了兴致,毕竟这些东西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她买了一盏走马灯,一盏宫灯,一盏柚皮灯捧回了幕王府。
秦子铭在府上等了很久,见她回来了,不禁想责备她几句,“这么晚才回来,你是忘了咱们还要进宫……”
不等他说完,安知锦便将手中的一盏柚皮灯灯塞到了他怀中,“送你。”
烛光灯火掩映下,安知锦睫毛浓长,一双眼眸如同掉在地上的星星一般灿烂,浅笑盈盈间,更显得唇红齿白,显然是心情极好。
像是被感染了一般,秦子铭的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意,“你快回房收拾吧,然后咱们进宫。”
安知锦点了点头,目光却转向了侍候在一旁的孙管家,“老孙,程星野找回来了吗?”
她安排池景去找,如今已过了好几天了,想来也该有消息了。
果然,孙管家点了点头,笑道,“回王妃娘娘,今日下午,有人将他送到了门口。”
他本来觉得不解,这程秋韵是幕王府的罪人,如今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她弟弟却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呢?但转念一想,心中便隐隐猜到了几分,现在听安知锦问起,也就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人,是王妃娘娘派人去寻的。
“把他带到我院中。”安知锦吩咐之后,便朝流云苑去。
不多时,程星野就被带到了她房中,这孩子长得十分机灵漂亮,此时正睁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眼神中满是警惕胆怯地看着安知锦。
从一开始进幕王府,程秋韵就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要和王府里的其他人说话,也不许到处乱跑,尤其是在安知锦和秦子铭面前,千万不能乱说。
原本程秋韵是不想带着他进幕王府的,可是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将程星野交给别人代为照管,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安知锦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嘴角轻扬,笑道,“星野,最近是谁在照顾你呢?”
程星野望着她,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看着他眼中透露出深深的不安和恐惧,安知锦不禁自嘲,这种事,她只要问下池景从哪儿把程星野弄回来的不就知道了,何必在这里欺负一个小孩子呢?
想到这里,她眼中的眸光闪了闪,随后拿起桌子上的一盏走马灯,走到他面前,轻轻蹲下,将那灯放在了他的眼前,这盏灯的灯面上用彩笔绘着龙虎兔羊马牛等各式的动物,在烛光映衬下轻轻转动着,那灯面上的动物便如活了一般团团转了起来,直看得程星野眼睛都直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之色,显然是极为喜欢这盏灯。
小孩子的心思最为单纯,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安知锦见他痴痴地望着那走马灯,黑漆漆的瞳仁中倒映着璀璨的烛火,不禁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语气轻柔道,“喜欢吗?是送你的。”
程星野听到她这么说,显然兴奋得不能自已,他从安知锦手中接过那盏花灯,如获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对安知锦道,“谢谢王妃娘娘。”
听到这么小的孩子称呼自己王妃娘娘,安知锦失笑,想必平日里程秋韵是这般教导他的,小孩子最为听话,只是必须有好人教才行,她不禁又捏了捏程星野粉嫩柔软的脸蛋,吩咐孙管家将他带出去了,又叫了紫菱进来替她梳妆。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屋外的月亮都已经悄悄爬上了深蓝色的夜空,安知锦才和秦子铭一起乘了马车进宫。
今日的元宵节宫宴不过是家宴,所以并没有多少人。马车穿过热闹繁华的街市,行上官道后,四周便开始逐渐沉寂下来了,安知锦挑起车帘,遥望了一眼不远处富丽堂皇的富贵堂,心中感慨颇多。
那可是她的江山啊。
秦子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她是在看那富贵堂,不禁笑了,“这铺子也真是奇怪了,不知道这掌柜的是怎么想的,竟然想起来在这盛京城中做起了这样的生意……你不知道,这铺子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据说前两日,黄侍郎在庭花院和他的小情人卿卿我我时,被这铺子的伙计赤身**地抓了出去,扔在大街上……你猜怎么着,这事原是他夫人所托,他夫人见此怒不可遏,当街就把他暴揍了一顿,差点没直接拿菜刀砍了他。”
安知锦静静听着,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黄侍郎的夫人,本是陈总兵之女,出身武官之家,从小便见惯了打打杀杀,养成了一番彪悍气势。然而黄侍郎却是个读书人出身,看多了风流才子和大家千金的风流韵事,心中所向往的,自然也是温柔可人,体贴贤惠,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妻子。
“气得黄侍郎当场就发誓,改日一定要带人砸了这富贵堂……”秦子铭说到此处,不禁摇了摇头,“这掌柜的也真是忒胆大了,这种行当竟然敢摆到明面上来,还是在这富贵如云的盛京城里,这城中的达官显贵,可都不是好欺负的,我看啊,过不了多久,它就得关门大吉了……”
安知锦听到这句话,眼皮跳了跳,目光幽冷地看了秦子铭一眼,若是秦子铭知道,这店都是用他的钱开起来的,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说得出这种话。
秦子铭被她看得心中跳了一下,为什么,他觉得安知锦的眸子中似是有一阵杀气呢?
“那也不一定,敢开这种铺子,自然是有后台的。”安知锦神色淡淡,听不出情绪地这么说了一句。
当初她思虑再三,答应了秦辉的条件,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的,幕王府无权无势,在朝中更没有关系人脉,她做得这个行当又十分危险,平日里若是出了什么事,还是需要有关系出面摆平的,而秦辉,无疑是个最好的靠山——他连朝廷的赋税都敢私吞,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足以在这盛京城里只手遮天了。
秦子铭神色有些怪异地看了安知锦一眼,不再言语,马车遂一路驶向了宫门口,二人下车,只见皇宫中今晚也是灯火辉煌的,金色的琉璃瓦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只是周围气氛却远不如街道上那般繁华。
早有太监在宫门口等候,一见到秦子铭,便连忙上前笑道,“奴才参见王爷王妃娘娘。”
待他起身,秦子铭却见他原来是延寿宫的公公,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果不其然,只听那公公道,“太后知道王爷和王妃娘娘进宫来了,特地让奴才来这里候着,请二位去一趟延寿宫。”
“去给太奶奶请个安,也是应该。”秦子铭笑了笑,便拉着安知锦,跟在那公公身后朝延寿宫走去。
两人一路穿过宽阔的宫道,来到了延寿宫,一走进来,安知锦却觉得这宫里似乎和上次有了什么不同,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发现原来院外多了几株白玉兰,一朵朵洁白高雅,犹如开了一树的雪花般,不远处的墙角,还有几株梅花,粉嫩欲滴,还有淡黄色的小苍兰,粉白粉白的山茶花,嫩绿的叶片中夹着朵朵白花的春兰……直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在这万物萧索的冬天,延寿宫里却陡然生出了一丝盎然的春意。
寝殿里早已备好了几盆暖暖的炭火,将外面的严寒阻挡开来,秦子铭和安知锦一进去,就见太后已经坐在上首,笑眯眯地看着他二人了。
“参见太奶奶。”两人纷纷跪下,行了个大礼。
太后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后,便拉着安知锦坐在自己身边,塞了个手炉到她手里,“冻坏了吧,外面这么冷的天气,还要你们进宫。”
“天气就算再冷,一见到太奶奶也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了。”秦子铭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捏了一块桌上早已备好的蜜饯放进嘴里,笑嘻嘻道。
“就你嘴最甜!”太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却满是宠爱之意,对伺候在一旁的梅香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王爷和王妃娘娘拿两条薄衾。”
梅香应声去了,三人其乐融融,正准备说话,就听到外头有太监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第一百零二章 侧妃()
那太监话音刚落,便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皇后,她穿了一件明黄色的长裙,外裳拖曳在地,淡黄色的联珠对凤凰纹锦,密密的金线绣出繁复精致的花纹,头上戴着九尾凤冠,看起来端庄而又雍容华贵。
她身后跟着的便是四位贵妃,其中秦修阳的母妃德妃紧跟其后,她头上梳了时下最流行的流云髻,就像天边绮丽的云彩一般,衬着那白皙的皮肤,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一双黑色的眼眸散发着动人的光彩,脸上薄施粉黛,更显得整个人唇红齿白。
说起来,这位德妃娘娘今年也已经有将近四十的年纪了,可她看起来最多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宫中妃子保养极好,每日都用珍贵的珍珠粉,益母草灰敷面,再施以中药内服调理,自然是面色红润,肌肤细腻,唯有这样,才能保持自己长年恩宠不衰。
再后面,便是那日那位年纪稍轻的丽妃娘娘了,她本来年纪也不大,穿了一件烟紫色的刻丝纱裙,鬓发间斜簪着几朵珍珠流苏簪花,面上化了精致的妆,便显得整个人恬静淡雅,明艳动人。
等她们都走进来之后,安知锦这才发现,秦修阳和秦辉竟也跟在后面,秦辉一身明黄色的太子服,剑眉英挺,面如冠玉,薄唇微微抿着,脸上看不出情绪,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逼人的贵气。秦修阳今日则是穿了一件绸衫,衬着里面银灰色的中衣,神采焕然,他的头发用玉冠高高束起,俊美的面庞潇洒帅气,温润的双唇含笑,俨然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贵公子。
一时间,延寿宫内拥挤不已,众人见了太后,皆是俯下身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示意她们起来后,笑着对秦辉和秦修阳招了招手,“你们俩,过哀家这儿来坐。”
虽然她平日里最宠的是秦子铭,但秦辉和秦修阳毕竟也是她的亲孙子,此时见自己的宫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热热闹闹的,太后心中自然也是十分高兴的。
秦辉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秦修阳则是唇角一扬,眉眼带笑地凑上去叫了一声,“太奶奶。”
相比起秦修阳,秦辉在众人心目中的印象一贯是沉稳冷静,平日里虽然话不多,也总是冷着一张脸,但眉宇之间却颇有一番天子的威严,自带不同凡响的气场。
皇后和各位贵妃到了,安知锦这个做小辈的自然只能站着了,她立在一旁,看着面色沉着,不苟言笑的秦辉,嘴角忍不住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这可与他那晚狂妄自大的样子判若两人,看来这皇室子弟,最先要学习的就是装模作样。
再看看秦修阳,面上浅笑盈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坐在太后身边,漆黑的双眸中却是深不见底,叫人捉摸不透。
“今日哀家把你们都叫到这儿来,是有事要商量的,”太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人老了,就喜欢热闹,她转头吩咐梅香道,“取把那盒子拿过来吧。”
“是。”梅香也是浅笑着进了内室,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个红漆檀木盒子出来了,呈到太后面前。
太后打开盒子,却见里面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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