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之前纪涵问过他,喝药的反应会如何,在他说不一定之时,她似乎十分紧张。如今林若其与她反应不一……看向瞪着他的盟主,他叹气: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细细把脉后,他再次提笔写了方子,与前一次无异。果然,在仔细观察了药方一遍后,林君昱面露难色,紧接着,是意料之中的愤怒。
“你!”林君昱一扬手,那刀又近了纪涵几分。
“就算是杀了我们两个,我还是开这个方子,”他仗着那个共同的秘密,出言讽刺,“我大可以开个延迟毒发的方子,对林若其无益,于我自身却是安全,但……盟主,你犯不着把别人都看得如你一般。”
一般卑鄙无耻。
林君昱收了怒火,做了个手势,让那些随从都出去,只剩下他们和林若其之后,端起茶杯抿了两口,不说话。
近日总是被刀架着脖子的纪涵动动胳膊,胆战心惊地看着沉默的两人。方才齐皓辰开口的时候,她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许是被逼急了,这几天的齐皓辰面对盟主,阴沉得可怕,话中带刺,眼中带刀,上回刺瞎那个以言语轻薄她的狱卒的一只眼睛,还笑得让人只觉不寒而栗。
“想激怒我,没这么容易。”林君昱朗声大笑,等停下来后,板着脸就不怒自威,“或者,你是在警告我,把你家里的人都……这才能守住那个秘密?”
都字后头,自然是杀字。这样的威胁之下,占劣势的齐皓辰笑容依旧,彬彬有礼道:“这么多年来,盟主还是宝刀未老,晚辈佩服佩服。”
看着林君昱的表情又难看起来,纪涵苦笑:这齐皓辰说宝刀未老,岂不是说盟主只会威胁逼迫?现在这个局面,齐皓辰竟还有心思逞口舌之快,她实在是不懂,或许是……舍生取义?
“爷爷……”床上的林若其喃喃道。
林君昱在床边坐下,摸摸林若其的头,慈爱到:“怎么了?”
“他们说,爹爹不是出去办事,是死了,”林若其眼里蓄满泪水,却扁着嘴硬撑着不让它落下,“是不是真的?”
这不免让纪涵辛酸起来,直至她一路赶来洛州看望林若其,才知道原来在鬼医谷的时候,林若其的父亲因偷袭而死,而林若其一直不知道。
沉默半晌,林君昱还是没给出回答。
在壮年的时候,因为玄逸没了女儿,在晚年的时候,因为鬼医没了儿子,纪涵发现,保养得再好,林君昱在经历这些事情之后,还是花白了头发。
“你什么时候听谁说的?”看林若其已经哭成花脸猫,林若其叹气。
“昨天夜里,”林若其偏过头,想用被子抹眼泪的时候,才发现齐皓辰在那里,纪涵脖子被人拿刀架着,赶紧说到,“是我不好,是我乱想才会肚子疼的,我现在好了,爷爷放了他们吧。”
就算是宝贝孙女请求,林君昱还是断然拒绝:“不成。”
哭得更凶的林若其不依不饶地揪着林君昱,忽然呜咽一声,捂着肚子打滚。林君昱大惊,喊了声“来人”,守在外头的手下鱼贯而入,拔刀对着他们。
“怎么一回事!”林君昱怒吼。
齐皓辰不急反笑,客气道:“盟主,你因为怀疑我至今不给她服药,我能如何?”
犹豫片刻,大约是想死马当成活马医,林君昱下令按方子去煎药,看着打滚痛苦的林若其,忽然将恶狠狠的眼神投向纪涵:江湖传闻,寻隐公子和纪伯甫的女儿走得很近,甚至到了私奔的地步。那个千里之外的罪魁祸首,若是知晓心爱之人遍体鳞伤,恐怕不会好受吧?
纪涵大惊,还来不及预测自己会有怎样的灾祸,旁边的人就用剑鞘狠狠地打了她肚子一下,让她因剧痛弯腰,趴在地上。
她只觉眼前忽明忽暗,肚子上的疼痛一次比一次深,只能死死地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不敢动一点点,眼见着下一棍又要逼近,只能可能地缩起自己的身子,闭眼等着那一下挨打。
“岂有此理!”齐皓辰挣扎地站起来,指着林君昱破口大骂,一反常态,毫无形象可言,“你这个盟主,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帝?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若想把全武林得罪个够,只需把你十五年前的丑事说个一遍!”
林君昱亲自拿了花瓶,狠狠一下砸到了齐皓辰头上,再送了一掌,光掌风便使旁边的手下招架不住,纷纷倒地。
这才抬头的纪涵,看到了齐皓辰松了一口气的笑容,继续挑衅:“你够胆,便继续打,做贼心虚这句话,说得真是对。”
如他所愿,林君昱已经忘了给纪涵教训的事情,一脚接一脚地踹到齐皓辰身上。
每承受一下殴打,齐皓辰便会震得弓起身子,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捂着胸口,紧紧闭着的双唇还是止不住溢出来的血。等林君昱停下一会儿的时候,齐皓辰便会以手撑着地,十指紧紧地巴着地面,面色不改,重新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扫林君昱一眼,仿若看见什么肮脏之物,不忍污自己的双目。
原本冷静下来的林君昱,才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继续打齐皓辰。
肚子的疼痛不再难耐,见状纪涵明白了许多,忍不住低声啜泣。
为什么让她试药,而不是齐皓辰自己?或许,齐皓辰看着她受痛,会更为谨慎,更为痛苦。为什么明明是阶下囚,还要冒险触怒林君昱?也许,是因为不愿看她承受林君昱的怒气,受皮肉之苦。看起来可笑的举动,却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保护她的事情。
幸好,在打得齐皓辰遍体鳞伤之后,林君昱听见床上传来的声音,不甘地停了下来。
“呜……”林若其狠狠地咬着被子,慢慢停了下来,许久吃力道,“爷爷,我不痛了。”
倒在地上的齐皓辰慢慢站起来,擦一擦眼角的血,第一件事情不是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整理衣冠,仿若只是经历了一件小事。
“齐大哥……”她被人拉着,怎么也靠近不了。
齐皓辰温柔一笑,一如平常:“我没事。”
“没事就好。”林君昱冷哼一声,“把脉!”
拿起地上的红绳,一会儿后,齐皓辰道:“毒素已清,多加休息即可一个月内痊愈。”
“带下去。”
再次被狠狠地带进了牢房,纪涵扫视一眼,发现狱卒多了一倍,鸢清早已不知所踪。看齐皓辰走路一瘸一拐,狱卒似乎有些纳闷,照盟主吩咐将他们关在一起,指了指纪涵,恶狠狠道:“你可别让他死了,不然我不好受,你也没好果子吃!”
迅速靠墙坐了起来,面对她担忧的神情,齐皓辰笑道:“能有什么事,小伤罢了。”
“可……”她不是没有见识到林君昱那一掌的威力,担忧地探上他的脉搏。
将她凌乱垂下的发丝轻撩至而后,齐皓辰一如既往的温柔:“你看看你,比我还狼狈。”
咽下眼泪,纪涵把脉把不出个所以然,着急。
“我没事。”齐皓辰正色,严厉重复道,“齐家百年行医,我就算只学个皮毛,区区小伤怎会诊错?”
“对不起。”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不相信,没有告诉齐皓辰木隐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但是,木隐那时并没有腹痛的症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木隐吗?”突然地,齐皓辰说话,语气肯定。
心虚而愧疚地点头,纪涵不断地道歉,头却被他的双手定住,因为他的戏语,再次被泪模糊了眼前:“再点头都掉了,我可不会治。”
勉强做出破涕而笑的样子,纪涵担忧道:“那你好好休息。”
“嗯。”
两人睡下,各自怀着心思。
纪涵模模糊糊地想着接下来怎么办,渐渐沉入梦乡,在翻身的时候碰着了肚子,忍不住疼蜷成一团,却捂着嘴不敢发出声,悄悄回望齐皓辰,却发现他背对着她坐着,埋头于袖中。
她轻轻地坐直,站起来,在齐皓辰察觉慌忙将袖子藏起之前,看到了那大片刺眼的血色。
他在呕血,他真的受伤了。
忍住眼泪,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见着齐皓辰身形一歪,瘫倒在地,急忙上前扶起他,让他垫着她的腿躺着。
“齐大哥!”纪涵不断地叫嚷。
“你叫我什么?”齐皓辰无力睁眼,苍白一笑。
“皓辰,”纪涵带着哭腔道,“你怎么了?”
摇摇头,齐皓辰勉强睁开眼,嘴角仍然不断流血出来,语调却是轻描淡写般:“只是困了,想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八点档狗血剧了,远目,这才有爱对不?(顶锅盖飘走……)
话说每次一没有木隐,我就卡得慌,于是这章码了好久,囧。
45
心声 。。。
死命地拍打牢门,直至双手通红,纪涵才将狱卒叫醒。狱卒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到牢门前,只瞟了一眼齐皓辰,便道:“这不还没死吗?等死了再叫我!”
“他现在昏迷不醒,万一忽然断了气,你怎么和盟主交代!”纪涵气急,胆子也大了很多,怒斥狱卒,搞得狱卒脸色不佳。扫了齐皓辰几眼,狱卒狠狠地往地上啐一口唾沫,走开片刻,再回来时往牢里随手丢了包药粉,就继续趴着桌子呼呼大睡。
打开药粉,纪涵闻了闻,不知内服还是外用。她摇摇齐皓辰,直至一百多下,齐皓辰才醒了,只看了一眼就道:“丢掉。”
“可……”纪涵犹豫不决,仅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一边,重新包好。
“那个是毒,让犯人保持清醒,至少一夜,”齐皓辰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留着以防万一,轻笑道,“小涵,相信我。”
用力点头,纪涵抿着嘴,一会儿便以商量的口气:“你不要睡,好吗?”
每当齐皓辰睡去,那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让她很是恐惧,刚才那一百多下,每一次都是折磨。她真的害怕,万一下一次,她数到了天亮,齐皓辰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怎么办?
“嗯。”齐皓辰答应下来,坐起来靠在墙边,“那你陪我说话吧。”
答应下来的纪涵,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下次别逞口舌之快了,万一盟主真的……”
“不会的。”他肯定道,“若要杀我,就是他怒极之时,先死的,会是他。”
想不透的她,摇摇头,疑惑地看着他。
“作为武林盟主,他武功不能差,但是十五年前的他,已经到了瓶颈,再也突破不了,于是齐家的用处,便多了一个。”他叹气,“就是替他炼药,让功力增强,可也……加快他的死亡。他变成了一个会因情绪而痛苦的人。现在,儿子刚刚死,孙女小命难保,他若是再动怒,恐怕,会当场七窍流血,暴毙。”
说着说着,他举起自己的双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方子,我背下来了,一次次地写给那些人,这相当于……慢慢地杀了他们。在看到他们功力增长的狂喜后,我得再看他们对死去的无能为力。小时候,已经死了不少,只是齐家不能传出死人的消息,于是那些人被化骨水弄得尸骨无存,而我却相信了那些超度的鬼话,一遍遍地配着那些化骨水。”
此刻的齐皓辰,眼里的愧疚不是作假。他垂头,笑道:“抱歉,我只和别人说过两次,一次在小时候,还好,你不懂。”
那事情,纪涵记得清清楚楚。
小时候,两家的串门,齐皓辰有时候会闷闷不乐,有一次,他说出“看着人慢慢死去好难过”的话来,可年幼的她哪能理解,后来去问父亲,父亲只说:“那里很多病人,有些治不好了,只能等死。”
于是下一次,她会拍拍他的头,故作大人状:“你救不了他们,所以要去救别人,就像师父说的,行侠仗义!”
“对,我救不了他们。”他总是点点头,却更是黯然。
纪涵心里不是滋味,默默地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也救了很多人,不是吗?”
“可我是为名,为利还是为了救人?”齐皓辰怅然,“每年来齐家的这么多人,最多的是苦苦等死的,因为没有银子付钱,因为身份地位不够显赫。”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纪涵摸着他的额头,感觉他更是冰冷,担忧,“齐家只有这么些人,你也无能为力。”
长叹一声,他语调悲凉:“我可以的,当他们夸我有天赋的时候,我以为我能救更多人,但之后,竟是尽心尽力地研制那些害人的药,让他们活得长一些,武功更好一些,最好没有自己的意识,任人宰割也毫无反应,只听命于盟主。”
她知道梦想破灭的感觉,齐皓辰的梦想,恐怕是救活更多的人,但形势所迫,他非但不能,却是要加害于人,心里定然不好受。手下的额头越发冰凉,纪涵恐他因此而加重伤势,叹气道:“别想了。”
“前几日,我们见到了那个人,那个带我们进府的人,”齐皓辰声音越来越低沉,“他原本是其中最差的一个,为了养活妻小,自愿试药。在服药后竟然突飞猛进,他意识也越发麻木起来。据说,他连他儿子都认不出了。”
“你不去做,还会有别的人去做,”纪涵绞尽脑汁,抑制他的愧疚,“你们不是也延缓他们的毒发吗?”
张张嘴,齐皓辰还没能说出一句,就吐了一地的鲜血。鲜血粘稠地慢慢流淌,流入地上的缝隙中,在小窗外的明月的照耀下,泛着幽幽的光,在她眼中,分外刺眼,透着绝望的气息。不忍再看地偏过头,她拿出手绢给他细心擦拭,把担忧深深埋起,说:“别着急,现在还很早,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说。”
“对不起。”他接过手绢,自行擦拭。
回以一笑,她握住他的手,曲解意思:“就算你说对不起,也不可以睡。”
“以前的一切,对不起。”他捂着胸口,笑道,“你让我说完吧,盟主的内力不容小觑,说不定一会儿,我就没命了。”
“你……”纪涵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嘴巴,毫不在乎地扬扬手,“打过了,刚才的话不算。”
本是因此忍俊不禁,他却咳嗽不止。纪涵赶紧替他拍着背顺气,却还得了他更剧烈的咳嗽,懊恼不已,道歉:“对不起,尽是给你惹麻烦。”
“有吗?”齐皓辰趁着咳嗽的稍稍停止,吃力道。
“有,我离家,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她想到齐家监视纪家多年的事情,“盟主肯定气坏了,有可能记得藏宝图的纪伯甫的女儿,竟然跑出去寻宝。”
不客气地点点头,他无奈:“让我很担心。”
直勾勾地凝视他的表情,他的眼睛,纪涵试图从里头找出一点点的破绽,却找不到。颓然放弃后,她干巴巴回答:“谢谢。”
“还有,闯五毒教。”他一条一条地列举,真是不少,“中毒却不自知,去烟花之地……”
“够了!”心虚地捂住他的嘴巴,纪涵窘迫得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忙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这句话在儿时她常常挂在嘴边,而这时的齐皓辰的表情竟让她有了回到过去的恍惚。拿起他的手,如小时候一样,纪涵象征性地打自己手心好几下,末了道歉道:“我还以为,你很忙,没想到……记得这么清楚,就算是监视所需,也谢谢你的关心了。”
看她孩子气的举动,齐皓辰却收了笑,面带忧色:“你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嗯?”她想了想,似乎她以前没有干过这件事。
“因为一点点的好原谅犯错的人。”齐皓辰指指自己,“比如,我。”
她再也笑不出来。不是没想过齐家监视他们十几年的可怕,但她无法对齐皓辰在困境之下的保护视若无睹,甚至想,现在他们在盟主的眼皮底下,齐皓辰对她的关心,应当是真的吧?换言之,是她希望是真的。
那些错,比起用性命保护她,似乎是微乎其微。
“我没有原谅你。”她思忖了一会儿,正色,“所以你得活下去,我看看情况,再考虑考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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