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就是你在电话里说的那个贵阳男孩子?”琛没有回答我却反问我。
“是的,他也受伤了吗?”我已完全记不起车掉下去以后的情况,只有期待琛告诉我散兵的现状。
“他呀,他伤的比你轻多了,已经跟着他两个伯伯回贵阳了。”琛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轻松的回答我,接着又说:“你还是先顾自己吧,管人家那么多干嘛?”
我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了,但是旋即又开始伤感起来。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的腿,浑身一动也不能动,我还能行走如风吗?我还能回复到以前的我吗?我还能继续前行、走完剩下的西藏旅程吗?散兵还会喜欢我吗?不,一定不会了,他喜欢的只是那个充满活力青春飞扬的摩卡。否则,他为何不守候在我的身旁,抛下我自己先回了贵阳?
“医生说我可能会瘸,也许以后只能坐轮椅了,我伤得如此的重,谁还会喜欢一个废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现实,昨天还对你信誓旦旦的人,今天可能就会抛下你另寻新欢。见过那么多人的情感纠葛,终究还是免不了一俗,我完全理解散兵,毕竟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懂得在现实与爱情中选择。”想着,眼泪还是不自觉地顺着脸庞开始倾泻而下,心底那一丝女性的脆弱还是咔嚓一下崩裂。
我咬咬牙告诉自己:“摩卡,你要坚强,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一定要重新站起来,重新奔跑,再次踏上前行的道路。”
如此一想,倒是心情平和不少,我把脸埋在被子上,将泪水偷偷的蹭掉。
琛一直和我聊天,说着一些来西藏路途中的见闻,不停地述说一些自认为比较好笑和有趣的事情哄我开心,自顾自的说完之后夸张地大笑。她一定感觉到了我心底的那交错的洪流在奔涌,我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她。
这时孤行和老蔡走进来,在我和琛的对话中打开CD机放起了音乐,病房里响起阿杜的歌。
叔叔在接到电话的八个小时后,带着三名同行者从沈阳赶到了拉萨。一位叔叔的同事,两位医生分别是胸科专家和骨科专家。叔叔的工作很忙,这次居然从遥远的沈阳来到了西藏,为了我,他一定耽误了不少事儿,我心里惴惴不安。
“叔叔。”我看到叔叔时人已清醒了很多,想笑给他看,却发现叔叔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随同叔叔来的两位医学专家一进病房就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他们拿出带来的医疗器材开始为我检查身体。
“这里疼吗?”骨科专家敲敲我的双腿,我摇摇头,不疼,没有任何反应。
“这里痛吗?”胸科专家按按我的左胸。痛!我哇的一声叫了出来,胸口处巨痛无比,这是我醒后第一次感受到疼痛的袭来。
“举举这只手。”
我举起了左手。
“再举举右手。”
我的右手没有任何反映。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好好养伤,我们去找你的主治医生谈谈你的病情。”专家们安慰完我,便与引路的护士一同去找医生。
叔叔守在我的身边安慰我说:“不要担心,叔叔一定把你带回去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你放心,咱们都找最好的。”他又说,别怕,叔叔来了,一切有叔叔在。
叔叔给我带来对生命的渴望,我必须认真面对生命的考验。爱情是什么?没有了健全的生命,还有爱情么?我问自己。
散兵,七天的情感看来还是经不起生命的考验,你走得如此干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看来人不能太相信简单的视觉,眼见为实绝对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话。我曾经编织过太多的浪漫故事,但是今天,我终于知道,这样的浪漫在现实中是不会存在的。忠贞不渝、誓死不分的爱情已经成为远古的神话,在这个充斥着现实的社会中,我们只能靠不断幻想这些神话来满足自己对爱情的憧憬。我好傻,我居然会在这七天里爱上你,居然还想过和你一生一世,居然还以为终于找到了我不远万里一直执着寻找的归宿!
想到这里,我的心和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处一起剧烈的疼痛起来。这种痛不知道是内伤还是外伤。
我心底有坚定的声音在对自己说:“摩卡,你是坚强的摩卡,你怎么能够哭呢?没有愈合不了的伤,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我闭上眼,拚命想忘掉所有的一切。然而,脑海里却挥不去一个人的身影,他手举一瓶第五季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脸上是无限的真诚与阳光。刚刚还切齿的恨意昙花一现般无影无踪,原来,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都是同样的艰难。
孤行和老蔡专程到饭店买来一些白粥,他们找到个吸管后小心翼翼的喂我一点点喝下去,两个小护士也走过来帮忙,极有耐心的给我擦脸擦手。
“你们是谁?”我看着小护士,她们好象一直都守在我的病房,而且极有耐心。
“她们是你的特护啊,你昏迷了四天,都是她们日夜守候在你身边的,还不谢谢人家?”爸爸走过来,他明显地老了,两鬓增添了许多白发,看得我又鼻子发酸。
在周围人的七嘴八舌中,我开始知道更多细节。
是同行的海涛救了我。他打通了我深圳网友小舟姐姐的电话请她帮助联系我的家人,于是整个天涯社区深圳版都乱成一团。从接到海涛的第一个电话起,大家都在焦急地打听我的消息,猜测种种意外的可能,为我祈祷的人无数。
网友“杰克丹尼”发动他所有的关系网,请西藏的朋友帮忙,查找我的下落,他的朋友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后,从深夜时分开始在拉萨一家家医院寻找我,天涯社区旅游探险版论坛的“小随”和“柳下草”也加入了寻找我的队伍,他们约好,如果一定的时候内再找不到我的人,他们将尽快启程沿着我的进藏线路探寻。
网友孤行在北京赶往拉萨的机场遇见了我的父兄,在他们前往拉萨的公路上孤行的手机片刻未断,都是深圳的网友打来的,孤行让我爸爸和哥哥放心,我已经平安的住进西藏军医院,他有个表嫂就在那间医院上班,已经打过招呼,会尽全力抢救我。当我的家人赶到拉萨时,我的父兄见到了提前一天赶来的老蔡。
还有些网友猜测着遭遇车祸后的我身上所剩的钱可能不有多,于是他们自发地为我捐款,并在银行开设帐户,成立了救助摩卡资金,很快,一笔笔救命的捐款汇入了我的帐户,而那时我还在鬼门关徘徊,对此事一无所知。
听着他们叙述这些过去几天里发生的这些事情,我既吃惊又感动。在网络上游弋多年,从来都是把它看成是一个虚拟的空间,但是这次,这些友情和关爱却是如此的真实和热烈。四面而来的情感援助将我刚刚还在悲凉的心温暖许多,尽管我还不能有太多的表情和活动,但是我从病床前所有人的眼神中能够看到自己此时的幸福。
“爸,他们都是我的网友。”此时我才想起向爸爸介绍孤行和老蔡的身份。
“我已经知道了,想不到网友之间也有这么深厚的感情。”爸爸的感叹让我有些意外,很久以前他并不赞成网络交友。
知道我醒过来,小鸥、小墟和前峰也很快赶到了医院。小鸥带来很多CD唱片,小墟则带来他弹唱所用的曼陀铃。
“我这有几本《花溪》,现在流行一种韩剧的写法,我来给你读读吧。”琛找了把椅子坐在我身边希望我在听小说时减少些身上和心底的病痛。
她读到一半时,我的胸口开始疼得似阵阵撕裂开,无法集中精神继续听下去。
“我来给你唱歌吧。”老蔡走上来借过小墟的曼陀铃开始给我弹唱起来。
“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
我轻轻地唱,你慢慢地和,
是否你还记得,过去的梦想,
那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
你我为了理想历尽了艰苦,
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
但愿你会记得,永远的记得,
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
罗大佑的《闪亮的日子》我记得,两年前第一次听到老蔡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就告诉他,我喜欢这样的旋律,这样的歌词,会让人想起许多往事。
小墟一直没有说话,等老蔡唱完时,他走上前接过曼陀铃说:“摩卡,我也为你唱一首吧,是我自己写的歌,希望你早日康复。”
“摩卡,有看到小墟为你画的画吗?”小鸥在小墟的歌声中走过来问我。
“什么画?我还没有看见。”我跟她说,刚刚醒来还没见过什么画。
“我找找看。”小鸥在病房的抽屉中找到一叠厚厚的画纸,原来在我昏迷的那几天里,小墟和小鸥在病房中陪着我时画的。每张铅笔画上都写着字:生病的摩卡,病床上的摩卡,微笑的摩卡,布达拉宫的摩卡。
“谢谢你小墟。”我心底升起一阵暖流,由衷的对小墟说。
小墟的脸马上红了。
“我不太会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还是给你画画吧,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小墟腼腆地说,我知道他用他的方式,用他的笔、他的纸、他的画传递着给予我的祝福。面对这些朋友的关怀,我无限感恩。
看来,人间还是有真情在的。这些网友和路途旅伴,来自天涯海角,我们都没有深交,但是在我发生这个灾难的时候,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关爱却是那么真挚!我本已开始硬化的心又被他们激活了。散兵,萍水相逢的网友尚可对我如此关心,你呢?难道真的舍得丢下我不管,一个人回了贵阳?知道吗,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多么渴望第一个见到的是你;知道吗,在昏迷的那几天时间里,我一次次的在梦里见到你,是想要见到你的意念支撑才让我挺了过来的呀!
夜里,哥哥为了保持清醒又开始喝凉水提神,我不知道哥哥已经几天没睡了,他眼里浓重的血丝让我感到心疼。
“哥,喝凉水对身体不好。”离家快四年了,哥哥给我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上学时,那时我常在学校里惹事生非,班级里哪个女同学被男生欺侮了我必会冲上去打抱不平,久而久之一些男同学便开始寻找机会报复我,是哥哥每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用他只大我几岁的成熟为我撑起一片庇护的天空。
“告诉哥哥,身上还疼吗?”哥哥望着我含泪的笑了。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二次看到哥哥的眼泪,从小到大他从来就不哭,但我知道哥哥为我掉下的眼泪绝不仅仅是我看到的这两次。
“哥,咱妈呢?”当思绪完全清醒时,我最担心的人就是妈妈了,真不知道她在面临我的这场从天而降的灾难面前是否能挺得住。
“妈很好,她有高血压来不了高原,在家等你呢。”哥哥轻轻抚摸我的脸,他没有告诉我在他们来拉萨之前妈妈已经昏过去两次。
2003年10月28日 拉萨 西藏军区总医院
我从被送到医院的第一天起,医院抽调了四个护士,临时作为我的特护。几天来,四个小护士天天围住我,与我聊天,看着她们叽叽喳喳开心的样子,我心底一阵感动,如果我不再醒来,她们或许会为我难过伤心。
豆豆是个爱笑的小护士,她总会很感慨的告诉我:“你真是命大,昏迷了这么多天又活过来了,连医生都说是奇迹。”豆豆一口气讲了那么多,我却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点不能动弹。
“豆豆,我以后会残废吗?”我看着房间里的那些美丽的花儿,却不知自己的明天如何。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你腰椎和颈椎都没有伤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手术成功的话应该没问题。”
“谢谢你豆豆。”突然一口痰堵住呼吸,我忍不住咳了起来。豆豆马上拿过一根橡胶管插进我的喉咙里为我吸痰,张不开的下巴使豆豆豆急得满头大汗,而我也极力的配合着。
从上午开始,来看我的人流就不曾断过,当满头大汗的前峰出现在病房里时,我已经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前峰带来好大一束花,淡粉色的花,很好看。我知道这花是西藏独有,它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格桑花。前峰说:“摩卡,好好休养,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年轻还有很多事要做,等你好了的时候可以再来西藏。”
前峰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我笑他太婆妈了,然后全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说:摩卡,你的坚强体质和乐观性格救了你。
琛见我情绪稳定下来,她告诉我,我的长发已在头顶打结,还有许多淤血凝在头皮上,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将长发剪短。我犹豫了一下,只好点点头,满屋子的人都在看我,我要做得更坚强。孤行托起我的头,老蔡拿来剪刀,琛和小鸥还有几个小护士围在一起为我剪发。哥哥笑着说,这一定是中国最难剪的头发,要十几个人同心协力才行。半个小时后,我的一头长发变成了齐耳短发,长发落地时,我的心底一阵悲凉——没有了长发的我,他还会认得吗?没有了长发的我,他还会喜欢吗?
剪发的时候孤行和琛你一句我一句的打嘴仗,似乎觉察到我的心情有点低落,故意逗我。他们说到精彩处,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时候,我被他们的友情包围着。
下午,海涛终于来看我了,他站在床边看着我一点点吸进些清水,房间里很静,只有我喝水的声音。
“你好些了吗?”他咬住嘴唇故意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却没办法隐藏他的失落眼神,那是一种特别的忧伤。
“海涛,真没想到我们大家会是这样的结局。”想到我跟散兵都受了伤,我知道海涛的心里也一定难过极了。
“给我详细讲讲我们出事后的情形好吗?”我问海涛。尽管这几天道听途说了很多过程,但是具体的一些情形还是模糊的,只有亲身经历整个过程的海涛最清楚。
海涛坐下来,他告诉我:当那辆坐着我和散兵的汽车跌落山涧的时候,我在瞬间失去了知觉。是他冲到几十米的山下背起血流成河的我。而EVA去扶散兵。那是个灾难的日子,在那条崎岖的山路上一天之内跌下去四辆车,死亡人数多达五人,在我们翻车的几分钟后一辆当地处理事故的警车飞快而至。我和散兵被马上送到了那曲医院,当我因失血过多,生命出现危急时,医生说急需O型血,与我们同行的德国朋友EVA马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献血证,说她也是O型血,并为我献出了400CC的鲜血。也许是受到外国友人的感染,也许是同胞之心,无私为我献血的人越来越多,公安干警,当地藏民马上排起了长队,我得到及时救命的鲜血5000CC,于是我身上流淌着德国人的血,公安干警的血,藏民的血……
“你是说那曲医院?那我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我知道这里是拉萨的西藏军区总医院。
海涛接下去又说:第二天经过小鸥多方联系,终于找到一辆救护车把你转入西藏军区总医院,当时你的家人还没有赶到,小鸥便与朋友筹集到一千多元钱,垫付了住院押金,就这样分秒必争的抢救你,倾出他们身上的所有,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再度醒来。”
“那EVA呢?”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我抢救我的生命而奔走。
“EVA昨天已经回德国,她很遗憾不能看到你醒来,不过她说你的身体内流着她400CC血,从今以后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了。”海涛说。
我笑着点头,从此以后我又多了一个异国的姐姐。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样让我感动的故事,事故来得如此突然,然而短短的几天里我却受到了太多的人的关爱。
“那他